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孟沅
淩晨,西市胡同除了稀疏幾盞不太明亮的路燈,幾乎再看不見多餘的亮光。這條狹窄而古老的街道實在太不起眼了,程奕饒了好幾圈終于找到确切方位,停下車,他拿出手機導航再度确認了一遍。
西市街林蔭路23號,宏飛私家偵探會所。
此時手機顯示的時間是五點五十分整,距離約定還差十分鐘,對面幾座低矮古舊的老式磚瓦建築,都是大門緊閉,也不見亮燈,只依稀看見高低起伏的漆黑輪廓。
程奕斜倚在車邊,本來他是打算就這麽等一會兒的,可是突然想起什麽,他又打開車門坐回車裏,從副駕座椅上一個黑色公文包裏拿出一沓文件,認真翻閱起來。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前擋風玻璃上突然傳來啪嗒一聲輕響,程奕放下文件,從容推開車門,擡頭一看——
對面那樁三層小樓,二層陽臺燈光敞亮,兩個男人的身影靠在欄杆邊上,朝他揮手打招呼。
“程大醫生,門沒鎖,自己進來吧——”
大門口,“宏飛偵探會所”的招牌霓虹閃爍,映着沖他叫嚷的家夥,只見那人在北風烈烈中居然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和一條沙灘花褲衩,非常彰顯存在感而又萬分欠揍地對着程奕大笑出聲。
程奕皺眉,揚手給車門上鎖,既不答話也不再看那人一眼,淡定走上前,推開會所大鐵門,小木門,依循昏暗到過分的油燈燈光,沿着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還算一路暢通無阻地走上二樓。
一進門的辦公室裏,有兩個人正等着他。
“程奕,好久不見。”
何宏飛率先伸出右手,雖然只是穿着便服,但他一如程奕印象中那般,戴着高度近視眼鏡,方臉上的神情略帶腼腆,态度謙和,饒是對待老朋友也一樣禮數周全。反觀旁邊一臉吊兒郎當痞裏痞氣的孟沅,真不知斯文到哪裏去。
“宏飛,會所的裝修風格……你什麽時候也變成‘這種’品味了?”
程奕回握何宏飛,難得好心情地打趣。對方一聽莫可奈何地笑笑,還沒等他答話,旁邊的孟沅就已經大步上前,滿臉不屑叱鼻道,“什麽叫‘這種’品味?這可是我全權策劃設計的,主題就是‘神秘空間’,多麽富有福爾摩斯偵探風格,你竟然敢說不好?”
程奕抱胸而立,明顯持不予置評的态度。何宏飛嘆口氣,“是啊,你是大股東你負責出錢,我只管斷案當好我的神秘偵探就行了!”
孟沅輕哧一聲,“這還差不多!”說完又轉向程奕一臉洋洋自得,“你看,連當事人都認可,你還有什麽話說?”
程奕不由失笑,看來這孟沅還是老模樣,一根筋直腸子。
孟沅卻在這時,恰好捕捉到他那一絲暗含意味的笑容,心中靈機一動,突然一個箭步欺身上前。
說時遲那時快,緊跟着腳下步伐,孟沅左手一記快拳揮出,直直朝程奕正面沖撞過來,程奕唇角愈發上揚,脊背卻仍舊挺得筆直,一身純黑色風衣靜若止水。
拳頭在離鼻梁一厘米不到的地方猛地剎住。
孟沅從拳頭後斜過眼看來,咧開一口明晃晃的大白牙,露出臉頰上兩個略顯孩子氣的深酒窩,“喂!你怎麽不躲?”
程奕閑閑說,“敢問,有必要麽?”
孟沅右手撥弄幾下額前碎發,狀似潇灑地一甩頭,“那是,像我身手這麽好,又這麽夠意思的人,确實沒那個必要躲,看來去了國外這麽些年,總算還沒忘了哥兒幾個,不錯不錯!”
何宏飛好笑地撥開孟沅還指着程奕鼻子的左手,“呵!也不知道是誰故意把鬧鐘調晚了,讓人平白無故多等了半個小時不說,還拿花生砸人家車玻璃,是挺夠意思的。”
程奕眉一挑,故意把鬧鐘調晚?其實這個他還是有心理準備的,早在何宏飛告訴他,孟沅非要在會所住下等他來的時候,他就猜到以這厮的個性肯定要惡整他一番,再加上不守時向來是這家夥的招牌特色,所以程奕當時才決定回車裏邊看文件邊等。
但是拿花生豆兒砸他的車玻璃?好吧,他剛才确實聽見那一聲響動,但他實在沒料到孟沅居然這麽有創意,敢情他其實是在陽臺上嗑了好半天的花生,最後要麽是玩兒累了要麽是凍僵了才終于想起來叫他上去了是吧?
看看,都奔三的人了,這家夥居然還是這麽無厘頭?
程奕有意無意嗯了一聲。
孟沅滿臉黑線,“何大偵探,你要不要這麽直接就拆我的臺?程奕是呆不了多久就甩甩屁股走人出國享福了,咱倆好歹同在一個城市裏,以後總歸還得看交情的是吧?”
何宏飛瞥他一眼,順便拉開距離以劃清楚河漢界,“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末了,又扶一扶眼睛,“畢竟,真相永遠只有一個。”
孟沅哇哇大叫撲上去作勢要掐何宏飛脖子,對方毫不掩飾嫌棄地躲開,他可不想英年早逝死于非命。
輕咳一聲,程奕理智地退離戰火波及範圍,施施然拉個凳子坐下。茶幾上擺着一壺茶幾個茶杯,程奕于是倒了杯茶悠然品嘗起來。
何宏飛本來還想程奕有求于自己,總歸不會見死不救的,卻沒料到他居然完全置身事外,一副打定主意要看熱鬧看到底的态度。何宏飛心下暗道不好,一邊拼命擋住孟沅的攻勢,一邊義正言辭說,“孟沅,你鬧夠了沒?程奕這次來是有正事要辦的,你不是總說你也能斷案,對他那樁案子很感興趣麽?還不找當事人問去!”
一席話真如醍醐灌頂,孟沅猛拍腦門兒,“對哦!我是為了這案子來的呀!”
何宏飛暗自松口氣,扶正被扭歪了的鏡框,理一理上衣,在心裏腹诽不已,“你小子,幸虧還記得這茬兒……”
程奕挑一挑眉毛,很好,看來終于要開始說正題了——
電腦屏幕上正在播放一段監控錄像,水晶閣的照明條件很好,監控用的是無死角的超高清晰攝像頭,對保險箱的四個方位都進行了全面拍攝。
錄像時長有15分鐘,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任何人進入水晶閣,保險箱也沒有被動過的跡象,更別說破解密碼再從中取出那麽大一件寶物了。
而這段錄像中,唯一可以稍微引人注意的,就只有10分55秒,保險箱正前方的貓眼有一道微弱的藍光一閃而逝,僅僅持續了兩秒鐘時間。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異常。
“這段錄像我想你們應該已經看過了,關于這件事,你們怎麽認為?”
畫面停止,程奕詢問身邊兩人的意見。
若要放在往常,孟沅自然是不甘落後一定要先發表意見的那個,熟料這次他居然故作神秘地眨眼,只是一個勁兒傻笑,“好點子要留在最後才能公布,老何,你先說你先說。”
何宏飛與程奕對視一眼,扶了扶眼鏡,緩緩說道,“這個案子可謂天衣無縫,是一樁極其周密的密室盜竊案。如果單從監控來看,依我的經驗,它幾乎是道無解題。”
程奕點了點頭,“我也是這種感覺,這件事太過匪夷所思。”
何宏飛又說,“所以不能只看這一個方面,畢竟現在這社會,要對監控錄像做手腳并不難辦,那道藍光說不定就是錄像有問題的證據。”
程奕似乎沒往這方面想過,“那你的意思是,監守自盜?”
何宏飛想了想,“這倒不一定,嫌疑人如果技術高超,也可能現場對監控攝像作假,所以不一定是蜃樓的人;而且據我了解,蜃樓展出奇珍異寶無數,這次沒必要冒這麽大風險。不過話說回來,你這件寶物究竟是什麽?”
孟沅也來了興趣,湊上前緊跟着問,“對啊,你這寶物到底是什麽稀奇玩意兒?說出來我們參謀參謀,說不定真有那麽好,就被蜃樓的人看見盯上了呢?”
程奕猶豫片刻,淡淡帶過,“沒什麽,只是早年考古發現的化石。”
何宏飛看出程奕并不願往深裏說,也沒再接着問,但孟沅沒頭沒腦慣了,居然指着他哈哈大笑起來,“啊呀!你不說我都忘了,你以前還輔修過考古,還是跟着那個怪老頭兒學的!哈哈,你說你,學這些沒用的幹啥!整個東西還能給整丢了!”
程奕面色微沉,何宏飛只覺身前一陣涼風飕飕,就聽那人不鹹不淡的一句話飄将而過。
“……哪裏,總好過某些人成天不務正業,兩年都畢不了業。”
孟沅滿臉黑線,奇怪了,這程奕一畢業就出了國,怎麽還能知道他考試挂科沒畢業這種丢臉丢到姥姥家的事兒?瞪眼看向何宏飛,對方立刻無辜地舉起雙手,大呼冤枉。
“你別看我,我跟程奕也很多年也沒聯系了。”
孟沅深感老底被翻的羞恥,清了清嗓子,他決定必須馬上扳回一局,“咳咳,這件案子依我看吶其實很簡單,關鍵就在——這!”
孟沅手指的地方正是錄像靜止處,那道極其微弱的藍光。而他這話一出,果然對面兩人都同時朝他看來。
孟沅挺直腰板,故作神秘地揚起眉毛,只是對着程奕直樂,顯然不打算這麽簡單就把自己的金點子公布出來。
這人什麽小心思都明明白白寫在臉上,程奕哪能看不出來,配合地一點頭,他态度誠懇地說,“願聞其詳。”
孟沅裝模作樣整了整皺巴巴的花體恤,臉上露出自信滿滿的笑容,“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件案子也許根本就不是一件案子呢!”
何宏飛皺眉,莫名其妙,“你這打的什麽啞謎?東西都丢了,還能不是一件案子?”
孟沅揚眉,笑容更加燦爛耀眼,“對啊,你的思維就是太過狹隘,總覺得任何事就該有原因有結果,那是你們偵探的老一套程序了,在這點上,我倒認識一個人,或許他能解決這個問題,就看……”
話到一半,又轉向程奕,刻意壓低聲音,“就看你信不信了。”
程奕似乎有所動容,只見他身子微微前傾,一貫淡漠的臉上露出饒有興味的神情,手中茶杯也已擱在茶幾上,他确實是在認真思考孟沅所說的話。
不是一件案子的案子麽?
如果從一開始,方向已經錯了的話,是不是就注定一無所獲的結果?所以這麽久仍舊沒有獲得關于這件案子的突破口,是否也就意味着,他最初将這件事定性錯了呢?
心裏暗自有了思量,程奕覺得,他或許應該重新審視一下他丢失的這件寶物,更或許,他應該去那時發現它的地方看看。
那個當年,就讓他耿耿于懷的地方。
那座……無名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