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緣來緣去自有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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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的人面若寒霜,一雙黑眸毫無感情,就這樣冷冰冰地注視着她。
“……我是誰?”
裴安池察覺出了不對勁。
契約雙方能察覺到對方的心情。
一直以來,她認識的南扉心裏永遠是歡快的、明亮的、充滿愉悅的,少數情況,也會因為她而浮現出一絲難過或不爽。
而此時此刻,她什麽都感覺不到,只有無盡的沉寂和冷漠。
南扉眉頭輕蹙,頭腦中閃過被襲的片段。
他昨晚被人襲擊受了很嚴重的傷,而此時卻毫發無損,是這個女人幫他治療了傷口麽?
思及此,他身上森然的殺意緩和不少。
眼前這是個……人類麽?
靈域與人類世界來往的通道早在幾百年前就被封鎖,他被人偷襲,受傷嚴重直至昏迷,竟然會來到人間。
思緒回轉,南扉垂了垂眼眸:“感謝你……”為我療傷。
話還未說完,他微張了着口,面上閃過錯愕。
他和這個人類結契了!
微挑的鳳眼再次擡起時,已經是愠怒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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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臂一掀:“卑鄙的人類,竟然趁我不備,強行與我結契!”
深駭的靈力随着南扉手臂揮動撲天而來,裴安池一驚,從床上騰空翻身而下,穩穩落在飄窗上。
她眉頭一揚:“是你當初死纏爛打非要跟我結契,我一直不同意,被你纏得煩了才點頭,現在怎麽說得跟受了虐待的小媳婦似的?”
契約之下,靈使不能反抗主人的命令,更不能對主人做出攻擊性行為。
南扉契約在身,心髒驟然一陣劇痛,額頭上頓時滲出冷汗。
他端坐在床鋪上,冷着一張臉,聲音沉沉:“死纏爛打?無稽之談。”他微眯起鳳眸,輕睨着裴安池,“既然你說是我死纏爛打,你并不想結契,那現在便解開吧。”
裴安池心頭頓時一片愠怒,臉頰抽動幾下:“我說,你以為這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嗎?”
她望着眼前熟悉的臉,和熟悉的臉上陌生的表情與眼神,喉嚨發哽。
毫無波動,南扉心裏除了知曉契約那一瞬有所憤怒,之後再也沒有半點兒波動,無論是喜怒哀樂,他全都沒有。
一個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極端的兩種性格呢?
還是說,這才是南扉本來的性格,變小期間的模樣,只是一個意外?
“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可你問過我,我是否想來這裏嗎?”南扉眼皮一掀。
那雙眼裏的神情太陌生了,深沉不見底。
裴安池一扭頭,避開了他的視線。她擡手随便搔了搔半長的發,深呼吸幾次,這才道:“你可能是記憶錯亂,我不跟你計較,起來洗漱吃早飯吧。”
她關上房門,徑直去了衛生間,雙手撐在洗漱臺上,平複好幾秒。
久違的假期到來,她還想着帶南扉去吃幾家好吃的中餐換換口味,誰能想到,沒等來那句“主人,早上好呀!”,卻這麽硬生生地被潑了一大盆冷水。
最初碰到南扉時,他就是失憶狀态,對自己過去的事一無所知。
現在這是……想起了過去,卻忘了和她的相處?
裴安池擰開水龍頭,冰冰涼涼的水拍打在臉上,讓發熱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
如果讓南扉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或許能想起點什麽吧。
南扉獨自坐在床上,看着房門緩緩掩上,遮去了女人的背影。
如同死水一般古井無波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微妙的、細密的難過,不是大悲大喜,卻久久地纏繞在身上,無法擺脫。
這是那個女人心中的感情,因為結契,傳遞到了他的心中。
他伸手輕輕撫在心口,酸酸澀澀的。
這是真情實感的難過,不是單單靠表演就能有。
為什麽那個人會因為他,而出現這種情感?
莫名其妙。
南扉收斂起心中的疑惑,走出房間,循聲走到衛生間。
他眼珠微轉,看着裴安池關上水龍頭:“我希望,你能盡快和我解開契約。”
靠。
裴安池的額頭上蹦出一條青筋。
真就是大豬蹄子啊?
“這契約不是你想結就能結,想解就能解的。我看你不記得從前的事,先不跟你計較,但你注意,現在是你有求于我,所以麻煩你……跟我客氣點兒。”她往洗漱臺上一指,“自己去洗漱吧,我去搞點吃的。”
南扉看着裴安池的背影,輕輕蹙起眉頭。
這個女人……是在威脅他麽?
人類果然像書裏記載的一樣,粗魯又自大。
他走進衛生間,學着裴安池的模樣扳動水龍頭的扳手,清澈微涼的水“刷”地飛洩而出。
水花打在手上,他眨眨眼,心道人類的這些東西,倒是很有意思,便捷了不少。
南扉捧起清水開始簡單洗漱,同時頭腦中回憶着自己被人偷襲和打鬥的過程,對方的身形、招式和習慣在腦海中過了好幾遍,雖然不願意相信,可他越想就越是懷疑那幾個偷襲者的身份。
他得盡快回到靈域去,好好地調查這件事才行。
關上水龍頭,他用毛巾擦淨臉,走出衛生間。
餐廳的桌上已經擺放了幾個盤子,裏面是昨天從面包房中買的糕點和面包,加熱之後散發出香甜的味道;乳白的牛奶已經加熱過倒進杯子裏,整整齊齊地擺在盤子旁邊。
“吃東西吧,你既然想不起來了,那就讓我給你回憶回憶。”
裴安池坐在桌前,手指輕點瓷盤的邊緣,發出清脆的聲響。
這個女人怎麽總是說他失憶了、想不起來了?
南扉瞥過桌上的面包糕點,拒絕道:“我不喜歡吃甜食。”
不喜歡吃甜食……?
裴安池的手指慢慢攥緊,這幾樣可是昨天小家夥纏着她一個個挑選出來的啊。她覺得賣得太多了,可小家夥說他會全都吃掉,她這才都買下來。
除了難過,她現在也終于有些生氣起來:“不喜歡吃也得吃,不然就餓着。”
南扉蹙蹙眉頭,最終沒說什麽,坐到了桌前。
乳酪小蛋糕已經切成了小塊,微微吸一口氣,就能聞到甜甜的奶香。
他後背筆挺,坐得極其板正地拿起一旁的小叉子,慢條斯理地叉了一塊放入口中。
濃郁香甜的味道在味蕾中綻開,不由得讓他微頓片刻。
味道确實很好,是他從未嘗過的美味。
又或許是,因為他太久沒有吃過甜食,所以才會覺得這麽好吃。
小叉子又一次叉在乳酪小蛋糕上面。
裴安池吃得很快,看着南扉一舉一動都這麽板正,像是故意端着似的,不由得有點兒想笑,心情又好了一點兒。
還說不吃甜食呢,誰不知道這小家夥吃起甜食比誰都歡。
“你要是喜歡吃,就放開了大口吃就行,跟我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不想南扉涼涼地擡起頭,語氣中似乎有點兒責備的意思:“食不言,寝不語。”
裴安池:…………
她真想拿塊磚頭一下子敲開大人南扉的腦袋瓜看看,裏面到底是哪根線錯亂了。
以前不就是你南扉每天一邊吃一邊叽裏呱啦地說話,吃岔氣了又鼓鼓腮幫子,一臉可憐兮兮地讓她幫忙揉小肚子的嗎?
“你自己食不言寝不語吧。”她撇唇,“昨天你跟我說好的,今天一起去山裏陪我找慧通大師,請他幫忙超度被你封印的靈魂,你可不能跟我不認賬啊。”
拿出了封印着怨靈的吊墜,放在桌面上,往南扉面前推了推。
她想,或許南扉看到一些熟悉的東西就能想起些什麽,所以更要拉着南扉一起了。
南扉只瞥上一眼就能确定,這個吊墜裏封印着怨靈,而且動手封印的人,正是他。
可他對這個墜子和封印的過程都毫無印象。
他熟練地從餐桌上的抽紙盒中抽出一張紙巾,拭去唇畔的油光。
然後猛然怔了一秒。
這個盒子他從未見過,又怎麽會知道裏面裝的是擦手擦嘴用的紙巾?
結合人類女人的話,莫非他是真的忘了些什麽?
裴安池看出他的疑惑,目光落在他的手上。
或許是肌肉記憶吧。
看來南扉也不是會忘掉所有事情,讓他多熟悉熟悉現在的環境,想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呵,這個小家夥,小不點兒時期總給她惹麻煩,現在恢複了也不給她省心。
“你現在可能也發現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麽吧?不過沒事,我會想辦法讓你恢複的,只是可能會需要時間長一點而已。”她雙手抱胸,往椅背上一靠。
南扉面容沉靜,擡眼與裴安池對視着。
他不确定自己是真的忘了,還是這個人類編造出了一些東西想讓他相信……不過,無論是哪個都不重要,現在對他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想辦法回到靈域。
不然族人發現他消失,恐怕會混亂成一片吧。
通往人類社會的通道封閉了數百年,大家是不會想到他來到這裏的,只能他自己回去。
“你知道怎麽回到靈域麽?”他問。
裴安池一擰眉頭:“靈域……?這是哪兒?”
南扉沉默。
這個女人不像在說謊,她應該是真的不知道。
這裏問不到答案,只能他自己去尋找了。
“靈域不靈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昨天跟我一起說好的,今天去見慧通大師。”裴安池拿起墜子在南扉眼前晃了晃,“你親手封印的怨靈,不想看到她們最終有個好結局嗎?”
“……”
南扉沒說話。
既然封印确實是他的手筆,那就送怨靈們最後一程吧。
裴安池在國內熱度一直不低,出門前帶好了帽子口罩,全副武裝後叫了輛專車,這才帶着南扉一起下樓。
他們的小區很高檔,專車是沒法随意進來的,只能停在小區外。
裴安池走在安靜的小路上,忽然覺得不遠處迎面走過來的身影有點兒眼熟……
“……紀白?!”她低呼一聲,小兔子怎麽跑過來了?
“安池姐!我還想去樓上找你呢,你今天要出門嗎?”紀白也帶着口罩,沖着他們用力揮了揮手,一跳三尺高,小跑着來到裴安池身邊,“這個人是……”
他瞪着南扉兩秒,這才猛然往後跳了一步:“這是南扉?!他竟然能變這麽大個!!”
難以置信那樣一個小小的、矮矮的人,現在都比他還高出半頭來了!
這是只小兔妖,叽叽喳喳的,也太聒噪了。
南扉不适地蹙蹙眉頭,眼神逐漸銳利起來,透着寒意。
“你你你……瞪什麽瞪!”紀白忍不住往後縮了一點兒。
靈使看他的眼神和表情,就像是第一次見面時想要殺了他一樣,看得他渾身發冷。
他連忙拉住裴安池的衣擺躲在她身後,微圓的眼眶隐隐有變紅的趨勢:“安池姐,南扉這家夥他瞪我!安池姐快教訓教訓他!竟然不知道和平共處!”
裴安池知道小白兔膽小,便往他身前擋了一些,遮去南扉散發出的殺意。
她拍拍紀白拽着她衣擺的手背,安慰道:“別擔心,他現在就是想不起來從前的事了,不會傷害到你的。”
“記不起從前的事?”紀白眨眨眼,反手握住裴安池的手腕,微亮的眼中閃過古靈精怪的光,随即憤憤又難過地說道,“南扉,我以前什麽好吃的都先讓給你吃,對你那麽那麽好,你都忘了嗎?不僅忘了,現在還開始瞪我了,哼,過分!”
裴安池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揉了揉小白兔的腦袋:“就你聰明。”
紀白喜滋滋往上頂了頂她的手,青春活力的臉上有幾分得意:“那是!”
他是小白兔裏面最最最聰明的啦!
南扉從始至終沒有說話,低垂着眼眸,淡淡看着紀白握着裴安池的手腕。
他能感覺得到,女人見到這只小兔妖後,心情忽然就變好了一些,不再像是單獨和他相處時那樣,細密綿長的難過中帶着一點兒沉悶。
小兔妖也很喜歡她,他們兩人相處得很好。
既然都有妖怪願意陪在她身邊了,那還跟他結契做什麽,和兔妖結契不就可以了?
許是受到裴安池一早晨的沉悶影響,他也覺得,自己忽然有些……不爽。
心思莫名混亂幾秒,南扉擡起眼眸,直直地看着裴安池,緩聲說道:“既然你已經有兔妖在身邊,也不願殺他,就更沒必要留下我了,等見過那位慧通大師,希望你能和我解開契約。”
紀白:……???
什麽情況,南扉竟然想要和安池姐解開契約?!
那可真是……太好啦!!!
紀白開心地差點兒把毛絨絨的兔耳都露出來。他回家後,特意查了他們和人類結契的方法,南扉不願意跟安池姐保持契約關系,他願意啊!!
他願意和安池姐一起相處,随叫随到,共享心情!
“真的嗎?”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歡喜,小心翼翼地眨眼看着裴安池。
以為南扉恢複後,會永遠軟乎乎地陪在她身邊,沒想到還真是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人家分分鐘想跟她接觸契約。
裴安池氣不打一處來,扭頭徑直往小區門口走去。
“等等安池姐!”
紀白三步并作兩步追上裴安池,四下張望好幾眼,沒有看到行人和攝像頭。他眼珠一轉,高高跳起雙臂一下圈住裴安池的脖頸。
下一秒,徒然變成了一只毛色順滑漂亮的白兔,穩穩當當地落在了裴安池的懷裏。
前肢扒着裴安池的胳膊往上爬了一點,小兔子的腦瓜一動,他可可愛愛的三瓣唇就印在了裴安池的下颚線上:“安池姐好像不是很開心,但ruarua小白兔就開心啦!”
兩只毛絨絨的大耳朵輕輕抖動幾下,看起來格外誘人:“安池姐想摸一摸我的耳朵嘛?”
毛絨絨在手,裴安池再是生氣,也能恢複個不少。
她臉上露出笑意,一只手臂摟着小白兔,另一只手緩緩撫上柔軟的大耳朵,指腹不經意地蹭過遍布的毛細血管和神經,惹得小白兔輕輕顫動,在她懷裏翻了個身,小肚子露在外面。
小兔子前爪伸過來,圈住她的手腕,小腦瓜又擡起來,親在她的手指上。
“安池姐不要不開心啦,南扉他剛才就是在說胡話!”
當然了,如果南扉一直把胡話說下去,他其實也不是特別介意,就是安池姐會難過。
他不想看到安池姐難過。
“嗯,我們不理他。”裴安池點點頭,沖着面如寒冰的男人撇撇唇。
看看人家小白兔,多麽可愛。
現在性情大變、冷冰冰的南扉真是一點兒也不可愛!
三人一起走出小區門,有兩個年輕小姑娘路過,眼神一下子鎖定過去,其中一個低聲說道:“好帥的小哥哥啊!要不要去勾搭一下?”
裴安池心中一震,迅速擡頭看向南扉。
現在普通人也都能看到他的存在了?
南扉也聽見了她們的話,冰涼沉寂的眼神往那邊一掃,硬生生地止住了小姑娘的腳步。
“我的天,他的眼神太冷了,咱們還是算了吧。”
“看得我一哆嗦,快走吧快走吧。”
裴安池怕別人認出她,正好不想讓人過來。
“走吧,咱們坐那邊的白車。”
對于南扉來說,高聳入天際的高樓大廈、筆直平滑的街道和風馳電掣的車輛,這些都是第一次見到,他卻感覺到有些熟悉,似乎曾經牽着別人的手,一起在街上聊天散步,悠悠閑閑。
專車司機是個四五十歲的大叔,話不是很多,路上一直認認真真地開車,沒有認出裴安池。
路上沒有堵車,大概用了三個小時,他們來到了郊區某山腳下。
這裏是個景區,山上有一座寺廟,節假日裏人流不在少數,好在今天是工作日,稀稀拉拉地沒有多少游人。
小白兔四仰八叉地窩在裴安池的懷裏,舒服地眯起了雙眼。
他好喜歡被安池姐這麽摟在懷裏呀,要是能喂他吃點兒東西就更好了,最好是胡蘿蔔!
正這樣美滋滋地想着,他忽然感覺到裴安池停下腳步。
山腳下和當地農村緊密相連,有不少農民用三輪車載着自家種的農作物擺攤。
裴安池見一人車裏的胡蘿蔔還帶着新鮮濕潤的泥土,知道應該是剛從地裏拔出來的,便走過去問道:“這個胡蘿蔔怎麽賣的?”
嗚,安池姐主動過來給他買胡蘿蔔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默契吧!
紀白一個翻身,從四仰八叉的姿勢改為趴在裴安池的手臂上,眼神黏在剛出土的新鮮胡蘿蔔上——嘶溜,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啊!
老奶奶爽快答道:“都是自家種的,吃不完,一塊錢兩斤賤賣了。”
“行,您給我來幾根大的,然後有沒有小刀借我一下?”
“你這小兔子吃不了那麽多吧?還挺可愛的。”老奶奶笑道,一邊麻利地從桶裏挑了好幾根又大又好的胡蘿蔔,放到稱上去稱重量。
紀白的大耳朵立刻抖了抖,兔臉上就差寫上“開心”兩個字了。
他就是這麽的可愛呀~
奶奶的眼神真好!老天會保佑奶奶身體健康的!
“我們倆一起吃,您多來幾根吧,肯定吃得完。”裴安池手指輕輕撓着小白兔的額頭。
老奶奶給他們來了三斤胡蘿蔔,又遞了一把小刀給裴安池。
她搓了搓自己的手:“我剛從地裏過來,手上都是土不幹淨,你們自己來吧。”
裴安池先用濕紙巾擦去胡蘿蔔外皮上沾着的泥土,又用刀三下五除二地削皮、切成條,裝進塑料袋子裏。
“謝謝奶奶,錢給您放這兒了。”
她跟老奶奶揮揮手,拎着塑料袋往進山的方向走去。
南扉沉默地跟在她身邊。
眼神掃過那只眼饞到都快流出口水的大肥兔子。
現在人間的妖怪們,都已經不怕他們靈使了麽?竟然會視他為無物,就這麽大搖大擺地在他面前,看來是這個女人讓兔妖很是信任。
裴安池看着懷裏望眼欲穿的小兔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果然動物變成的妖怪,無論何時都沒法脫離自己最本能的喜好啊,每次見到胡蘿蔔,小白兔都會饞的像是貪吃的南扉。
想到南扉,她頓了頓,回頭去看人,剛好跟那雙古井無波的眼對視。
心中輕顫,緊跟着又是一陣心塞。
她讨厭這樣,讨厭南扉臉上冷冰冰的樣子,她想不明白,那麽活潑燦爛偶爾還喜歡撒個嬌的人,怎麽就會轉臉變成另一種極端?
想也沒想,她盯着南扉,表情故意兇巴巴的:“你,以後不準這樣冷眼看我,要多笑一笑,偶爾嘛……撒個嬌我也不會嫌棄你的,聽明白了嗎?”
撒嬌……?
呵,他一出生地便注定了與這個詞無緣。
南扉心中自嘲得冷哼,沒回話。
“你這家夥,現在連話都不回了。”裴安池轉身,一下子就把南扉桎梏在自己與背後的古樹之間。
南扉的反應極快,伸手便擊在裴安池的手腕上。
他微眯雙眼,四周的空氣驟然降溫——從未有人敢這樣對他!
裴安池自然不是吃素的,手腕一翻便死死地抓住南扉的手,把他一下子按在樹幹上。她扯扯嘴角,逼近南扉:“就算沒有結契,就算你能拿出十成的力氣,也不是我的對手。”
南扉想要掙脫,卻發現眼前的女人把靈力運用得爐火純青,他竟是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他抿抿唇:“你……”
“我勸你還是……”裴安池彎彎唇角,在他耳畔輕聲說道,“乖·乖·聽·話。”
“……”
溫濕的氣息噴灑在耳廓上,鼻息中無法阻攔地竄入了沁人心脾的木質柑橘清香。
南扉第一次與一個女人離得如此之近,不由得手指輕顫,側頭避開裴安池的視線。
于是裴安池就這樣看到,眼前身量修長的玉面男人,輕蹙着眉頭垂眸避開了她。
咋一看,這人好像對她的動作充滿厭惡,可是……
他裸露在外的耳尖竟然紅透了!!
裴安池:有意思.jpg
她眼球一轉,心知南扉被契約壓制,根本無法反抗她,便伸手撫上他柔軟的黑發,溫溫柔柔地輕輕撫了撫,語氣學着那只狡猾的小狐貍,輕佻地開口:“受制于我,有求于我……就乖乖的聽話,明白了嗎?”
在被人撫上頭發那一瞬之前,南扉心中還滿是怒意,眼神冷得能把人凍成冰塊。
可這女人的手一觸碰上來,莫名的,他心尖發顫。
怒意消散了大半,甚至——他有點兒想歪歪頭,親昵地蹭蹭對方的手。
……簡直荒唐。
他怎麽能有這種想法。
“安池姐——我想吃胡蘿蔔啦——”
紀白被忽略了許久,心中委委屈屈的越發不滿。他現在是一只小白兔,自然不敢大聲說話引起騷動,只能壓低聲音呼喚着。
裴安池回過神來,松開對南扉的桎梏,從袋子中拿出一條橙紅的胡蘿蔔條,把一段送到小白兔嘴旁。
只見小白兔張開可愛的三瓣嘴,“咔嚓咔嚓”的,很快就把一條胡蘿蔔都吃到肚中。
吃到最後,他的三瓣唇貼上裴安池的手指,把最後一小節胡蘿蔔咬進嘴裏。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小舌頭滑溜溜地在她的指肚上舔了一下。
“哇,這只小兔子也太可愛了吧!!”
一個小女孩盯着紀白吃了全程,心都要被萌化了,跟在裴安池身邊都不想離開。
她笑起來的時候,臉上露出一個酒窩:“姐姐,它叫什麽名字啊?感覺好乖巧,吃東西的時候特別可愛,我這裏有點兒零食,不知道小兔子吃零食嗎?”
一不做二不休,她很快就從背包裏拿出了好幾種小零食。
紀白一看零食,立刻被吸引了目光。
他今天因為“可愛”,換來了零食的投喂诶!
太讓人開心了叭!
他有點兒想吃笑零食,所以用三瓣唇蹭了蹭裴安池的手指,見她沒反應,又用小腦瓜頂了幾下她的手。
安池姐~他有點兒饞,想吃零食啦。
裴安池知道他的小心思,越是這樣,就越是忍不住有了壞主意。
她輕咳一聲,說道:“兔子是沒有胃的,只能通過腸子去消化,所以咱們吃的零食它們沒辦法消化的。咱們人類吃的零食裏面也有很多添加劑,對它們身體不好,而且兔子吃多了零食也很容易發胖,比咱們人胖起來嚴重得多,所以謝謝你的好意!”
某兔妖立刻扁了扁嘴,心塞地“嗚嗚嗚”幾聲。
他已經是妖啦!他有胃的!
平時也沒少跟安池姐一起吃飯,安池姐怎麽可能不知道他可以随便吃!這一定是故意的!
哼,安池姐今天好壞呀。
又胖又軟的小白兔正在心中控訴着裴安池的行為,卻見手拿小零食的女孩一臉的“原來如此”,點點頭說道:“這只小兔子是胖了點兒,應該少吃一點兒減減肥了,不然都快趕上我家的橘貓了哈哈哈。”
……橘貓???
那種傳說中最最最容易發胖、被稱為中華田園豬亞種的存在?
他這麽可愛的小白兔哪裏胖的那麽誇張了!!
紀白一陣委委屈屈,又不滿又難過,張開三瓣唇,“嗷嗚”一口,用牙齒咬住了裴安池的手指尖,還用牙齒來回磨了半天。
微微的刺痛。
裴安池不由得輕聲笑了出來,用手指輕輕撫過小兔子柔軟的皮毛。
她又拿了一根切好的胡蘿蔔遞到三瓣唇前,笑道:“所以啊,胖乎乎的小白兔還是多吃蔬菜比較好哦!”
“姐姐你的兔子好有靈性啊,像是能聽得懂人話一樣,真可愛!”小女孩也笑得異常燦爛,往前伸了伸手,“我可以摸摸它嗎?”
能不能摸還是讓紀白自己抉擇比較好。
“那讓我們看看它,願不願意讓你摸?”裴安池抱着小白兔,往前送了一點兒。
紀白被抱在懷裏,剛好能和這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平視。
一個人類幼崽啊,笑起來還挺可愛的。
他是不太喜歡被人觸碰,尤其是化為原型時,不過看在她只是個幼崽的份上……小白兔抖了抖毛絨絨的兔耳,把小腦瓜往前湊了一點兒。
像是在說:喏,就讓你摸摸吧。
小女孩笑起來,雙眼眯成了月牙:“謝謝小兔兔!”
她伸出小手,很輕很輕地摸在小兔子的皮毛上,開心地整個人散發着歡喜的感覺。
南扉沉默地站在一旁,靜靜地垂眸看着眼前這一幕。
歡樂、溫柔、幸福。
濃密的睫毛微微下垂,在陽光的下出現一排細密的陰影,遮住了眼底的神色。
小女孩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裴安池眯眯雙眼,刻意地放輕了力道,揉揉紀白的耳朵,引得這只小白兔一陣輕顫。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從耳朵上細密的神經處傳來,像帶着電一樣一路電到了心尖上。
紀白輕呼一聲,趁四周沒有人,低聲喏噎起來:“嗚嗚嗚,安池姐是個壞人,不給我吃零食、嫌棄我胖,還像剛才那樣欺負我!”
“不是你說讓我揉你耳朵的嗎?”裴安池撓了撓小白兔柔軟的脖頸。
“……這麽說也沒錯啦。”紀白委屈巴巴地把小腦瓜往裴安池的臂窩裏擠。
他就是莫名覺得……有那麽一點點羞恥啦。
兩人一兔一起順着景區開鑿出來的小路上山,一路上除了裴安池的聲音就是紀白的,幾乎聽不見南扉開口。
“喂南扉,你怎麽一句話都不說?”裴安池道。
一路上光見着她跟紀白聊天了,南扉沒有在她身邊叽叽喳喳,她還真是不習慣。
南扉聲音低沉:“你想讓我說什麽?”
……瞧瞧,這說得是人話麽!
裴安池翻了個白眼。
紀白兩只前腿扒在裴安池手臂上,撇撇唇道:“以前你那麽多話,每天叽叽喳喳地沒完沒了,還總是跟安池姐撒嬌,比我撒嬌都厲害,現在看到你這樣,我還真的不習慣!”
以前他覺得南扉總是把安池姐的關注搶走,所以很喜歡故意氣南扉,看他炸毛的樣子很有趣也還挺可愛的,現在南扉不會像從前那樣,他反倒不适應了。
他……撒嬌???
而且比一只柔弱的小兔妖撒嬌還厲害?
這怎麽可能。
南扉抿着唇輕哼一聲,否認道:“無稽之談。”
紀白:……
看來南扉是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性格也是大變得可以。
他忽然好期待南扉恢複記憶的那一天啊,啪啪打臉,到時候南扉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紀白看着那張冷冰冰的撲克臉,鼓了鼓唇問:“你一句話都不說,跟着安池姐過來做什麽?總不能是閑的無聊吧?”
南扉目不斜視,說話間沒有半點猶豫:“今天要超度的怨靈是由我封印的,我會送它最後一程。且我與她結了契約,不能違抗她的命令。”
他的語調沉穩平緩,只是在平穩地口述事實,沒有其他意思。
可聽在裴安池的耳中,異常刺耳。
是他們兩個昨天商量好的啊,今天一起來山裏找慧通大師幫忙。
這明明是“約定”,而不是“命令”!
她吹鼻子瞪眼地看着南扉:“你完了南扉,等你記憶恢複了之後,看我怎麽胖揍你!”
說罷,心中憤憤地輕哼一聲。
果然沒有什麽人,能夠永遠陪在另一個人身邊。
南扉這個大豬蹄子!
不想再打理南扉,她沒繼續說什麽,拐了個彎走進半山腰的一間寺廟中。
裴安池兒時在機緣巧合中幫過慧通大師的忙,她父母又信佛,在閑時很喜歡來這邊拜佛,一來二去之間,她便和慧通大師熟悉了起來。
只是在她父母去世之後,就再也沒來過了。
慧通大師是修行之人,十年過去了,面容并未衰老多少,和十年之前變化不大。
他聽聞過裴安池父母的死訊,知道他們這麽多年不來的原因。一見裴安池,他臉上劃過驚訝:“這不是小裴施主嗎?好多年沒見,竟然都這麽大了。”
“慧通大師。”裴安池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好久未見。”
“是很久了。”慧通大師通過多年的修習,早已不同于普通人,他雖不擅長斬妖除魔,可敏銳度卻不差,往裴安池身上瞥了一瞥,“小裴施主,你身上……有一股煞氣。”
“我正是因為這件事,才來麻煩大師。”
裴安池取出吊墜,雙手遞給慧通大師,講述了緣由。
她指指南扉:“這道封印是由他設下的,大師需要他有什麽配合,盡管吩咐就好。”
南扉沒說話,漆黑的眼也不看別人,只注視着吊墜。
慧通大師誦經超度亡魂,一下就是一整天。
他是修行之人,本就覺得這些是分內之事,又與裴安池算得上是故交了,便留他們吃了齋飯,并未收取分文。
在他們臨走之前,他與裴安池說,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時來找他暢談解惑。
……其實她現在就有南扉這糟心事想跟人暢談解惑。
裴安池無聲地嘆了口氣,笑道:“多謝慧通大師,有需要時,定會來找大師解惑,不會跟大師客氣的。”
說罷,她雙手合十微微鞠了一躬,便要離開。
“等等。”慧通大師忽然叫住了她,低垂着眼眸說道,“小裴施主,緣來緣去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