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吃飯的時候,明峥保持沉默了很久。
鄭觀語看了他一會兒,思考要說什麽。但思考了一會兒,又覺得說什麽都不大好,他索性拿出手機來點了幾下,開始外放單田芳的評書,和他們從前吃飯時一樣。
今天聽的這段有點精彩,鄭觀語沒一會兒就被故事吸引了注意力,甚至開始停下筷子,聚精會神地聽。
明峥突然開口:“怎麽還沒聽完?”
鄭觀語分着神答他:“水浒那麽長,這部戲拍完前聽完都不錯了。”
“你倒是有閑心。” 明峥回了句,“自己拍戲不夠,每天還要聽別的戲來消遣。”
鄭觀語正夾起一塊西蘭花,聞言扭頭想了想,把那塊西蘭花夾給明峥。
“多吃蔬菜。” 他慢慢道,“降火。”
明峥動作一頓:“我降哪門子的火?”
“不降火也行,那也多吃蔬菜吧,對身體好。”
明峥算是明白了,跟鄭觀語這種人置氣很沒必要,因為對方會以柔克剛,搞得你自讨沒趣。
明峥聽着單田芳的聲音,逼着自己氣沉丹田,調整了一下呼吸吐納。他慢慢嚼着那塊西蘭花,等咽下去的時候已經覺得好受多了。
但多少有些懊惱。大概入靜功夫還不到家,居然會這樣失了方寸。
他倆吃飯時都不愛講很多話,到後來便安靜地吃了起來,氣氛看起來還挺和平。
等吃完飯,大概是吃飽了心情也好了些,明峥感覺心裏沒那麽不痛快了。
收拾食盒的時候,鄭觀語突然問了句:“你身上有橄榄嗎?”
明峥點頭,從包裏摸出來兩顆遞了過去。
但鄭觀語沒接,只說:“我不要,你自己吃兩顆。”
要了又不吃,明峥問他:“什麽意思?”
“不是你說的嗎,吃這個可以解氣。” 鄭觀語道,“上次我吃了兩顆,效果那是相當的好,都沒來得及感謝你。說起來,你這橄榄療效還挺多嘛,可以解酒又可以解氣,你就該多吃,萬能神藥啊。”
這是把那天自己氣他的話丢了回來。
“有意思麽?” 他問,“不去吃大餐,偏要留下跟我拌嘴。”
鄭觀語盯了他一會兒:“我沒有要跟你拌嘴,我在試圖哄你高興。”
“哄我?” 明峥問,“你是氣我還是哄我?”
鄭觀語擡頭,認真地看了看他,笑着問:“那你要我哄你還是氣你?挑一個。”
明峥興致缺缺道:“真是謝謝你了,我都不需要。”
鄭觀語笑了笑:“不然還是哄你吧?我很會哄人的,要不要試試,送你一張體驗卡。”
輕浮。
明峥瞥他一眼,不鹹不淡地回了句:“你跟我講的這些話,敢不敢讓燕茂聽見?”
這話鄭觀語沉默了蠻久。
最後他很不解地擡頭問道:“我沒感覺錯吧,你确實是在跟我置氣對不對?”
這一句句夾槍帶棒的。
“我哪兒敢。”
這不就是嗎。鄭觀語更不解了:“我沒惹你吧?”
明峥不答反問:“今天導演給我們講戲,跟我們說要一輩子的感覺,這句話他故意講給我聽,就是要我猶猶豫豫地去演,你當時在旁邊聽着,心裏是不是清楚得很?”
鄭觀語仔細一想,笑了:“你就為這事情不高興?”
明峥冷笑:“他從不給你講戲,一到我這兒就不是了,恨不得三十六計都往我身上使,區別對待。”
“我演了十多年戲,在片場混大的,你跟我比什麽?”
明峥不講話了。
鄭觀語嘆了口氣:“李導就是這個脾氣。我 14 歲進組拍《朝夕》,那時候才幾歲?什麽都不懂,天天也是被李志元哄來騙去的。我們那會兒住山上,條件很不好。有一場戲,他為了調動我內心的恐懼,讓我有那種魂不守舍的感覺,吃晚飯的時候就騙我說附近蛇特別多,講得煞有介事的,我特別怕蛇這類東西,當時吓得半死……”
哦,對,他怕蛇。之前在《過境》的劇組裏也是,看到蛇臉色都變了,原來是以前被吓過。
鄭觀語寬慰道:“反正吧,這真沒什麽好介意的。你想啊,這部戲你我是平番,如果導演不認可你,為什麽要你來跟我搭戲?你心态放好些,別覺得導演看低你什麽的,更別想着跟我争什麽高低。”
明峥笑着看他一眼:“如果我非要争呢?”
鄭觀語繼續無奈地勸導他:“我們演一對兒,你争什麽高低,要争也是争個上下,上下我又什麽時候跟你争過?高小羽在戲裏不是愛你愛得死去活來了麽?你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有什麽不滿意的?那倒沒有。
“我只是不太懂陳舟為什麽會找上他。” 明峥道,“我不太喜歡高小羽的性格,搞不懂陳舟為什麽喜歡他。”
“誰要你喜歡,陳舟喜歡就可以了。” 鄭觀語失笑,“不喜歡高小羽,那你喜歡哪種,燕茂那種成熟穩重的?”
又開始了。
明峥直接轉移話題道:“吃完了,回去吧。”
他們一同下樓。
鄭觀語問他怎麽回去,要不要打電話讓人來接。明峥搖搖頭,說要走回去,想慢慢走一會兒靜一靜。
鄭觀語嘆了口氣:“每天不是跑步就是走路,你不累嗎?”
“不累。” 明峥道,“我陪你等車來吧。”
他們一同走到那顆大青樹下,那兒已經有一只小黑狗在等鄭觀語了。
明峥拿了一根煙出來,跟鄭觀語要火,點了一根慢慢地抽。即使不喜歡這味道,他最近有事沒事也要點一根來抽,這是為了保持狀态,畢竟陳舟喜歡抽煙。
他遞了一根給旁邊的鄭觀語,結果對方拒絕了。
明峥看着自己那盒煙疑惑道:“你不愛抽這種?”
鄭觀語搖頭:“我正在努力戒煙。”
明峥:“為什麽戒煙?”
“我喜歡的人不喜歡煙味。”
因為這句話,他們沉默下來。
明峥開始覺得自己又有頭暈目眩的跡象,可能因為是吸煙吸得太大口。
鄭觀語也不看他,他把目光放得很遠,在看遠處的落日餘晖。
因為地勢偏高的緣故,這裏能看到遠山和錯落的村寨,西邊還依稀能看到一座塔。這裏的日落異常美麗,是一種粗犷、原始的瑰麗。
“你們這兒怎麽每天都這麽熱,還悶,總感覺憋着一場雨。” 鄭觀語開始沒話找話,“你能不能預測一下,什麽時候會下雨。”
明峥想了想,答他:“應該快了。”
又靜了會兒。
鄭觀語指着遠處一個方向問:“你去過那裏嗎?”
明峥擡頭看了看:“那…… 應該是有一座佛塔,很老了,也沒什麽人去。”
鄭觀語點點頭:“我拍完戲了想去看看,你能帶我去嗎?”
明峥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他指了指右邊那輛緩緩駛來的保姆車道:“接你的車來了。”
鄭觀語聽出了明峥話裏回避的意思。
他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蹲下跟那只很喜歡他的小黑狗道別,說明天再來看你。
明峥看着鄭觀語慢悠悠地走遠。等他快上車了才想起,這個人跟狗都道別了半天,但居然沒有跟自己說再見。
“——鄭觀語。”
他遠遠喊了一句。
穿白衣服的回過頭。
那是一個值得被攝像機記錄下來的回眸,明峥覺得。
“跟我說明天見。”
鄭觀語一愣:“什麽?”
“我說——” 明峥提高音量,“跟我說明天見。”
隔着一點距離,鄭觀語打量了他一會兒,随即才笑着道:“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