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門推開,?外間的風雪跑了進來,門口的地上落下幾點雪白。
她剛小心翼翼地關上門就看到床上的雲容正看着她動作,吓得往後退了一步貼在門上,“你,?你醒了?”她穿着冬裝,?衣領和衣袖邊兒上都有一圈兒白絨毛,?看起來很暖和。
見雲容半晌不說話也不動作,?她才試探着邁出一只腳,但猶豫着還是沒敢再動。
“那你繼續休息吧,?我就先不打擾了!”
她趁着雲容還沒說話,?當即又轉身打開門跑走了,只是那門剛關上沒片刻,便又有人來了。
來人在門口頓了一下,?似是在外面站了很久,?始終還是沒有進門,最後雲容連來人什麽時候走的都不知道,?只是又聽到了第三種腳步聲。
這次不止一個人。
“要是醒了,那一會兒我來跟她說,?師父你就先不要講。”
“好,?你說的時候不要全說了,半說半藏即可。”
“明白。”
雲容聽出來了,外頭來的是秦蔚與屈何,只是這二人這麽說必然是想跟她講點什麽事。雲容閉上了雙眼,?聽着兩人推門進來,嘆氣的聲音,卻沒人再說話。
風雪吹進來的時候,屋子裏的燭火都搖了一下,?些微的冷風吹動了雲容鬓角的發。
她在這種微動的頭發輕撫中‘漸漸轉醒’。
“醒了。”屈何小聲地提醒秦蔚,秦蔚連忙擡頭看過來,勾了勾唇想笑,卻又好像笑得很難看。
她道,“醒了?”聲音莫名有些沙啞哽咽,屈何輕咳一聲,她又清了清嗓子,笑,“醒得正好,我正在想今天要怎麽給你喂藥,醒了那等你恢複些力氣就自個兒喝吧。”
她這樣說着卻叫雲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雲容張了張口,沒有聲音。
但屈何與秦蔚都看出來了,她在問韓易。
屈何負了手,走到桌邊坐下,背對着雲容二人。
秦蔚這才又給她倒了一杯水給她喂下,才慢慢道,“我本也是想跟你說這件事的,那天掌門走了,沒有重傷誰,找到機會就走了,其他人也去追了沒追上,他們倒是來試圖開南嶺的結界,但沒打開,外頭也沒找到。所以現在掌門還是安全的,你別擔心。”
雲容聽着笑了,她也沒那麽擔心,只是醒前最後一件事是這事兒,所以她先問這事罷了。
可當秦蔚說完後,她就沒了話,好像也沒什麽好問的了,又好像還有很多要問的,只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
她望着秦蔚,秦蔚也望着她,最後秦蔚咬了咬下唇,“雲容,我送你回南嶺吧。”
雲容沒有點頭,她沒懂秦蔚話裏其他的意思。
秦蔚又淡笑着,“林聽風從魔族出來了,經過甄谷主的驗證,林聽風身上沒有魔氣,反而有許多被魔氣傷到的傷口。他出來後也不知和祁媱他們商量了些什麽,現在他站出來指證你和韓掌門都是魔族之人,更是直接講了韓掌門就是魔族當年那個大殺器的事,還講你和掌門早就結了契,你現在也脫不了幹系。”
秦蔚深吸一口氣,淡笑着的臉上還有些擔憂。
雲容眉頭微皺,“林……”她喉嚨還有些幹,秦蔚又給她喂了些水。
等雲容又緩一會兒,她才又道,“是魔族,新培養的。”
她這麽說,秦蔚與屈何也能聽懂,屈何轉過身來看着雲容,眼中有些詫異。
“你是怎麽知道的?”秦蔚問雲容,林聽風之前一直沒再和雲容接觸,就是後來雲容跟着祁媱去雪合宮據說也沒有見到林聽風的,後來林聽風也是昨天才現身。
雲容用氣聲道,“韓易說的。”
秦蔚回頭與屈何對視一眼,誰都沒有說話,屋子裏氛圍有些詭異,雲容自己都感受到了。
“他魔化了嗎?”她問秦蔚。
秦蔚突然笑了,她擡手替她拈開耳邊的頭發,別到而後,才略略提高了聲音道,“當然沒有,你費那麽多心思,掌門怎麽好意思辜負你。”
雲容盯着她眼睛,想要看出些什麽,秦蔚卻沖她調皮的眨眨眼,雲容點了下頭。
這事兒才算是揭過了。
屋子裏安靜着,秦蔚最後還是沒等雲容恢複力氣,直接将藥給她喂下去,然後帶着雲容直接回了南嶺。說是再等下去,各大門派就要來人了。
她給雲容披了很厚的鬥篷,出了屋子,雲容才看到外間下雪了,下得還不小,漫天白雪将整個點衡派都變成了白色。
“昨日早上起來就看到下雪了,挺好的,今年下雪下得格外早了些。”
秦蔚笑談,外面沒有一個弟子,就連往日人最多的鐘嶺廣場也沒有一個人影,整個點衡派的弟子都像是憑空消失了一般。
廣場上鋪了一層薄薄的白雪,能看到上面有很多雜亂的來來往往的腳印,顯然是有很多人從這上面走過,但現在人都不在了。
鐘嶺廣場與南嶺連接的天橋上也鋪了一層白雪,平整無人踏足過。
山嶺旁邊的雲海安安靜靜的慢慢翻滾,這日子裏沒有太陽再灑下金光,倒少了幾分生動。
南嶺結界之內還是保持着春暖花開的樣子,滿山海棠仍舊是離開時候的樣子,院子裏地上的粉色花瓣又多了一些,看上去像個世外桃源,遠離外界紛擾。
重回南嶺之後,雲容便恢複了一些力氣,她看着秦蔚将她放到床上後便出了門,想也知道她去韓易院子找人去了,只可惜,注定了只能空手而歸。
即便韓易就在南嶺,就在暗室裏,那她也是不知道的。
雲容也沒打算告訴他們。
只看着秦蔚垂頭喪氣地回來,本該笑着再跟雲容說上幾句話的,可她實在笑不出來,匆匆跟雲容說了句‘好好休息’就出去了。
秦蔚沒有離開南嶺,她出去了,雲容沒人照顧,她也再進不來了。
雲容看着她的反應,便知道她騙了自己。
韓易肯定是魔化了,應當還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徹底魔化了,被所有門派一起追殺,只是看屈何和秦蔚的态度,點衡派應當是保持着中立的,起碼沒有跟着一起追殺他。
她閉上雙眼,那天明知道甄尤前已經懷疑上他的身份了,根本就不該同意讓他一起去的。
幹脆兩個人都不該去的,怎麽就去了呢?
她想着閉眼前韓易的樣子,很安靜,垂首靜靜看着她,什麽都沒說,但他周身的氣息已經是掩藏不住。
前幾天還在說着他們打不過,怎麽也不肯跑的人,如今卻不知道去了何處。
魔化的時候,被所有人攻擊,應當是他正弱的時候,或許都無力反抗。
雲容重重吐出一口氣,不想再想,但無論她再怎麽睜眼閉眼,都能看到她那天閉眼前韓易那雙眼睛,漆黑的,很沉靜,又像是正在蓄力的漩渦。
抵不住身子的疲憊,雲容最終還是睡着了。
夢裏她看到了韓易。
他坐在一片清澈的湖水之上,閉着眼睛打坐。
“韓易。”她叫他一聲,他沒有正眼,她飛身要過去,卻隔着很遠就被一道結界擋住了,無論她怎麽想辦法進去也過不去。
她在旁邊等了好一會兒,韓易也一動不動。雲容覺得不對,她細細看了會兒,圍着湖泊繞了很大一圈,才看到,韓易身後全是魔氣,前頭看不到,但後面有一團人形魔氣,裏面好似也背對着前面那個坐着一個人。
兩人都緊閉雙眼,沉浸在某個世界中,聽不到雲容任何的聲音。
後雲容等了許久,再一眨眼便醒了,眼前還是熟悉的房間帳頂。
秦蔚從外面進來,笑着說:“南嶺風景真好,我看那邊海棠也香人,我這一百多年還未見過哪家海棠這麽香,你這是在哪找來的?”
她将藥放在一旁,将雲容扶起來,這一趟雲容力氣又恢複了些,堪堪靠着床邊上喝藥。
“那是三千畫卷裏面的,韓易移出來種在南嶺了。”
她将藥碗放下,“你要是喜歡也可以移栽一些過去,趁着韓易現在不在南嶺,趕緊搬。”她又擡手朝門外的方向指了指,“還有那藏書閣裏,你看看還有沒有你需要的書,現在抓緊時間看,別錯過這主人不在家的大好機會。”
秦蔚笑出了聲,聳起肩頭,“我又不是來做賊的,改日掌門回來找我算賬我可擔不起。”
聽了這話,雲容也笑了,她看着秦蔚的眼睛。
“怕什麽,他又不會回來了,你看上了就只管搬。”
秦蔚笑容凝住,慢慢消減下去,有些不敢看雲容,“你怎麽知道?”
雲容淡淡道,“就是知道了。”
她說話時候的表情眼神都像極了韓易平時說話的樣子,看得秦蔚心頭一跳,她連忙抓了雲容的手,“你別擔心,那天出現了兩個掌門,現在只擡回來一具屍體,搞不好掌門還活着。”
她話一說出口,就看到了雲容漸漸冷下去的眼神,秦蔚慢慢收回手。
雲容剛才詐了她一手,她一不留神,就将話全抖了出來。
秦蔚深深埋着頭,更不敢看雲容了,她站起來,拿過藥碗,“各大仙門的人應當到了,你就在這裏,我出去瞧瞧,下次過來提前給你寫信你再來接我。”
她匆匆離去,不給雲容任何詢問的機會,趁着雲容現在還沒力氣追上她。
雲容在床上坐了很久,攤開右手手心,慢慢的就挑眉笑了。
死了?怎麽可能死了?生死咒還沒解,她還沒殺他,韓易就死不了,這世上唯一能殺他的除了她便是魔族那新培養的大殺器,可林聽風也不過才出來罷了,哪來的機會殺他。
至于林聽風,說他身上沒有魔氣,雲容是不信的,想當初岑河不也是輕輕松松躲過了淨魔傘的檢查嗎?韓易還安安穩穩過了兩百多年呢。
有沒有,她一看便知,只要他身上有其他魔氣,她肯定能感受到。
關于林聽風指證她是魔族的事,她就更不需要擔心了,自然有人會幫她。
此刻的鐘嶺,正是氣氛十分嚴肅的時刻,正殿裏所有掌門除了韓易與淩恒,全部都在,點衡派屈何被推上了臨時掌門的位置,也坐在其中。
“你說她是,你有何證據?”
屈何笑呵呵地看着祁媱身側坐着那個看起來有些羸弱,正在低聲咳嗽的男子,他同樣與祁媱一樣戴上了面紗,只隐約看見下半張臉的輪廓。
“我就是證據,我的眼睛就是證據。”他說話聲音涼涼的,眼睛看過去像是一把刀子,“我在魔界親眼所見,韓易與魔族的人打架,魔族的人說他是當年辛城王培養的大殺器,這些年一直被懸賞沒有找到,原來就一直藏在這裏,而雲容與韓易結契,也知道他是魔族的人,這不是包庇又是什麽?”
他又垂下眸子,看起來有些落寞可憐。
“虧得當初我還曾将心托給她,她負了我便罷了,原來是早就與魔族勾結了。”他自嘲一般笑一聲,手下握住祁媱的玉蔥般的手,“你們若是不信,可以查雲容身上有沒有結血契與魔氣。”
大殿裏都沉默了,雲容在南嶺,在衆人眼中也算是點衡派的人。
現在點衡派掌門栽了,現在雲容也要成勾結魔族的人了嗎?今年點衡派着實有些背了。
衆人都沒說話,等着點衡派表态。
屈何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衆人,甄尤前忍不住冷笑,“虧得屈長老還笑得出來,如今你們點衡派上上下下可都是出了大問題了。
他站起來,清了清嗓,“我作證!我無華谷弟子也可以作證,雲容要麽與魔族勾結,要麽也是魔族,那日我弑魔珠打中她,起了作用,諸位那時候剛來沒看到罷了。”
戚夫人坐在殿中一直沒有說話。
直到雪合宮和無華谷都在逼着屈何交人,連臨沂山莊與玄月府都出來拱火的時候,她才擡起茶杯喝一口,重重放在桌上,一瞬間大殿就又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看着她,戚夫人較前兩天氣色差了許多,臉色也很不好。
“不針對韓易,我只說雲容,她不是魔族,也不會是魔族。”
“嘁,你怎麽證明?”甄尤前冷嗤一聲,翹着二郎腿坐下。戚夫人冷冷看他一眼,道出一句令堂上所有人都震驚的話。
“因為雲容就是扶檀,扶檀親口對我所說。”
一石激起千層浪,整個大殿的人都站了起來。連岑瑤都站起來了,只有林聽風愣了一下,然後猛地激烈咳嗽起來。
咳嗽聲打斷屋子裏的震驚。
“你說的可是真的?”
甄尤前顫抖着手問戚夫人,戚夫人面無表情,沒有回答,但這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甄尤前猛地後退一步,癱在椅子上,兩眼無神。
他居然用弑魔珠傷了扶檀。
扶檀在這世上是什麽地位,誰都懂,即便過了兩百年,都還是百姓們口頭十分敬佩的人,各派弟子們更多的是将她當成神一樣的存在。
她也确實是神仙,當年就已經飛升了,誰能想到兩百年後她又回來了呢?
“是扶檀,就可以勾結魔族,殘害九州百姓與仙門弟子了嗎?”
林聽風在堂中安靜的時候,輕輕問出了這句話,屈何終于笑意淡了些,“誰都可能會勾結魔族,扶檀不會,林道友還是莫要胡說的好。”
開派掌門,誰也不能侮辱,更何況這天下的人也不允許有誰這樣抹黑扶檀。
林聽風握着祁媱的手緊了緊,祁媱便稍稍往前站了一步,“現在有沒有都是沒證據的事,管她是不是扶檀,現在都得将她交出來才能說明問題。”
就在這時,秦蔚踏進了大殿。
“雲容不會出來。”她高聲道,朝着屈何走去,“她現在情況特殊,不能碰魔氣,若是這殿中有什麽不懷好意之人……”她笑一聲,站在屈何身後,“那雲容是不是扶檀可就任由別人來說了。”
林聽風慢慢坐回座位上,松開拉着祁媱的手,沒再說話。
大殿上所有人都在相互看着,互相猜忌着,一時之間竟沒了人說話。
過了好半會兒,夏侯揚拿了自己的刀,“行了,煩死了,戚夫人作證,雲容就是扶檀,這事兒往後就莫要拿來煩我天極宗了,忙着種田沒空理會這些事,等另一個韓掌門找到了再說。”
說完,他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緊接着柳榮軒與秦向文也跟在後面道了別離開。
祁媱等了會兒,還是帶着林聽風離開了,只留下一句,“我只知道,天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沒得她是扶檀就可以勾結魔族的道理。”
将态度擺了出來。
甄尤前沒有走,戚夫人也沒有走,兩人都想見一見雲容,一個想道歉,一個想問事。
但屈何還是拒絕了他們,“雲容身子還沒恢複好,現在不便見客,你們若是有本事,也自可以去試試能不能打得開南嶺的結界,若是打開了,點衡派還要謝謝兩位。”
他說話時總是笑盈盈的,叫那兩人都沒好再繼續糾纏。
等人都走了之後,屈何猛地捂住心口彎了腰,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吓了秦蔚一跳,“師父!”
“秦蔚啊,你說我是不是活久了,年紀大了耳背了?”他哎喲哎喲地叫了兩聲,“那雲容怎麽會是扶檀師尊呢?又怎麽偏偏和掌門成親,又怎麽偏偏……”
他一口氣上不來頓住,片刻後調整呼吸,站起來理了理衣裳,擡頭挺胸。
“走,你替我引薦一下,我想拜見扶檀師尊。”
他難得邁着周正的步子要去見雲容,秦蔚卻小心翼翼地拉住他袖子,“師父,恐怕現在不太合适。”
屈何眉頭一皺,“怎麽不合适?我看合适得很,現在就去,趕緊。”
秦蔚這次沒再拉他衣裳,只是在他身後小聲地說話。
“我一不小心,就把韓掌門屍體的事兒抖出去了。”
屈何剛剛埋在門檻上,高高擡着的腳停在空中,随後極其靈活聰明地拐了個彎,往左邊邁去,有些古怪又哀嘆地聲音傳來。
“确實不合适,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要找吳扇說,改日吧,改日焚香沐浴過後再去見扶檀師尊。”
秦蔚一個人站在大殿裏,也很是茫然。
她也是方才才知道雲容就是扶檀的事,震驚程度不必另外幾人低到哪裏去。
扶檀是掌門的師父,現在掌門與雲容結了契算是道侶夫妻,掌門又一直在教導雲容修行算得上半個師父。
秦蔚砸吧了嘴,搖搖頭,這關系真亂吶。
南嶺結界之外,天橋之上,一人靜立風雪之中沒有離去。甄尤前站在那結界前,本想着等着雲容出來,他總能等到。
但雲容卻幾天都沒有出來,最終還是秦蔚看不過去,将他叫走了,說雲容出來了再通知他。
無人知道他這麽執着的等着雲容是為了什麽,難道還真是為了傷了雲容的事?
南嶺裏面,雲容恢複得很好,秦蔚自從漏了口風就不敢再來了,好在她休息兩日又能下床行走了。
這幾日,她幾次站到韓易暗室門外,卻始終不敢開門進去。
這日她又在外面坐了許久,恍惚中不知道什麽時候又走到了韓易房門口,房門仍舊大開着,沒有絲毫掩藏。
她邁步進去,擡手打開了暗室大門。
門內一如既往黑漆漆的,什麽都看不到,什麽都沒有。她将暗室門關上,靠門站着,閉上了眼。
雲容額心燙了一下,在黑暗中一個符號亮起,随後有什麽東西從她額心跑了出來。
她緩緩睜眼,就見方才還黑乎乎的暗室,忽然亮了很多,滿地都是明珠,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熟悉的桃花眼笑意盈盈,比外頭那開不敗的春日海棠還要好看。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