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三十八.弦 我想請你,成為他口中那句……
讓人自殺……這操作衛硯從沒聽說過。
但他還是果斷讓人把劉若煙母女擡出了十裏春。
等衛硯回來時, 陳淮正負手立在窗前,看着樓下的光景。
“侯爺,這樣處置他們, 文淵侯不會鬧吧?”
衛硯這話問得忐忑,好歹人家十七八大閨女, 說沒有就沒有了,國家法紀擺在這裏,不是引着禦史臺的人多嘴嗎?
陳淮慢悠悠道:“文淵侯在意妻女死活?”
他嗤笑一聲,語氣裏一絲反問:“馬場上他想動的是書沅還是景寧王, 又有誰知道?”
這不是平白給人扣帽子嗎?
衛硯沒太聽明白, 但他知道一個點,侯爺說的定然沒錯, 于是乖乖的閉上了嘴。
可陳淮心裏卻如深流暗湧,山雨欲來風滿樓(注1), 朝廷變天不過是敬元帝一個理由罷了。
“文淵侯,保不住了。”
陳淮頓了一下, 他沒有說出來, 太子也在被陛下反複考量。
眼下朝廷局勢浮動,表面上支持太子的官員多于支持景寧王, 可是, 聖心難測。
國有內患, 邊界亦沒有大定, 大楚建國不過二十幾年, 需要的是鐵血君王。
太子先是寬容處置定邊軍叛徒,後又向前朝餘孽求情,如今的文淵侯又是太子一黨。
倘若他不能狠下心來,那些想推舉景寧王的人又能趁機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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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淡淡道:“去景寧王府。”
月色披霜, 宣平侯府唯有凇院亮着燈,遙遙與月色相輝映。
姜弦翻着賬冊,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翻查的。
宣平侯府規矩嚴整、往來進賬入賬皆順着一套程序,說白了不會出錯。
只是,姜弦想到這是陳淮所托付,就想要更細致一點,非得最短的時間做到最好。
“夫人,歇息吧。”
姜弦看了一眼外邊,黑漆漆一片。
她揉揉眼睛道:“侯爺還沒回來?”
鶴雲道:“沒。”
姜弦了然。
她低頭又去看這幾日的新賬,一邊翻頁一邊道:“在凇院門口把燈籠挂上,侯爺一路來亮堂些。”
鶴雲勾出個水靈靈的笑,一邊為姜弦換着放冷的茶:“以前凇院可不挂燈籠。侯爺是邊疆上走出來的,才不怕黑!”
姜弦道:“家裏有人等着,自然不一樣。”
“以前我阿娘就是這樣。”
鶴雲笑地更深了,她打趣一句:“那夫人也給侯府添個像夫人這麽好看的小千金!”
姜弦被鶴雲突如其來的發言驚得咳了一聲,她連連催促鶴雲去挂燈籠。
順着花窗,看着凇院門口兩個暖色的燈籠亮堂起來,她才像是做完什麽事似的舒了口氣。
時間靜靜地流淌,姜弦翻到點星閣的賬冊,忽的想到了元一。
明日她得問問侯爺,府庫裏珍貴的藥材能不能送到莊子上去。
元一這次為了書沅,傷了底子,好好養着才行。
姜弦放下筆,輕輕嘆了口氣。
兩情相悅不易,像是元一,他把護衛書沅看得太重,太重便看不見自己的心。
想起陳書沅今日與她提起的場景,姜弦只覺得書沅有好長的路要走。
“姜弦,今日我同二哥去懲治了劉若煙了。”
姜弦腦子裏突然冒出陳書沅下午同她說的話。
陳書沅當時表情肅然,支支吾吾、說話斷斷續續,每個詞都是斟酌。
“有些事情吧、它就不太好說!”
“我二哥有些事上戾氣挺大。”
“如果将來有什麽事情,你也要和他好好的……”
姜弦聽得雲裏霧裏。
她搖搖頭,起了身去外面。
凇院書房正對的八角涼亭一側是兩株高大的羅漢松。
樹幹粗壯,底下盤根錯節、天然生出奇特的模樣,向上看,冰挂似的針葉正合風輕輕搖晃。
隔着曲折的鵝卵石小道,姜弦側頭,便看見門前的陳淮。
他負手而立,微微仰着頭,正看着那兩個燈籠。月色籠罩着他,朦胧裏帶了幾分不知從何處來的落寞。
姜弦忽然地想起同陳淮一起去瓊月樓的那個夜晚。
豔/豔奢/靡的青樓楚館前,那個不染纖塵、谪仙似的貴公子。
也突然理解那時候,那些大着膽子向他搖帕子的姑娘。
陳淮看了良久,才回過神,“阿弦。”
姜弦一怔。
這聲“阿弦”叫得低沉,攜着風像是呢喃似的。
她提着裙擺,向陳淮快走幾步。
眼見着到了跟前,也不知是那條腿不對勁,竟然崴在了石子路上。
要死!
姜弦捂住了臉。
下一刻,卻被輕盈盈撈了起來。
淺淺一聲笑落在頭頂,姜弦擡頭,慌亂裏她不知道自己哪來的本事,直接拽住陳淮的衣領,差一點點扼住人家的咽喉了。
姜弦:“……”和想象不太一樣。
陳淮彎着身子把姜弦扶穩,才道:“反正也是照路,凇院裏怎麽不多放幾個?”
姜弦點着腳,面上露出個恰好的微笑,心裏卻十分哭喪。
她走着條路可是從未出過錯,就偏偏今天,壞了良辰美景。
陳淮挑眉,看穿似的瞥了姜弦一眼,旋即将姜弦打橫抱起。
事情來的突然,姜弦差點沒叫出來。
她揪着陳淮的衣袖:“侯爺、我這、不用的。”
陳淮不說話,直到把姜弦帶到主屋,才淡淡道:“坐穩。”
姜弦看着陳淮去一旁的格子挑揀一堆瓶瓶罐罐,直到他拿出一個白瓷小瓶,姜弦才回過神,陳淮今天身上有淡淡的酒味。
陳淮半蹲在姜弦面前,給姜弦小心脫了鞋,又打算為她褪了羅襪。
姜弦當即一個激靈,身子都擺了一下。
她猛然伸手:“侯爺,慢着!”
陳淮被驚了一下,掀了掀眼皮,正對上姜弦小鹿似的眼睛。
二人對視間,陳淮看見姜弦的硬氣漸漸化成春日裏的一汪水,她眼底染出緋色,磨磨蹭蹭道:“我、我自己來。”
陳淮倏然一笑,避開姜弦拿藥的手:“用內力化開才好用,不然你這腳踝……”
姜弦的腳踝會聽話似的突然就疼了一下。
她點點頭,看着燈影浮動,皆落在陳淮發項之上,晚風濕熱,都不及面前景色燥/熱。
不禁……喟嘆一聲。
陳淮聽這語氣,一愣,問:“舒服?”
啊這,姜弦滿目羞赧。
她急匆匆縮進了裏側,由着陳淮再怎麽說也不出來。
陳淮無法,這才洗了一把臉,熄了燈躺在床榻上。
不知過了多久,姜弦緩好一些。
她悄悄鑽了出來,在一片漆黑裏眨巴着眼睛看着陳淮。
“侯爺今日怎麽喝酒了。”
陳淮低下頭,看了一眼姜弦:“同景寧王說了幾句話。”
陳淮暗視要強于常人,他目光一點一點掃過姜弦,又收斂回來。
人非草石。
他有他的私心和想法。
如若真的要選,他自然會希望蕭向忱再上一步。
只是,太子與他兄弟情深,他并不願意。
既然要保護太子,那邊疆與朝廷內便不能再有任何波折。
陳淮轉過身,與姜弦相視而眠。
他道:“過幾日,我想帶你去昭陽寺。”
姜弦擡眸:“侯爺不是不信神佛嗎?”
陳淮把姜弦拽出來一點,不動聲色掖了掖她的被角。
“去見一個人。”
符安山滿目青翠,遠處昭陽寺晨鐘一撞,林間便高躍出幾只黃雀。
姜弦坐在馬車裏聽着時不時的鳥鳴,反而更像是落了清靜,書卷也看得更加舒服。
陳淮則坐得随意,攬着衣袖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二人做着截然不同的事情,偏偏和諧到讓人不忍打擾。
衛硯順着車簾的縫隙,等着陳淮舒了口氣,才恭謹道:“侯爺,夫人,接下來馬車上不去了,怕是得走。”
今日陳淮原本打算騎馬過來,只是姜弦這幾日進了馬廄、看見追影,便總能想起踏雪——
明明是千裏挑一,見了姜弦,像是小狗一樣去蹭她的衣袖的踏雪。
“知道了。”
陳淮停了一下,自然地牽住姜弦:“我同你走上去。”
佛剎之地,染足了濃郁的檀香和沉厚的梵音,讓人不自覺也跟着肅穆起來。
許是太過熟悉,又太過讨厭,陳淮對這個地方向來是沒有好感。
但今日,他也難得莊重一次,噤聲跟着一個小和尚走到了一座偏殿裏。
一跨進偏殿,姜弦就覺得過于空曠和安靜。
她左右張望,竟然沒有發現一尊佛像,倒是在正中臺上,放着一個又一個盒子。
姜弦正欲問問那個小沙彌是怎麽回事,他便已經悄然退了出去。
“這……”
陳淮側眸看了過來:“昨夜,我說想帶你來見一個人。”
姜弦輕輕點頭,下一秒便明白過來了。
她看向那些神龛:“這是?”
陳淮淡淡道:“我十歲前,曾在淮水附近青山寺去除所謂的戾氣。”
“為了保護我,青山寺一百三十四位僧侶被安王虐殺。”
姜弦慢慢捂住嘴,眼裏滿是震驚:“安王他……侯爺你……”
“教養我的青山寺主持清源,為了保護我,被他一箭穿喉,血濺神臺。”
陳淮看向姜弦,眼神複雜掙紮。
昔日的場面如若發生在昨日,過去的每個夜晚都闖進來攪得他不得安寧。
他卻帶姜弦來見清源。
陳淮閉了閉眼,取下神龛旁的香。
“清源死前的最後一句話說‘施主是有厚報的’,以往不敢想過——”
陳淮定定看着姜弦,良久,才鄭重道:“我想請你,成為他口中那句、予我的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