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got you
觸目驚心的一行字。
幾乎是看見彈窗時, 趙又錦心跳驟停。
壞了。
緊接着大門口傳來開門聲,她渾身一僵,擡眼看着書房的那扇窗。
跳窗是不可能跳窗的。
十二樓跳出去, 沒有活路。
人在絕境中,分秒必争, 腦子裏倒是剎那間浮現出無數念頭。
隐身衣可真沒用, 還是李煜的蜘蛛俠好,能飛檐走壁, 嗖的一下就消失了。
要不挂在窗子上?
……當這是演電影呢。
腳步聲越來越近, 趙又錦顧不得許多,飛快摘下脖子上的“紗巾”,輕輕一抖, 重新罩在頭上。
——
陳亦行換好鞋, 直奔書房。
屋內一盞燈都沒開,四下靜悄悄的。
他站在門口, 啪嗒一聲摁亮燈, 環繞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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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 她又隐身了。
說起來, 他也挺好奇那裙子的隐身機制,是有個開關還是怎麽樣,說隐身就隐身, 說出現就出現?
陳亦行在書房站了好幾秒鐘, 視線在電腦屏幕上停留一下,然後又不疾不徐離開了。
角落裏縮成一團的人這才慢慢松口氣。
正準備偷渡出去, 餘光瞥見電腦屏幕。
“……”
她好像忽略了什麽。
時間緊急, 她忘記了關電腦,屏幕上依然顯示着那個彈窗:got you。
他看見了嗎???
要是看見了, 怎麽還會這麽淡定?!
趙又錦心怦怦跳,再看見那幾個字時,有個更隐秘的念頭浮出水面。
got you。
什麽意思?
不是說找到新證據了嗎?為什麽打開證據,出現的竟然是個彈窗?
她總覺得這像愚人節的整蠱術。
如果真是陳亦行有意為之,這句got you是寫給誰的呢?
寫給神秘背影的?
他不可能知道神秘背影是她吧……
趙又錦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最後一股腦關掉主機,決定先溜。
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她探了個腦袋,躲在書房門口暗中觀察。
然而客廳空空如也,視線範圍內也都沒人。
上哪去了?
一只腳試探着邁出去,然後是另一只腳,正準備溜走時,忽然聽見卧室裏傳來一串腳步聲。
诶?
她立馬定住,在原地化身雕像。反正她不發出聲音,就不會露餡。
陳亦行搭了張毛巾在脖子上,去陽臺上收了套睡衣,然後——
然後居然就在客廳換起了衣服?!
趙又錦震驚了,看他一顆一顆解開紐扣,将衣服扔在沙發上,很快上半身就不着寸縷。
等等,他怎麽還彎腰了?
這,這是要脫褲子?
雖然距離上一次見他只穿速幹褲泡溫泉的日子只過去了一天,但這福利是不是發得過于頻繁了?
趙又錦一時沒能捂住眼,一不留神就看見了令人心跳加速的景致。
泡溫泉那天兩人雖然面對面,但正因為距離太近,不好直勾勾盯着他看。眼下他在明,她在暗,一切都有了新的角度。
不同于宅男們松垮垮的身材,他修長勻稱,緊實的線條像是一道風景線。
客廳裏燈火通明,比露天溫泉更明亮,一切都暴露在視野裏。
與那天的感受截然不同,趙又錦能清楚看到他的肌肉線條,他的鎖骨,他勁瘦的腰線,和手臂移動時那起伏的肌理。
他換衣服的動作不算快,甚至有點慢條斯理的。
等到趙又錦回過神來,噌的一下轉身,要不是此刻不宜動作太大,她大概已經跳起來給自己兩耳光了。
趙又錦,你是變态嗎?
面對面泡溫泉時,盯着人家還情有可原。
如今他都不知道你在這,這難道不是偷窺嗎?
像她這樣根正苗紅的好青年,怎麽可能做這種事?趙又錦在心裏痛罵自己,都怪她為美色所迷,沒能第一時間背過身來。
另一邊,陳亦行只是做了做拎褲子的動作,其實壓根沒有在客廳裸奔的打算。
他當然不會忽略掉那邊突如其來的沙沙聲。
不知為何,即便看不見,也能清楚想象到她驚慌失措轉身捂眼睛的樣子。
陳亦行低頭拿起毛巾,重新挂在脖子上,低頭笑了兩聲。
這才哪到哪,果然是個乖孩子,這種程度就接受不了了。
接下來要怎麽做?
他還以為看見got you兩個詞,她就該明白自己已經掉馬了,合該坐下來老老實實交代。
沒想到還在掙紮。
陳亦行不緊不慢,從客廳走向她所在的位置。
他聽力極好,物理也學得不錯,根據聲源判斷她在哪裏,簡直輕而易舉。
一步,兩步。
近了,更近了。
他準備看看這隐身的家夥能堅持到什麽時候,若是走到面前還不出聲,那他就要叫她的名字了。
不知道聽見趙又錦三個字,她會不會吓到跳起來?
光是想象着她生動的模樣,他都忍不住彎起嘴角。
然而老天爺似乎另有安排,一再打亂他的計劃。
趙又錦今天穿上隐身衣時,就察覺到不對勁了——過年吃好喝好,她似乎胖了好幾斤。
上秤一稱,果不其然,整整五斤!
裙子是晚禮服類型的,貼身。
之前穿的時候,都是剛剛合身,如今人一胖,裙子就顯得緊繃了。
趙又錦費了很大力氣,努力收腹、吸氣,才把拉鏈拉好。
剛才蹲在書房角落裏,就隐隐聽見腰部傳來咔嚓一聲,一點輕微的動靜。但因為事态緊急,也沒顧得上那麽多。
而這下忽然轉身捂眼睛,動作幅度大了點,胳膊下面又傳來布料拉扯的聲音。
背後的腳步在一點點靠近,她維持着捂眼睛的動作,即便渾身布料都緊繃着,也沒敢放下手來。
近了,更近了。
這時候要怎麽辦?
他會不會直勾勾撞上來?
要不就地一滾?
發出聲音也沒辦法了,總不能和他撞個正着啊。
正心下打鼓,背後的拉鏈卻突然堅強不起來了,似乎再難承受這緊繃的程度,咔嚓一聲,崩開了。
崩,開,了。
趙又錦渾身一僵,緩緩低下頭來,就看見肩膀兩側的布料已然松垮垮垂下來。
上半身的衣料搖搖欲墜,她不得不捂住胸口,防止裙子直勾勾滑落在地。
背後有陣冷風在吹。
而那個人很顯然,已經站在了她的身後。
趙又錦捂住胸口,驚悚地望着腳下,只見前一刻還光滑無比的地板上,突然出現了她的影子。
所以……
她這是……
顯,形,了,嗎。
客廳裏一時岑寂。
萬籁俱寂的夜,從來沒有這麽安靜過。
趙又錦慢慢地,慢慢地回過頭去,手依然捂在胸口。
明亮的燈光下,陳亦行面色如常站在原地,對上她的視線。
這一幕似曾相識,好像就在不久之前,她的頭紗被樹枝勾住,突然跪倒在地時,他也是這樣稀松平常的表情。
好像她沒有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好像他一早知道她就在身邊。
趙又錦的大腦卡頓了幾秒鐘。
她都沒顧得上自己肩帶和後背裸露在外,張了張嘴,呆呆地望着陳亦行。
“我可以解釋。”這話已經到了嘴邊,但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她擡眼看着高自己一個頭的男人,他的眼眸一如既往的透亮,黑漆漆的眼珠像是淬了光,一眨不眨注視着她。
那樣平靜,那樣淡然。
像是一汪深海,吞沒了她所有的思路。
這樣的沉默不知持續了多久,直到陳亦行緩緩伸手,從容不迫地,輕巧靈活地,從脖子上摘下毛巾,輕輕一抖,鋪展開來。
下一刻,毛巾披在她光裸的肩頭。
趙又錦還是那副石化的模樣,呆呆地望着他,心神俱滅。
而他居然還頗有閑心,伸手替她扶了扶下巴,合上了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
“怎麽樣,好看嗎?”他低頭看了眼自己光裸的上身。
“……”趙又錦繼續石化。
“好看也不用這副表情。”他實在忍不住,終于動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發,那觸感和他想象中一樣蓬松柔軟,一樣好摸。
陳亦行輕哂,微微俯身,靠近她耳邊,重複了一遍她在電腦上看見的那個彈窗。
他說:“got you, y lovely thief。”
聲音低沉悅耳,像是暗夜裏的一陣風,偶然吹起窗邊的風鈴,攝人心魂。
——
此後的十分鐘裏,趙又錦都維持着大腦一團漿糊的狀态。
他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
就連他把她推進卧室,從衣櫃裏摘了件寬大的毛衣扔她頭上,說:“先把衣服換了。”
她都毫無反應。
主程序已經切換成全自動模式,只能呆呆地按照他的指令進行下去。
看他退出房間,合上門,趙又錦機械地脫掉裙子,又機械地穿上他的毛衣。
甚至無暇思考,她家就在隔壁,為什麽不回家換衣服,非要穿他的。
毛衣上有很淺很淡的木質香氣,和他身上如出一轍。
趙又錦呆呆地換上,又呆呆地坐在床沿,幾乎不能從一連串的打擊裏回過神來。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
知道神秘背影就是她,知道給行風帶來諸多麻煩的也是她。
到底是什麽時候露餡的?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她表演?!
紛繁蕪雜的念頭一個接一個在腦中閃現而過。
直到有人重新敲響卧室的門:“換好了嗎?”
她深呼吸,打開那扇門,男人就倚在門邊,低頭凝視她。
“準備好了嗎,趙又錦?”
“準,準備好什麽?”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準備好了坐下來,和我聊聊……”他的目光越過她,在床頭那條長裙上停留片刻,唇角一彎,“你的秘密。”
——
太充沛的燈光不适合談秘密。
也許是看清了趙又錦的難于啓齒,也許是想給她一個更安全的談話氛圍。
陳亦行關了燈,只留下牆角一盞落地燈,昏暗不清的光線投在牆壁上,留下一圈圈溫柔的光影。
兩人對坐在沙發兩側,他甚至倒了杯酒給她。
趙又錦聞到酒味,背影一僵。
他說:“酒精度只有3%,放心喝。”
她才又慢慢放松下來,但表情還是如臨大敵。
“你就是那個背影吧,趙又錦?”
她垂着腦袋,神情凝重地點了下頭。
“因為使用不熟練,所以才留下那麽多背影?”
繼續點頭。
“給我帶來麻煩是無心之舉,對嗎?”
再點頭。
她像是變成了啞巴,除了點頭,什麽話都不會說了。
陳亦行靜靜地望着她,“願意告訴我,裙子是哪來的嗎?”
這次她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生日那天,有人放在樓道裏了……”
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塵封多時的記憶。
陳亦行忽然回憶起初見她的那一天,她才剛剛搬去到對面不足一月,某個夜裏他加班歸來,看見那個披頭散發、穿着一身白色棉質睡裙的“貞子”。
“就是你問我有沒有看見誰來過的那天晚上?”
趙又錦慎重地點頭。
“有人放了只禮盒,在你門口,卻沒有留下署名?”他慢慢地重組着那一夜的場景。
“盒子裏只有一張卡片,上面寫着:您的奇遇已送達。生日快樂,趙又錦小姐。”
過往幾個月,像是一個奇妙的夢境,緩緩鋪展開來。
趙又錦的确覺得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像愛麗絲掉進兔子洞,平凡如她,膽小如她,竟也擁有了一件神奇的隐身衣,做了不少膽大包天的事。
“除了監控裏不慎拍到的那些,你都做了些什麽?”
“也沒什麽了……”不知該說她倒黴,還是他的監控無處不在,屈指可數穿上隐身衣的日子裏,居然十之八|九被他發現。
趙又錦悶悶不樂地說:“去了趟迪士尼,就被機場的紅外線監測到了。”
“去ifs逛奢侈品店,又被chanel門店的監控看到。”
“後來偷偷去删監控,在門口撞到了你。”
“還有,還有今天跟着你出門,半路上突然顯行。”
不說還好,一說起來,簡直有毒。
她怎麽會這麽倒黴啊?
小姑娘滿臉明晃晃的“垃圾隐身衣,毀我青春,坑我智商”,要不是顧及她的面子,陳亦行已經低聲笑起來。
他努力克制住自己,問:“電影院門口那只傻乎乎的鴨子,也是你吧。”
趙又錦一頓,迅速搖頭:“才不是我。”
“是嗎?跟我一路,在公墓的臺階上吓走鳥雀,又在電影院裏偷偷坐在我身邊看了大半場電影的人,不是你?”
“……”趙又錦機械搖頭,“不是我。”
“哦。”男人頗有深意,“那看來擁有隐身衣的不止你一個?”
“有這個可能。”小姑娘一本正經。
陳亦行點頭:“那還挺巧,都有隐身,還都對我有意思。”
趙又錦繼續點頭,“沒錯——”
話音未落,神色一滞。
“不是,誰,誰對你有意思了?”
她一臉“你可不要冤枉我”的表情,非常震驚,難掩慌亂,手都握成了拳。
陳亦行将她的反應盡收眼底,低聲笑起來,半晌,從善如流點頭。
“對,你對我沒意思。”
她微微松口氣,然後就聽見下一句。
“是我對你有意思。”
咔嚓一聲,趙又錦的神經又斷了。
她呆呆地擡起頭來,瞪大了眼睛望着眼前的人。
男人背對陽臺,推拉門留了條縫,半開的窗簾被吹起來,像盈滿海風的帆。
背景是流動的,而他卻安之若素坐在那裏,像一幅亘古不變的油畫,眼神裏有畫筆難以勾勒出的靜谧光彩。
他定定地望着她,唇角一彎,“趙又錦,你願不願意跟我在一起?”
……?
這一刻,風都寂靜了。
趙又錦聽見胸腔裏傳來洶湧澎湃的心跳聲,愈來愈大,愈演愈劣。
耳邊都是轟鳴。
她甚至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大了嘴,半天才問:“你,你說什麽?”
男人無聲嘆口氣,用一副“你怎麽得寸進尺”的譴責表情望着她,“這輩子頭一次告白,你居然要我說第二次。”
告白。
他說的是告白?
趙又錦這下不再懷疑自己産生幻聽了。
她怔怔地看着陳亦行起身,從容不迫走到她身邊,半蹲下身來。于是往常都高她一個頭的男人,如今要用仰視的姿态才能與她對視。
他虔誠的像個信徒,望進她眼底。
“那我再問一次好了。”
“趙又錦,你願不願意——”
“我願意!”沒等他把話說完,小姑娘一把攬住他的脖子,眼眶一熱,迫不及待說,“我願意的!”
陳亦行:“……”
她的反應全然出乎他的衣料,不愧是趙又錦,總能持續不斷給人驚喜。
他想笑,想調侃一句什麽,可出口卻是一句如釋重負的嘆息。
他收攏手臂,将那句小小的身軀牢牢地,緊緊地箍在懷裏。
他說:“也不枉費我煞費苦心,請君入甕了。”
下一秒,他擡起她的下巴,看看她泛紅的眼圈,低聲說了句:“傻孩子。”
不等她發出抗議,就覆住了朝思暮想的雙唇。
窗簾仍在起舞,月亮也被烏雲遮住了眼,仿佛突然害羞起來,不忍看這人間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