第51章 燈
她要什麽, 程淵都想給捧到她面前來，他想都不帶想的：“好，給你買一個頂層帶露臺的！”
回到病房的時候, 顧黎爺爺已經睡着了，顧茂開了一上午的車, 這個時候也趴在床邊在打瞌睡。
王雪琴姐妹倆在牆邊小聲說話，顧黎扯了扯王雪琴的衣擺：“媽，晚上怎麽睡啊？”
王雪琴也不知道，就問王雪瑟：“你昨晚怎麽睡的？”
她還能怎麽睡？
王雪瑟朝顧茂身後窗戶下努了努嘴：“睡的陪床啊！”
王雪琴又問：“那咱媽怎麽睡的？”
王雪瑟：“我在對面的賓館給她開了一間房。”
可今天多了他們四個人，王雪琴就去把顧茂喊醒了, 顧茂眼皮耷拉着, 恹恹無神。
王雪琴問：“晚上怎麽睡啊？”
顧茂直起身，按了按老腰：“在旁邊找家賓館住呗！”
王雪琴皺眉：“那你還不去, 這都快兩點了！”
顧茂緩了一會才站起來, 他看了眼牆邊站着的一對小年輕，他在心裏琢磨着要開幾間房。
程淵适時開了口：“叔叔，晚上我和你在這陪着。”
王雪瑟忙插了句嘴：“不行, 護士說了, 只能留一個陪床。”
沒等顧茂接話, 程淵就說：“那我在這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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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雪瑟在一旁笑道：“你可別搶我姐夫該盡的孝道啊！”
程淵不說話了。
顧茂本來也沒打算讓程淵在這陪夜, 而且王雪瑟說的也對，他一個女婿在這呢, 哪需要他一個未來的孫女婿強出頭。
這要說出去，他一張老臉還要不要了。
顧茂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錢夾, 遞了一張卡給程淵：“你去附近找個近點的賓館，再開兩間房。”
程淵不接他的卡，他不像在考場外那次那樣往後退, 他一聲不吭，拉着顧黎就跑。
“這孩子！”顧茂追出去，追到門口，沒影了。
顧黎爺爺也被他那句‘這孩子’給吵醒了。
老人一醒就開始找老伴，他問王雪琴：“你媽呢？”
王雪琴說：“二叔來了，你不是在睡嗎，他們就出去說話了，估計過會兒就回來。”
程淵從安全通道門邊探出頭，躲他身後的顧黎咯咯直笑。
程淵背着她朝她要手，顧黎把手給他了：“走了嗎？”她說的是他爸。
程淵“嗯”了一聲說：“走了。”
兩人這才偷偷摸摸出來去坐電梯下樓。
醫院附近的普通賓館都爆滿，程淵帶着顧黎找了五六家才找到有房的，雖說距離不是很近，但環境比之前的那幾家都要好。
程淵要了三間房，說把奶奶也接過來，他的這份細心讓顧黎在回去的路上一直抱着他的胳膊。
到了醫院對面，程淵又去買了點切好的水果，顧黎想到那次去迪士尼，前前後後，吃穿住行，都是他一人張羅，當時的她沒注意，現在想想，好像跟他一起出門什麽都不用操心，她就只要跟着他就行了。
想到這，顧黎就開始黏人了。
她拖着程淵的胳膊去了門診樓後面的小花園裏。
程淵打開剛剛買的現切的芒果盒，顧黎問：“不是要拿上去的嗎？”
程淵說不是：“這是青芒，是給你吃的，”他指着另外兩盒：“那兩盒是拿上去的。”另外的兩盒，一盒是切好的西瓜，一盒是洗幹淨的千禧。
顧黎的小喜悅爬滿心頭，她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只吃青芒？”
他怎麽知道？
她的朋友圈都快被他翻爛了。
不過程淵沒有告訴她原因，他叉了一塊青芒到她嘴裏，問她：“酸嗎？”
有點酸的，可顧黎覺得好甜。
顧黎抱着他的胳膊，一塊接着一塊吃着來自男朋友的投喂，吃了快一半的時候，顧黎問他：“晚上咱倆能睡一間房嗎？”
這要是沒別人，程淵當然願意，可她的家人都在。
程淵想了想：“我不是開了三間嗎，你跟阿姨住一間，小姨跟奶奶住一間，我自己住一間，叔叔晚上不是在那陪床嗎，白天就讓他去我住的那間補覺。”
他安排得妥妥當當，顧黎睜着一雙帶着心疼的卡姿蘭大眼睛，問他：“這些年都沒人疼你愛你的，為什麽你還總是為別人着想啊？”
程淵笑了笑：“因為那是你的家人啊。”
因為是她的家人，才讓他愛屋也及了烏。
顧黎被感動到了，腦袋一歪，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嘴巴一張一合，說着讓人哭笑不得的話：“我以後一定給你生一個兒子一個閨女！”
顧黎爺爺的手術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的三點。
手術進行到快五點的時候，醫生出來，說患者因為直腸部位的腫瘤無法完全切除，需要進行造瘘術，這在昨天下午的醫生辦公室，主治醫生已經提前跟他們做了簡單的說明。
姐妹倆當時聽了之後還抱着僥幸心理，心想着也許腫瘤浸潤的不會這麽厲害，沒想到還是要走這一步。
雖說造瘘術有利于遠端腸道的恢複，但是後期的造口護理很費心，還有就是患者對腹部造口的心理陰影會造成心理上的自卑，這就需要患者的家屬進行長期的心裏疏導。
可病情走到這一步，讓最親的人活下去就是家屬心裏最大的渴求。
王雪琴和王雪瑟都點頭同意了。
可顧黎聽不懂醫生說的專業術語，程淵也不太懂。兩人就上網查資料。不查不要緊，當顧黎知道那所謂的造瘘術就是在腹部開口，以此代替□□的時候，她愣住了。
程淵收起手機，把她的手攥手裏，安慰着：“沒事的，醫生這麽做可以延長爺爺壽命的！”
顧黎低着頭不說話。
另一邊，最犯愁的就是王雪瑟，她眼皮耷拉着：“你說爸手術醒了之後看見自己肚子上……”
王雪琴拍拍她的肩沒說話，因為她心裏也很亂，她不像王雪瑟，還能一直陪在老人身邊照顧，她扭頭看了眼坐在椅子上的程淵和顧黎。
都說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可孩子真的成龍成鳳飛走了，做父母的卻不知該悲還是喜。
她走過去，坐到了程淵的旁邊。
程淵扭頭喊了聲“阿姨。”
王雪琴心裏好惆悵，心裏盤了一些話不知該不該這個時候說。
程淵看出她的欲言又止，不知怎麽的，他竟猜出了王雪琴心底的酸澀。他松開顧黎的手，微微側了些身子面對王雪琴：“阿姨，我和顧黎以後不會離開杭市的。”
就這麽一瞬，王雪琴的眼眶一下就紅了，她鼻子酸得說不出話來，許久，她才滿眼霧氣地拍拍程淵擱在腿上的手背。
手術結束後，顧黎爺爺被推去了ICU病房。
一行人先回了賓館，顧黎奶奶在賓館裏等得着急，可孩子們今天都不讓她去醫院，她也就沒讓孩子們操心。
六個人站得站，坐得坐，圍城了一個圈。
“媽，”顧茂先開口：“等爸身體恢複了，我就把你們接我們那去住。”
奶奶擺了擺手：“你和雪琴也忙，我跟你爸在那邊也沒個認識的人，不去了不去了。”
王雪琴說：“幹嘛不去呀，到時候，我就在家陪你們啊！”
奶奶強擠着笑：“你們都大了，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這身子骨還算硬朗，能照顧好你爸的。”
王雪瑟鼻子通紅，她之前所有的執拗勁都不要了：“媽，等回去，我就去相親……”
奶奶聽她這麽說，突然失笑了：“之前讓你去相親，跟害你似的，現在你爸這樣，你又願意去了，那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給你爸找個護工呢！”
王雪瑟原本還哽咽着呢，自己親媽這麽一說，她撇着哭臉，自己都想笑了。
奶奶長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啊，你們自己的人生，你們自己把握好就行了，我們都老了，操太多的心反而還惹你們不高興，算咯…算咯。”
王雪瑟一聽，眼淚立馬又掉下來：“媽，”她今年都三十大幾的人了，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嗲着：“你幹嘛呀，你是我媽，你不管我誰管我啊！”
奶奶兩眼失神地笑笑：“不管咯，以後我就只管你爸了，就只能——”說到這，喉嚨裏的哽咽讓她再也說不下去了。
奶奶一哭，全屋子的人都跟着哭了，手術室外忍着沒掉的眼淚，在這一刻都決了堤。
程淵是個軟心腸的性子，他見不得周圍的人這樣，更見不得顧黎掉眼淚，他也顧不得四周都是顧黎的家人，他把顧黎摟懷裏，一遍遍，哽咽地哄着：“不哭了…不哭了…”
手術後的第三天上午，顧黎爺爺從ICU轉回了普通病房裏。
誰都沒有主動提及造瘘的事，直到當天下午，病房裏就顧黎和程淵兩個人的時候，爺爺突然感覺到腹部有一股氣體和液體排出。
其他人都去醫生辦公室了，爺爺就喊程淵：“小程啊，你過來一下。”
程淵過去，把腰彎下來：“爺爺，怎麽了？是哪裏不舒服嗎？”
爺爺平躺着，手面上在打着吊針，他皺着眉頭：“好像是傷口那兒流血了。”
顧黎也趕緊跑了過來。
程淵趕緊掀開被子一看，哪裏是傷口流血啊，是造瘘的部位有**排出來，顧黎眨了眨眼，偷看了爺爺一眼。
程淵這兩天在網上查了不少關于造瘘的資料，多多少少也了解了一些，他把被子蓋回去，然後對爺爺說：“不是傷口流血。”
說完，他把上面的簾子拉上，把顧黎也支了出去。
程淵搬了凳子坐旁邊：“爺爺，我跟你說個事啊。”
爺爺看着他，問道：“什麽事啊？”
程淵斟酌了一下用詞，才小心翼翼地開口：“你手術那天，醫生在你的肚子上，開了一個小口。”
爺爺眉頭猛地一擰：“小口？”
“嗯，”程淵說：“主要是怕手術後，**會影響到傷口的恢複，就臨時給開了個小口，等以後你身體恢複了，再給縫回去。”
爺爺愣了好久才微微欠了頭，掀了被子看了一眼。
這一看，爺爺整張臉都沉了下去。
程淵從床底拿出一個小盆：“爺爺，我幫你把裏面排幹淨，你不要動啊。”
爺爺像是失了神，兩眼空洞地看着天花板。
顧黎探進來一個頭：“要不要我幫忙？”
程淵點了下頭，于是，顧黎扶着盆，程淵給那造口袋裏的**給排到盆裏。
程淵叮囑：“你扶好，我去倒點水。”
顧黎“嗯”了一聲，又悄咪咪地看了一眼爺爺的反應。
剛剛程淵說的話，顧黎都聽見了，她俯身：“爺爺，沒事的，等你傷口完全好了，醫生說還可以恢複回去的！”
爺爺依舊不說話。
程淵拿着裝滿水的沖洗瓶把造口袋沖洗幹淨後，端着盆從簾子裏出來，剛走到衛生間的門口，顧茂和王雪琴姐妹倆正好進來。
顧茂看了眼盆裏，眼皮一跳，王雪琴姐妹倆也跟着張了張嘴巴。
王雪瑟很驚訝：“是你給我爸弄的啊？”
程淵點了下頭，壓低聲音：“我剛剛跟爺爺說了這事了。”
顧茂就要接過他手裏的盆去倒掉，程淵不松手：“沒事，我去就行了。”
顧茂、王雪琴、王雪瑟三人相視一眼。
等程淵從衛生間出來，顧茂和王雪琴把他叫了出去。
門口，顧茂問他：“爺爺什麽反應？”
程淵實話實說：“就臉色不太好看，也不說話，可能還需要一段時間才能接受吧。”
王雪琴嘆氣：“我爸那脾氣，估計要給咱們幾個一陣臉子看了。”
程淵咬了咬下唇，說：“不過我剛剛撒了個謊……”
顧茂擡着眼皮：“什麽慌？”
“我說等傷口恢複了，那造瘘還可以縫回去的，”程淵有點不安：“爺爺要是知道我騙他了，會不會生氣？”
顧茂嘆氣：“等他完全接受了這事，就不會生氣了。”
話音剛落，病房裏就傳出一聲低吼：“你給我滾出去！”
王雪琴心下一驚，趕緊說：“我去把我媽帶來，也就只有她能搞的定我爸。”
王雪瑟和顧黎灰溜溜地從裏面出來，程淵忙把顧黎拉到一邊：“沒事吧？”
顧黎搖頭，小聲道：“爺爺不是兇我的，”她朝王雪瑟身後擠了擠眉：“是我小姨掀被子看，爺爺才吼她的。”
幾人就在病房外等救星，半個小時後，王雪琴帶着救星奶奶來了，幾人正準備跟在奶奶身後進去呢，奶奶回頭：“你們先回去吧，今晚我在這陪他。”
王雪琴一聽，忙說：“我和顧茂在這陪着。”
奶奶搖頭說不用：“你爸那臭脾氣，估計要幾天才能消下去呢，你們在這，估計要把你們當出氣筒了。”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
回賓館的路上，三個大人在前面，程淵和顧黎走在後面。
顧茂扭頭看了一眼，轉回身，說了句：“真是個不錯的孩子啊！”
王雪琴也扭了下頭，跟着回了句：“那是！”
跟在他們身後兩三米遠的顧黎，挽着程淵的胳膊，問他：“你下午那會兒真的是把我驚到了。”
“驚到了？”程淵微微擰眉，沒理解她的意思：“怎麽驚到了？”
顧黎說：“就是給爺爺弄那個造口袋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其實當時你掀開被子的時候，我還……”她擡頭，臉上有羞愧：“可你卻一點都沒嫌棄他。”
程淵笑笑，把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小手給握手裏：“你是女孩子。”他輕描淡寫的五個字，把顧黎那愧于啓齒的話給蓋了過去。
十月8號開學，十月7號上午，顧黎和程淵在醫院跟爺爺奶奶說了會話就要回杭市了。
爺爺的身體恢複得很好，已經可以下床了，老伴的日夜陪伴與照料，讓他收起了所有不好的情緒，他拍了拍程淵放在床邊的手，叮囑着：“跟小黎要好好的。”
程淵重重地點頭：“爺爺，我會的，你也要保重好身體，等下周周末，我和顧黎再來看你。”
爺爺擺手：“不用不用，學習要緊，等過年的時候啊，爺爺給你做芝麻餡的餡餅吃！”
爺爺沒有太過直白的話把程淵的眼眶說濕了，他點頭：“好，等過年的時候，我去您那吃年夜飯！”
顧黎在旁邊搭腔：“爺爺，那你今年可要給程淵包一個大紅包哦！”
爺爺笑着，“好…好，今年給你們一人包一個大大的紅包！”
坐大巴回杭市的路上，顧黎歪在程淵的肩上，“程淵？”她叫他。
程淵低頭：“嗯？”
“你高興嗎？”她很高興。
程淵啄了下她的額頭，聲音裏有笑意：“高興。”
顧黎以為他會問她是什麽事值得高興，她擡頭看他。
程淵也垂着眼睫看她：“因為你，我又多了一個爺爺，一個奶奶。”哦，還有一個小姨。
啊～
原來心有靈犀是這樣的呀！
不用說得太過直白，就能懂對方話裏的意思。
顧黎往他的頸子裏蹭蹭，軟軟糯糯的：“晚上我去你那住好不好?”
這幾天，他們都是住隔壁，顧黎抱着他的胳膊，晃悠着：“好不好？”
程淵笑着壓低了聲音：“我的床很小。”只有一米二呢！
顧黎抿了下唇，把笑容都藏在眼睛裏，一張口，語氣裏全是小雀躍：“我就喜歡睡小床。”
這婉轉的，卻又一覽無遺的小心思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