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 (1)
東宮大殿內,榆偃與東方紅兩人對坐于長三尺的桌前,在殿外則站着東方紅帶來的小童,他有弟子數人,大多不超過十二歲,個個是靈巧聰明之相。
「殿下在華山多年都消弭不了您的戾氣,可這次回宮才多久,卻反而出現了祥和之氣,微臣居然能和您面對面的坐着談話而無性命之憂,委實令人欣喜。」東方紅朝他笑道。
輸置揚唇。「本宮方才受過特訓,「忍」字還在學習,不過這已是極限,你若再進一分,本宮想饒你也辦不到。」「微臣能與殿下保持這桌長的距離己足夠了,不敢要求更多,不過,殿下真的改變不少,而這都是唐七七郡主的功勞吧?寧虛師兄若是知曉,不知是否會因而感嘆自己道不如人?」東方紅說笑道。
榆偃臉上挂着笑并未回應,伸手掀開茶盅蓋子,啜了一口茶後又收起笑容,開始肅穆問道:「有方法了嗎?」東方紅嘆了口氣才點頭。「是有了。」「那該如何做?」他久刻追問。
「若想續命,必須于七月初七子夜殺人以代之。」「殺人代之,這有何難?」
「錯,難,因為代命之人的氣數必須與她相近才行。」榆偃一愣。
「那……這人可找到了?」「尚未。」東方紅搖頭。
掄區面容一瞬沉下。「有機會找到嗎?」
「微臣不敢打包票,只能盡力。」
「不能只是盡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本宮不能失去七兒!」東方紅望着怒吼的他,神情越發凝重。「殿下,微臣算出您是孤星命,但并未算出您有改命的一日,那唐七七郡主并非您的命定之人,微臣勸您還是——」「不用勸本宮,本宮信了你二十五年,可之後的命運本宮要自己創造,就不信人勝不了天。你說她不是本宮命定之人,本宮就偏要證明給你看,她是,她就是!」他勢在必得的說。
東方紅反駁不了,只能微驚的瞪視着他。「您真愛那位郡主?」「是!」他心意如盤石,堅不可撼動。
半晌後,東方紅喟然一嘆。「好吧,您要與天争,微臣就助您一臂之力,定會為您找到合宜之人的。」事實上,東方紅自己也忍不住期待起來,他從未算錯過,也從未失算過,他也想知道,人,真能勝天嗎?
「您說這是什麽橋?」皇家狩獵場內,唐七七騎着馬,一身翠綠獵裝,長發利落的束起,瞧起來英氣勃發。
狩獵場占地廣大,東面有湖,湖間有座百公尺長的木橋,其橋面九曲十八彎,曲折迂回,十分特別,她感興趣的側首問起身旁一起狩獵的榆偃。
輸偃亦是裝扮英挺,兩人剛獵了幾只兔子,這會正在休息騎馬散步,而姜滿與侍衛們則是遠遠跟着,不來打攪他們。
「此乃九曲橋,既然來了,不如上橋走走吧。」他翻身下馬後朝她伸出手,再托着她躍下馬背。
她見他這神态舉止突然有種感覺,今日的狩獵是其次,他真正目的是想帶她走上這座橋,遂笑問:「 這橋有何含意?」她讓他牽着踏上橋面了。
「這九曲橋有個傳說,據說鬼怪只會走直線,因此在九曲橋上不用擔心遇到邪物,寓意着,走過九曲十八彎之後,即能送走曲折和困難,帶來平安康泰。」她點點頭。「這樣呀,真特別的傳說,那麽我走過後,也能否極泰來喽?」「是啊。」他清俊的臉漾着笑。
「好,為求平安,我這就在橋上跑一趟!」說着她淘氣的在九曲橋上跑了起來。當她氣喘籲籲的回到他身邊時,見他溫柔地望着自己,目光一瞬不移,這讓她臉龐起了紅霞。
「這樣瞧人家做什麽?不準瞧!」她羞赧地道。
他淡笑着輕轉過身去,望着碧綠湖面青波蕩漾,忽然緩緩又道:「當年皇祖父将此地圈為皇家狩獵場,除了因此地離皇城不遠,方便來往,另外中意的就是這座橋,幼時皇祖父曾私下告訴本宮,他聽見過一首民謠:「小兒走九曲,幸運久久久;考生走九曲,考分九十九.,夫妻走九曲,天長而地久;老人走九曲,活到九十九」?如此美的寓意,當下令皇祖父愛上這座橋,每回至狩獵場定要來這橋上走一回。」她眼眶悄悄地泛紅了,這下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他希望與她天長而地久,兩人活到九十!他至今還不放棄她,可她給不了他希望,再過月餘,便是她滿十八的生辰,屆時自己說不定就會……這一想,她忍不住沖上前去抱着他。
「答應我,就算我走了,您也不要難過,我的心會陪着您,您不孤單的。」她放心不下他,淚水浸濕他的後背。
他身子僵了僵,微嘆後回身瞧她,輕輕地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痕。「放心,本宮不會孤單的,因為東方紅找到救你的方法了。」她聽了用力眨掉眼裏的淚。「真找到法子了?!」她驚喜的問。
她沒想過自己能得救,乍聽這消息,哪能不欣喜若狂?
他唇角揚笑。「本宮只要找個與你氣數相近之人,将她……的八字與你交換即可。」他不說殺,因為他知她心軟,若曉得得用別人的命換她的,定是不會同意的,因此瞞了「交換?可若氣數與我相近之人.八成也必定薄壽,這樣交換八字有用嗎?」她蹙眉提問、「相近氣數不等于就會同樣薄壽,也許只是與你一樣天命被改,命運丕變。」他解釋。
聽他這麽說,她明白了,可這卻讓她想起了一個人,而那人也同她一樣命運垂「我問您,換了八字後,這人會如何?」她暮然多心的問。
「換了命盤,你二人都掙脫了既定的命運,便能夠重新創造自己的新命數了。!他撒謊。真正能重生的只有她,而另一個必死在他的劍下。
她不知他的心思,只當兩人都能重生,不禁大喜,屏除了之前的不安。「我真有救了?真能改變命運了?太好了,太好了!」她撲進他懷裏,開心的大叫。
「我不會死了,不會死了,我可以實現對您的承諾了,能跟您一輩子了!」她抱着他又叫又跳。
榆偃也一掃自知曉她大限将至後的陰霾,因為東方紅昨日進宮通知他,人找到了,而後日就是七月初七,只要手刃了那人,拿那人的鮮血讓她飲下,她就能破除惡咒。
從此他再也不會失去她,睽違己久的真實笑容終于出現在他臉上了。
可她笑着笑着,卻忽然就哭了起來。
他忍不住心驚。「怎麽了?!
「我……我想起八兒了,我自己厄咒得以解除,可八兒卻還繼績在外頭吃苦。」一想起這個,她就難過極了。
聽蕭裔告訴她,八兒在外這幾年淪落到富戶家去當賤婢,每日替主人端洗腳水,去年更教年過半百的主人強迫收了房,過着苦不堪言的日子,堂堂一個郡主,卻被這般糟蹋,對照自己的幸福,她便覺得愧對八兒了。
他一聽她是為唐八八而傷懷,不禁抿了唇。「你放心,除了昭告天下尋人外,本宮打算再加巨額賞金,就不信還找不出人來!」除非唐八八已死,否則不可能找不到人。
「其實……」她話到舌尖上頓住了,本想告訴他八兒已找到,但想起蕭裔所言,怕他逼迫八兒,讓事情變得更複雜,便決定還是等自己先私下見過八兒,親自了解八兒的心情後再對他說這事吧。
「其實什麽?」他見她欲言又止,盯着她問。
她露出一抹笑。「沒什麽,我只是認為找八兒的事可以不用着急了,而今我若能長壽,還怕沒有足夠的時間找人嗎?總有一日我會見到她的。」他眼眉輕揚,擁她入懷。「你能這樣想就好了。」高興她終于放寬心了。
九曲橋上,兩人相擁,望着朗朗晴空,湖光山色,兩人心情也同樣晴朗。
在遠處守護的姜滿,瞧得嘴角開開阖不攏,他亦知七兒郡主有救了,如此就等同殿下有救了,想來眼前這幸福的景色,以後都能如這座九曲橋的寓意般,長長久久了。
夜黑,涼風習習。
唐七七緊張的坐在城郊一處小而破爛的茅屋內。
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稍早蕭裔派人通知她,已安排好一切,今日就能見到八兒。
她得到訊息,立刻随便找了個理由讓姜滿轉告榆偃一聲,就獨自出宮了。蕭裔的人領她至此後,留她一人在陰暗的茅屋內等候,茅屋不大,裏頭只有一套桌椅和一張小床,她獨自坐在椅上,雙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那片薄得像是一推就破的門板。
八兒随時會由那扇門後出現,她萬分期待快點見到八兒,她有好多話對八兒說,要告訴八兒爹與兄長們這些年來找她找得多辛苦,大夥一刻不曾忘記過她。
她還希望能說服八兒跟她回家,小時候八兒總會聽她的話,這次希望八兒也能一樣相信她,相信家人并未放棄她……帶着忐忑的心情,她雙手交握,就等着八兒出現。
驀地,門開了,但門板是裂開的,一道身影如閃雷般沖進幽暗的茅屋,在她尚未開口說任何話前,利劍已刺進她體內。
她倏地睜大了眼,想瞧清刺殺自己的人是誰,但屋內漆黑昏暗,她什麽也看不清。是八兒嗎?八兒為何要殺她?
她張口想問,但血立刻從口中冒出,令她一個聲音也發不出來。
對方陰狠,讓她非死不可,一劍插進去不夠,扭了劍身要絞碎她的髒腑,她痛苦的跪「不……」她用盡力氣也只能發出幾不可聞的微弱聲音。
她愕然又不敢相信,八兒竟會這麽狠?!八兒……藉着劍光,她仿佛看見殺她的人嘴角上揚,多冷酷的唇線,多熟悉的弧度……接着這人握緊了劍柄,欲抽出自己的劍,割斷她的腸子。
「殿下,不可以,國師說您該殺的不是那個人!」倏然有個人奔進來,嘶聲大喊的阻止可來不及了,說時遲,那時快,他已拔出劍,她身上的血瞬間泉湧般噴出。
在這剎那,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見的,殿下……殺她的人是榆偃?!
輸偃轉頭望向沖來大喊的姜滿,蹙起了眉。
「東方紅明明說是茅屋裏的那人,怎會有誤?若有誤,那本宮殺的又是誰——」忽然外頭一陣打雷,雷電閃過的瞬間,他往地上的人瞥去,這一瞥,目皆盡裂,震撼驚駭。
「七兒?!」
他震驚至極,立刻上前抱住全身浴血、癱軟在地的唐七七。「怎麽會是你?!」見眼前一片血紅,他痛徹心扉,難以置信。
「我也想問……為什麽是您……」她了無生氣地望着他,吃力的問,作夢也想不到自己會死在所愛之人手裏!
榆偃一臉慘白,全身顫抖,姜滿也教眼前的慘狀吓傻了。「東方紅告訴本宮,那與你氣數相近之人在這茅屋裏,那人才是本宮要殺的對象……」「殺……您說只……只要交換八字……即可……為……為何要殺人?」他僵住,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瞧見他的表情,她就知道他騙了她,必定是要以命換命,他才會親自出面殺人,可哪裏知曉,殺的竟然是她!她吐出一口鮮血,苦澀的笑。
「命啊,注定的……注定的……我注定要死,什麽也改變不了……什麽也改變不了……也罷,能死在您手裏,我……也算甘願了……」「不,東方紅騙了本宮,讓本宮誤殺了你,本宮饒不了他,定要殺了他!」他心中起了漫天怒火,吼道。
「殿下不該怪微臣,她命該絕于您之手,這是命運!」東方紅現身,一臉凝重。
「你說什麽?!」他臉龐慘淡毫無血色,甚至透出青白來。
「微臣算出同氣數的人今日會出現在此,但這人不是郡主唐七七,可郡主竟然也在此,那表示天意不可違!」唉,其實當他發現茅屋裏頭的人是唐七七後,立刻要姜滿來阻止,試着挽救這一切,但也已經枉然了。
榆偃心神一凜。「胡言!休想用天命不可違來為自己求生,本宮要殺了你睹七兒的命!」他握住劍,雙目赤紅。
「別……別牽連無辜……我有今日之劫與國師無關……我會出現在此是……是來見……八兒的……」她阻止他殺東方紅。
「你來見唐八八?你不是讓姜滿轉告本宮,要出宮拜會唐家在京城的親友,怎會說是來找她?」他愕然。
「我找到八兒了……約今日相見……」
「誰幫你安排的?」若非那人讓她今日來到這茅居,她也不會死!他怒不可遏。
「是……是……」她滿口鮮血,再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 七兒!」
東方紅見狀,無奈搖首。「殿下,她時候不多了,您還是趁她還有一口氣時帶她回宮,起碼讓她死得舒适些……」他嘆息着說。
輸偃悲憤難當,立刻抱起僅存一息的唐七七回宮,撞見的宮人無不驚恐走避,尤其再見到他那幾近瘋狂的神色,衆人更是吓破膽。
整個東宮因為唐七七将死而風雲變色,一片愁雲慘霧。
東方紅知曉唐七七之死定會為自己帶來災禍,榆偃不會放過他,必會殺他為唐七七報仇,但他跟在榆偃身後,卻只能苦嘆,即便是自己也無法回避死劫。
唉……他正喟然嘆息時,一道驚雷突然劃開皇城的天際。
他眼神驟亮,天空出現異象了……
「殿下,郡主還能複生!」他滿臉喜色的對前頭抱着唐七七身子,整個人充滿悲傷氣息的榆偃道。
榆偃頓下腳步,怒目回身。「七兒今日之劫是你造成的,而今你的話,本宮不會再信!」「不,請殿下再信微臣一回,天象有變,表示她命不該絕,連老天都有意相救!」東方紅興奮的說。
輸偃聞言略怔後,見懷中人雙目緊閨,雙臂無力的垂下,血滴了一路,觸目驚心,已萬念俱灰。她被他傷得如此之重,如何活得了?
「殿下,微臣這回願用性命擔保,郡主定有機會複生!」東方紅再道。
輸偃森然冷笑。「東方紅,你的命早就捏在本宮手中,你離棺材只是一步之遙,若七兒離世,你也休想活命,你憑什麽拿自己的項上人頭來擔保?」「那就拿微臣家人的性命一起作保,這是否可行?」東方紅竟如此說。
榆偃黑眸一縮,似被說動了。「七兒當真能再複生?」「能的!」東方紅斬釘截鐵的點頭。「好,那告訴本宮,怎麽做?」他決定再信東方紅一次。
「微臣瞧出天空将出現流星,在郡主斷氣的瞬間,魂魄會随流星射出,只要沿着流星方向必能找到她附體複生的人……」長夜漫漫,萬籁倶寂,大地仿佛沉睡。
輸區忍着心中的擰痛,靜靜等待,等待唐七七真正失去氣息的一刻。
忽然間,黑雲遮月,天空變得晦暗不明起來。
「殿……殿下……」姜滿守在唐七七的床邊,兩眼直盯着她的臉色,手不停探她的鼻息,終于……他心顫的喊。
榆偃聞聲,一股劇痛鑽進骨子裏,似乎有什麽東西擡住喉嚨一般,令他難以呼吸。
「七兒郡主,離世了——」姜滿流着淚大喊。
同一時刻,天空果然出現流星,榆偃未能有悲痛的時間,立刻策馬去追。
他拼命追趕那星光,仿佛追的是自己的生命之光,見流星在東南方墜落,他揚起手臂揮下,後頭跟着的鐵騎立即散開,包圍流星降落的村莊。流星墜落在村莊內的大湖裏,滾燙的巨石瞬間将湖水燒幹,整座湖焦黃一片,白煙陣陣。
受驚的村民跑出家門,見到這驚人的景象無不吓得瞠目。
他騎着銀白馬匹沖進村內,村名得知闖進者是誰後,均由巨石掉落的驚吓中回神,慌忙的向他跪地叩首。
他的馬躍過一片跪地的人,眼神犀利的在人群中搜尋着什麽。「七兒,你在哪裏?!」他焦急的呼喚,馬兒踏過之處掀起一陣煙塵。
「殿下,未見七兒郡主的蹤跡!」姜滿憂急禀報。
他臉色越來越沉。「不可能,再找!」
鐵騎闖入每棟房舍中,只要是年輕的姑娘全被帶出來,排排站久在榆偃面前,他朝一張張驚恐的臉孔望去,這些人全不是她。
「七兒,本宮來接你了,別淘氣,快出來!」他聲音緊繃得像是要斷裂。在他的盛怒下,無人敢發出一絲聲響,四周靜得教人膽寒。
「七兒!」他怒吼,身下的馬感受到主人的狂躁,也不安起來,不斷噴氣踢腿。
「殿……殿下,請……請節哀啊!」姜滿發現找不到唐七七後,趴在地上痛哭,那東方紅算錯,郡主這回是真的魂斷不回了。
輸偃一愣,天空同時打下巨雷,瓢潑大雨暴落,轉眼淋濕了所有人。
他腦中出現了一張對他巧笑倩兮的面孔,那令他牽挂的臉龐如流星和閃電般清清楚楚地飛過,又轟轟烈烈地消失了。
「東方紅:,你竟敢再次欺騙本宮」他怒氣攻心。
東方紅一頭紅發竟在此刻一瞬變白。
「不可能,微臣斷不會看錯,那分明是顆轉命星,不可能有錯,她定會投身在某個人身上。」「住口,流星墜落之處在此,可本宮已翻遍整個村子,無一人是本宮的七兒。你如此耍本宮,罪該萬死!」他抽出長劍要親手殺了東方紅。
東方紅瞬間白發後,看上去登時蒼老許多,他想不清到底哪裏出了錯。
「本宮将如你所願,你死後,東方府上下也将跟着陪葬!」他狠厲的說,揚劍就要刺進東方紅的胸膛,這時卻突然心痛如絞,竟由馬背上落下,昏厥過去。
姜滿大驚失色,立刻送他回皇宮去,而東方紅也因此暫時逃過一死,讓人關進大牟之+Z"'一陣閃電過後,天空黑得幾乎像濃墨。
暗夜裏,榆偃獨守一盞燈,張開手蒈明明抱住了某個人,等回神,懷中卻成虛空一片。
人生無常,怎知相過過後,确實萬劫不複。
未能找到複生的唐七七,他萬分絕望,痛不欲生,他親手錯殺了自己最愛的女子,這是何等的悲慘可笑?他一心要為她續命,卻成了那奪去她性命之人……原來自己才是她的劫。榆偃蒼白着臉龐,往宮外去,姜滿清楚他要上哪去,只得默默跟着。
姜滿邊走邊抹淚,宮外有處寒室,主子不忍葬了七兒郡主,便将人冰藏在那,天天來相生離死別,陰陽兩隔,如今,主子也只能守着她的屍身而已。
輸偃進到寒室後,姜滿站在外頭守着,等待主子出來,只是主子這一進去往往是好幾個時辰,寒室內寒凍,不免讓人擔心榆偃的身子會受不了。
姜滿等了又等,越等越心焦。
這回主子進去的時間久了些,天都亮了還不見出來,自七天前七兒郡主斷氣後,主子的身子一直沒好過,今日該不會昏厥在裏頭了吧?
他着急了,正不知如何是好,想闖進去瞧瞧時,榆偃總算一身寒氣走出了寒室,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可他一句話也不敢多問,連忙再低頭跟着日益消瘦的主子回宮去。
東宮因為七兒郡主的死,變得比之前她未出現時更為死氣沉沉了,所有人行事皆如履薄冰、戰戰兢兢,生怕連一絲笑容都可能觸犯悲傷的太子殿下。
「那是……」姜滿跟着榆偃回到東宮後,在經過大殿時見到一個倩影,覺得熟悉,忍不住發出了聲音。
榆偃聞聲側首望去後,倏然震住。
他不由自主的走進殿內,雙眼牢牢盯着那道纖細背影,心跳如擂鼓。
「七……七兒……」女子聽見聲音後轉過身來,那眼神的顧盼流轉,仿佛……仿佛就是……下一瞬間,他臉沉下,只是幾分像,根本不是!
「你是誰?」他冷然的問。
「小女子蕭芸。」她立刻曲腿行禮,模樣嬌羞。
原來這就是太子殿下。她立即為他的俊朗儀表以及冷峻孤獨的氣質所着迷。
「姓蕭?蕭裔是你什麽人?」他馬上皺眉問起。
「他是我兄長。」她輕聲說,卻發現他根本沒要她起身的意思,讓她就這麽曲腿回話,因此她腿酸也只能強撐着。
「你進宮做什麽?」他銳利的眸子盯上她。
「兄長讓芸兒進宮向皇後娘娘請安,是娘娘命芸兒過來的。」「母後的意思?」瞧了她的長相之後,他曉得母後打什麽主意了。
「是的,皇後娘娘見您近來郁郁寡歡,打發芸兒來為殿下解憂。」蹲太久,她額上有汗「不必,母後該知誰也取代不了七兒,你若想活命,快走吧!」母後以為這女子的身形容貌有三分像七兒,就能慰藉他沉痛的心,當真異想天開。
可蕭芸不僅沒走,還盈盈笑問:「殿下能先讓芸兒起身嗎?」他哼了一聲。
「起來吧。」起身後快滾!
她欲起身卻發覺腿曲久了站不住,才起來便又跌坐到地上去。
他卻只是冷冷看着她,拂袖冷笑。
她尴尬不已。「芸兒知道殿下的顧忌,您不讓人近身,那我不近身就是了,只遠遠陪着您,與您說說話解悶可好?」她咬牙再站起來,努力露出讨好的表情。
「放肆,本宮要你走,你敢留?!」他倏然變臉。
她被吓得倉促往後退了,本以為外傳太子冷酷是言過其實,可此刻見他那冷冽的模樣,不免心驚肉跳,太子确實可怕。
「滾!」
她身子一顫,本想立即轉身逃走的,卻猛然想起兄長的囑咐——她非要成為齊淩太子妃不可!她不能就這麽走了,遂又挺起胸來,不但不走,還反而邁開步子走向他。
「大膽,還不退下!」殿外的姜滿見狀喝斥,為她捏了把冷汗。
她充耳不聞,繼續往前走,只要能靠近得了他,便有機會成為他的人,所以她不能退縮。
每走一步,都象征她離尊榮的未來越近,此刻見他只是加深了眉心上的皺褶,并未對她出手,她不禁有了更多的自信,緊張的心情也逐漸放松。
她畢竟是宰相之妹,又是皇後讓她過來的,他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況且她對自己的外貌有自信,相信他不會對她如何的。
但說時遲,那時快,下一瞬她身子已撞上殿內牆柱,當場斷腿甚至吐血。
姜滿見這情景,只得立刻帶人上來收拾。「奴才早警告您了,可您偏不聽,下回別再犯傻妄圖接近陛下了,還是趕快回去療傷吧。」他無奈的示意兩個太監将重傷的蕭芸擡走。殿下已算對她手下留情了,要不是七兒郡主之前逼着殿下習慣人氣,眼下她恐怕連睜眼的機會都沒了。
見她狼狽的離去,他搖頭撇嘴,相爺的野心越來越明顯了,連妹妹都想送進宮。皇上自上次朝鳳臺中毒後,龍體內的殘毒至今還未完全祛除,仍在療養中,而主子此時也正傷懷于七兒郡主的死,偏皇後娘娘不了解相爺的為人,萬一那人趁此際将權勢延伸,那可不好收拾了。
他不禁憂心忡忡的瞧向自七兒郡主死後始終郁郁寡歡的主子,這老天對殿下未免也太狠心了點,既給了孤獨的他希望,又怎能殘忍的奪走?
而且人還是讓殿下親手扼殺的,這教他怎麽承受?!唉,姜滿不禁心想,與其如此,不如一開始就別給殿下送來希望。
「啊——啊——鬼,見鬼了——」殿外忽然有人驚聲尖叫起來。
姜滿臉一皺’哪個沒規矩的奴才敢在東宮殿外鬼吼鬼叫,不要腦袋了?
瞥見主子的臉已沉下,姜滿立即匆匆往外去,打算出去擰人耳朵教訓一番,可不一會「鬼……鬼……七……七兒郡主?!天……天啊!七」他出來後叫得比任何人都大聲。
殿內瞬間沖出一抹人影,榆偃睜目瞪着眼前的人,神情不知是悲是喜,身子久久無法動彈,他完全震愕地愣住了。
面前的人竟然有着與唐七七一模一樣的臉孔,可直正的唐七七己死,屍身就被他冰封在寒室裏,而自己才由那裏離開而已,她如何出現在這裏?況且自己刺進她身子的那一劍,幾乎絞爛了她的髒腑,她身子已不完整,但這人卻身上完好,不見任何損傷……「你是……七兒?」他用力握了拳,寧願相信她就是唐七七,是他朝思暮想,悔恨誤殺的唐七七。
女子輕揚下巴,斜眼睨人。「我不是七兒,我是唐八八。」她開口.飲南音與唐七七有幾分相像,又有幾分不似。
「你是唐八八?!」他一愕。
「嗯,我正是唐八八,你口中的七兒,該是我的姐姐唐七七?」他胸口一陣緊縮。「你真不是七兒?」「不是。」極度的失望,令他難忍痛楚的閉上雙眸了。
姜滿也不信眼前與唐七七長得完全相同的人不是她。「東方先生說過,您可以複生,您的魂魄該不會進到您妹妹八兒郡主身子裏了吧?」姜滿不死心的問。
「你說的這是什麽傻話,一個神體如何裝得下兩條魂魄?我若是姐姐,那我自己的魂魄呢?這是咒我死吧?再說,複生是什麽意思?」她不解的問。
「這……」姜滿支吾起來,七兒郡主死于殿下之手,只有少數幾人知曉此事,當初去到村莊尋人的侍衛以及村人也被封口了,所以這事尚未傳開,這位八兒郡主自是不會知道七兒郡主的死訊,可這會她問起,他還真不知該怎麽回答。
「這個……您怎會找到東宮裏來的?」他只能暫時将話題轉到別處去。
「太子殿下發皇令尋我,我是拿着皇令進宮的,豈知一到東宮後,人人一見到我,都像是見鬼般的驚慌失措,四處躲避,我只得自己這麽走進來了。」姜滿汗顏,這怪不了別人,他不也一樣?見到她都以為七兒郡主的鬼魂出現了,吓得魂不附體,想來也真夠丢臉的。
「瞧,太子殿下的皇令在此,我想見姐姐,能否請她出來相聚?」她将撕下來的皇令交給姜滿,要求見唐七七。
姜滿垂下臉來。「七兒郡主……她……」真是造化弄人,七兒郡主在生時一心想找到妹妹,也是因為這個理由來到京城的,怎奈姐妹倆無緣,她才死沒幾日妹妹就找來了,可惜卻已生死兩隔,怎不教人唏噓?
「我姐姐怎麽了?」見姜滿吞吞吐吐,唐八八蹙眉問。
「這……七兒郡主已經……已經離世了!」姜滿牙一咬,不得不說了。
「什麽?!姐姐死了?!」唐八八倏然震驚。
「是啊。」姜滿重重嘆氣。
「我懂了……姐姐死了,衆人見到我才會如此害怕,以為見到姐姐的魂魄……說,姐姐是怎麽死的?」她悲怒的質問。
「她是本宮殺的。」榆偃眼神陰郁,飽含痛苦的說。
唐八八聞言立刻怒視榆偃。「是你?你為何殺我姐姐?!」她氣極的問。
「大膽,不得對殿下無禮!」姜滿見她竟敢诘問主子,立即喝斥她。
唐八八表情一愣。「殿下?這人是太子?」
「沒錯,盡管您是七兒郡主的妹妹,也不得對殿下放肆。」姜滿嚴肅的告訴她。
她白了臉龐,這才朝榆偃跪下。「我不知您是太子殿下,還請殿下原諒我的無狀。」輸偃望着跟唐七七相同的一張臉,心湖波動。
「起……起來吧。」他不忍她跪。
可她沒有起來。「若殿下不怪罪我的無狀,那請告訴我,姐姐犯了何罪,為何殺她?」面對他,她堅持問出唐七七的死因。
「八兒郡主,您這是……」
姜滿要再斥責她,榆偃卻揚起手,讓姜滿住了嘴,不再出聲。
「七兒沒犯任何罪,是本宮……誤殺了她。」榆偃俊容慘白的說。
「誤殺?!您竟讓姐姐含恨而死!」她雙目好似燃着火,神情忿然,根本不怕他。
輸偃不由愣神,多像啊,七兒發怒也是這般神态……「殿下得給我一個交代,不能讓姐姐白白喪命!」唐八八眼中燃着熊熊怒火,就是要為姐姐讨公道,倘若眼前的不是太子殿下,她已不客氣的找他拼命,要為姐報仇了。
姜滿見了心急,這位妹妹竟不比姐姐脾氣好,這般咄咄逼人,連殿下也不懼。偏偏殿下心裏對七兒郡主抱着歉疚,又被這一逼,內心豈不更難受?
唐八八揚高下巴。「 想辦法還我一個姐姐來!」他一愣。「人死不能複生,本宮如何還?」「我現已搞懂這太監方才說複生的意思了,這表示姐姐還可能再活過來,您得辦到才成。」有一個人跟他一樣希望唐七七歸來,令他動容。
「本宮不相信她已死,也等着她複生……好,無論如何,本宮用盡一生時間也要想辦法讓七兒回來。」他答允唐八八。
後來他并未殺了東方紅,此人還被關在監牢裏,只因他心中還存有希望,盼東方紅未算錯,她的魂真有回來的一天。而這也是支撐他能不瘋狂的主因,否則,在她斷氣的當下他就該随她而去了。
「那請殿下容許我留在東宮,我要親眼見到姐姐複生回來才行。」唐八八要求。
他立即點頭。「可以,你留下吧。」
他對唐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