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同歸

第39章

【在你孤獨、悲傷的日子，請你悄悄的念一念我的名字，并且說：有人思念我，在世間我活在一個人的心裏】

這天周末莫城一大早就出發了，說是去見客戶。李言習慣了莫城在家的日子，猛的讓他一個人呆着，反倒不知道該幹什麽了。中午草草的吃了兩口午飯，想到年上也沒去拜訪過肖老師，正好得空，便問莫城要了肖老師的住處，拎着些禮品就去了。這些年肖老師并沒有搬過家，一直都住在學校當年分配的學區房裏。

肖老師正好在家，留他喝了兩杯茶，問了他這幾年在國外的近況，李言也都一一答了。

肖老師喝了一口茶，有些欲言又止，“你……有去附近的商業街看一看嗎？”

“年末的項目太忙了，一直都沒來得及去看一看。”李言有些不好意思，竟然忘了這一茬的事。

“嗯，還是應該去看一看的，是莫城不錯的作品。”肖老師的笑容複雜了些，但又好像不願意多說，“你們合作的那個項目進度如何？”

李言剛要開口，肖老師便搖了搖手笑着說道，“你看我都糊塗了，什麽你們合作的項目，連華創都已經快屬于徐家了，哪還有什麽合作的項目。”

李言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讷讷的問道，“華創……屬于徐家？”

肖老師也愣住了，“莫城還沒有跟你說？”

“沒有。”李言機械的蹦出幾個字，“他還沒有跟我說。”

一瞬間無數的想法閃過李言的腦子，怎麽華創在短短幾個月以內就突然屬于徐家了呢？會不會是肖老師搞錯了？可是莫城跟自己說過肖老師是華創的股東，她應該不會搞錯。如果這是真的徐澤宇怎麽沒有跟自己說？莫城怎麽沒有跟自己說？所以自己只是華創和徐澤宇之間的橋梁而已？

“李言……你沒事吧？”肖老師有些擔心的問道，“你的臉色有點差。”

李言搖了搖頭，擠出一個笑容，“沒事。”

肖老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華創跟徐家的這個事還沒有定下來，只是年前的股東大會上提了一下而已。莫城可能是想等事情确定之後再跟你說。”

李言勉強的笑了笑，點了點頭。

兩人又聊了一些關于國內外建築的事，默契的不再提這個話題，但李言多少還是有些心不在焉，思緒時不時的就會跳到那件事上。末了肖老師把李言送下樓，意味深長的提醒他道，建築是會講話的，你應該聽到建築背後的暗流，聽到設計者想通過建築傳達給你的信息。

從小區出來，冷風吹在臉上，李言清醒了不少。他拿起手機看了看，給莫城發的消息還沒有回複，想來他的應酬應該還沒有結束。李言決定先去那條商業街上看看。雖然學校已經放假，但正值新年，商業街上還是人頭攢動，和幾個月前後街的慘淡形成巨大的對比。街邊是極為常見的小吃，街上大多也都是些年輕男女，渾身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氣，這樣看來好像和普通的商業街并沒有什麽區別。

李言跟着人流走到商業街的盡頭，看到一幢高樓，底樓應該是一些商家和店鋪，門口張燈結彩的也都是新年的味道。身邊有一對穿着時髦的小情侶紅光滿面的快步經過他，女孩子還在嘴裏念叨着“來不及了，趕緊趕緊。”

李言不知道為什麽竟然也起了好奇心，腳步不自覺的加快了，跟着他倆一同上了電梯。電梯停在了50層，一停下兩人就忙着沖了出去，李言輕笑着搖了搖頭，有些羨慕他們的活力，好像一下子連他也變得年輕了一些。

50層是一個半開放的觀景臺，室內由通透明麗的玻璃牆圍成，靠窗的地方放置了不少的桌椅，應該是為了欣賞城市的風景所設，每個桌椅的設計都不盡相同，乍看有些雜亂無章，但只要稍稍仔細觀察，便會發現每一個桌子都有着別致的主題，每一張桌子都各自形成着自己的小小空間。花草的主題，季節的主題，殘敗的藝術品主題，星空的主題，建築的主題……設計者甚至貼心的設置了一人桌，細節處無不體現着獨具的匠心。

但此刻的李言卻已無暇贊嘆，他已震驚得無法思考了，不是為這設計感而震驚，亦不是為這別有洞天的景色而震驚，他是被這熟悉感而震驚。這些看似毫無關聯的主題都是大學時他和莫城兩人胡侃時聊到的設計，在他們幼稚的幻想中，他們應該會為這個城市做出精巧的風景，不是批量生産出來的毫無誠意之作，而是要在每一個角落都布滿他們的痕跡，那是只有他們才能看到的痕跡。

李言來得晚了，位子早就已經被占滿了，那一對小情侶也已經落座了，興奮的像是在讨論什麽。那神色那麽令人羨慕，他跟莫城曾經也一定露出過那樣的神色。

穿過室內的玻璃房，外延木質長廊，沒有訂到位子的顧客可以在這裏觀賞相同的景色。長廊盡頭是一堵木牆，在空曠的環境裏顯得有些突兀，牆上好像挂了一些東西，還有三三兩兩的人正在牆前往上挂着什麽，李言走近了看才發現上面挂了些花花綠綠的抽帶，在風中輕輕的飛舞着，李言随意的抽了幾條來看。

寫得大多都是些“天長地久”“永遠在一起”“愛”這樣的字眼，李言有些不解，如果是祈福牆，大家大多還是會寫一些身體健康，一帆風順之類的話，怎麽到了這裏就都是關于愛情的了？

“小夥子，要寫福帶嗎？”穿着防塵衣的老奶奶朝他舉了舉手中的紙筆。

“福帶？”李言有些疑惑的問道。

“對啊，在城言牆上寫下關于愛情的期盼，可以得到這座城市的祝福。”那位老奶奶和藹的說道。

“城……城言？”李言微微睜大眼睛，仿佛對這兩個字感到十分的不解。

“城市的語言，從你站的那個位置可以看到整個城市，那是這個城市想要對你說的話。”老奶奶應該是受過專業的訓練，這些話說起來十分熟練。

李言下意識的向下望去，這座城市太大了，在這裏其實并不能看到城市的全貌。其實也并不難理解，畢竟大多的旅游勝地都要冠上些名不副實的噱頭才完整。但這裏的風景也确實不錯，在開闊的地方看下去，那些高樓似乎都變得不那麽觸不可及，交通也不再擁擠，城市井然有序，看不到焦慮的人群，于是便下意識的幫他們定義，他們一定都幸福而充實。

他很快就找到了S大的位子，驚訝的發現原來自己現在居住的小區竟然跟S大只有一街之隔。過去的記憶像是開了匣的盒子，一股腦的湧了出來。

“我今天去張建他們租的房子看了。”這是他自己的聲音，“離我們學校很近，搭公車就四站路。”

“怎麽不叫我一起去看？”莫城的聲音傳了過來。

“你不是趕任務嘛。他們布置得真的不錯，不知道什麽時候我也能在這裏有個家。”李言想起來，原來他以前也想在這裏有一個家，屬于他跟莫城的家。

“我們也可以在外面租房子，本來在宿舍就不方便……”

“咱們接項目的錢光覆蓋生活費都不夠，還出去租房子？”李言聽到自己的聲音裏有一些責怪，“何況租的房子也不是自己的。”

算盤落空的莫城輕輕的“嘁”了一聲。

“小屁孩，我說得有哪裏不對嗎？”

“沒有沒有，等畢業後我們再買自己的房子。”

他們打鬧着向前遠去，帶着這十二年的記憶。

城言，城言，別人在這裏看到的是這座城市的語言；他站在這裏聽到的卻是莫城要對他說的言語；而對于莫城，這裏又代表着莫城和李言兩個人那些年裏最美好的幻想。

整整十二年，莫城從來沒有聯系過他，卻一直默默的用自己的方式想念着他。當他在國外以為自己無依無靠，萬分孤獨與沮喪的時候，原來在離他幾萬公裏的地方，有一個人正在那樣的思念着他。甚至不惜把所有美好的記憶逐字逐句的拆開來咀嚼，再一樣一樣的把那些看似幼稚的詞語變成現實。

原來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巧合，有的只是一個人默默堅持的十二年。

是啊，他不是早就知道了嗎，沒有在一起的原因只是不夠愛而已。

“小夥子，你怎麽了？別哭啊。失戀了也不是什麽大事啊。”李言被老奶奶的聲音從回憶裏拉了回來，他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手上感受到一片潮濕，他竟然不自覺的哭了出來。

李言手忙腳亂的抹去眼淚，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用異樣的眼神看着他，李言尴尬的笑了笑，便低着頭快步往電梯走去。

兜裏的手機震動了兩下，是莫城發來的消息，“還沒回來嗎？”

李言從來沒有這麽刻不容緩的想要見到一個人過，恨不得下一秒就要出現在他眼前，告訴他，你的愛意我已經全部都了解。

“我馬上回來，等我。”

雖然你已經等了這麽久，但還是要請你再多等我幾分鐘。

“回來了？”李言一打開門便看到了正在喝水的莫城，他已經換了一身家居服，在暖光燈下整個人舒适而溫柔。看到還沒有來得及平複呼吸的李言，眼神有些疑惑，“怎麽這麽着急？”

李言快走到莫城的面前，莫城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便被李言抱了滿懷，拿着杯子的手有些無措的舉在半空。

“對不起，讓你等了這麽久。”李言說道。

“……我也剛回來。”莫城解釋道。

“我都知道了。”

感受到李言身體的顫抖，莫城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一只手輕輕的覆在李言的背上安撫的拍了拍。

“為什麽不來找我？我知道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找到我的。”

“可如果你不想要我找你呢？如果你已經不記得我了呢？如果……你已經不再愛我了呢？”莫城的臉上泛起一絲苦笑。

“那你可以聯系我，哪怕是一條短信，一個電話。”李言的語氣中并沒有責怪，有的只是愧疚和懊惱。

莫城輕輕嘆了一口氣，“其實我膽小又卑鄙，我害怕聽到你已經開始新生活的消息，那這樣不就是只有我一個人還陷在痛苦裏？所以我不去找你，只敢在心裏暗暗想着，也許你也正在想我，跟我有着同樣的畏懼，我在我的頭腦裏折磨着你，樂此不疲。”

“對不起，因為我的自卑和自以為是，讓你等了我這麽久。”

“阿言，你不用覺得有任何的歉疚，我無意想起你，在我吃飯的時候，在我畫設計稿的時候，在我需要一套房子的時候。我只是恰好把每一個無意想起你的瞬間融進了我逝去的時間裏，于是我的生活就處處都有了你的影子。”莫城把李言從懷裏拉了出來，與他額頭相抵，又忍不住的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

我沒有在等你，我只是習慣了而已。

“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什麽？”

“肖老師跟我說，華創就快要被徐氏合并了，這是怎麽一回事？”李言看向莫城的眼睛。

莫城無奈的笑了笑，“還想等事情都确定了再給你一個驚喜，沒想到肖老師先說了。”

“驚喜？”這算哪門子的驚喜。

莫城深吸了一口氣，捏了捏他的臉，“我們不是早就約定好了嗎，我要成為一流的建築設計師，你要成為一流的室內設計師，我們一起設計出優秀的作品。我根本不想做什麽華創的CEO。”

李言驀地張大了眼睛。

十二年，他們都已變成了更加挺拔的男人，看遍不同風景後卻又說起十二年前的承諾，就好像是萬水千山只為來赴與你早已定下的約。

十二年，殊途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