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被魇着了
婦人被她吓了一跳。
謝菱定了定神,努力鎮靜說:“我自然是要向貴妃娘娘致謝的,只是我從被擄走後,就一直昏迷,也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事,我想、我想見見那個侍衛,問個仔細,免得出了什麽我也不知道的差錯……”
她這麽一說,婦人就明白了,憐惜地拍拍她的手臂:“姑娘,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不要怕!你妥當得很,那群賊人沒有對你做什麽,你現在是什麽樣,把你救出來時就是什麽樣,況且,貴妃娘娘是十分貼心的貴人兒,她早已說了,會親自寫一封帖子,送到你府上,證明你的清白。”
謝菱捏着袖角,作委屈樣擦了擦自己的眼角,低着頭不語。
那婦人見狀,便招了招手,喚來一個随從,對他耳語幾句,令他出去找人。
沒過多久,進來一個中等身材的侍衛,他面膛曬得粗黑,進來後就地單膝一跪,悶聲行禮,又一字一句地答了婦人好些問題。
婦人當着謝菱的面問完,才笑眯眯地轉頭,拍拍謝菱的手:“這下你可聽着了?跟我說的沒區別吧?可憐的孩子,你不要再害怕了。”
謝菱點點頭,尋求依靠一般鑽進婦人懷裏,将腦袋倚靠在婦人肩上,讓那婦人止不住地笑出聲,又拍撫着她的肩背,安慰了好一陣子。
謝菱心中卻在想着,這侍衛的聲音、腔調,都與那個變态沒有絲毫相似,不像那人。
她又仔仔細細地看過了侍衛的手指,與他身材相似,短且粗壯,不見新鮮傷痕。
謝菱撇過頭,不再看他。
這不是那個變态。
她幾乎可以肯定,是那個變态把她“轉手”到了這裏,而且還做得人不知鬼不覺。
可這是貴妃娘娘的地盤,那個變态怎麽有通天的膽量,敢在這種地方耍把戲?而且,他這麽做又是什麽目的?
但不論如何,如今的情形對謝菱而言只有好處,她若是還想以清白自由之身活下去,就萬萬不能說出她曾經被兩撥不同的人擄走的事。
她也只能順勢咬定,是貴妃救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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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侍衛退下後,謝菱擡起頭,怯怯地看一眼面前的婦人,不好意思地道:“我真是愚鈍,還不知道,在此處的,是宮中哪一位貴妃?”
宮中如今有三位貴妃,其中兩位膝下有好幾個子女,而只有一位蘭貴妃還沒有生下皇子皇女,卻憑借着寵愛也同樣跻身貴妃之位。
婦人點點頭,眸光在謝菱身上流轉而過,當時貴妃娘娘将這個姑娘送上山來時,她見對方相貌衣着,便知道一定身份不俗,定是京城中哪位藏于深閣的貴女,救她一命,也能和她背後的家族攀上情分。
貴妃這幾年需要盤算的地方越來越多,總少不了考慮這些。
如今果見如此,單憑這姑娘懂得先問是哪位貴妃,就足以說明她家定不是普通小門小戶,起碼姿态不卑不亢。
婦人笑道:“是蘭貴妃。我是炯王側妃,姓陳名寧梅,又長你幾歲,你叫我寧梅姐即可。”
原來是蘭貴妃。
謝菱回想了一下,這位蘭貴妃性子清冷孤傲,從前她也不是虔心禮佛的,怎麽幾年過去,竟然在寺裏長住?
謝菱對這位蘭貴妃,還是了解一些,畢竟她就是平遠王世子黎奪錦的親姐姐。
當初謝菱還是試圖攻略黎奪錦的阿鏡時,雖然沒有與這位貴妃有過多直接接觸,但也聽聞了不少事情。
她起身向陳寧梅拜謝,卻沒有如她所說直喚名字,而是稱呼了側妃娘娘,然後整理了儀容,去向蘭貴妃見禮。
陳寧梅陪她同行,外面天色漸晚,暮色籠罩在光禿禿的山石上,似乎被那些冷清的石頭吸盡了最後一絲光亮,看着有幾分瘆人。
謝菱心中其實餘悸未消,見到這個場景,抖了抖,移開目光。
陳寧梅似有所感,也看向那些石頭,蹙眉溢出一聲憂愁嘆息:“這麽冷這麽硬的石階,為何偏偏要……”
她話未說完,謝菱不解其意,但也沒有多問。
聽安寺是一座坊間頗有些傳聞的靈寺,只不過山高水遠,平日來的香火并不繁盛,因此也顯得冷清。據說,只有極為誠心的人,才會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祈求佛祖多一分的看顧。
謝菱一路上沒有多言,和陳寧梅一道進了一座園子。
蘭貴妃就在裏面,看書撫琴,并不像是為了佛學而來的樣子。
謝菱與蘭貴妃說話,陳側妃陪了一會兒,便先離開了。
蘭貴妃果然如陳側妃所說,給了她一封印有私章的親筆信,證明她從被綁到獲救一路上沒有失了清白,還安排了車馬侍衛,送她回家。
謝菱當然是十分感激,将自己的來歷與蘭貴妃說明清楚,這才再次拜謝,拿着那封信離開。
出園子時,已經是月朗星稀,謝菱慢慢在山路間走着,突然聽見一陣極為悠揚的鈴铛聲。
她不由駐足,好奇地擡頭四處觀望,卻也沒有找到,是什麽樣的大鈴铛,才能在這樣空曠的山上,發出那麽響的聲音。
謝菱正打算繼續朝下走,卻又有另一種聲音傳來,一開始模糊含混,後來卻越來越清晰。
她仔細分辨了一會兒。
那是鞋履踩在石板上的聲音,是衣擺在石板上摩擦的聲音,以及,伏地磕頭的聲音。
這本應是很微小的動靜,怎麽會讓謝菱聽得這麽清楚?
謝菱搖搖頭,暗道奇怪。
或許是這山體的結構形成了回音牆,能夠放大某一處的聲音。
謝菱往下走着,那磕頭的聲音卻斷續不絕,仿佛緩慢的木魚聲,敲在謝菱的耳畔。
天色昏暗,謝菱越往前走,越是覺得眼前的路分辨不清。
她極力地睜大眼睛,試圖借着月光找出路來,好不容易在雜草之中尋到石板,謝菱提着裙擺拾級而上,一路小跑,不知不覺,竟然來到了山頂。
山頂空曠,銀輝灑落在地面寒石上,竟映得瑩瑩反光,如同在雪地之中一般。
這一塊寬闊的平地,只擺放了一架鈴铛,前後無風,它卻慢悠悠地晃着,間或敲出清脆的聲響。
這與謝菱之前聽到的回響是同一個聲音,她不由得走了過去,只見那鈴铛古怪,上面雕刻着許多繁複花紋,并不像是尋常裝飾,而像是某種不曾見過的符咒。
鈴铛頂部,有一個地方從中間镂空,裏面放着一顆珠子,黑黢黢的,仿佛連月光都無法照亮它。
謝菱不知道自己怎麽這麽輕松就來到了山頂,更愁的是,她該怎麽下去。
凄白的月光在頭頂罩着,眼見之處稍遠的地方便是一片漆黑,一種不安漸漸湧上心頭。
謝菱顯然是在這山中迷路了,她大聲朝底下呼喊,卻也沒有任何反應,甚至連回應都聽不到。
謝菱又想到這山體的奇怪構造,想到她在很遠的山腰處都能聽到的鈴铛聲響,便伸手抓住鈴铛,想要用力搖晃幾下,讓底下的人聽到,引起注意。
結果沒想到,謝菱剛碰到那枚鈴铛,它頂部的那顆珠子竟然發起光來,藍幽幽的光芒,一閃一閃的,好似會呼吸一般。
謝菱吓了一跳,趕緊撒開手,那鈴铛前後搖擺,亂響了一陣,漸漸歸為平靜,珠子的藍光也漸漸熄滅了。
這地方怎麽有幾分邪門?謝菱害怕了,也不再挑路,轉頭便往下跑。
也不知怎麽的,這一回,謝菱眼前的路明晰許多,她跑了很久,直到滿頭是汗,大喘氣地停下來,才發現,她已經回到了貴妃園外的那個院子。
一輛裝潢頗為貴重的馬車正停在院子裏,見她過來,一個小厮連忙笑着走過來:“小的在這兒等姑娘呢,姑娘現在可要啓程?”
謝菱只覺跑得一路跑下來,力氣用竭,她張眼到處看了看,院子裏各處屋檐底下已經點亮了黃澄澄的燈籠,時不時傳來尋常人聲,有聲有色的煙火氣,與平時所見的屋子別無二致。
方才所見的景象,竟好似做夢一般。
謝菱定了定神,與那小厮說:“辛苦,你們等我多久了?”
小厮笑道:“沒多久,大約也就一刻鐘的時間。姑娘從娘娘園子裏出來之後,娘娘便囑咐我們在這兒等着。”
一刻鐘,她能在一刻鐘內從山腰到山頂,又從山頂下到山腰?
謝菱是不信的。
這裏面,到底有什麽古怪。
謝菱下意識地把話藏了沒說,點點頭,踩着木梯鑽進了馬車。
坐定後,她下意識地揮了揮手帕,卻意外地發現,自己其實并不覺得熱。
謝菱再一抹額頭,方才跑出來的汗,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有過這回事一般。
謝菱眉心直跳,撫着胸口,低聲自語:“莫不是被那個變态吓到了,真的魇着了……”
馬車慢慢地開始啓動。
在謝菱相反方向的山頂上,一個身着華服、眼角有着一顆淚痣的男人,正伫立在鈴铛前。
他衣裳下擺膝蓋的位置被磨得破破爛爛,額頭也有磕出來的紅印。
他低頭垂目,狹長的眼尾劃出孤冷的弧度,靜默地看着眼前晃動不止的鈴铛,迎面吹過一陣山風。
男人伸手,定住了那枚鈴铛,不叫它在山風中亂響,喃喃的低聲自語斷斷續續地從唇間溢出。
“是風動……阿鏡,我還妄想着,是你終于肯回來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