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珍妮這兩天過得有些郁郁。
自從那天晚上, 她沒有控制住自己,厚顏地在夏洛克脖子上舔了一口之後,她就徹底失去了自己的夜晚福利——就算她變成貓, 也再不能像以前那樣窩在夏洛克懷裏睡覺了。
若不是她誓死捍衛, 恐怕連他的床邊也爬不上去了。
現在她能離夏洛克最近的距離,就是只能可憐巴巴地趴在他枕頭邊。如果敢企圖越過安全距離, 會立刻被扔下床。
珍妮很憤怒, 但是委委屈屈地沖着他喵喵叫了兩天, 也沒能軟化他那顆硬邦邦的“鐵石心腸”。
貓咪珍妮大概怎麽都不會想到, 她完全是被自己連累的……
她的愛情顧問哈德森太太,覺得她和夏洛克的進展太緩慢。忠勇負責的房東太太暗示她, 夜晚睡在福爾摩斯先生床上的那個“珍妮”,可以從貓換成人了。
珍妮懵懵懂懂,不大明白, 不管是貓形還是人形,反正都是她,有什麽區別。而且她一向覺得化成原形比人形更舒服一些, 尤其是窩在夏洛克懷裏時。
但悲慘的是, 她現在已經失去了窩在他懷裏這項福利。
除此之外, 還有另一樁不大讓人愉快的事。
這幾天, 珍妮愕然發現,自己身邊竟有一個潛藏的“情敵”。
情敵這個詞, 是哈德森太太向她普及的。
哈德森太太還說:“茉莉并不是你的情敵,她知道你對夏洛克有多重要。”
說這話的時候,哈德森太太很溫和地看着她,眼睛裏似乎閃動着憐憫的光芒。珍妮很疑惑,這話聽起來是一挺利好的消息, 不知道為什麽,卻讓哈德森太太說的很悲傷。
至于茉莉是不是情敵,珍妮暫時對此持保留意見。
珍妮第一次見到茉莉是在巴茨醫院的實驗室,因為夏洛克經常在那裏做實驗,珍妮是必然要跟着去的。
對珍妮來說,這個叫茉莉的女法醫是個陌生人,所以見到她,珍妮很平靜。但茉莉見到珍妮——更準确地說,是再次見到珍妮時,卻很不平靜。
珍妮略略回想了一下,茉莉當時見到她時,有驚訝,有欣喜,有激動,還有一些恕珍妮作為一只貓看不出來的其他什麽複雜的情緒。
但總體來說是正面且積極向上的,所以珍妮很自覺地将她歸入了自己以前的朋友這一行列。
珍妮一開始絲毫沒覺得茉莉有任何不妥之處,甚至還挺喜歡這個溫溫柔柔的女法醫。因為她每次跟着夏洛克去巴茨醫院的實驗室,茉莉都會特別細心地為她準備一份炸魚薯條,而且是她最喜歡的馬裏波恩路那家的炸魚薯條。
珍妮覺得她很夠朋友。
作為一只貓,珍妮天生就有很高的警惕性,而作為一只活了500多年的貓妖,珍妮的警惕性就不止是高那麽簡單了。只是在夏洛克面前時,她那些警惕性總會不自知的自動歸零。
珍妮一直自覺或不自覺的認定,不管是21年前的相遇,還是21年後的重逢,這都是夏洛克和她之間的事,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
21年前他遇到她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21年後她離開森林來找他,也是他們兩個之間的事。
所以她從來沒有想過,旁人會對他們産生什麽樣的影響。這其實也是她上一次落得慘淡收場,丢失一部分記憶的原因。
因為對一件事想都沒有想過,所以當它毫無征兆地“咔嚓”一下出現時,便特別特別不能接受。
茉莉這樁事其實沒有那麽嚴重,更加談不上對夏洛克有任何影響。但珍妮有一次撞見茉莉幫夏洛克做實驗時,看到了茉莉望着夏洛克的眼神。
珍妮并不是纖細敏感的性子,但她一下子就知道了茉莉的眼神代表什麽意思。
可是那一瞬間,珍妮覺得自己看到的仿佛不是茉莉,就像是透過她的眼神看到了另外一個別的什麽人。那個人跟茉莉沒有一點相像的地方,可是那個人也是用這麽專注的眼神望着夏洛克,對他說,聰明是性感的新定義……
珍妮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她可以肯定的是,那一刻,她心裏動了實實在在的殺意。
等她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甚至伸出了長長的利爪……
珍妮從前從來沒有深思過,直到發現茉莉喜歡夏洛克之後才認真想了想。然後得出一個結論:她的夏洛克這麽好,有人喜歡很正常。
但正常歸正常,原則上來講,珍妮一向對觊觎她的東西的生物沒什麽慈悲心。
遙想當年,林子裏第一個敢冒頭跟她搶魚吃的小妖,墳頭的雜草該已經長了好幾茬了。
殺雞儆猴這項技能珍妮一直掌握得很純熟,後來便鮮少有小妖敢對她不敬了,偶有一兩個不懂規矩的,她只需要指着那個長滿雜草的墳頭,睥睨着對方說,想來這裏跟這只無名小妖作伴嗎?
派頭端得十分足。
只有小黑和虎大王知道,那其實只是一座空墳,裏頭葬着的根本不是什麽小妖怪,而是那只小妖被珍妮胖揍下來的兩顆門牙并半截斷尾。
但珍妮以為,這些都無傷大雅。那都是因為有小黑不準殺生的規矩攔着,若非如此,她早将那只小妖扔在墳裏頭了。所以,立這個墳頭的意義是一樣的。
當然,除了小黑和虎大王以外,那只被打掉兩粒門牙,還慘遭斷尾的水獺也知道空墳的秘密。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承認,那個墳頭是他的,更不會站出來澄清。
至于後來這只水獺小妖如何卧薪嘗膽、奮發圖強、聞雞起舞的修煉法術,稍有長進便找珍妮約架,纏得珍妮不勝其煩,差點将小黑立下的規矩抛諸腦後偷偷将其做掉,再扔進墳裏頭跟他的兩顆門牙和半截斷尾團聚湊一個全屍,這些都是後話了。
而現在,這個叫茉莉的人類觊觎的不止是她的口糧,而是夏洛克。
還有更讓珍妮憤慨的一點是,她曾經當茉莉是她的朋友。而且茉莉是除夏洛克、華生和哈德森太太之外,唯一一個經常給她買炸魚的人。她甚至已經覺得茉莉是除夏洛克、華生和哈德森太太之外,她最重要的朋友了。
朋友這個詞,對珍妮有着非同一般的意義。
若一定要打個比方略作說明,那就如同,如果是一個不大相熟的小妖跟她搶夏洛克,她也許會打掉對方兩顆門牙。
但如果是作為朋友的虎大王跟她搶夏洛克,她一定會打得虎大王滿地找牙——打不打得過另說,但态度一定要有。
當然,虎大王也不大可能跟她搶夏洛克。
不管怎麽說,珍妮很認真地思考了一下,小黑不準殺生的規矩,出了林子之後,她到底還要不要遵守?
思考了兩天之後,珍妮也沒有思考出一個準确的結論。
在人類的世界雖然沒有小黑的規矩,但是有一種類似于小黑的規矩的東西,叫做法律。作用也跟小黑的規矩差不多,也是用來約束人們的行為。比如不能随便傷人,更不能随便殺人。
但這些約束對珍妮來說不是什麽障礙。限制她行動的是,她模模糊糊地知道,如果她真那麽做了,夏洛克恐怕會生氣。還有哈德森太太和華生,他們大概也會失望。
這件事小小地困擾了珍妮一陣子。她其實是想問問夏洛克,如果她“不小心”殺了他們一個人類,他會不會生她氣,以及會氣多久?
她其實更想問的是,他記不記得這樣一個人,一個對他說“聰明是性感的新定義”的人。這個人會用一種她很不喜歡的目光看着他。
可是她畏怯了。
這個情緒讓珍妮感到很稀奇。因為她活了500多年,從來沒對什麽人和什麽事畏怯退縮過。這不是她這樣一個勇猛無畏的大妖怪該有的情緒。
她深刻地反思了一下自己。
以前在林子裏的時候,珍妮的好夥伴虎大王有一個時期給她講過一個關于某一個山頭上栖着108個好漢的故事。這是一個悲壯而轟轟烈烈的故事。虎大王講得熱血沸騰,珍妮也聽得熱血沸騰。
那段時間他們一虎一貓總喜歡将自己稱為“英雄好漢”,而且還一改以往為非作歹的秉性,專門除暴安良,打擊“惡勢力”,解救弱小妖怪于水深火熱之中。
奈何他二人就是林子裏最大的“惡勢力”,他們“從良”以後,實在沒有多少見義勇為的英雄事跡讓他們做。
後來珍妮遇到夏洛克,一猛子紮進努力修煉的漩渦中,誓要離開森林走上“報恩”的康莊大道。
虎大王就開始對月感嘆:“兒女情長,英雄氣短”。
珍妮對此深不以為然。
她是要跟夏洛克“兒女情長”,但絕不會“英雄氣短”。“英雄好漢”這個名號,她還是要一直當下去的。
但現在,卻要被虎大王不幸言中了嗎?
珍妮表示不服。
可是最後,她到底還是什麽都沒有問。
夜深人靜時,珍妮孤獨而怆然地對着他們森林的方向深深深深地嘆息了一聲,從此以後,她再不配被林子裏的小妖們稱一聲“英雄”了……
珍妮不知道夏洛克是不是從她的表情和欲言又止中看出了什麽,因為他又在一個深夜為她拉小提琴了。
他什麽都沒說。但是珍妮就是知道,他是在為她拉琴。
珍妮望着他熟悉的姿勢,望着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靈巧的跳躍,突然就覺得釋懷了。
他這麽美好,她在他身邊,只想為他做一些美好的事情。那些她偶爾想做似乎又不應該做的事情,如果他不喜歡,她可以不做的。
珍妮一直喜歡夜晚,因為夜晚是她可以離夏洛克最近的時候,雖然他這兩天有些奇怪和反常,但珍妮心裏知道,他其實也喜歡抱着她睡覺。以前她好幾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都感覺到有一雙大手在她的皮毛上摸來摸去。
珍妮知道那是夏洛克。
他喜歡撫摸她,也喜歡和她一起睡覺。跟她一樣。
這樣就很好。珍妮想不出還有什麽能比現在這樣更好。雖然她丢掉了“英雄好漢”的珍貴名號略感遺憾,但她還是覺得自己生活在最好裏。
珍妮一邊看着夏洛克,一邊聽他拉小提琴,一邊安靜如貓地把自己團在沙發裏。她的頭倚在沙發靠背上,小巧的下巴微微揚着,一直一直看着夏洛克站立的地方。
珍妮覺得,只要他一直在那裏,她就可以一直這樣看下去。多久都行。
……
珍妮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床上。
半截晨光透過窗簾縫隙照到地上。珍妮盯着那一小片白亮光線看了一會兒,然後神情振奮地跳下床,赤着腳往樓下跑去。
二樓客廳裏,夏洛克正坐在餐桌前面的椅子上看報紙。至于同樣坐在旁邊的華生醫生,在必要的時候被自動忽略了。
珍妮一步兩級臺階晃晃悠悠地蹦下來,看得夏洛克直皺眉。
“昨天晚上是你抱我上樓的?”她興高采烈地問。但心裏早就有了肯定的答案,所以很開心。
這個清晨仿佛都跟着她更加明媚起來了。
其實昨天晚上夏洛克抱她回房間時,珍妮睡得沒有那麽沉。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她作為一只貓窩在他懷裏時已經聞過無數次,他一靠近她就能聞出來。
珍妮迷迷糊糊地想醒過來,但是因為前幾天喪失晚上的睡眠“福利”,她好幾個夜晚都睡不好,此刻再貼到他熟悉的溫度,聞到他身上好聞的氣味,反而神經一松,墜進更甜的美夢裏。
興許她還說了一兩句呓語,但已經記不清了。
夏洛克似乎還回了一句什麽,她更加記不起來了。但仿佛很滿足,便十分放心地沉沉睡去。
珍妮想問一問,她當時到底說了什麽,而他又回了什麽。
但夏洛克的回答讓她怔住了。
正坐在餐桌邊讀報紙的夏洛克,聽到她的聲音擡頭瞥了她一眼,然後說了一句:“不,昨天晚上你是自己飛上去的。”
這是夏洛克面對一些顯而易見的問題時一貫的反諷态度。
但珍妮聽完以後,很認真地驚詫和思考起來。因為夏洛克說的這個可能性,她真的可以做到啊……
珍妮苦悶地回憶了一下,是不是昨天晚上夏洛克抱她回房間這件事只是她做的一個美夢,現實是她真是自己半夢半醒之間堅強地“飛”回去的……
夏洛克從她突然的安靜中讀懂了她神奇的腦回路。
福爾摩斯先生放下報紙,無奈地深吸一口氣,擡起頭。
珍妮有一頭漂亮的黑色長發,如同在濃稠夜色中裁下的一匹長緞,但擁有它的人卻不知道愛惜。那一頭黑色長發被她睡得亂七八糟,正像一捆稻草一樣圍在她臉四周,那雙淺綠色的眼睛,帶着些微困惑,目不轉睛地望着他。
這是一只貓,這是一只貓。福爾摩斯先生閉上眼,在心裏默念了兩遍,再睜開時,看到她還赤着腳站在兩步之外。他漂亮的眉心微微皺起。
“你的智商不适合思考這麽高深的問題,”他的指尖在桌面上輕敲了兩下,“過來吃早餐。”
珍妮:“……”
上一個謀殺案很順利的解決了,華生醫生照例将他們的破案過程記錄在博客上,珍妮的名字也第一次出現在上面。
“珍妮貝利維爾是一位美麗而聰明的姑娘,當有些時候我們陷入死胡同時,她總能通過某些不可思議的方法發現有時連夏洛克都發現不了的線索,如果我不是認識她,并且是她的朋友,我大概會說她一定會魔法。不過,特裏先生和弗朗西斯卡小姐應該會為此感到高興……”
珍妮端坐在筆記本電腦前面,興致勃勃地念着華生剛剛寫完的一篇博客文章。特裏和弗朗西斯卡是他們剛剛解決的這樁案件中的受害人。
珍妮以為,華生醫生這篇文章中對她的描述非常中肯。尤其是那段關于她也許會魔法的猜測,很有創意,也很……精準。當然,這後一種誇贊被珍妮卡在喉嚨口,沒有吐出來。
厚着臉皮自我欣賞完,珍妮驀然想起來,華生這個博客已經寫了許久,他和夏洛克過往經歷過的那些案件和故事都在裏面,那以前的她應該也在裏面吧。
那些她遺忘了的記憶,是不是可以在裏面找到些影子?
想到這些,珍妮立刻不太熟練地操作着電腦開始往前翻。
一篇一篇地讀過去,珍妮覺得她的室友華生實在是一個多才多藝的軍醫,不僅能治病,還能破案,還會寫文章。實在是個全才。
華生的每一遍文章都寫得很好,裏面的每一個案件也都很精彩。珍妮看得很入神,唯一遺憾的是,裏面并沒有她。一句提到她的話都沒有。
珍妮不禁感到詫異。
但略一思索,便想着也許是自己上一回沒幫着夏洛克他們偵破什麽案件,所以華生的故事裏并沒有自己。畢竟華生這個博客是一個記錄案件的博客,不相關的事情很少提及。
可是,如果她沒幫着夏洛克他們偵破什麽案件,那她上一次來都做了些什麽呢?而且還大意地丢掉了自己七條小命。
珍妮百思不得其解。
她這樣抱着電腦帶着疑惑對着華生的博客翻來翻去時,夏洛克就坐在廚房那張被當做實驗臺的桌子上不知道在鼓搗什麽實驗。
“不用找了,我已經看過,華生的博客裏沒有提到你。”
他冷冷清清的聲音突然從頭頂上傳來,珍妮立刻擡頭。
夏洛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她坐着的沙發前面,正居高臨下的望着她和她放在膝上的電腦。
這幾日沒有案子,他就整日這樣窩在公寓裏做實驗。平時不出門,公寓裏又沒有其他訪客的時候,他通常都穿着那件長長的藍色睡袍。
珍妮喜歡看他穿襯衫和西裝的樣子,也喜歡他穿着睡袍的樣子。她有點懷疑夏洛克肯定知道她最喜歡他這件藍色睡袍,因為他衣櫃裏有很多件長睡袍,不同顏色和材質的。她最喜歡這件藍色的,他也就常常穿這件藍色的。
今天他穿的還是藍色這件,臉上還帶着一個很大的防護眼鏡,手上也帶着一個厚厚的防護手套,一手拿着火/槍,一手拿着個裝着不明液體的錐形燒瓶,再配上他那一頭軟糯糯的卷發。珍妮覺得他這個樣子可愛極了。
就這麽毫無防備地陷進他的美色裏,珍妮一時沒有回過神,順口就說了一句:“可是小黑說我上回在你身邊呆了近一年,沒道理……”
後半截未出口的話在夏洛克隔着防護鏡望過來的沉靜目光下咽了回去。
但這後半截有沒有吐出口也不重要了,略重要些的信息都在前半截……
可其實這前半截也不是多麽重要,因為夏洛克自己已經推測出七八分了。剩餘的那兩三分便是卡在一個結果上。
珍妮看起來很喜歡他,這在任何一個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而他也……并不讨厭她。所以最後出了什麽事,讓他們兩個都丢掉了這部分記憶?
即便是夏洛克的超級大腦也想不出來。
珍妮說她生了一場大病,忘了很多事。她的這場“病”是不是與這些事有關?
夏洛克的超級大腦也想不出來。
其實這些事,問一問華生或者哈德森太太總能得到一些眉目。珍妮不問,是因為她不想問。否則她在來之前就會向小黑和虎大王打聽清楚這些事,相信他們了解的最為詳盡。
而夏洛克不問……
他不問,珍妮以為是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關于他們之間的記憶,他丢失得更徹底。她沒想過他會想起來。
當然,夏洛克現在也并不是想起什麽。只是他的超級大腦發現了什麽。
珍妮從前從來沒有深思過,她其實是一只很容易安于現狀的貓。她在一片與世隔絕的森林中生活了500年,在夏洛克出現之前從來沒有想過離開,甚至連森林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麽樣子都沒有想象過,也沒有被吸引過。
小黑告訴她,她的祖先在古埃及時曾如何尊崇,她适時地感嘆了幾秒鐘,回過頭,仍是高高興興地撒歡兒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不大考慮過去,也很少思考未來,她只踏踏實實地過好現在。
這麽看來,她其實是一只很務實的貓。
珍妮覺得這應該算是一種優點和美德,她要把這種優點和美德繼續發揚下去。所以雖然有時候閑得無聊了,會對失掉的那部分記憶升起一些些好奇,但也都不是很大的好奇。
她過去在森林裏時有小黑和虎大王,過得很滿足。
現在在這個不大熟悉的人類世界裏有夏洛克、華生和哈德森太太,依然過得很滿足。
珍妮覺得自己很幸運。
所以她一直将那一絲絲好奇控制在一個合理又安全的範圍內。
她希望夏洛克也能這樣。
她坐在沙發上,他站在沙發前面,沉靜如深潭的目光居高臨下地看了她很長時間。
珍妮也緊張而謹慎地回看着他,因為他手裏的火/槍還一直“呲呲”作響地燃着火,她有點擔心他燒到自己的手。
半晌,他終于想起來關上火/槍。珍妮松了一口氣。
夏洛克看着她臉上的表情,似乎怔了一下,然後明白了什麽,淡淡的薄唇輕輕抿了抿。
珍妮以前在林子裏的時候,編謊話诓虎大王和小黑從來沒手軟過,說瞎話從來臉不紅氣不喘。但她就是對夏洛克說不來謊話,連搪塞一下都舍不得。
所以她最後終于攤了攤手,誠實地對他說:“你不用這麽看着我,這些事,我也不大記得了。”
夏洛克将防護鏡摘下來,凝神看着她點了點頭:“我知道。”
珍妮一笑,在沙發裏盤腿坐直身體,端出一個很正經的姿态。
夏洛克捏着防護鏡的鏡腿,垂眸看了她一眼。通常她臉上出現這種笑的時候,就是要對他說什麽……情話的時候。
果然,夏洛克下一秒就聽到她清脆空澄如夜雨敲打過楓林的聲音。
“不過據哈德森太太說,我們以前是一對非常相愛的戀人。”
珍妮特意在“相愛”和“戀人”這兩個詞上加重語氣。
夏洛克幽深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
珍妮繼續說:“我覺得我們以後也會是。”
反正她臉皮厚,說着這些話時從來不會臉紅。
但珍妮真希望他這時候能說一句,“我也這麽覺得”,或者,“你說的很對”。
如果他這麽說,她大概會高興忘形到露出貓尾巴。
但是他什麽都沒有說。他那張總是能語速很快地說出咄咄逼人的話語的嘴沉默着,只是輕輕咳了一聲。
珍妮仰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這是她第幾次對他說這樣的情話了呢?第三次?還是第四次、第五次……
珍妮在心裏數了數,唔,其實次數也不是特別多。可是不知道為什麽,她心頭突然掠過一絲沉重,仿佛她以前也這樣的努力過,卻總是得不到回應。
她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疲累。
也許哈德森太太關于他們以前是一對非常相愛的戀人的定論也不一定對。
消極的情緒開始冒頭,珍妮一邊在心裏對自己說着這樣很不對,一邊又忍不住想,因為夏洛克将她忘了呀。如果是非常相愛的人,又怎麽能忘了呢?
珍妮是一只貓。而且是一只不怎麽深谙世事,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的單純貓。旁人費盡心思隐藏遮蓋的隐秘都逃不過夏洛克的眼睛,更何況是她這樣一只貓。
夏洛克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了珍妮的情緒變化。
他微微蹙眉,放下手裏的化學物品,摘掉防護手套,然後俯身把電腦從她懷裏抽出來,扔到書桌上。
“無論你那個智商有限的小腦子裏在想什麽都可以停下了,”珍妮聽到他說,聲音依舊冰冷而平靜,“我們都知道,它思考不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珍妮看着他,下意識地想反駁,但又不得不承認,對于這些問題,她總是随便想一想就扔到一邊,确實思考不出個什麽結果。
兩秒鐘之後,珍妮領會到,夏洛克是在安慰她。
心裏頭剛剛聚起來的那點酸腐惆悵頃刻間就消散地幹幹淨淨。
她實在是一只極易滿足的貓。
但他這些安慰的話實在委婉又奇特,如果不是她天生聰慧一些,真不容易聽出來。
他這些安慰的話,珍妮聽得心裏很高興,但如果他的安慰能更實惠一些,落到實處,她會更高興。
珍妮覺得自己剛才這麽一驚一乍一喜一憂的神經質表現,跟她這幾天休息不好有很大關系,而她之所以休息不好,乃是因為夏洛克無情剝奪了她夜晚窩在他懷裏睡覺的這項“福利”。
珍妮學着他的語氣委婉地發表了自己的以上觀點,并表達了想要重新享有自己夜晚“福利”的強烈意願。
夏洛克平靜地看了她良久,然後說:“所以,你很看中你所說的這個,‘夜晚福利’?”
珍妮用力點頭。
“你想重新……取回它?”
珍妮再次用力點頭。
夏洛克又平靜地看她半晌。
珍妮不确定是不是在他唇角看到一個一閃而過的微笑,快得像道閃電。
“但是被剝奪了這個‘夜晚福利’的是我的貓,跟你有什麽關系?”
珍妮眨眨眼,再眨眨眼:“……”
小黑和虎大王在上,她忘了自己這層馬甲了……
作者有話要說: 貓貓,你可長點心吧……
兩章合一章了,是不是顯得很肥?……
突然就覺得,其實不恢複記憶也很好啊,如果能一直這麽平靜的過下去,某些人不出來搞事情的話……
是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