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還血丹謎解鶴紅花(下)
忽聞桀風在旁道:“雪老頭,解藥究竟如何?”
清漪回頭看時,雪爺爺已在近旁,亦忙道:“雪爺爺,解藥怎樣?”
雪爺爺見清漪已然無恙,知那法子确實救了她,聽得問解藥之事,卻搖搖頭,道:“還須時日。”
過來又看柳默臉色,黑色愈重了一些,又與柳默重新把脈,道:“那清血丹果然還有些效力,如今尚好”,又将手中湯藥仍與他服下,道:“再輔以此藥,應能多延得些時日。”
“能延得幾日?”清漪緩聲道。
“盡力罷了。”雪爺爺頓道。
“我與你同去,看那解藥究竟如何。”清漪道。
“不必了,你在此看着他,我自會盡力。”雪爺爺道。
“我雖不熟悉毒性,也略通藥理,或許能助你一二。”清漪道。
“既如此,便與我同去吧。”雪爺爺道。
清漪便将柳默交予桀風,對柳默道:“我去去便回。”
便随雪爺爺同入雪松之中。
那雪松之中卻另有天地,幾間小室隔開來,一處放了藥材藥草,一處放了各種瓶子、罐子,且皆詳細貼了藥名并使用之道,一處藥書滿架,案上散放了些紙張,另一處便是煉藥之室,此時烈火旺旺地燒着,鍋中黑霧騰起,幾間屋子皆滿是藥味。
雪爺爺自案上取了一張紙來,遞與清漪,道:“你看看,這上面有那毒藥的各色藥材并劑量”,又給她另一張,道:“這是解藥的配方。”
清漪一味一味細看一回,再将那解藥的方子亦細細看來,道:“這就是全部嗎?”
“應都在了。”雪爺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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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漪只覺那毒藥配方中有幾種藥材皆未曾聽聞過,便道:“這黃铢、錢子、化曲,怎地見也未曾見過?”
“你每日裏只記挂着尋他,哪有好好坐下來研讀藥書,自然不知。”雪爺爺道。
清漪便不答言,又将兩邊對照着仔細看來,看畢,對雪爺爺道:“若除去那三味,其他我看來并無不妥。”
“你只管安心便是,配方應是無甚差錯。”雪爺爺道。
“如此煉制,究竟還須多少時日?”清漪道。
“最快也需七日。”雪爺爺道。
“那他能延得幾日?”清漪沉默片刻,緩聲道。
“四五日。”雪爺爺頓了頓道。
“你既深知,為何還……”清漪驚道。
“他如今能得四五日,若你時,只怕過不了今日……”雪爺爺道,“多出幾日,或許總能有些法子……”
“那移血之法半年內不可再用,如今還有何法子?”清漪急道。
“解藥之事,我自會盡力,究竟是否還有別的法子,如今,我亦不知……”雪爺爺嘆道。
清漪聞言,知是無望,心內已灰,頹然出了雪松,恍惚走至柳默處。
桀風見她來,便起身讓開。
清漪強打精神,對柳默道:“解藥煉制很順利,你且耐心些……”
柳默見她神色,已知那解藥只怕無望,見她如此,亦打起精神來,笑道:“那便好,你不必擔心。”
清漪勉強對他笑笑,輕輕拿起他手,卻甚是寒涼,忙将他抱住,将那薄被與他蓋好。
桀風見她暫時不會離開,便仍騎了奇虎,道:“我回明溪,有事叫我。”
奇虎縱身躍出,不一會兒,便消失在林中。
清漪抱着他,默默坐着,只覺他氣息尚平順,心下略安。
然而想到他如今只剩下這短短幾日,仍是心中慘然。
柳默只怕她胡思亂想,便強撐着,與她說話,道:“那一世的我,究竟是何模樣?”
清漪聞言,輕聲道:“與現在一樣。”
“一樣是何樣?”柳默道。
“樣貌身形,并無改變,”清漪道,“所以,那日你來至這裏,我一眼便認出了你……”
“這倒是那只小狐貍的功勞了。”柳默道。
“那只小狐貍,其實,就是榆兒。”清漪道,“她貪玩跑了出去,不想被你們追趕,初見你時,還很怕你的。”
“原來如此……”柳默道。
又道:“既那日在山中已然見到,為何時隔一年之後,才在慕州見到你?”
“那日的前一晚,風雨大作,正是……百年雷霆之劫……,我、受了點傷……”清漪頓道。
“你怎會受傷?”柳默驚道。
清漪便将那唐奇之事略說與他。
“你總是這般莽撞嗎?那右臂如何了?”柳默道。
清漪聞言,至袖中取出那段月白布片,對柳默道:“這還要多謝你,你紮得……很好……”
柳默接在手中,道:“那日見了這绛石蘇,只覺甚有眼緣,不想、竟是你……”
“那日受了雷電重傷,陡然見你時觸動氣血,沒了意識,後來四方尋你不見……”清漪接着道。
“原來如此,你受苦了……”柳默嘆道。
清漪輕輕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那時你亦愛吹一管長笛,還教了我。初見你時,正是元宵佳節,你在那橋邊煙柳之下,吹着一曲《春水碧》。”
“那日你可是穿着藕荷色衣衫,披着寶藍披風,發髻間插了一朵紅梅花嗎?”柳默道。
“你怎地知曉?”清漪奇道。
“兩次元宵節,你皆着此裝,我怎會不知。”柳默道。
清漪點點頭,又道:“只是那時,我并沒插那朵紅梅花,那是第二年的元宵節,你在我家院中摘了,與我插上的。”
“那紅色梅花,正好配你。”柳默道。
“你還愛喝淡淡的茶,與如今亦是一樣。”清漪道。
“竟沒有一點兒改變嗎?”柳默笑道。
清漪略略思忖,緩聲道:“改了名字、改了身份、也……忘了我……”
“對不起……”柳默輕聲道。
“這又不是你的錯,何須說這樣的話。”清漪柔聲道。
“你早該告訴我……”柳默嘆道。
“鬼神之說,何等無稽,我……如何說得……”清漪頓道。
“苦了你了……”柳默柔聲道。
“怎會,”清漪搖搖頭道,“終于再尋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言至此處,又想到他命不久矣,又要再一次地面對着與他的生離死別。
更有那百年雷劫,不知如何才能躲得過,頓時又淚如泉湧……
柳默見她如此傷心,嘆道:“清漪,若你從不曾遇見我,該多好……”
清漪強忍傷心,笑道:“傻話,遇見你,是我一生最幸福的事……”
柳默強撐着坐起,伸出雙手來,将清漪攬住,然而毒氣漸深,已有些不穩,清漪忙抱住他,将他撐起。
柳默柔聲道:“這次,我絕不會、永遠不會忘記你,永生永世、再也不會忘了你……”
清漪只輕輕點點頭,道:“我知道……”
兩人相擁片刻,清漪道:“你別說太多話了,先躺下休息吧。”
說着,便仍扶他躺下,自己仍坐着,将他抱在懷中,握住他雙手。
因怕他毒氣擴散,亦不敢運送內力,只将自己體溫與他暖着。
柳默已是倦極,不覺昏昏睡去。
次日,雪爺爺仍與柳默喝下兩次赤雨草配制的湯藥,只是那柳默臉手之上烏黑之色,仍是略有加深。
雪爺爺既無良方,清漪亦無辦法,心中自是焦急萬分。
看柳默睡下,便來至雪松內,對雪爺爺道:“解藥如何?能快一點兒嗎?”
雪爺爺搖搖頭,道:“此毒怕非中原之物,甚是怪異,只是找出它原有配方,已然耗費數月,如今煉制這解藥,亦是半分錯不得,藥性如此複雜,頗費時日。”
“如今,只怕他等不得……”清漪沉吟道,“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若有時,老頭子也不必在這裏費事了。”雪爺爺嘆道。
清漪無奈,只好出了雪松,仍來至柳默處,見他時有寒顫之象,想是毒氣已然深入肺腑,忙将他抱起,與他暖着。
柳默醒着時,盡量支撐坐起,與她說些話,清漪也只說些寬慰他的話。
話不多時,柳默疲倦,仍是睡着。
如此又過了兩日,毒性侵入更深,那柳默已很難支撐,若坐時只能靠着大石坐着了。
清漪自在他身旁陪伴,雪爺爺日夜便在那雪松內煉制解藥,除與柳默湯藥時,便不再出來。
忽一陣風過,奇虎躍至大石旁,桀風躍下虎背,對清漪道:“如何?”
清漪只搖了搖頭,并不言語。
桀風近看柳默臉色,烏黑愈深,便走至雪松外,叫道:“雪老頭!”
雪爺爺聞得他聲,出來道:“何事?”
“幾日過去,你的解藥究竟如何?”桀風道。
“日夜兼不曾停,只怕還須三四日。”雪爺爺道。
“盡快吧。”桀風點點頭道,說罷看了一眼清漪方向。
回過頭來,自袖中取出一個酒壺,丢給雪爺爺,道:“辛苦了,我剛得的好酒。”
雪爺爺接過酒壺,打開蓋子,一股濃烈的酒香立時飄散出來,雪爺爺笑道:“果然好酒。”
當即喝了一大口,道:“勁頭不小啊!”
“若不好,怎會予你。”桀風道。
“謝了。”雪爺爺道。
“既喝了我的好酒,快去煉藥吧。”桀風道。
雪爺爺望了望柳默方向,點點頭。
尚未及轉身,忽然林中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充沛的聲音:“這般好酒,且與我留下!”
聞得此聲,看那南邊林中,走出一個老頭,須眉斑白卻精神矍铄,正是桫椤爺爺。
“這老頭,聞不得一點兒酒香!”雪爺爺道。
“他何時回來的?”桀風道。
“誰知道、每次都是不聲不響地。”雪爺爺道。
桫椤爺爺幾步便已掠至雪爺爺身側,搶過酒壺,先喝了一大口,道:“這酒,夠香!夠勁!”
又對雪爺爺道:“你得了這般好酒,也不想着我些。”
“我哪回不想着你?只是今日……”雪爺爺道,說着便望向柳默方向,道:“不得空閑罷了。”
桫椤爺爺亦望了一眼,奇道:“這清漪怎地不在慕州,回這荒山野嶺來作甚?”
“如今那人怕是……”雪爺爺道。
桫椤爺爺聞言,往清漪柳默處走來。
清漪仍坐于草地之上,背靠着大石,将柳默抱于懷中,與他暖着。
桫椤爺爺近前細看柳默情狀,又與他細細把了脈象,緩緩道:“這毒确是兇險,不過雪老頭該能解才對,怎地便到這般田地?”
清漪自是傷心,沉默不語。
“清血丹已無,如今解藥已有了方子,只是煉制、尚需些時日……”桀風在旁道。
桫椤爺爺點點頭,對雪爺爺道:“你這藥何時能成?”
“還須三四日。”雪爺爺道。
“看他不過一兩日可活,你這解藥……”桫椤爺爺沉吟道。
“如今,也只是盡力罷了。”雪爺爺嘆道。
清漪卻在旁直瞪着他倆。
柳默見她神色,緩聲道:“柳默之事,柳默自知,你別怪他們。”
清漪聞言,落下淚來,又忙拭去,道:“你放心,解藥已快成了……”
然而說至後面,仍然滾下淚來。
桫椤爺爺在旁,忽然道:“我倒有個法子,或許可替他多延得幾日性命。”
“什麽法子?”清漪聞言忙道。
“你可記得我前些日子所煉還血丹?”桫椤爺爺對雪爺爺道。
“那還血丹一日能得多少血液?”雪爺爺點點頭道。
“兩滴原血約能得半升、好時能得更多些。”桫椤爺爺道。
“若賴還血丹之力,與他再生血液,逐日換下身中毒血,或者可多活得幾日。”雪爺爺道。
“只是……”桫椤爺爺頓住。
“只是什麽?”清漪在旁忙道。
“他如今身中血液,俱已染了毒……”桫椤爺爺道。
“他曾與我移血換血,我之血當可用。”清漪道。
“這還血丹對血液極為敏感,如今你二人既然換過血液,已是雜亂,更是難用……”桫椤爺爺沉吟道。
清漪聞言,剛剛喚起的一點希望盡被澆滅,一時心灰意冷,眼中不覺又落下淚來。
柳默在旁聞得,已知自己難逃此劫,見清漪傷心,倒出言安慰,道:“即便今日無命,化為游魂之後,我仍在這青羅峰,與你日日相伴,你何須傷心。”
清漪聽得此言,更是淚如雨下。
“看來我這還血丹,亦不能救了……”桫椤爺爺嘆道。
清漪忽然止住眼淚,道:“我、我有他的原血!”
說着自袖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青瓷花盆,卻是新種的一盆鶴紅花,如今又已添了兩片新葉。
“這是何花?”桫椤爺爺奇道。
“這是鶴紅花。”清漪道。
“就是你之前所種、那豔紅之花?”桫椤爺爺驚道。
“正是。”清漪點點頭道。
“那盆你已養了三百年,如今這盆,卻是新種的了?”桫椤爺爺道。
“便是今年春天,剛剛種下。”清漪點點頭道。
“此花便是長壽一點,有何用處?”雪爺爺道。
“你這老頭藥理最通,對這花卉之事,就遲鈍得緊了。”桫椤爺爺道。
“她原已有了一盆,日日倍加愛護,倒比這绛石蘇花更勤謹些,如今怎地又種一盆?”雪爺爺道。
“這、确實該再種一盆。”桫椤爺爺道,說罷望望清漪、柳默二人,微笑不語。
“這是何意?這花救得他嗎?”桀風道。
“這鶴紅花能得千年不衰,自是它奇異之處。”桫椤爺爺點點頭道,“只是,若要種得這鶴紅花,卻需取男女二人之血塗于其種子之外,待血液滲入種子之後,将種子種下。同時,需将此二人之血埋于盆中,與這種子同氣呼吸,日夜交彙。”
“不想此花這般奇特,要如此種植。”雪爺爺道。
“待得種子發芽之後,需于第二年、第三年兩年,将那所埋之血取出,以原先埋藏之血塗抹于花根之上,再重新培土,仍然種好。三年之後,此花方成。”桫椤爺爺接着道。
“真是麻煩、你只快說如何救得便是了。”桀風道。
“他的在哪邊?”桫椤爺爺卻對清漪道。
“左邊。”清漪道。
桫椤爺爺便以手輕輕刨開盆土,取出一個淺藍小瓶,亦不打開來看,晃了一下,問道:“取了幾滴?”
柳默看那淺藍小瓶,倒似在哪兒見過一般。
“只怕有些意外,已多取了幾滴。”清漪道。
“這是何意?”雪爺爺在旁道。
“要種得這鶴紅花,雖三年養護、千年照護之力可貴,只是,最難得之處,卻在于、這男女二人必以真心相待,不可有半分虛假,否則斷不得發芽。”桫椤爺爺道。
“那這血?”桀風道。
“既是清漪所種,還能是誰?”桫椤爺爺笑道,“我如今便去制來。”
說罷,自往南邊林中掠出。
柳默聞言,方憶起,那日清漪在那院中,以針取下自己之血,正是裝入這淺藍瓶中。
難怪那日在錦水邊,她與自己看這鶴紅花苗時,是那般神采。
清漪自是欣喜,對柳默道:“明日便可得,你可安心了。”
柳默心中已是百感交集,想起自己從前對她誤會良多,又自感慚愧。
緩緩伸出手來,輕輕握住清漪之手,喚得一聲:“清漪……”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麽,一時又只是呆望着她。
忽又想到,那已然長成、每年綻放的那盆,必然是……
怪道每次見這花時,總有一種莫名的親切之感。
她離開錦水邊時,将那一院花草盡皆舍棄,又只帶得兩盆鶴紅花并那株三生草,原來竟是如此……
清漪見他只是默然望着自己,只道他已疲倦,便輕聲道:“你如今安心睡下,養養精神吧。”
柳默便亦如言閉上眼睛,心中卻将過往種種皆細細思來,更覺自己愧對她太多……
他中毒既深、思量一回,已是倦極,不覺又已睡去。
桫椤爺爺來時,只見清漪抱着他,靠着那大石、眼卻直望着那棵绛石蘇。
桫椤爺爺喚了她,将淺藍瓶子遞與她道:“如今只需兩滴即可,這些你仍與它埋下,明年尚可用得。”
清漪将柳默扶下躺好,接過瓶來,仍将它細細埋好。
桫椤爺爺又自回往南邊林中。
次日,桫椤爺爺再來至,将柳默身中毒血放出一些,又以法力将新血注入。
第二天仍是如此。
如此三日,那柳默臉上黑色,倒确是淡了些。
至第四日午時,雪爺爺自雪松內出來,只道:“解藥已成。”
便與柳默喂下一粒黑色藥丸,又與他內力推助,晚間再服一粒,仍與他助力擴散藥性,那柳默臉上黑色已淡去大半。
清漪在旁自是欣喜不已,對雪爺爺、桫椤爺爺跪拜道:“多謝。”
柳默亦跪拜于地,道:“多謝兩位老人家相救之恩。”
“何須謝我們,謝你們自己吧。”桫椤爺爺笑道。
“如今可與清漪交了差了,不然,她不知怎麽怨我呢。”雪爺爺亦笑道。
“我怎會……”清漪道。
“你如今自然是不會了。”雪爺爺笑道。
說罷将一個黑色小袋交予清漪道:“這些你且帶在身上吧。”又道:“那赤雨草尚餘下一株,可得兩粒清血丹,等你們不在這裏聒噪我了,我再去煉來。”
“若那赤雨草再成時,我必再與你采來,你安心便是。”清漪道。
“這倒是,可別忘了。”雪爺爺道。
“不敢忘。”清漪笑道。
“如今他毒性還未除盡,又經這段兇險,還須多加調養,我就不多擾了。”桫椤爺爺道。
說罷告辭而去。
“這些時日,沒日沒夜煉這解藥,我如今也得去歇歇了。”雪爺爺亦道。
言未畢,已然隐入雪松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