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桌上的菜冷了又熱,冷了又熱,高小羽一直沒有把陳舟等來。
下樓看了幾次,陳舟一直沒回來。
他等人的時候什麽事都不做,就安靜地坐在飯桌上等。
馬上快十一點了,他很可能是被爽約了。但只要陳舟沒有給他打電話說今晚不來,高小羽就會一直等。
反正他沒什麽事做。
等了會兒,高小羽像是想起了什麽,拿出今天方雨送他那個小小的走馬燈,又翻出一根小蠟燭來點燃,放在燈下邊。
蠟燭燃燒産生的上升氣流讓燈慢慢轉了起來。
高小羽把燈托在手裏,關上家裏的燈,就着這盞燈很弱的光慢慢下樓,站在樓道口,開始等。
他等到蠟燭燃盡了一根,又上樓了拿了一根蠟燭來點燃,重新回到原來的位置,手裏托着那盞有些蠢的走馬燈,目光空洞地等。
大概是等得有些麻木了,陳舟走到他面前的時候,高小羽一開始沒反應過來。
他捧着那盞燈,擡高一些去看對方的臉,輕聲問:“你…… 回來了?”
陳舟點頭:“廠裏臨時讓我們趕一批茶,加了個班。” 頓了下,“站在這兒幹什麽?” 話裏并沒有提他們的約定。
“下來乘涼。” 高小羽道,“家裏很熱。”
“吃過了嗎?”
“沒。”
陳舟指了指他拿着的東西:“這是什麽?”
“同事送我的走馬燈,她是美術老師,在手工課上教學生做的……” 高小羽偏着頭看燈,“總感覺挺好看,我看一晚上了。”
“走馬燈?” 陳舟笑了笑,“聽說人死之前,腦子裏也會有走馬燈。”
高小羽沒有笑,他低着頭,避開這個話題道:“你還想去我家吃點東西嗎?雖然…… 菜冷了。”
陳舟打量了他一會兒,最後道:“走吧。”
他們一同小心地護着那盞燈上樓。樓道裏感應燈壞了,這盞燈幫他們照着腳下的路。
進了門,高小羽走進去,沒有開燈,房間裏唯一的光源就是那盞走馬燈。
陳舟沉默地随他走進去,沒有問什麽。
它孤單地旋轉着。只要蠟燭一直燃燒,它就能一直旋轉。
他們坐在桌子前,一言不發。桌上有菜,但冷了。高小羽有些局促地招呼他吃,問要不要給你熱點吃的。
陳舟說不吃了,陪你坐一會兒就回去。
他點了一根煙,長長吸一口,把煙吹向那盞燈。
攝像機裏,他們的看向彼此的目光不太一樣。高小羽的目光像是在看情人,而陳舟像是在看情人,又像是在看陌生人,很矛盾。
煙霧在燈下四散飄開,那些煙霧飄得彎彎繞繞的,像是他們此刻不同的心思。
高小羽摘下眼鏡,對陳舟道:“你看那燈上畫着什麽?”
陳舟湊近了看,發現上面畫了兩只接吻的小魚。他伸出手,用手碰了碰那兩只魚相碰的嘴唇。
一下,兩下。
燈影也晃着。一下,兩下。
高小羽突然道:“你的手有點好看。”
“是嗎。” 他攤開手掌就着光看,“不好看吧,我這是做粗活的手。”
說完他站了起來,坐到了陳舟的身邊,說:“我仔細看看?”
陳舟又吸了一口煙。
他把手遞給了高小羽。
高小羽小心地捏住他的手腕,開始觀察。
“真的,你的手形很好,拿去揉茶好浪費,就應該學鋼琴的…… 我很喜歡你這樣的手型。”
牆上的影子越靠越近。
這場戲玩的就是光和影。有攝像機對着他們,還有牆上的影子。
高小羽還是拉着陳舟的手,他看得很仔細,像是想把自己嵌進面前的手掌裏。
陳舟看着他頭頂上的發旋兒,問:“你一直一個人住麽?”
“以前還跟我奶奶住。” 高小羽答,“後來她去世了。”
陳舟:“你爸媽呢?”
“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早就走了。”
陳舟沉默了會兒,又問:“你爸呢?”
高小羽動作一頓:“…… 不知道,好久沒見過了。”
“你們關系不好?”
“就那樣吧。”
“怎麽不跟他一起住?”
高小羽突然放開了陳舟的手。
他往後縮了縮,牆上一直相依的影子也分開了。
高小羽像是有些不悅:“來陪我還是來審我的?問題真多。”
他站起來,像是要走。陳舟突然拉住他的胳膊,往自己這邊輕輕一帶——
牆上的人影又糾纏到一起。
光線暧昧,他們的臉都是半明半暗的。鏡頭裏,高小羽定定地看着陳舟,用那種無可奈何、壓抑又絕望的目光看他。
那個瞬間,明峥被他看得大腦一片空白。
鄭觀語眼神裏全是戲,沉甸甸的,明峥看得有些失神了。
他走神了,反應過來後才發現已經和鄭觀語吻到了一起。
和試戲那一次不同,這一次是高小羽主動。
明峥覺得自己內心挺麻木的,旁邊那麽多冰冷的機器、十多個工作人員都在看他們接吻,他其實沒心思不好意思。很顯然,鄭觀語也沒時間害羞,他是完全豁出去的架勢,親自己親得旁若無人。
他現在仍然是那個失控的高小羽,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撲。目光失焦,溺水一般地抓着他,表情很痛苦,像是下一秒就會哭出來。
明峥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鄭觀語的心跳聲,像鐘的聲音。
這個吻和鄭觀語的個性其實不像,明峥想着。鄭觀語給人的感覺是溫柔的,和煦的,他有一種會讓人覺得安心的氣質。而這個吻莽撞又生澀,有些神經質,還有些不顧一切的感覺,不像他。
明峥開始走神了,覺得大概跟鄭觀語接吻大概會更舒服一點,和高小羽接吻體驗感實在太差了。
剛這麽想完,他腦子一炸,感覺自己似乎有些走火入魔了。
面前的鄭觀語還半睜着眼看他,一下下揉着他的肩膀。
呼吸相聞,感官像是一瞬間全回來了。
明峥感覺自己呼出的氣息裏很重的煙味,剛剛陳舟才抽過煙。很煩,鄭觀語就比自己好聞多了,渾身香香的,嘴裏也是。
明峥突然焦躁起來。
他有些抗拒地躲了幾下,想快點結束這個吻…… 才偏開頭,鄭觀語立刻追上來,含住他的唇角輕輕咬了下,像是在提醒他,不要走神。
拍着拍着,明峥有些垂頭喪氣。
這個吻未免持續得太久了,導演為什麽還不喊卡?
明峥感覺自己開始束手無策了。這個吻的時常超乎想象,他感覺自己嘴被鄭觀語吸得有些麻,時間的概念也在大腦裏變得模糊不清。
而且,煙味實在太難聞了。
高小羽家的客廳本來就不大,此刻擠滿了工作人員,他剛剛抽過煙,味道半天都散不出去,聞起來很悶。
還有自己嘴裏的煙味……
明峥不太想讓鄭觀語聞到,于是有些幼稚地閉了會兒氣。徒勞的舉動,但他太郁悶了,想為自己做點什麽。
等放松開始正常呼吸的時候…… 明峥已經有點暈乎了。
缺氧的感覺。
牆上的影子也接着吻,連光影都在纏綿。桌上的走馬燈還靜靜轉着,這就是他們今晚的月亮。
“——cut.”
打碎夢的一句咒語。
他們沒有第一時間離開對方。鄭觀語太累了,抵着明峥的額頭,手捂着胸口,還在喘着氣。
明峥扶着他的肩膀靜了兩秒,有些忍無可忍地推開他站起來,大步走到衛生間洗臉、漱口。
工作人員都靜悄悄地看着被留在桌前的鄭觀語。他好像還沒抽離出來,就那麽喘着氣,有些失神地看着桌上那盞還在旋轉的走馬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