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蘇蘇
“昭元2000年,血紅龍‘錦繡’公開拍賣,由r國富商以105萬元高價拍得。該紅龍經協會頂級技師花費四年時間精心培植而成,形狀與色彩均完全成熟,鑒賞專家贊其‘魚身挺括,頭部上揚,盡顯王者之氣;淋漓盡致,紅紫雙色交相輝映,真正達到萬紫千紅的最高境界’。”
蘇于溪讀到這段文字,雖然對這個世界的“價值百萬”尚沒什麽概念,但僅僅從這段記錄的語氣就可以看出,這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沒想到紅龍竟然這麽名貴,蘇于溪驚嘆之餘也頗有些感慨,雖說在那種情況下,不管那條魚值多少錢,他都一定會選擇盡力施救,但當真的知道這種魚的身價時,他還是免不了感覺慶幸,慶幸自己并沒有真的一走了之,否則那紅龍如果就這麽死了,的确太過可惜。
“也不知道它現在怎麽樣了。”
蘇于溪有些擔心,一個小時前,當他最終決定“執行”天書指令的時候,現場沒有任何奇怪的事情發生,整個棚子裏除了機械儀表運轉的一貫聲音,從始至終都安靜平和,這讓他無法确定天書是否真的起到了作用。
不過,診療術顯示,病體的生存幾率已經提升到“70%”,并且之後等待的幾分鐘裏,這個數值并沒有再繼續降低。而魚缸裏的血紅龍魚,它全身的鱗片再次緩慢張開,這證明,它的病雖然仍舊沒有治好,但至少也暫時保住了性命。
等老師傅拿着黑色素水回來,蘇于溪還等在那兒,利用這幾分鐘時間,他已經琢磨出一套治療方案,其實先前使用殺菌藥的做法是正确的,但還欠缺必要的輔助措施,本來蘇于溪只是個新手,老師傅并不一定會聽他的話,但眼下他能試的都已經試過了,所以蘇于溪的建議他還是決定嘗試一下。
在加入适當比例的黑色素水之後,又往魚缸裏多加了0.3%的鹽,并将ph值保持在6.5以提升魚體對氨的體抗力,同時,将供氧力度調整到最大值。
所有這些手段,直接目的就是為了改善血紅龍的生存環境,但是最終能否痊愈,主要還是得看它自己,是否具備足夠頑強的生命力。
“但願能挺過來吧……”這樣想着,蘇于溪繼續翻閱手中的檔案,這一冊記載了協會歷史上最重要的幾次産品出口,也讓他充分認識到這個時代觀賞魚的經濟價值。
此時的蘇于溪專注于紙張上的文字,并沒注意到,房間門外,兩個身影正悄悄退開。
“方助,您看,我說得沒錯吧,他真跟先前來的那些人不一樣。”
“嗯……的确是,等我請示一下會長吧,對了,你找機會看能不能把他記的那本筆記拿出來給我,記住悄悄的。”
“好的,那方助,我先出去了。”
“……等一下。”
從助理辦公室出來,孫小姐看見正推着清潔車過來的保潔大哥,便張口喚住他,“徐哥,方助說把301那套閑置的桌椅搬到309去,能不能麻煩您幫個忙呀?”
“好嘞!沒問題!”保潔大哥爽快答應,将清潔車推到一邊。
同一時間,蘇于溪坐在板凳上,低着頭專心記錄筆記,完全不知道上司對他的印象已經在悄悄發生改變。當然他更想不到的是,“某個人”現下為了他,正在做着一樁多麽賠本兒的交易。
“兄弟,幫我個忙怎麽樣?”
孟沅用一根煙的賄賂把門口保安小弟騙到一邊,東張西望左右沒人,伸手便亮出一張紅澄澄亮閃閃的百元大鈔。
保安小弟頓時被唬住,煙也顧不上抽了,“大哥,你、你這不是想讓我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兒吧?那我可不幹。”
孟沅哧鼻,很想罵他膽子小沒出息,但是眼下的确有求于人所以不好太嚣張,于是難得耐着性子解釋說,“絕對不是壞事,就是……我想借你的保安服穿兩個小時。”
“啥?”保安小弟懷疑自己聽錯,這是什麽奇葩的請求?
孟沅沉住氣,手裏的百元大鈔又變成兩張,“兩百,一小時一百,大爺我夠慷慨吧?這麽劃算的交易哪裏找去?”
嗯,是挺劃算的,在門口蹲一天也才能掙幾十。保安小弟有點兒心動,但他也不是三歲小孩兒了,光憑腳趾頭想這道理都不通,誰會無緣無故這麽冤大頭啊,特意要穿保安服什麽的……
“你、你該不會是想偷——”
孟沅眉毛微微上挑,保安小弟腿一軟趕緊打住後面的話,孟沅哼哼一聲,“你見過像本大爺這麽又帥又闊氣的小偷嗎?”
……是沒見過這麽既狂妄又自戀的小偷。
保安小弟低眉順眼,小聲嘟囔,“我是保安,我得對這兒的安全負責吧,大哥,你到底想要保安服幹啥呀?”
“啰嗦!”耐心告急,孟沅憋了半天的小暴脾氣終于上來了,陰測測說,“爺想幹什麽你管得着嗎?再問,這兩百塊你休想賺了。”
“別別,大哥,我就随便問問,随便問問的……別說這保安服我還真有一套多的,就算我租給您了,您想啥時候穿都成啊,就是可千萬別給我們主任看到,看到我可就慘了!”
“哼,這還差不多,”孟沅敲他一記,“好了別廢話啦,快給本大爺拿去!”
“哎這就去!”保安小弟點頭如蒜搗,喜滋滋接過兩張鈔票放進兜裏,就跑回樓裏拿備用的保安服去了。
“嘿嘿……”孟沅伸出手指摩挲着下巴,不知想到什麽,眼睛微微眯起,笑得活似一只偷腥的貓。
五點,手機鬧鈴準時響起。
走廊裏陸續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現在是下班時間,辦公樓裏的人大多準備回家了。略微遲疑一下,蘇于溪決定再待一會兒,等同事都走得差不多了再出去。
直到這一盒剩下的檔案都看完,蘇于溪拿過手機一瞧,五點二十,而此時房間外已經聽不見什麽聲音了,他便開始着手準備下班。
辦公桌椅是下午新送過來的,保潔大哥幫着擦過,蘇于溪将桌面攤開的筆記和資料都收拾歸位,這才提起飯盒,關燈走出了辦公室。
時間尚早,外面的天色還微微亮着,蘇于溪邊走邊給母親打電話。
“喂?”
“是小溪啊,下班了嗎?”
聽見蘇母的聲音,蘇于溪唇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來,“嗯已經下班了,這就準備回家,媽有什麽需要帶的東西麽?”
“我想想啊……菜倒是都有了……”電話那頭,蘇母遲疑着正在考慮,蘇于溪也不催促,默默等她想好。
院子裏明顯刮起了小風,今天白天天氣就很好,大概是因為刮風的原因,天空沒有雲彩,所以太陽才會那麽燦爛,不過這種情況要是一接近晚上就不太好受,溫度已經明顯比昨天降低了許多。
蘇于溪腳下踩着被風吹掉的落葉,沙沙作響,周圍很安靜,大家應該早就離開了,不過蘇于溪還是看見,那扇敞開的鐵門旁邊,仍舊有一名保安在站崗。因為距離還有幾米遠,他不确定是不是早上看見的那個小哥。
“對了!”電話裏,蘇母總算想起來缺什麽。
蘇于溪微微低頭,注意聽着母親說話,感覺似乎有兩束目光朝他這邊望過來,他也沒太在意,只是在路過崗亭的時候,對那名保安稍微點頭笑了一笑,算作道別。
“你回來路過樓下的小超市,幫媽帶瓶醋吧。”
“好的,我記住了。”
等到電話被挂斷,蘇于溪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腳下步子沒有稍作停頓,他徑直走出院子的大鐵門。
“……”
眼巴巴瞅着那人就從自己眼皮底下信步走過,步履從容,姿态優雅,就那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孟沅立時感覺整個人都要不好了。
有沒有搞錯?他這根本就是赤果果地無視自己了嘛!
孟沅深受打擊,一臉要撞豆腐的表情,不過說實在也不能怪他心理脆弱,因為其實這一下午他都在腦子裏構思,該以怎樣的形式跟蘇于溪“搭讪”,可是蒼天可鑒,他構思過不下一百種情節,卻唯獨沒有現下這一種。
那家夥根本就對他英俊挺拔風流倜傥舉世無雙英明神武的高大形象完全視而不見啊有木有!
是可忍孰不可忍,行動永遠快過大腦的某只單細胞動物,氣勢洶洶就朝那個即将遠去的人影沖将過去。
伸手,幹淨利落地攔住,孟沅霸道命令,“等一下!”
蘇于溪停住腳步,本來他還對這突然冒出來擋住自己去路的人感覺莫名其妙,一聽見這聲音頓時反應過來。
“你是……昨天的……”
話音未落,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對方身上穿的那一身保安服,似乎大小不很合适,這人穿着袖子都明顯短一截,可是的确有“觀賞魚協會”的标志,跟早上見過的一樣,蘇于溪臉上随即露出驚訝的神情。
“你……真的是保安?”
孟沅暗自得意,看來他還記得他呢,也記得他跟他說過的話,那麽他挖空心思特意做的這一番準備并沒有白費嘛。
“那當然啦,貨真價實,如假包換!”
哈哈,本大爺真是機智得不行不行的!
孟沅昂首挺胸,倒挺像那麽回事兒,不過正所謂樂極就要生悲,他這廂光顧着自賣自誇,完全忘了掩飾臉上得意到欠扁的神情。
于是,這神情半點不含糊,全部都落進了對面蘇于溪眼裏,他與孟沅也算打過交道了,今天确實是第一次看到他的廬山真面路。雖然人倒是生的儀表堂堂、一表人才,但怎麽看怎麽都透着一股子痞裏痞氣,給人感覺混不正經。
“……呵,”蘇于溪看着他那模樣,忍不住唇角一勾,微笑着說,“昨天真是謝謝你了。”
他說話的聲音平和中透着一絲溫軟,孟沅不是剛聽到,卻是頭一回面對面,在看見他臉上笑容的同時聽見這聲音,心裏難免忍不住冒泡,孟沅嘴上卻還是很自豪地說,“哈哈,那個呀沒什麽啦!”
“……”
“……”
簡單的一問一答過後,兩個人不知怎麽突然都沒有立刻接下話茬,氣氛在一瞬間陷入某種奇怪的尴尬。
孟沅其實是在等蘇于溪,因為一般來講,既然已經開口說“謝謝”了,那總應該有所表示的,比如主動提出晚上一起吃個飯啊之類的,泡妞不都應該是這種程序麽?孟沅自己雖然沒交過女朋友,大學裏到底被哥們兒耳濡目染,這點基本功還是知道的。
但問題是,身為古代人的蘇于溪當然不可能了解現代的這種禮尚往來。
所以,他自然不懂某人正期盼他說些什麽,如果孟沅堅持要等他開口,那恐怕只有繼續冷場的份兒了。不過,也正因為這個“某人”是孟沅孟大爺,所以上述可能性完全等于零。
如果要問憑什麽,那當然是,厚臉皮呀——
“嗯咳……”孟沅幹咳一聲,問,“你是要下班了麽?”傳說中的明知故問,孟沅面部笑着的肌肉僵了僵,旋即迅速恢複,裝出一派淡定自若。
蘇于溪也點頭答得雲淡風輕,“是的。”
孟沅順理成章又問,“那你還坐地鐵回去麽?”
蘇于溪的回答當然還是肯定的了。
于是孟沅就像早就準備好臺詞,神采飛揚對答如流地接下話來,“好巧啊!我今天也坐地鐵回去,咱倆正好可以一起走。”
“咦?”蘇于溪莫名,“你不是開車麽?”
孟沅繼續背臺詞,“我的車壞了,得送去修呢,這幾天都開不了了。”
蘇于溪皺眉,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因為這段對話根本就沒落在點子上吧,猶豫了一下,确信自己的邏輯應該符合這個世界的一般常識,蘇于溪才試探着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剛剛不是還在站崗麽?”
“啊、啊?”
囧,孟沅立時心淚橫流,他精心編寫的劇本臺詞裏怎麽竟然忽略了如此關鍵的一條?按照蘇于溪的印象,他剛剛既然還在站崗,如果現在瞬間就能下班,那也的确是太扯了。
一個頭兩個大,孟沅一方面很想找借口敷衍過去,一方面又擔心謊話編不圓會讓蘇于溪看出馬腳,真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難道這一次,他又得眼睜睜看着他先走一步麽?
可是他連最最最最基本的目的都還沒達到啊啊啊啊!腦子裏的小惡魔歇斯底裏地嚎啕,孟沅簡直要亂作一團。
再看蘇于溪,那神情動作,明顯是已經打算跟他說再見了。
不行!絕對不行!管不了那麽多,孟沅決定快刀斬亂麻,“那個……昨、昨天太匆忙了,都忘了自我介紹,我叫孟沅,三點水一個元老的‘元’,是一條江河的名字,你、你呢?你叫什麽?”
果然這才是正解啊正解。
雖然還不至于語無倫次,但孟沅明顯感覺舌頭有點兒打結了,不由在心裏暗罵自己沒出息。
蘇于溪察覺他的緊張,倒也沒多想,便回答,“我叫蘇于溪。”
“蘇……于溪?于……溪……”孟沅皺眉,跟着又念了一遍,念完忍不住抱怨,“還挺拗口的啊!”
蘇于溪見他絲毫不掩飾發愁的表情,忍不住莞爾一笑,“好像是有點兒。”
孟沅腦筋一轉,趕緊說,“何止是有點兒啊,你這個名字确實難記,你看咱倆也很熟了,要不我就換個方式稱呼你吧……”
換個方式?
蘇于溪有些莫名,不過到底不覺得一個稱呼能怎麽樣,他點了點頭,“嗯,看你覺得怎樣順口吧。”
孟沅卻突然神秘兮兮一笑,“那我先想想,想好了我再告訴你。”
這下就連蘇于溪都忍不住好奇了,他的名字翻來覆去也就那三個字而已,一個稱呼還需要多麽費心去想麽?
“對了,把你手機號碼告訴我吧,咱倆這麽有緣,以後就是哥們兒了,有本大爺罩着你,你在會裏上班保準沒人敢欺負你!”
孟沅拍着胸脯保證,那神态動作,全然一副大哥罩着小弟的派頭。
蘇于溪見狀有些好笑,卻也不由覺得孟沅待人真誠,雖與他相識不久,經過昨天的事也算有幾分交情了,而且既然都在協會上班,能有個熟悉一些的同事當然很好。
這樣想着,蘇于溪便告訴了孟沅他的手機號,孟沅立即存在自己手機裏,又馬上給蘇于溪撥了一個電話回去。
至此,總算也功德願滿,兩人終于互換了手機號碼。為了讓自己能給對方留下好印象,孟沅決定留下乖乖接着“站崗”,蘇于溪與他告別之後則先行踏上歸途……
可是各位看官,如果以為這天到這裏就算告一段落,那您就太小看孟沅孟大爺的魄力(厚臉皮)了。
是夜十點,蘇于溪看完書正要上床睡覺,突然聽見枕頭邊的手機響了兩聲,提示有短信進來。
最初的反應,就是很奇怪,相當奇怪,因為這部手機目前只有家人聯系的時候會用,可是現在明明他就在家裏……
下意識地,蘇于溪就想起今天剛剛新增的那個聯系人,拿起手機一看,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孟沅沒錯。
點開內容,蘇于溪先是愣住,半晌才總算反應過來。
這條短信其實只有簡單的一行字——
蘇蘇,很高興認識你,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