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二十六.弦 他是她的神祇,從八年前到……
月光傾壺而下,千裏如水,鋪陳在浪似的草場上。
夜風拂過,簌簌沙沙。
姜弦提着裙子,被陳淮牽着走。
面前是無邊無際的曠野,身後亦是。
人如兩點星辰,嵌合在靜谧裏。
“走的動麽?”
沉靜的聲音突然垂在耳邊,姜弦驀地擡頭,陳淮的臉近在咫尺。
氣息交纏,讓她心神一晃。
沒等姜弦說話,陳淮便掐住姜弦的腰,将她穩穩托到踏雪身上。
踏雪是今日她與陳淮挑了許久才選擇的馬。
通體的白毛如若冬寒時覆蓋屋檐的雪,長長的馬鬃、矯健的腿,無一不是天賜一般。
最重要的是她安分。
陳淮解下姜弦特意為他帶着的披風,披在了姜弦身上,“去個地方。”
說着,他跨上了追影。
夜沉,偌大的草場只有陳淮、姜弦二人。
馬蹄沒入草地,踩踏泥土沉悶的聲音傳來,讓人舒服得不想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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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淮帶着姜弦,直到最高處的的山丘上,才止了馬。
他解下追影身上縛着的酒壺,之後同姜弦一起坐在了頂上。
星辰如海,沉入曠野。
心中的郁氣在此刻蕩滌一空,陳淮朗聲一笑。
姜弦坐在他身側,只覺得連月光都是偏愛陳淮的,在他身上鍍了光華,讓人移不開眼。
他與平日不同,放浪形骸、頗有少年姿态。
良久,姜弦搓着自己的袖子,回憶到開心事的模樣道:“今日侯爺像我第一次見的那樣。”
陳淮停了一下,轉眸過來:“在……九原街道上?”
姜弦有些詫異,陳淮他竟然記得那個時候?!
甚至她都以為陳淮只是記得那個跪在祠堂、抓着他的腿要爹爹的小女孩。
陳淮只是看了一眼姜弦便知道了她心中想的是什麽。
他笑道:“現在倒不能猜得出你當時那麽愛哭鼻子。”
他第一次見姜弦,是在九原一個破亂的街上,彼時楚軍戰敗,九原軍心不穩,民心渙散。
平日整肅的街道如同菜市場一般亂嚷嚷的,當時的姜弦就在那裏哭。
不過是為了一個糖葫蘆罷了,哭的仿佛是天塌下來一般。
眼見着她要被周圍的人沖倒,陳淮急中生智,□□一挑,把她撈在了自己的懷裏。
想到這裏,陳淮不由倚身側眸:“說來,這許多年,只有你在我馬上。”
這話沾着酒意,聚着月色,實在是暧昧。
姜弦像是一頭紮進了迷霧的小鹿,許久都沒有掙紮出來。
陳淮又飲了一口酒,夾雜惆悵:“竟然有人記得我那時的模樣。”
幾乎是話音落,姜弦道:“我……”
“不止。是北疆永遠記得侯爺少年意氣、皎如日星。”
姜弦是實言,無論如今陳淮是手握權柄的第一軍侯,還是不茍言笑、捉摸不透的北軍統領,他都是挽救九原、甚至九原以下五州數十萬邊塞百姓的神祇。
他是她的神祇,從八年前到如今。
陳淮搖晃着酒壺,久久沒有再飲下一口。
他對上了姜弦的眼睛。
暮春風暖不及她。
陳淮沉沉笑出聲,在這朗月之下、遼原之上回響。
他道:“我說過,我決然不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
姜弦也是被風吹出了幾分酒意,她奪過陳淮的酒壺,對嘴牛飲數口:“你不是我,怎麽知道我會不會一直敬仰你?”
“那你會麽?”
姜弦覺得陳淮醉了,不然怎麽會問她這些問題。
陳淮也知道自己醉了,不然他怎麽會信幾分這虛無缥缈的妄言。
陳淮覺得,他早晚會愛上姜弦,至少愛上這樣不假思索的偏袒。
與其等着興許是深淵的未來,不如……
陳淮把酒遞給姜弦。
姜弦如知他意,一飲而盡。
陳淮盯了姜弦良久,她的唇抿過水澤,亮得驚人。
陳淮道:“這次,是我的過錯。”
姜弦還在雲裏霧裏,只感覺陳淮的氣息霎時逼近,如同蟄伏着的野獸,一招制敵。
而她只是逃脫不過的獵物。
陳淮一手扣住姜弦纖細的脖頸,一手遮住姜弦的眼睛,不帶絲毫猶豫,噙住了姜弦的唇。
這個吻很是兇猛,像是要把彼此的氣息融合貫通。
陳淮體察着姜弦劃過掌心的羽睫,她不知是什麽情緒慌忙地閉上眼睛,直到她嗚咽着打着自己的胸口,陳淮才倏然松手。
姜弦解開桎梏,大口大口喘着氣。
陳淮則冷靜地看着她。
這個氣氛有些詭異,不沾染情/欲,更像是經過一場天人交戰和推拉審視。
陳淮停了半晌:“我……”
姜弦立馬捂着自己被咬破的唇角,像是有些擔憂陳淮似的:“清譽!侯爺的清譽!”
姜弦信誓旦旦:“軍營我懂。葷段子聽多了難免忍不住,為了侯爺的名聲,侯爺忍住……我會忘了它!”
“侯爺也別記得!”
陳淮:“……”
他本想說,他其實不是什麽好人。
陳淮起身拿下了追影身上系的另外一壇酒,遞給姜弦:“喝完,忘了。”
姜弦只當是為了保衛侯爺的清譽,自然不拒絕。
只是她難免心裏嘀咕,她自幼長在酒坊,這幾壇實在不夠。
不過……裝一裝就罷了。
她喝了幾口,遞給陳淮:“侯爺也忘了?”
陳淮沒接酒,他心裏想着暗衛調查姜弦母親的事情。
如若……
他不需要忘什麽,他這輩子,只放縱幾天。
日子過得極快,但比起這轉瞬而逝的時光,流言似乎興起地更快。
不到兩日,宣平侯陳淮盛寵側夫人姜弦便成了京城最為沸騰的談資。
無數英雄佳人的話本橫空出世,如若不加印,那便立馬搶售一空。
陳書沅偷偷來到寶香街聽了聽小曲、擁了擁美人,又得元一小扇伺候,惬意了半晌,才啧啧兩聲,消了剛剛看見靖侯府馬車的晦氣。
她兀自道:“這……陶邑寧怎麽又回來了?”
“那病秧子二公子好些了嗎?”
陳書沅沒指望元一回答她什麽。
這半個月她屢屢着男裝來瓊月樓已經算是壞了宣平侯府的規矩,今日元一勸她勸不住,估計還在生悶氣。
果然,元一沒說話。
陳書沅又自顧自道:“這幾日,姜雲鳶叫我去宴席許多次了,話說,她與我也算是交情匪淺,可偏偏這姜弦既得二哥喜歡,如今連阿姐也算是受過她恩惠。”
“唉,我到底是幫不幫她?”
過了半晌,元一道:“姜雲鳶姑娘,心思深沉。”
陳書沅樂得元一同她說話,便故意和他擡杠:“我讓你說話了嗎?”
誰知元一今日竟然不按套路出牌、不和她杠,反而沉默地退在她身後。
陳書沅緩了半晌,才邊走邊扯元一的袖子:“不至于吧,元一?”
“好了,你說的我都知道。”
陳書沅道:“我之所以和她玩得好,不過是她身份不錯,勉強配我二哥,所以我才讓她利用我幾次。”
“這有什麽要緊。”
元一聽罷,知道陳書沅心裏有數,這才沒多說什麽。
寶香街到宣平侯府,若不坐馬車,距離當真不短。
這一點,背着陳書沅走路的元一最為清楚。
等到了侯府前,元一叫醒迷糊的陳書沅,二人才一同進了內院。
點星閣內,滿地落紅。
絡石花架下,陳安洛如同趺坐在花毯上,自顧自煮着茶 。
見陳書沅回來了,不急不慢道:“又去哪裏野了?”
陳書沅攤攤手,“就附近轉了轉。”
陳安洛也不揭穿,只是淡淡道:“最好如此。”
她斜睨了元一一眼,繼續道:“阿娘說了,如若再着男裝去瓊月樓,就罰元一三十荊棘鞭。”
“元一大概不疼吧。”
陳書沅驚訝地睜大眼睛,元一這些可從來沒同她說過。
她伸了伸脖子,讨好的看着陳安洛:“阿姐,這和元一沒關系,你別給阿娘說。”
陳書沅像是靈光一閃,彎着眉眼,笑靥如花。
“作為交換,我給你講講二哥的事情吧。”
這幾日陳安洛又微微患了風寒。
而陳淮自姜弦到了府裏則是難得的離府。
陳安洛放下茶盞,為陳書沅沏了一杯茶。
怪不得京城如今如此熱傳。
原是二哥确實如若風流恣意之人,做了許多京城女子夢而不得的事。
他在馬場教姜弦騎馬,據說二人同騎,甚至一夜沒出來,而出來後,目生春光、如若……
“啧啧,”陳書沅道:“之後二哥帶着姜弦去了畫樓、首飾鋪子、胭脂鋪子、錦衣閣……總而言之,出來就沒有空手的,甚至玉器都做了好幾樣!”
陳書沅喟嘆一聲:“二哥這次終于開竅了。”
陳安洛摩挲着青瓷茶盞,越想越覺得二哥的行徑變的太快,讓人不安。
就像、就像是一夜之間,放蕩完自己所有的歡愉,自此之後,便是那個疏離若天上神仙似的人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