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一個個賊眉鼠眼,都盯着他……
楚都禦寧
昨夜落雨,今早薄薄的一層水光,在細碎的陽光下輕輕浮動。
寶香街素有“風月地”之稱,現下沾了幾分煙雨,更是像極了溫柔鄉。
這不,自大清早起,花樓楚館的笙樂歌舞就沒有斷過,連帶着一旁的幾家酒坊都沾了光。
姜弦低眉看着手裏的賬冊,輕快地對着一旁十三四的少年道:“兩壇杏花釀,是二樓雅間的,小桉你快送上去。”
黎桉撈起酒壇,“得嘞,阿姐!”
姜弦擡眸一笑,那模樣像是山澗的泉水,幹淨澄澈,全部落在了背對着門口的一位富家公子眼裏。
邱易此刻把玩着酒盞,上下打量着姜弦。
沒想到啊,這寶香街除了看厭了的胭脂俗粉,竟然還能有這樣不一樣的絕色。
他掃了眼“十裏春”酒坊往來的夥計,突然傾倒了酒壺。
杏花釀的香氣陡然逸出,緊接着是一聲呵責:“幹什麽吃的!走路不長眼吶!”
邱易這一聲算不得小,一瞬間,酒坊裏所有人都瞥着眼睛看了過去。
黎桉攥着短襖的下擺,緊緊盯着邱易。
他原本想說不是他,可這麽多人看着,阿姐又是從北疆剛剛過來,他要是反駁一句,日後阿姐豈不是更難混下去?
這麽一想,黎桉賠了個笑臉:“這位爺,我不是故意的,要不我給你擦擦?”
邱易冷哼一聲:“擦擦?你知道這緞子多貴嗎?把你賣了都賠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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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這位爺打算我怎麽賠?”
邱易眼睛一轉:“把你們掌櫃叫過來。”
原來是打阿姐的主意?黎桉頓時就冷了下來。
這幾天他看得明白,京城裏不是東西的狗男人也不少。
那一個個賊眉鼠眼,都盯着他家阿姐看,不過,眼前這個怕是最不要臉的。
黎桉站着不動,把邱易等急了,他正要再罵幾句,姜弦走了過來。
她順手把黎桉擋在身後,目光凜凜:“這位公子是打算讓我們怎麽賠?”
“怎麽賠?姑娘這店沒開幾天,怕是賠不起。”他轉着手裏的酒盞,扯出一個笑:“不如我和姑娘喝一杯,這事就算過去了。”
鬧哄哄的酒坊一瞬間安靜下來了。
誰都看得出來邱易的心思,只是,人家有個當廷尉正的爹。
姜姑娘再怎麽無辜,說白了,生成這個模樣,還在寶香街賣酒,就得做好這樣的準備!
邱易左右看了一眼,大家的沉默,反而使他大膽了些:“姜姑娘?”
他拿起酒盞,正要朝姜弦遞過去,卻被人狠狠扼住。
邱易還沒來得及叫聲疼,那人接過他手裏的酒,磕在了桌上。
“哪個混蛋!你知不知道我爹——”
那人譏笑一聲道:“邱公子這麽大了,還找爹呀?”
邱易猛然回頭,看見那男子,玄甲赤衣,腰封下墊着藏藍色的虎紋圖案,身後還跟着五六個甲衛。
玄甲赤衣?這不是北軍(注1)的服飾?
邱易正要開口問,衛硯卻早不想和他說話了。
他一把扯過邱易,甩他個大趔趄後,站在了姜弦面前道:“姜姑娘,侯爺想請你去北軍府衙幫個忙。”
這下酒坊裏所有的人先一愣,旋即倒吸了口氣。
短短一息之間,他們的目光在姜弦身上來回流轉。
北軍府衙。
能夠遣派北軍的将官的人,普天之下,除了陛下,便只有那位身負天命的大楚将星、宣平侯陳淮了。
這、這,酒坊裏的人竊竊私語:
陛下唯一的胞姐、衡陽長公主如今唯一的兒子,竟然被一個賣酒的姑娘攀扯上了關系?
那這姜姑娘豈不是有個大靠山……
姜弦絲毫不在意其他人或是震驚、或是羨慕的窺探,她只是有幾分疑惑,侯爺那般厲害的人,她竟也能幫上忙?
她狐疑地打量了衛硯一下,從他坦誠的目光中大概猜到了原委:
興許有什麽她真的可以做到,但絕不是侯爺找她。
不過,她也不會不承接衛硯為她解圍的好心。
姜弦點點頭,轉眸看向黎桉。
她把酒坊的事情一一做了安排後,便跟着衛硯離開。
衛硯做出“請”的姿勢,等姜弦走過後,他站在邱易面前,似笑非笑道:“邱公子,給你爹好好做人。”
“別丢了他的臉。”
那句話帶了幾分警告,衛硯順帶掃了酒坊一周。
那些想要效仿邱易的人,一見這架勢,全都低下頭、噤了聲。
衛硯這才心滿意足道:“侯爺等着呢,姑娘走吧。”
馬車旁,四位玄甲軍的将士正肅立等待着。
許是從來沒有這麽氣派的陣容來寶香街,許多人都悄悄在路邊張望。
姜弦踏着車凳上去後,衛硯緊跟着也上去了。
不過說是要她幫忙,但衛硯只是撓頭,一句話也不說。
憑借着在北疆相處多日,姜弦大抵也明白這忙怕是不好幫。
但這有什麽的,越是不好幫,她欠侯爺的恩情才能還的越幹淨。
“你說話呀,衛将軍!”
衛硯停了一刻,終于道:“姜姑娘,京城這十天已經有三位官員被殺了。”
姜弦的眼睛驀然睜大,她萬萬沒想到,京城竟然也這麽不太平。
緊接着,衛硯道:“可這三位死者,既沒有被投毒,也沒有任何傷口可以探查,線索微乎其微。”
“由于他們恰好死在了北軍巡查的地方,所以陛下交給了侯爺和廷尉府。”
姜弦“哦”了一聲,之後自顧自地盤算:她到京城後,侯爺便安排她住在他的私宅“平生居”,如今已經七八天了。
她曾聽衛硯說過,侯爺為了方便,一般直接在那裏處理定邊軍的事務,可如今卻一次也沒去過,想必就是被這些要命的事絆住了手腳。
“可是,我能幫侯爺做什麽?”姜弦道:“我可不會探案。”
“那是自然,”衛硯道:“只是如今唯一的一點線索,是其中一位死者屍體上有極淺的香味 ,需要姑娘辨別。”
衛硯看着眼前嬌俏的姑娘,有些難以開口:“需、需要姑娘去一趟太平間。”
原來是這樣,姜弦放下心來。
要說對氣味敏感,沒有人比她更強。甚至她聽到這個,還有些期待,她總算是能幫侯爺一二了。
衛硯看着姜弦久久不說話,心裏泛起了嘀咕:“那姑娘這是願不願意去?”
“自然願意。”姜弦眉眼彎彎,對衛硯笑道:“快着些走,別耽誤了侯爺的時間。”
北軍府衙
景寧王蕭向忱半倚着座椅,仰頭看着被自己舉高的、仵作寫的案紙,良久說不出話來。
“這、這,香氣是什麽東西?”
他走上主座,對着一個紫衣青年道:“阿淮,你說說你是什麽運氣,升官沒幾天,倒是出了這麽大的事。”
陳淮擡眸,定定看了一眼那被蕭向忱抓皺的“香氣”二字,複又翻起了《香籍》。
蕭向忱看着和陳淮說話已然是有些讨人嫌,便打算和衛硯再聊聊。
他環顧了一周,突然發現一個時辰前還轉悠在他面前的衛硯不見了。
“衛硯呢?”
聽到這個,陳淮終于放下了書。
衛硯是他的副将,平日行事定然是他安排,不過今日……
陳淮只一想就明白了,他道:“去接人了。”
未等蕭向忱再問什麽,衛硯已經領着人進了府衙正堂前的院子。
蕭向忱遙遙看着,那映入眉目的姑娘,身着釉藍色斜襟短襖,錦葵紅的百褶裙随着她的步态浮動,如若生蓮。
這、好家夥。
蕭向忱一眼也不錯看着姜弦,漸漸覺察出不對。
他不動聲色看向陳淮,可陳淮又像是什麽事也沒有。
蕭向忱慢慢坐了回去,看着衛硯向陳淮告罪:“侯爺,屬下擅自做主請了姜弦姑娘。”
未等陳淮說什麽,那個叫姜弦的姑娘搶先道:“侯爺,我是自願過來幫忙的!”
她言語輕快,連帶着還有她鈴蘭發簪發出的幾聲細微的、清泠泠的響聲。
正堂安靜了一息。
陳淮擡眸看過去,正對上她熠熠生彩的眼睛。
“罷了”,陳淮看着姜弦,平靜地陳述情況:“現下的三具屍體,一具已經下葬,另外兩個有了屍癍。”
“與你而言,恐怖了些。”
蕭向忱聽着,喝茶的手頓然停下,他倒吸了一口涼氣,這是陳淮能說出的話?
不等他腹诽完,便聽得另外的、絲毫不為難的聲音。
“沒關系的!”
姜弦燦然一笑,眉眼彎成新月:“侯爺你吩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