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 49拘心有術(二)
只見從上房走出一位佳人來。
冰藍羽紗繡同色暗紋流水的扣身襖兒,寒煙千水裙,手執海棠團花纨扇,輕行緩步之間牽動身上的暗紋流水,霎時霓裳似波光流轉,裙襕若水光潋滟,一時生動鮮活,仿若攜了一身清潤的水澤之氣,踏淩波而來,扶清風而至,令人欲為親近,一解赤日炎炎之苦。
只是佳人在初見他之時意外之後,卻是擔憂滿滿,令她那可比西子太真的容顏蒙上了愁色,叫人不禁想一拂她的愁容,見她展顏一笑之時。
“可是娘娘在宮中有何不妥了?”袁瑤乍一見是霍榷時,确是有些意外,心中只道韓施惠能耐見長了,這般快便将霍榷後院鬧得家宅不寧了?!可緩又一想,也可能是韓施巧中宮有難了,不由得又擔憂滿腹。
霍榷見自己的忽然而至,惹得佳人無辜多了愁思,便想逗她一笑,道:“你莫要多想,只是在下已多時未得嘗姑娘的香茗,腹中饞蟲鬧了五髒廟,才厚顏來找姑娘給口茶吃。”
果然佳人用纨扇輕掩口鼻,眉眼舒展,愁容轉眼散去了。
上房是袁瑤的閨房,不便招待霍榷,只得将他迎去東廂房。
才進了門便迎來撲面的墨香,再看屋內,霍榷只心道:“難怪惠兒說什麽一牆的書。”
東廂房內不做隔斷,三間闊朗地敞着,貼牆處一水的雞翅木書架,架上琳琅滿目的古今詩書、話本、游記、雜談等等,類別十分繁雜,可見袁瑤涉獵之廣。
正間的書架前雕靈芝卷草紋的踏腳書案,案上繪煙雨圖的青瓷筆筒,內紫豪、狼毫、羊毫、兼毫皆有。再看一旁,寶硯法帖并排,案正中一支竹貴有節的鎮紙,那頭是闊口的花瓶,一朵白荷漂在上。
書案旁一口瓷缸,內置各種卷軸和數支雀翎。
看了正間,霍榷習慣地往右看去,刻暗八仙的榆木羅漢床,上頭一方幾,一色茶具齊全。
再往左看去,翹頭的琴桌上一只三足的宣德爐,琴倒是未見。
回子紋的窗敞開着,一坐墩一茶幾在窗下,幾上被風翻開了的書發出微微的嘩嘩聲,可見主人是喜歡坐在那窗下看書的。
霍榷客随主便地到羅漢床上坐下,見青素端來清水投了帕,袁瑤擰了帕子遞給他。
早便覺得一身的灰土了,霍榷也不推辭接過敷上臉,頓時清涼舒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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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蘇嬷嬷端來炭火通紅的風爐,袁瑤架上茶釜燒水,再将羅漢床方幾上的茶奁打開,取出一只骨瓷的茶碗來。
茶釜中的水剛滾,袁瑤便茶碗澆燙,這是為了讓茶的色香味能極致揮發出來。
待茶碗溫熱了,才将燙杯的水倒去,放入茶葉。
袁瑤将水沿着碗壁緩緩注入,卻不多,只三分之一,剛将茶葉沒過而已。
就見她兩手捧起,輕輕晃動,霍榷閉目聞了一口,茶香馥郁,蘭氣宜人,道:“舒城蘭花。”
袁瑤淺淺露出一笑,點頭。
待到幹茶充分吸水舒展開來時,袁瑤這才将茶碗放在霍榷面前,将水注滿七分,蓋上碗蓋。
往時霍榷甚少看人烹茶,覺得也不過是将水翻來倒去罷了。
如今看袁瑤不論是擡手拈指,茶水一時間便成了背景。
霍榷不知不覺中便有些恍惚了,只覺眼前冰藍袖口之內的冰肌玉骨時隐時現,現時想再多見一寸,不想那皓腕又瞬時隐進了袖口,只餘下羽紗隐約勾勒而出的模糊,微感遺憾。
忽然聽袁瑤道了聲,“大人請。”
霍榷回過神來,對上一雙通透的星眸,一時有些尴尬,忙忙端起茶碗稍作掩飾。
袁瑤用心細致,水溫剛适宜入口,不然霍榷這般急急端起便吃了,怕是要燙着的。
舒城蘭花霍榷是吃過不少的,這茶入口甘醇,清涼鮮爽,采摘之期正值蘭花盛開,因此而得名。
霍榷方才吃的一口匆忙了,再呷一口時才發覺袁瑤這舒城蘭花似乎和別處的有些不同,不由低頭看茶湯。
湯色嫩綠明淨勻潤,也沒看不出什麽不同了。
忽然想起韓施惠的話來,霍榷道:“難怪惠兒說,你家的茶是奇怪的,捧是熱的,可喝了卻有比冰鎮過的要清涼些。”
袁瑤也不隐瞞,道:“因為加了些許薄荷。”
霍榷豁然,不住點頭。
此時天邊的烏雲終于漫來,掀起一陣飛沙蓋天,日頭便隐了去。
以為雨水就要落下,不想一會風便停了,天依舊陰暗着,就算如此也不見涼爽多少,外頭依舊悶熱難耐得緊。
袁瑤和霍榷站窗內,望着這一院的綠蔭,霍榷愈發喜歡得緊了,道:“府裏預備着到莊上避暑了,可就山莊上也沒你這惬意的,等她們都去莊上了,我就到你這來躲懶了。”
原來是從莊上趕的回來,難怪他一身的疲乏。
袁瑤便随着他道:“大人現下就可行懶了,這天不知要陰到何時才有雨下,大人不如道榻上歪一會,等到雨停了就剛好精神了。”
霍榷想想也是,便讓袁瑤尋了幾本游記,讓青素脫了羽紗的大氅,歪在羅漢床上。
随手翻翻一本游記,見是在家看過的那一本,便翻到正好看到的那頁,卻見田嬷嬷抱琴而入,青素點上三支線香。
香氣悠悠送來,一時淨了氣也靜了心。
霍榷見袁瑤卸下腕上的環镯钏,尖尖十指頭置于琴弦之上,微微拂過琴弦,一陣琴聲悠遠,曲韻頓成。
是《雲水吟》。霍榷也無心再看手中的書,閉目聆聽。
随琴音起伏,仿若眼前一片雲霧朦胧,寒山鳴鐘,又若堕入水月鏡花幻景,心念浮動,空不異色,色不異空。
勸君莫要逐雲追夢,勸君莫要尋覓佛蹤……
随着韻律,到底是何時入的夢來,霍榷是不記得了,但一覺醒來通體舒暢,倦乏全消。
這是好些日子以來,難得的好眠了。
接過袁瑤遞來的茶碗,霍榷嘆道:“你這裏就是神仙住下了,也舍不得走的。”
青素笑道:“姑娘,霍大人這是要你留飯呢。”
“沒規矩。”袁瑤輕瞪了青素一眼。
聽青素這般說,霍榷看天色似乎是不早了,午時為了趕路只吃了些幹糧,如今腹中還真是空空了,再加之苦夏,他近來胃口不見好,吃得也少,于是在袁瑤主仆說話時,霍榷腹中便傳來了饑腸辘辘的響動。
青素想笑不敢笑,頓時掩嘴跑了出去,一路飄清脆的笑聲。
霍榷不覺也笑了。
袁瑤看看窗外,道:“這天色看着還得再下一場。常言下雨天,留客天,大人就在我家用了飯再走不遲。”
霍榷便也不客氣了。
青素和兩位嬷嬷将飯擺在了羅漢床前。
菜色不多,就一葷一素一湯。
袁瑤端給他一碗荷葉托着魚湯,湯色奶白,湯溫焗出陣陣荷葉的香氣。
夏日炎炎,在府中時霍榷便只吃些清淡,魚肉一概不沾。看碗中的魚湯便覺得各種腥,一時就沒什麽胃口了,可不想駁了袁瑤的好意,便拾調羹吃了一口。
不想并未有他想象中的魚腥或土腥,滿口鮮美之于還帶點酸辣,立時覺得胃口大開。
霍榷驚喜之餘,不覺攪動湯水,見一絲絲的鮮嫩竹筍,還有小小紅辣椒圈,難怪如此鮮美酸辣,一時便用完了一碗。
此時,袁瑤正将竹筒內的米飯盛入碗中。
竹筒飯霍榷是吃過的,竹香滲入米中,別有一番清爽可口的滋味。
吃了一口這竹筒飯,霍榷又覺不同了,比往時吃過的要滑香,還有點點鹹味兒,感覺就是不用菜也能下飯的。
霍榷連用了小半碗,依然吃不出其中的奧妙來,便顧上食不言的禮數了,問道:“這飯裏可是添了什麽,為何這般香滑。”
正在為他烹煮飯後茶水的袁瑤回道:“在往新鮮的竹筒內灌米和水時,也投了一小塊用鹽腌過的雞油,再将竹筒堵上,丢入爐中燒,雞油遇熱慢慢化開滲入飯中,而青竹正好又去了雞油的油膩,自然就只剩下香滑了。日子熱得緊,葷腥一概不想用,這雞油米飯便派上用場了。”
霍榷連連點頭,菜倒是沒用多少,米飯卻吃了兩碗。飯後再飲上一杯清茶,霍榷覺得完美了。
此時再沒借口留下了,霍榷便整裝要離開。
青素拿來羽紗對襟的大氅給霍榷穿上,袁瑤道:“到前面去告訴鄭爽,說大人這就要回了,看他可用完飯了。”
“是。”青素福身離去。
霍榷攏攏對襟,覺得身後有些不适。
卻不用他說,袁瑤已轉到他身後,将他金冠上垂下的兩穗子從衣中取出,再到跟前讓他低下頭來,給他扶扶金冠。
兩人本是無心,不想一個低頭一個墊腳,瞬時兩人眸光交彙碰撞在了一起。兩人都愕然了片刻,袁瑤更是一時熏紅了面顏,随手正了正金冠,便垂下螓首和霍榷錯開了。
而霍榷卻還沉浸在方才袁瑤的嬌羞花解語,溫柔玉有香之中。
今日難得鄭爽來,袁瑤便準了鄭翠不用到跟前來伺候了。
等到袁瑤送霍榷出門時,鄭翠依然在不厭其煩地囑咐着鄭爽,她在這其實也是在等着霍榷,想給霍榷磕個頭的。
聽見院內走出人來,鄭翠便要上前去磕頭的,當看清走在最前面的霍榷時,她卻滞住了。
她不懂什麽叫蘭芝玉樹,什麽叫豐神俊朗,什麽叫美如冠玉,但她覺得只一字便夠——俊。
霍榷只看了鄭翠一眼,對鄭爽道:“這便你姐姐?”
鄭爽傻笑着點頭。
霍榷未再多說什麽一躍上了馬,對袁瑤道:“回吧。”完了,也不見要走。
袁瑤奇怪剛擡頭,見他又道:“我會再來的。”這才便策馬走遠了。
鄭翠就這般傻滞地看着霍榷走過,其他的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