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問診
第40章問診
晚餐是水煮餃。
雲禧特地包了幾個少鹽少味的小餃子給兩個孩子吃。
她一邊把餃子皮搗爛, 一邊聽丁嬸子把白天的事說給季昀松和小果子聽。
下午,葵園負責廚房的胖婦人帶着他家男人來了,夫婦倆态度極好地認了錯。
胖婦人求雲禧給他家男人好好看看, 是不是真的哪裏出了問題。又或者, 如果沒問題, 也趕緊告訴他們, 省得他們一家擔驚受怕。
人就是這樣, 一旦接受了類似“我哪裏有病”這樣的心理暗示,不少人會在思想上産生嚴重的負面壓力,進而, 身體也有相應的反應。
胖婦人谷媽媽的男人也是如此,從枯榮堂回去後, 他覺得自己更不愛吃飯了,身體疲倦,一趟下來就不想動。
兩口子看了幾個大夫,都說沒什麽事,不得已,又找雲禧來了。
雲禧倒不是騙他, 他确實有病,但也真的很輕, 很輕的輕度脂肪肝——如果不加以控制和調理, 最後也會釀成大病。
雲禧說明病的成因, 給他抓了幾服藥, 又對飲食和運動進行了要求。
那二人見她不計前嫌, 依舊耐心細致, 和顏悅色, 且藥也不貴, 又再三認錯,千恩萬謝地走了。
丁嬸子說完經過,喂狗兒一口餃子,又道:“松爺,我在市場瞧見那胖女子兩次,每次都在跟人吵,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種人常常‘用人時朝前不用人朝後’,要我說,雲大夫就不該管她!”
季昀松點點頭,“雖然我贊成嬸子的意見,但雲大夫絕不會聽我的,畢竟她是個大夫。”
“如果因為此事,能讓那婦人改一改脾氣,也是功德一件。”雲禧看了看季昀松,她覺得他眉眼晦澀,像是有什麽心事,“不過,你今天似乎有心事,出什麽事了嗎?”
季昀松筷子頭上的餃子“吧嗒”一聲落回醬油碗裏,醬紅的液體濺起來,擦着袖子的邊緣落在了炕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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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靜不大,但局限在小範圍裏,也算得上驚心動魄了。
季昀松用抹布擦了醬油,說道:“今天上午,皇上免了我侍讀的差事,讓我陪你進宮一趟,給太後娘娘請個平安脈。”
丁嬸子吓了一大跳,瞧雲禧一眼,想說什麽又忍住了,繼續給小狗兒喂餃子。
雲禧沒太大反應,自打她寫了醫學常識後,就知道肯定會有這一天。
盡管她不喜歡跟權貴打交道,但兩權相害取其輕,她不能為了自保,就無視老百姓的普遍需求。
她只關心一件事,“你降級了嗎?”
季昀松道:“暫時沒有,就是不再給皇子們講學了。”
雲禧道:“那就好。”
季昀松見雲禧絲毫不擔心她自己,問道:“你不怕嗎?”
雲禧道:“怕就可以不去了嗎?”她當然怕,怕給人家磕頭,怕被皇上砍頭,怕被太醫院的禦醫嫉恨,還怕連累到小兒子。
季昀松垂下頭,“怕也得去,皇命難違,是我連累你了。”
雲禧詫異地看向他,心道,他從不是主動攬責的人,這是另有隐情吧,不然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她用餘光瞄了瞄丁嬸子,沒再往下問——丁嬸子和小果子不同,小果子的賣身契在季昀松手裏,是心腹小厮,他不會也不敢亂說,丁嬸子則是不折不扣的外人。
季昀松明顯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沒再繼續說下去。
大家專心致志地用完了飯。
丁嬸子和小果子一起收拾碗筷,之後丁嬸子洗碗清理廚房,小果子被打發回來帶孩子。
雲禧倒了杯涼白開,分別給兩個孩子漱口。
季昀松看看門外,小聲坦白道:“因為婉儀公主,皇上免了我的差事。之所以讓你進宮,很可能是皇上想斷了公主不該有的心思。”
他說得含蓄,但雲禧和小果子都聽明白了。
雲禧平靜地說道:“人優秀,惦記的人也多,所以你是什麽意思?”
季昀松紅了臉,“避之唯恐不及。”
雲禧驚訝道:“當驸馬不是挺好的嗎?是不是,小果子?”
小果子把水盂放到一旁,抱起爬到炕沿兒邊的小狗兒,“當然。”他知道雲禧和季昀松的真實關系,如果一定要和離,尚公主也不錯,氣死侯府那幫烏龜王八蛋。
季昀松見雲禧的關注點既不在進宮上,也沒有責難,心裏放松許多,“我不想當驸馬。”
雲禧無所謂地笑笑,在豆豆額頭上親了一口,玩笑道:“還行,你爹暫時是個好東西。”
豆豆笑着撲過來,在她臉上大大地舔了一口,“好登西,吃!”
季昀松道:“這個小東西就知道吃。”
“哈哈哈……”一家人大笑了起來。
該笑時就該放松的笑,該緊張時也得緊張起來。
第二天一大早,雲禧又被丁嬸子魔音穿耳了,好在她定力十足,不然別說練功,就是飯都吃不成了。
季昀松先去衙門點卯,回來再接雲禧。
雲禧身穿姜黃色府綢直綴,足蹬一雙藏青色布鞋,身上還斜背着一個布袋子,甩着袖子,悠悠閑閑地出了門。
季昀松打量着她,問道:“你這樣……是不是太寒酸了?”
雲禧上了馬車,“皇上叫我進宮診脈,那我就是一個大夫,這樣的打扮非常得體。”
季昀松心道,這話也有道理,保持一顆平常心,才不會驚惶無措,顧此失彼。
……
大約辰末,太後宮裏出來一個老嬷嬷宣二人進宮。
季昀松擡起手放在雲禧肩頭上,向下壓了壓,低頭在她耳邊說道:“不要緊張,就當她們是你的病人。”
他說話時産生的氣體絲絲縷縷地吹到雲禧的耳廓上,癢癢極了。
雲禧強忍笑意,說道:“放心,你不緊張就好了。”她見過的世面比季昀松多多了,即便緊張,也能很好地消化。
二人并肩走進慈寧宮正殿。
大殿上确實坐了不少人,香氛撲鼻,美人滿座。
二人有意忽略其他人,只瞧正中的太後娘娘和嘉元帝。
跪拜,行禮……
适者生存。
雲禧雖然不喜歡磕頭,但也能尊重這個時代的禮儀和制度。
“平身吧。”嘉元帝擡了擡手,目光落在雲禧身上。
小姑娘鎮定如常,一板一眼,絲毫不見局促,竟如同常來常往的一般。
他說道:“雲大夫好定力。”
季昀松道:“微臣謝皇上誇獎……”
嘉元帝打斷他的話,“朕不想聽你說,朕想聽雲大夫說。”
幾十道審視的目光齊齊落在雲禧臉上。
雲禧略感不自在,但也能克服,絕不至于小腿連震。
她說道:“回禀皇上,民女從小立志做一名好大夫,而一名好大夫的基本素養就是處變不驚。”
嘉元帝笑着點點頭,對鄭太後說道:“母後,雲大夫年紀小,但這份心胸着實了不得。”
鄭太後身形微胖,保養極好,四十出頭的樣子,笑起來慈眉善眼,說道:“是個大氣、聰慧的好孩子。”她朝雲禧招招手,“你走過來一點,讓哀家好好看看。”
雲禧走近了三步。
鄭太後問嘉元帝,“皇兒,你覺得這孩子面善不?”
嘉元帝道:“雲大夫的眼睛跟母後像了七分。”
鄭太後仔細打量雲禧,“比哀家的稍微大了點,不過也可能是哀家老了的緣故。”
雲禧心道,不是你老了,是胖了。
鄭太後右手邊,一個衣着華貴、容貌端莊的女人說道:“母後哪裏老了,依兒媳看,比兒媳還年輕呢。”
在這裏以兒媳自稱的女人只有一個,靖安侯府出身的姜皇後。
她此言一出,衆嫔妃便你一言我一語地誇贊了起來。
婦人們言笑晏晏,竭盡阿谀之能事,雲禧和季昀松就像一前一後杵着的兩根木樁子,尴尬,而且無趣。
季昀松想,雲禧這份定力确實了不起,她長在草野,經過的最大場面就是侯府和太醫院了吧。
“咳!”嘉元帝輕咳一聲。
衆妃子像被斷了電的機器人,嗡嗡聲戛然而止,各個都擺出一副專心聽領導訓話的姿态。
做女人難,做皇上的女人更難。
雲禧勾了勾唇角。
嘉元帝看得分明,說道:“初生牛犢不怕虎,果然如此。雲大夫,你師從何人?”
雲禧道:“家祖雲一針,他老人家已經故去了。”
鄭太後道:“居然姓雲,唉……你長姐家的那個孩子要是不丢,也該這麽大了吧。”
嘉元帝一怔,黯然道:“可不是嘛,朕還抱過她呢,一晃這麽多年過去了。”
姜皇後問道:“雲大夫,你還有旁的家人嗎?祖籍哪裏?”
雲禧道:“回皇後娘娘的話,民女祖籍虞州,除了季大人和豆豆,家裏已經沒有別人了。”
季昀松擡頭看了雲禧一眼,心頭沉甸甸,但又暖呼呼的——說到底,他們是一樣的人。
嘉元帝鎖緊了眉頭,“十五年前的那場大水,要了虞州一半老百姓的命,唉……此案不提也罷。”
雲禧能感覺到,這位年輕皇帝的嘆息聲發自肺腑,大抵上是個明君。那麽,皇上和太後逼她和季昀松和離的可能性很小。
她悄悄松了口氣。
鄭太後喝了口茶,“罷了,那等慘事哀家不要再聽,還是請雲大夫給哀家診一診脈吧,說說這個消渴症,看看哀家還能活多少日子。”
姜皇後道:“母後不該這樣想,雲大夫年紀雖小,但見識不俗,一定會有辦法的。”
季昀松心裏罵了聲極粗暴的“操”,立刻擡頭看雲禧的背影,恨不得一步蹿過去,警告她絕不能有所承諾。
雲禧沒說話,等姜皇後讓開地方,便大大方方走過去,在繡墩上坐了個結結實實,按上鄭太後的寸口脈,細細品了起來……
鄭太後精神矍铄,紅光滿面,一看就被太醫院調理好了。
脈象也能反應這一點。
雲禧摸完脈,又看了看舌頭。
她以為,鄭太後之所以得消渴症是因為血壓長期偏高所致——氣血不足,舌紅苔薄,說明腎精不足,脈虛細數,乃是虛證。
鄭太後被嬷嬷扶了起來,“雲大夫,如何啊?”
雲禧站起身,退後一步,“太後娘娘身體康健,暫且無憂。”
季昀松心裏一驚,無憂就無憂呗,你還加個“暫且”作甚?
嘉元帝掃了雲禧一眼,“暫且是什麽意思?”
雲禧道:“‘暫且’,是民女提醒太後娘娘,注意飲食、不可動怒、少食多餐,多在室外活動,以及少鹽、少糖,少吃軟食等,以上這些,都需要長久堅持的意思。”
姜皇後問道:“就沒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