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後來的事情, 趙又錦交由馮園園去做了。
據馮園園的可靠線報,房磊辍學在家後,飽受折磨。
小區裏的人都知道了他虐貓的事, 隔三差五往他門上砸雞蛋, 還有人潑油漆,在牆上寫大字詛咒他。
人性是矛盾的,看他虐貓時, 趙又錦巴不得天道好輪回, 最好和他折磨貓時一樣, 有人以牙還牙,用同樣的方式折磨他。
可真到了這一日, 又覺得他可憐。
整件事給趙又錦帶來不小影響, 做夢都是他虐貓的畫面。為了盡早從陰影裏抽離出來, 她再也不接觸與房磊有關的任何事。
倒是抽空把u盤還給了陳亦行, 鄭重地感謝他。
陳亦行接過小小的金屬片,“都結束了?”
“結束了。”
他倚在門邊看着她, 懶洋洋說:“趙記者本事不小啊,一篇報道就能引起這麽大轟動。”
樓道的燈亮着,像黃昏時殘存的霞光,照得人朦朦胧胧,不甚清晰。
但他琥珀色眼珠裏卻有清晰可見的亮光。
趙又錦心跳漏了一拍, 不自在地摸摸鼻尖:“你看了那篇報道?”
“沒看。”他一臉自己是大忙人,沒空看社會新聞的表情。
“哦……”說不上為什麽, 趙又錦有點失落,“那你怎麽知道?”
“鬧得這麽大, 想不知道都難。”
Advertisement
“還是陳老板的技術強,要不是你的設備支持, 我也沒辦法拿到一手資料。”她恭維道。
陳亦行似笑非笑望着她,“趙又錦,你很閑?大晚上非得站在家門口跟我商業互吹?”
“……是真心誠意的感謝!”
趙又錦漲得滿臉通紅,暗搓搓念了句“呂洞賓又被咬了”,回家,關門,一氣呵成。
看着那扇緊閉的大門,陳亦行輕哂,也回到家裏,随手将u盤扔進抽屜,再踱步回到書房。
電腦亮着,界面還停留在某篇新聞報道上。
嘴上說着沒看,其實看了不止一遍。
他早就知道那個小記者表面溫吞膽小,其實心很大。給于晚照寫的采訪稿,後來跟他做的專訪,都讓他看到了一個不一樣的趙又錦。
只是,眼前這篇更甚。
帶上了主觀情緒,她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
大膽的措辭,深刻的剖析,一字一句都擲地有聲。
陳亦行坐下來,目光落在那篇新聞稿上,半晌沒動,唇角卻是一彎。
――
臨近聖誕,趙又錦回了趟學校。
宿舍裏的人在商量聖誕晚會的事,她是最晚到的,一進門,就被分派了任務。
“又錦,你知道院裏要辦晚會的事吧?”老大問。
趙又錦點頭,“看群裏的通知了。”
老二說:“要求每個班都要出節目,這實習的節骨眼上,可真是要了老命了。”
老三是班長,一錘定音:“時間太短了,所以我和大家合計了下,咱們班就搞個大合唱。平常大家自己忙自己的,空閑時間學歌,最後集合,排練個兩遍就行。”
老四是趙又錦本人,笑起來:“我看行。”
“光咱們覺得行,別人也覺得行啊。”老三唉聲嘆氣,“我跟輔導員說了,但她說好幾個班都是出的合唱表演,讓我們想個法子,別幹巴巴地唱,得有自己的特色。”
老大插嘴:“所以我出了個主意,找幾個人來角色扮演馴鹿和聖誕老人,在臺上跳舞。”
趙又錦有種不祥的預感。
下一秒,三雙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趙又錦連忙擺手:“我不行,我四肢不協調,真不能跳舞!”
老大說:“嗨,不要你跳多好,就穿上人偶衣服,擱那兒搖擺就行!”
老二點頭:“主要這主意是咱們寝室提出來的,少不了自己出個人去跳,不然同學們得有閑話了。”
老三笑眯眯說:“我們四個人裏,就你不住校,平常什麽任務咱們都替你做了,該簽到也幫你蒙混過關,關鍵時刻你是不是得好好回報一下?”
話已至此,趙又錦明白過來,其實她們不過是走個過場,事情早就定下來。
她也不便推辭,只再三确定:“真的只用穿上玩偶衣服,在臺上招招手就行?”
老三胸有成竹說:“對,就這麽簡單,你不會拒絕吧?”
趙又錦能說什麽呢?當然只能點頭答應了。
宿舍四人,大學四年相處下來,其實關系還不錯。
只是趙又錦是本地人,舅舅舅媽家離平城大學也很近,所以她時常歸家。
再加上她是專業第一,很多時候都是獨一份,比如拿國家獎學金,再比如參加職業比賽,老師欽點之下,其他人難以望其項背。
自然而然的,三個外地室友關系會更親密。
趙又錦并不太在意這些,她人溫順,即便心中有自己的想法,小事上也多從衆,所以也不曾和大家有過争執。
唯一一次不愉快,是在這次實習前。
當時室友們都聯系上心儀的單位了,問起趙又錦來,她說自己遲遲沒定。
好點的單位需要關系,不太好的,她自己不想去。
高不成低不就的,這事拖到了最後,只能倉促地選擇了一家地方日報。
結果去辦公室交實習單子時,書記一句話解決了這件事。
他說有能力的人不能去小地方,無法施展抱負。
一通電話,喜從天降,趙又錦拿到了《新聞周刊》的實習名額。
偏偏事情太趕,她一整個中午都忙着聯系《新聞周刊》,提交資料,等到下午實習名單公布後,回到宿舍,才發現衆人看她的目光有異。
後來出門,發現忘拿一卡通了,她匆忙返回寝室,在大門外聽見了她們的對話。
“沒看出來啊,居然這麽虛僞。”
“問她去哪實習,還藏着掖着,說沒定下來,生怕誰搶了她的實習名額似的。”
“是挺傷人的,大家好歹一個屋檐下住了四年,還防賊似的。”
趙又錦本想推門解釋,将事情始末講清楚。
不料談話的方向忽然奔遠。
“哎哎,她爸不是在美國當醫生嗎?我早就想說了,明明她什麽幹部也沒當,學院有啥好事都落她頭上,我猜她爸肯定花了大錢給她打點。”
“那有什麽用?你看她的個性,陰沉沉的,半天悶不出個響屁。也就會死讀書了。”
老二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少說兩句,反正不是一路人,以後畢業了分道揚镳就行。”
趙又錦在門外站了會兒,也沒進去拿一卡通,轉身走了。
誠如她們所說,同一屋檐下住了四年,多少有點感情。
可感情值多少錢?一個實習名額就能輕易令它煙消雲散。
――
趙又錦原以為不過是sy,扮演一下聖誕老人或是一頭鹿就好,沒想到事情果然沒這麽簡單。
12月21號,她收到群消息。
老三在群裏通知所有人,晚上七點鐘在學院的階梯教室進行彩排。
薛佳琳:大家都把歌練會了吧?
薛佳琳:今晚七點,我們在c 102進行彩排,考慮到大家都很忙,所以只彩排這一次,下次就要直接上臺表演啦。
薛佳琳:原則上不能請假,尤其是要穿道具服表演的同學。
然後她艾特了幾個人,其中就有趙又錦。
從新聞大廈趕到平城大學,不堵車都要一小時,趙又錦只能跟季書請假,下午四點就離開了公司,往學校趕。
她在校外步行街吃了碗拉面。
做拉面的大叔曾經在平大當校工,後來退休了,就守在大門口開了家面店。
久違的味道。
以往總聽人說,不管母校有多少槽點,畢業後都會成為難以忘懷的紀念。
趙又錦倒是沒想過自己會有多思念這裏的人,但大叔做的拉面,她倒是現在就開始想念了。
吃過飯,直接步行去階梯教室。
同學們已經到得差不多了,三三兩兩坐在一處,聊天內容多與實習相關。
老三看見她,笑眯眯招手:“又錦來了?快過來!”
然後趙又錦得知,她們安排她飾演一只聖誕小麋鹿。
大家都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好像她占了多大便宜。
趙又錦:“這只鹿怎麽了?”
老大沖她眨眨眼:“朱曉娴也想演這只鹿呢,但咱們讓她演拉雪橇的去了。”
老二點頭:“拉雪橇的鹿有三只,都是庸脂俗粉。你這只可是獨一無二的。”
老三笑着拍拍她的肩:“是的呢。你戲份最多,而且不像他們,要穿滑稽的玩偶服。你只用化個美美的妝,戴個小鹿發箍,穿着大紅色的小裙子揮舞仙女棒!”
趙又錦想象了一下那個畫面,沉默了兩秒鐘。
“我覺得,我可以和朱曉娴換一下……”
她并不想在這種事情上出風頭。
而且戲份多,不就意味着要付出更多精力嗎?
一個聖誕晚會而已,趙又錦并不想太花心思。
老三揪她耳朵:“你敢!咱們好不容易給你争取到的機會呢,不準讓給朱曉娴!”
朱曉娴是學委,和老三這個班長一向不對付,所謂一山不容二虎。
趙又錦明白,她們也不是真對她好,不過是不想給朱曉娴出風頭的機會罷了。
後來的彩排亂糟糟一片,好在朱曉娴請了個音樂學院的學長來當指揮。
對方對這種事很有經驗,安排大家排隊型、換走位,最後半小時才是集體大合唱。
唱的什麽亂七八糟的,大家笑都笑了五分鐘。
反正也不是專業合唱團,練到差不多能見人,也就作罷。
只是解散時,趙又錦正準備離場,就被點名。
朱曉娴:“哎哎,幾個要角色扮演的同學留一下!”
她把趙又錦拉過去。
“我和學長商量了下,沒想到其他班也有角色扮演的計劃,又撞了。”
那位音樂學院的學長沉吟片刻,說:“那就整個絕活,讓他們望塵莫及吧。”
老三問:“什麽絕活兒?”
學長笑笑,胸有成竹道:“咱們吊威亞。”
趙又錦:“……?”
萬萬沒想到,最後的計劃裏,吊威亞的只有趙又錦一個人。
麋鹿拉車,聖誕老人坐在車上,他們只需要繞場轉圈就行。
“這麽多人一起吊威亞也不現實,那就又錦一個人吊吧。”
“對,讓她穿着小裙子,給她租對小翅膀,一邊揮仙女棒,一邊在半空唱歌。”
學委、班長和音樂學院學長商量得熱火朝天,趙又錦連插嘴的餘地都沒有。
她想說要不還是朱曉娴上吧。
結果這時候朱曉娴退縮了,說自己有恐高症,吊威亞是不行的。
趙又錦趕鴨子上架,回家時郁悶極了。
――
聖誕晚會定在12月24日,平安夜那天。
趙又錦比其他同學要早到整整半天,因為要排練吊威亞。
24日當天中午,趙又錦請假回家,拿上了昨天剛到的道具服,老三寄來的一條紅色小裙子。
裙子是某寶買的,從班費裏掏。
廉價的紗質禮服裙,裙擺又蓬又大,像是女高音歌唱家會穿的那一種。
家裏沒有這麽大的購物袋,裝不下蓬蓬裙,趙又錦只能把它搭在手上。
出門時,意外碰見了陳亦行。
幾天不見,陳老板似乎又裝出了新高度。至少這身閃瞎人眼的行頭,趙又錦就沒見他穿過。
以往多是深色穿搭,無形中顯得冷漠疏離,且不近人情。
今日他一改商務風,內搭是米色高領毛衣,外面套了件白色羊絨大衣。
趙又錦鮮少見到男人日常穿這樣淺的顏色,畢竟學校裏的男孩子大多都不太講究,能穿得幹幹淨淨、大方得體就很不容易了。
眼前這樣的穿搭,印象裏只在韓劇中見過。
怎麽的,這是要去出演《白色戀歌》……?
這一身淺色令他少了些許距離感,配上那副金絲眼鏡,甚至有種書卷氣,令人如沐春風。
她一邊照常為老板大人的美貌眩暈,一邊按電梯,“你中午不是不回家的嗎?”
陳亦行:“下午有事,不去公司了。”
目光落在她手裏的紗裙上,微微一頓,“你呢?”
看看對面的光鮮亮麗,再看看自己手裏的劣質裙子,趙又錦一頭黑線地解釋:“學院有個聖誕晚會,今天晚上七點開始,我臨危受命,要在合唱節目上sy。”
陳亦行有些意外:“你也回平大?”
也……?
敏銳地捕捉到這個字眼,趙又錦一愣,“你也要回學校嗎?”
“巧了。”陳亦行先她一步跨進電梯,嘴角一彎,“我受老教授所托,回學院做個講座。”
“……”
趙又錦忍不住腹诽,所以說好好的中國人,搞什麽聖誕晚會。
學學人家信息工程學院,這種時候請知名校友回來開講座,受益你我他。
她唉聲嘆氣之際,伸向一樓按鍵的手又被人攔住。
陳亦行:“順路。坐我的車。”
――
兩人在踏進校門後分道揚镳。
一個往左,沿着湖畔走向校園東側的信工學院,一個向右,穿過林蔭去往新聞與媒體學院。
“謝謝陳老板的順風車!祝老板講座順利,成功斬獲大批迷妹……或迷弟?”
對上那雙笑彎的眼,陳亦行忍俊不禁。
她指的是上次在南錦花園吃飯時說的那番話,若是看見他的臉,也沒有當紅選秀小生什麽事了,他一定會斬獲大批迷妹,或是,想叫他老公的迷弟。
陳亦行失笑,末了,“也祝你演出順利,趙又錦。”
小記者看看表,發現距離約定時間沒多久了,匆忙抱着紗裙,一邊跑一邊沖他揮手。
“那我走啦!”
她穿過林蔭,像只貨真價實的小鹿,靈巧地遠離他的視線。
陳亦行忽然福至心靈,回憶了下在車上的談話內容。
她說聖誕晚會在七點開始。
而他的講座下午兩點開始,最多持續到四五點鐘……
他頓了頓,轉身朝學院走時,眼裏笑意猶在。
要不要去看看那頭小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