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淩晨四點多,連漪被腹痛醒了。
她臉色蒼白地爬起來,踉跄着沖進了衛生間……
——
可能是酒精,也可能是多巴胺,沈思晏幾乎一夜未眠。
睡不着,索性起來寫代碼。
寫入影子的程序,調整影子的模型。
一道黑色剪影的輪廓初成,肩頸線條平直,腳踝纖細。
當他按下運行,這一抹身影便行動于畫面裏。
他應當客觀地觀察問題,可他做不到客觀了。
影子拙劣,即便加入智能系統也仿不出他心裏的萬分之一。
他平靜地删了所有數據,将一切從頭開始。
第二天一早風雨欲來,沈思晏的心也跟着壓抑的天沉甸甸的,好像有什麽事要發生似的。
車窗外的樹被風刮得嘩嘩作響,樹冠被壓彎,掉了滿地的落葉,烏雲壓在城市頂上,雨卻遲遲還沒來。
司機将車載廣播調了頻,播音員的聲音說:“根據最新氣象監測信息,今日,一股弱冷空氣抵京,全天多雲轉大到暴雨,最高氣溫25攝氏度,最低氣溫16攝氏度,提醒各位市民朋友注意出行安全……”
天氣不遂人意,車上了三環也堵住了,沈思晏擡起袖子看手表,已經九點了,就算踩着引擎飛過去也遲到了。
沈思晏早上沒有等到連漪,消息也無人回複,他想打電話,手指浮在聯系人上卻又遲遲沒有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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怕打擾她,怕被她嫌煩。
他鼻息輕嘆,看向窗外。
“上班遲到了?”司機問他。
沈思晏“嗯”了一聲。
司機道:“那你還挺冷靜,扣工資的嗎?”
“可能吧。”他有些神思不屬。
司機說:“扣工資那怎麽成!”
司機沒有按着導航走,一路帶他抄小道,趕在十點前一刻到了公司樓下。
下車掃碼的時候沈思晏多給了一倍小費,在司機吃驚的喊聲中,他迎着風闊步走進了國貿大樓。
雨就要下了,他感覺到了掉落在臉上的寒意。
進了公司他照常先披上防靜電服,忽地,他停住了腳步。
白色的防靜電服像醫生的白大褂。
一同換衣服的同事問他:“小沈,你那個專利是賣給我們公司了嗎?”
沒有得到回答,同事看到他忽然面色凝重,還穿着大褂就匆匆轉身走了。
遇上什麽事了?同事拉上拉鏈,一臉莫名。
沈思晏又乘電梯下去了,下到十五樓,他直奔前臺。
前臺對他已經眼熟了,主動道:“你是來找連漪老師的嗎?”
“是,她到公司了嗎?”沈思晏立刻問。
“沒有,連漪老師今天請了病假,大概是不會來了。”
“病假?是什麽病?”
“這我就不清楚了,很抱歉,連漪老師今天不能接待訪客,您要找她的話,可能要明天來了。”前臺說。
“謝謝。”
沈思晏低下頭,短促向前臺道了聲謝,他翻開手機通訊錄撥出了連漪的電話。
前臺也好奇地盯着他,可惜撥號鈴一直在響,但沒有人接。
沈思晏後脖頸無端開始冒起了冷汗,他挂斷電話立即問前臺:“她是什麽時候請的病假,今天還是昨天?”
前臺搖頭:“這我不清楚,我也是聽人傳話的,你可以去問問連漪老師的助教或者實習助理。”
說曹操曹操到,關逸然今天已經無聊小半天了,他姐請了病假,留下他在公司裏坐立不安,無所事事,偏偏還不敢早退。
順着辦公室的盆栽澆水,一路澆到大廳,關逸然驟然一看到沈思晏,頓時來精神了,拎着水壺興奮道: “沈哥!”
他的熱烈沒有得到同樣的回應,沈思晏的面容近乎嚴厲,他問關逸然:“你知道連漪請的什麽病假嗎?”
本想熱情打個招呼的關逸然剎住了車,摸不着頭腦地說:“她腸胃炎,今天沒來上班,沒告訴你嗎?”
聽到病名,沈思晏面色稍霁,他問:“她說了在哪個醫院嗎?”
“仁安醫院,我正準備中午過去呢。”
“就她一個人?”
關逸然撓頭,“應該是一個人吧,我也不清楚。”
不算一問三不知,只能說三問一不知。
沈思晏放棄了問他,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幫我問下她在哪個病房,我去醫院找她。”
關逸然“哦”一聲,拿出了手機,擡頭正想問:“你去醫院找她有什麽事嗎”,話還沒說,便看到沈思晏已經闊步走了。
愣了一會,關逸然倚在桌邊問前臺,“你知道他是哪個公司的嗎?”
前臺用本子遮着臉小聲道:“穿的白大褂,是醫生吧。”
“那是白大褂嗎?”關逸然搞不懂,他接着問:“那他找我姐有什麽事啊?”
他自來熟得很,前臺笑了,和他說:“你剛剛還叫哥呢,你都不知道,我怎麽知道?”
“倒也是。”關逸然笑着,撓着頭走了。
沈思晏一路不停打電話,在到達醫院門口的時候終于打通了連漪的手機。
連漪的聲音沙啞:“喂……”
大風刮得急,電閃雷鳴,大雨磅礴而下,要扯着嗓子喊聲音才不至于被雨聲蓋過。
“你現在在哪個科室?”沈思晏大聲問。
那邊是一陣沉默,沈思晏好像隐隐聽到她說了一聲:“這是誰……”
“逸然嗎?”她的聲音些許的氣虛不足,聲音低啞,“我在輸液室,手機快沒電了,你過來了再打我電話吧。”
聽到她說她手機快沒電了,沈思晏沒有再跟她糾正自己是誰,他道:“你等着我,馬上到。”
他循着指示找到了輸液室。
風雨淋濕了他的半邊身子了,傘頂垂落,雨水如蜿蜒的水流落了一地,他在輸液室裏一眼看到了阖目休息的連漪。
她面色蒼白,連唇色都失了紅,像做成标本的白色蝴蝶,失了鮮活。
沈思晏腳步極輕地走到她身邊,垂頭看着她,又不敢驚動她,想試試她的體溫,手指在她額前擡起,終是不敢,又落下。
輕微的噪音被連漪察覺,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的睫毛很長,眼尾有着上揚的弧度,眉毛纖細且淡,只有那一雙眼睛是唯一的深色。
對上她的目光,沈思晏緊繃着的肩胛骨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連漪看清楚人,眼睛微眯了起來,聲音裏帶着些沙啞的困意道:“你怎麽來了?”
沈思晏放下傘,反問她:“什麽時候開始不舒服的?”
連漪輕咳了一聲,清了清嗓子,道:“可能是最近作息不太規律,昨晚腸胃炎犯了,老毛病了。”
她的聲音輕易被周遭的雜音蓋過,為了聽清楚她虛弱的聲音,他蹲下身,用狹長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問她:“嚴重嗎?”
連漪想起朋友的一只杜賓犬也會這樣蹲在主人身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人,兩只豎得高高的耳朵讓人忍不住想摸。
她回答:“不嚴重。”
大約是病得糊塗,讓她失了戒心,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沈思晏耳廓上輕輕捏了一下,沒有用力,溫熱的指尖一觸即逝。
沈思晏輕顫了一下。
他震驚而又茫然的眼神讓連漪忽覺尴尬,她落開手指,問他:“你頭發怎麽濕了?”
她的手指替他揩掉濡濕發尾上的一滴水,露給他看。
他以為剛剛是自己錯覺,強抑着耳朵發燙的感覺說:“外面下大雨了。”
連漪單手拿過身側的包,“我包裏有紙巾,給你擦擦頭發。”
沈思晏用紙巾擦了擦額上的水,濕噠噠的頭發垂在他兩鬓和額前,相比較生病的連漪,他好像更顯得狼狽。
“過來。”連漪朝他招招手。
沈思晏仰起頭,連漪抽出一張紙巾,覆在他頭頂,用紙巾輕輕擦去他發頂的水漬。
“這麽大人了,下雨還淋濕了頭。”她不輕不重地責備他,明明她自己還生着病。
清楚知道她只是出于長輩的關懷,可他卑劣,甘願自欺欺人。
沈思晏移開了目光,看到垂放在一旁的雨傘,傘頂濡濕了地面,落下一灘積水,如他軟泥一樣的心。
連漪将打濕的紙巾揉成團捏在手心裏,問他:“你還沒說你怎麽來了?”
“我在你公司聽說你病了,就過來了……”沈思晏說着,抿住了唇。
連漪點點頭,她将紙巾扔進垃圾桶,指指旁邊的位置道:“別蹲着了,不知道的還以為我罰你呢,過來坐。”
沈思晏起身問:“腸胃炎是因為昨天宵夜嗎?”
連漪笑: “都說了是老毛病了,昨天吃不吃宵夜都總要病了的。”
沈思晏正兒八經反駁她,皺着眉頭說:“那不一定,你昨天吃了冰的又吃辣的,肯定是刺激了腸胃。”
見忽悠不過去,連漪只好默認了。
“吃早餐了嗎?”沈思晏問。
“沒胃口。”她蹙着眉,仍然是不太舒服的樣子。
“這是充電寶,你先充手機,我給你點早餐。”
這充電寶簡直是雪中送炭,連漪說話都有氣力些了,她認真道:“謝謝。”
一凝神,發現了他身上突兀的白大褂,她問:“你衣服怎麽回事?”
“噢,”沈思晏低頭看了眼自己,反應過來:“這是實驗室穿的防靜電服,忘記脫了。”
連漪多看了幾眼,淺笑着說:“你穿這種衣服,還挺好看的。”
他想脫衣服的動作一頓,剛剛平複的耳根的燙,又隐隐燃了起來。
等着早餐送來的時間裏連漪閉目養神,沈思晏便幫她看着吊瓶。
透明的流液順着輸液管注入她的血管。
連漪的手背白且消瘦,修長細嫩的手指搭在深色的毯子上,連手背上的骨頭都明晰。
他正出神,合目的連漪睜開了眼睛,側頭道:“你今天沒上班?”
“請假了。”他沒在意。
連漪擰起了眉頭,“請假,為什麽?就因為來醫院?”
沈思晏用無辜的眼神看着她。
“現在的工作很好找了嗎?”
沈思晏聽出了是一句反諷,他說:“你生病了比上班更重要。”
“借口,我生病又不是你生病。”連漪責備。
沈思晏看着她。
連漪說:“不服氣?”
沈思晏委屈地說:“沒有。”
連漪別開了頭,聲音失了嚴肅,輕聲道:“別裝可憐了,下次上班時間就好好上班。”
沈思晏心裏笑着,面上乖順點頭說:“好。”
半個小時後,外賣送來了早餐。
不知道沈思晏都下單了些什麽,連漪看到兩袋子外賣,不解道:“怎麽這麽多?”
沈思晏解開袋子說:“怕你沒胃口,就多點了一些。”
多點了“一”點,可以重新定義這個“一”了。
她無奈:“這未免也太多了……”
沈思晏将豆漿插上遞給她,連漪接過豆漿,說了聲謝。
肉包子的香味勾人,引得大家側目而視。
有陪父母看病的小孩經不住饞,吮着食指在父母的雙膝裏直勾勾地盯着他們。
沈思晏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将包裝盒放進紙袋裏,将滾圓的包子遞到了連漪嘴邊。
連漪一只手打針,一只手拿着豆漿,手是不好接的,只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包子。
在別人的目光裏連漪先不好意思了,她用膝蓋輕撞了一下沈思晏。
“嗯?”沈思晏看她。
連漪抿着豆漿,不開口說話,她朝着小朋友擡了擡下巴,嘴角浮起些笑意,暗示沈思晏。
沈思晏随着她的視線看過去,對上吃手小孩的眼睛,小孩饞得流哈喇子,他臉上卻沒什麽表情,當他轉頭看向連漪時,臉上又挂上了溫和的笑容。
“快去。”連漪又撞了撞他的膝蓋。
她總是濫好心,他卻從未這樣熱心過,可當她踢踢他,神色生動地向他示意的時候,沈思晏還是站起了身,提了一袋未打開的早餐朝小朋友走了過去。
他的身影在小孩面前像是一座寬闊的大山,當他俯下身時,就成了鄰家哥哥。
沈思晏和小孩的父母說明了來意,那對夫婦先是推卻,聽完他的話後又望向了連漪。
連漪不知道沈思晏和他們說了什麽,對上他們的視線,她便微笑着輕輕點了下頭,想着那對夫婦約莫是說了一聲謝謝。
不一會兒,連漪看到沈思晏嘴角上揚,眼睛也微微彎了起來,他寬大的手掌和小朋友輕輕擊了一下掌,溫和柔軟的樣子讓連漪也忍不住笑了。
連漪不知道,那對夫妻和沈思晏說的是:“你和你女朋友真是好心。”
“女朋友”三個字讓沈思晏呼吸猛地一窒,連笑容也真切了。
小孩奶聲奶氣道:“謝謝哥哥。”
他伸手碰了碰小孩的小手,說:“不用謝。”
“哥哥是醫生,以後你也要當醫生好不好?”夫婦逗弄着小孩。
沈思晏本欲解釋,又想到誤會已經不止這一個了,便随它去了。
他走回來時對上了連漪的目光。
她抿唇輕笑,看着他的眼神溫柔剔透,獨屬于一種成熟柔韌的力量。
他被她這樣看着,不自覺放輕呼吸,連目光所及的世界都疊加了暖色調。
她要是喜歡溫暖,他就做一束光。
作者有話說:
存稿箱日記:
8.7日,本箱箱昨天收到了很多評論,肥腸開心,偷偷給你們透露一下下,下一章女主要打直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