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踏進別墅前, 于晚照莊嚴肅穆道:“你容我思考一天。”
為了年終獎,他決定殚精竭慮想個好主意出來。
而室內,趙又錦已經洗漱完畢, 下樓吃早餐。
整頓飯吃得心不在焉, 因為非但于晚照不在樓下,陳亦行也不在。
得知他出門跑步了,趙又錦整個人都處于震驚狀态。
這家夥昨晚燒得神志不清, 今天還能出去跑步???
他以為他是鋼鐵俠嗎?
于是等到陳亦行踏進別墅大門時, 就看見趙又錦扔下啃到一半的玉米, 難以置信地沖過來:“燒退了?還有力氣去跑步?”
他一頓,“退了。”
眼前的人依然神情不善, 但顯然是出于擔心。
他彎了彎嘴角, 不緊不慢說:“不信你摸摸看。”
然後拉起她的右手, 往額頭上那麽一貼。
趙又錦不疑有他, 仔細感受了一下溫度,倒的确是不燙了, 心已經放下一半,但嘴上仍然嘀咕道:“昨晚都快燒幹了,今天還能去晨跑,你可真是國防體質!”
他倆互動得很自然,大廳裏的衆人先是被這拉手摸摸的親密姿勢震撼了。
大庭廣衆之下, 怎麽又開始撒狗糧?
然後才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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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什麽情況, 老大你昨晚發燒了?”
“我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
“多久的事?睡覺之前嗎?”
“你怎麽不叫我們啊?”
陳亦行環視一周,“叫你們有什麽用?是會看診還是能治病?”
衆人:“……”
王實嘀咕:“那妹子怎麽知道了?妹子是會看診還是能治病, 你不告訴我們,偏告訴她?”
趙又錦正準備說自己是無意中發現的, 就聽陳亦行先一步開口。
“因為看見她――”稍稍停頓。
我的病就好了一半。
隐去下半句沒說,他話鋒一轉。
“要是換你們來伺候,我可能就一病不起了。”陳亦行老神在在地往三樓走,扔下一句,“一群每天都在想着要怎麽謀朝篡位的家夥。”
衆人:“……”
大廳裏立馬就“到底如何謀朝篡位”展開了激烈對話。
兩天一夜的溫泉之旅,在歡(勾)聲(心)笑(鬥)語(角)中落下帷幕。
回程換于晚照開車,因為體諒陳亦行“大病初愈”。
但這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是在年終獎翻倍之前,于晚照決定好好表現,握拳!
一車四人,小李坐在副駕駛,自覺把後座留給了老板和未來老板娘(?)。
前面的人有說有笑,後面的人倒是安靜得很詭異。
陳亦行閉目養神,靠在座位上。
只有趙又錦總覺得哪裏不對,怎麽坐都不太舒服,手腳都有點不知往哪放。
餘光瞥見男人的大長腿非常放松地舒展着。
這人怎麽睡個覺都睡出了睥睨天下的氣勢?
她雜七雜八地想着,卻沒發現自己的注意全在他身上,間或夾雜着這兩天發生的細枝末節。
想到他喂她小排骨的親昵姿态,臉上一紅。
想到溫泉池子裏那陰差陽錯的一個公主抱,血液開始往腦子裏沖。
想到兩人冒着冷風朝別墅狂奔,酸澀裏藏着隐秘的喜悅。
……
她早該發覺自己的心意,但潛意識裏總在告訴自己,是友好相處的鄰居而已,別亂想。
但喜歡一個人的心情,要是能說停就停,世間也不會有那麽多癡男怨女了。
真要追究是哪一刻陣腳大亂的話,她很清楚,大概是去花溪城安裝針孔監控的那一天。
他坐在車裏,那樣認真地叫她的名字,“趙又錦,不要讓我後悔放你一個人走的決定。”
還有呢。
還有平安夜那天,在她陷入窘境、無人相助的情況下,他大步流星跑上臺,焦急地叫她:“趙又錦,跳下來。”
他問:“你信我嗎?”
說來奇怪,相處四年的室友如此冷漠,德高望重的前輩也會職場霸淩,她早就知道做人要多個心眼,不要盲目相信他人。
可偏偏他問出口時,她才發覺她對他竟是篤信不疑。
她幾乎能清楚回憶起他說話時的面目,最細微的表情,和他一直藏在盔甲之下,看似無堅不摧,卻總在無意中流露出的柔軟。
所以才只在他面前泣不成聲。
所以莫名其妙像個變态,穿着隐身衣尾随他一整天。
所以穿上可達鴨的玩偶服,傻乎乎送去一籃他根本不愛吃的糖。
她一直一直都在竭盡全力,用自己的方式去喜歡他。
哪怕她不承認,心跳卻不會說謊。
否則該如何解釋此刻她莽撞又熱烈的心跳聲?
她的心動早就昭然若揭。
趙又錦怔怔地回憶着相識以來的點點滴滴,患得患失。
可他是怎麽看她的?
半大不小的孩子,還沒畢業的愣頭青,還是一個笨拙莽撞的菜鳥記者?
她從前也曾自卑膽小,為父母不在身邊,為寄人籬下,也為自己性格上的不主動、不積極。
可那些都不算是致命傷,她總是相信自己通過努力可以變成更好的人。
學習,工作,職業技能,這些都能靠後天的努力彌補。
然而眼下她遇到了一個似乎無法解決的難題,她和陳亦行之間溝壑難平,差距太大,就算十年八年也追不上。
趙又錦煩悶不已。
心道人沒多牛,眼光倒是高于常人。
她沒注意到自己長籲短嘆的,表情變化莫測,一旁的男人冷不丁掀開眼皮,靜靜觀察。
巧的是,靈感它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車開到一半的時候,于晚照的“好主意”也正式出爐,很快開始了他的表演。
他忽然側頭問:“哎,小李,你知道老大的理想型嗎?”
“什麽理想型?”
“就談戀愛的理想型啊。”
肉眼可見,後座的妹子目光移動,身子都坐直了。
陳亦行繼續“閉目養神”,好像已經睡着了,對車內正在發生的對話一無所知。
于晚照先是誇了一番陳亦行,又是吹他上學時多受歡迎,又是感慨老天爺賞飯吃,有些人他就是人帥智商高,嗨呀好嫉妒。
小李一副“你不是中邪了吧”的表情。
雖然他說的都是真的,但從他嘴裏說出這些彩虹屁來,無異于太陽打西邊出來。
畢竟于晚照從來都毫不掩飾自己的嫉妒,一般的臺詞都是,“你不就是遺傳基因稍微好點嗎,瞎n瑟什麽啊”,或者“你放心,天妒英才這種話不是沒道理,你看啥好處都給你占全了,就壽命這一塊兒來說,你肯定沒我活得長”。
但礙于老板本人就坐在後面,小李就是想吐槽,出口也成了贊美。
咋的,誰還不會吹彩虹屁了?
他不僅要跟風,還要吹得比于晚照更漂亮!
“我記得,我不是比你倆矮兩級嘛?那會兒你們大三,我才剛入學,一到平大就聽說咱學校有個學神智商奇高無比,還有個校草帥得人神共憤。”
“後來我就問,人在哪兒呢,我倒要見識一下到底是哪兩位老天爺的寵兒。”
“結果你猜怎麽着?我問學神在哪兒,他們給我指了指。”
“我問那校草在哪兒呢,嘿,指的居然是同一個人!”
小李搖頭感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大概就是這個意思了吧。”
于晚照:“……”
哥們兒我這剛開了個頭,你怎麽說得比我還起勁?
他清清嗓子,把話題拉回來:“總之就是,太受歡迎了,誰見了他都跟狗看見屎似的,争相開拱。”
後座的陳亦行:“……”
要不是在裝睡,他可能已經把人從車上扔下去了。
好在于晚照把握住了節奏,從後視鏡裏看看趙又錦,“妹子,猜猜看他的理想型?”
趙又錦:“……我怎麽知道?”
“猜一下嘛。”
小李很配合:“我猜是冷豔高貴的,和他一樣不食人間煙火。”
于晚照點頭:“有道理。”
趙又錦:“……”
小李繼續:“身材要前凸後翹,高挑,明豔,我記得之前選前臺姐姐的時候,老大随手一挑就是這個标準。”
于晚照一本正經點頭:“說下去。”
“他這麽工作狂,肯定也要跟他一樣牛逼的職業精英,要那種一身西裝又飒又酷的小姐姐!”
“啊,對,還得門當戶對。”
他們說的很歡樂,趙又錦聽完更加悲傷。
以上除了門當戶對,和她有半點雷同嗎?
沒有。
就連門當戶對也不是他們說的那個意思,她只能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他倆倒的确住在隔壁,門當戶對……
不然就真的半個字都不相幹了。
趙又錦幽怨了一路,窗外漸漸從郊外的綠野變成了熟悉的街景,又回到了城市之中。
各處張燈結彩,依然是濃濃的過節氛圍。
天色已晚,華燈初上,廣場上不知寒意的大媽們又開始跳舞,音樂聲震耳欲聾。
你聽,劉德華又開始唱“恭喜你發財,恭喜你精彩”了。
“最好的請過來,不好的請走開。”
趙又錦心酸地想着,她大概就是那個不好的,合該從陳亦行身邊走開。
最悲傷的事發生在離別時。
于晚照先把小李送回家,又把車開到自己住的小區外,然後叫醒陳亦行:“醒醒,該你開車送妹子回去了。”
陳亦行揉揉眼,慢條斯理做回駕駛座。
窗外的于晚照還不忘探個腦袋進來:“別忘了啊,明晚跟芊芊見面的事!”
芊芊?
趙又錦一怔,敏感地捕捉到了這兩個字。
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這是個女性的名字。
在她看不見的角度,陳亦行也向于晚照投去詢問的眼神:?
于晚照露出八顆小白牙,森森一笑:“就是我媽說給你介紹的那個姑娘呀,除夕那晚你不是答應了嘛,要去跟她吃頓飯,見個面?”
陳亦行:“……”
于晚照繼續胡扯:“明晚七點半,記得去啊。約會愉快,我保證芊芊就是你的理想型!”
罪魁禍首蹦蹦跳跳離開了現場,哼着歌回家了。
車裏陷入短暫的沉默。
半晌,陳亦行開車了,才聽見後座傳來悶悶的一句:“你要去相親?”
“……嗯。”
這主意是于晚照出的,他說是就是吧。
陳亦行準備靜觀其變。
趙又錦又問:“冷豔高貴型的?”
“可能是。”
“前凸後翹,身材高挑?”
“不清楚。”
“還是精英白領,和你門當戶對?”
“沒見過,不了解。”
趙又錦沉默了下,有點急,腦子倒是轉的很快,“你才多大歲數啊,年紀輕輕的,怎麽就開始相親了?”
“快到而立了,還年紀輕輕?”
“你,你們工作狂不都是先立業再考慮終身大事嗎?”
“那你是覺得我的事業還沒立起來?”某人挑眉。
趙又錦:“……”
他要是還沒立起來,大概這世界上沒幾個立起來的。
某個瞬間,手機忽然響了一瞬,陳亦行側頭掃了眼,在副駕的座位上,屏幕亮起,于晚照發來一條消息。
老于:怎麽樣,妹子急了沒?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眼,這算不算急了……?
下一條消息:穩住,明天換身好看的衣服,騷氣一點,然後出門。到地方了給她發消息,就說芊芊臨時有事,水了你,約她一起吃頓飯。
陳亦行停在紅燈前,拿起手機,回複:她要是不來呢?
老于:怎麽可能?妹子急都急壞了,必須立馬就來!來了肯定會慶幸你還沒被搶走,一慶幸,這不就順理成章告白了嗎?
老于:再說了,就算她不告白,你告白啊。反正激了這麽一下,今晚她肯定會翻來覆去地思考,說不定就琢磨清楚自己的心意了!
聽着倒是邏輯順暢。
重新發車前,陳亦行回複了最後一條消息:你要是工作上有這麽好的腦子,早八百年篡位成功了。
于晚照:……
一路無言,很快抵達小區。
兩人從地下停車場乘坐電梯上樓,最後不得不在樓道裏分別。
趙又錦一路心事重重,想叫他別去見什麽芊芊,又發覺自己沒有立場。
是,他是對她挺好的,但那是因為喜歡嗎?
人在迷霧中,難以準确判斷真相。
她一會兒覺得他應該也是對她有那麽一點點好感的,要不怎麽一而再再而三幫她,從不嫌麻煩?
一會兒又問自己:喜歡你什麽?喜歡你跟高貴冷豔,商業精英和門當戶對毫不沾邊?
最後一擡頭,才發覺到了大門口。
陳亦行把她的小箱子拎到門前,“到了。”
趙又錦:“……哦。”
“那,晚安?”
“晚安。”
她慢吞吞摁下指紋鎖,又慢吞吞拿起行李箱走進去,最後拉着門,回頭看他。
陳亦行也進門了,轉身準備關門,對上她的目光。
“怎麽了?”他明知故問。
趙又錦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要不先別相親了吧?”
陳亦行頓了頓,“為什麽?”
“因為你大病初愈,這會兒臉色還很難看。”趙又錦認真地說,“面如菜色去相親,很容易給人留下不太好的印象吧?”
“……”
陳亦行:“沒事,我不靠臉吃飯。”
“可是,可是你昨晚發燒那麽嚴重,可能腦子燒壞了也不一定。你看你今天在車上一路睡覺,都沒有精神說話!”趙又錦誠懇建議,“要不再緩緩,等确定腦子沒問題了再去?”
“……”
沒營養的話說這麽多,關鍵的卻半個字不說。
陳亦行問:“趙又錦,你想說的只有這些?”
“不,不然呢?”
燈光昏暗,男人的表情有些莫測,眼裏似乎有光影浮動。
有些話呼之欲出。
有些情緒難以掩藏。
但他最後還是沒有什麽都沒說,只留下一句:“晚安,趙又錦。”
有些話不适合在樓道裏說。
為什麽不适合呢?
他關門回家,對着鏡子照照,都嚴重到面如菜色被她嫌棄的地步了?
還是等回光返照了,如于晚照所說,在合适的地方,用合适的心情,收網打魚。
況且他們之間還有一個旁人不知的秘密,她從未說起,他也只是暗中得知……
陳亦行慢慢地想着,若是她真的急了,會不會穿上那條裙子,又一次跟出門?
要是真的跟出來了,是不是無需言明,也能證實她的心意?
他想,他是男人,主動點也沒什麽。
于晚照那榆木腦袋,真聽他的馊主意,估計就和他一樣得下半輩子都當個大齡兒童了。
要是連女孩子的矜持都搶走,那也太卑鄙。
只是他們還有隐身衣這筆賬沒算清楚,陳亦行從來都很會計算,真相是一定要弄清楚的,但如果給行風一再帶來麻煩的是自己人……
自己人就不用計較那麽多了嗎?
不,自己人就更要明算賬了,只是她帶來的麻煩,可以用另外的方式償還。
鏡子裏的人出神地想着什麽,忽然笑了。
窗外不再天寒地凍,已然春暖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