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屋子外那麽大的動靜魏姨娘也被驚醒了,連忙讓凝雲去看看情況,凝雲一走到門口就被院子裏的情形吓得愣在了原地。院子外站了許多人,院子中間的地上躺着一個人,不,是一個半人半魚的怪物。
透過人群,她隐隐綽綽的看到那個怪物的面孔。她腳下一軟,扶着門框滑了下去。
魏姨娘穿鞋下床,她剛被驚醒,神智還不是特別清醒,然而看到院子外的情形,可謂是清醒的不能再清醒了。她勉強支撐起身子,就看到了站在不遠處的方老爺,她顫抖的喊了一聲,“樂郎......”
魏姨娘的眼眸中還泛着朦胧的水汽,仿佛是被眼前的景象吓慘了,看起來分外的可憐,方老爺心中一陣心疼,連忙跑到魏姨娘身邊将魏姨娘抱進懷裏安慰。
“你這妖孽,潛伏在此多日,到底有何企圖?方家接連發生命案,是否與你有關?”沖虛真人拿着劍指着她厲聲問道。
周圍的議論聲越來越多,即使他們都知道,她是半個多月前來到方家的,這根本不關她的事。可是人就是這樣的,他們往往擅長欺騙他人或者是欺騙自己。他們可以告訴自己,她可能之前一直在暗中潛伏殺人,直到半個多月前才以現在的身份進入方家當丫鬟。
她是妖怪,妖怪根本沒有好壞,它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就是不應該。他們此時此刻就應該一致對外,哪怕他們現在所有人都過來将髒水潑向她,那也是理所應當,他們是在為這個世界除害。
光明正大。
餘璃低着頭,沒有理會他。人群裏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她還有一個哥哥,在......在大少爺房裏!”
餘璃突然擡起頭,眼睛死死的盯着發出聲音的那個人!
方老爺仿佛如夢初醒,“對對對,我記得那個人,趕緊去把他抓過來,別讓他跑了!”
那可是妖怪,哪裏有人有那個膽子又有那個能力去抓?
“原來還有同夥!”沖虛真人沖着修羽說道,“你快去将那妖孽一道抓來!”
修羽自打進了這個院子就愣在了原地,被沖虛真人這麽一吼,三魂七竅才終于回位了,他随手抓了一個小厮認路就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他身體不停的奔跑着,心裏卻在想着剛剛匆匆一瞥的女子。他一心修道,一直以為妖怪是醜陋不堪狠心毒辣是集合天底下最肮髒的産物。即使偶爾從那麽兩本書裏看到‘妖能化人形,亦有殊色者,魅人心魄,吸其陽氣’的話,也只是一笑而過,不敢茍同。
可是今時今日,卻又有些不得不信了。
修羽拿着鎖妖繩三下五除二的就将方念之綁了回來,他的肩膀被修羽緊緊按住,雙膝跪地,以一種十分屈辱的樣子跪在地上。當他踏進這個院子看見倒在地上露出魚尾的餘璃的時候,他就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麽事情。
“念之......”一直一動不動趴在地上的餘璃在看見方念之的時候終于動了一動,她看着方念之垂在身體兩側的手,突然很想去握住。可是手指還沒碰到,就被陣法死死的頂了回去,她被困于其中,不能動彈分毫。
沖虛真人依舊是畫了一張符咒貼在方念之的身上,但是毫無反應,修羽忍不住問道,“師父,怎麽沒有反應?”
方老爺也問了一句。
沖虛真人居高臨下的看着方念之說,“原來如此,你原來不是妖。”他眯着眼睛,“你身為人,卻與妖族稱兄道弟沆瀣一氣,真是令人所不齒!”
“她沒有害過人!”方念之蠕動着蒼白的嘴唇。
“笑話!妖就是妖,異類就是異類,就應當處之而後快。即便她今時今日沒有害過人,難保她将來不害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妖族若有向善之心,那害了無數百姓性命的人又是何人?”
“善人,此人既是人,貧道便不好處置,任其如何便由方老爺處置。但是這妖類,必須就地處決!修羽!”
修羽看着手中下意識出鞘的劍,又看了一眼躺在地上臉色蒼白的女子,不知怎麽的,突然有些下不去手。
“修羽!”沖虛真人又叫了一聲,聲音中頗是不滿。
他是他的大弟子,是他将來要傳授衣缽的人,殺了這只妖怪算什麽?他将來要成為道門翹楚,一生不知要殺多少妖怪。修羽閉了眼睛,強迫自己不要去看女子的眼睛,他高高舉起了手中佩劍。他遲遲不下手,有人卻按耐不住了。
有個人拿着不知從哪裏拿來的匕首,一舉從人群之中沖了出來,以飛快的速度沖着餘璃而去。這陣法是專門為了困住妖怪所設,與人來說,形同虛設。
在衆人的一陣驚呼之中,雪白的匕首直直的插進了皮肉之中,鮮紅的鮮血噴射出來,濺到了行兇者的臉上,也濺到了修羽舉起劍的手指。
并不是傳言中的冰冷,原來妖怪的血液也是鮮紅的,也是溫暖的。修羽摸了摸濺到手上的血,舉起劍的手終究是再一次垂了下去。
她的鱗片有護體之效,可如今卻被區區一個凡人所破。
巨大的疼痛讓餘璃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她下意識的蜷縮着身子,用盡了力氣往後挪去,匕首被人用力握住,反而将傷口越拉越大,更多的鮮血流了出來。餘璃的唇角被咬出了血。
“璃兒!”方念之慘叫了一聲,他雖然被死死的困住,但是并不是寸步難行,他就以這幅五花大綁的模樣,狠狠的撞開了拿着匕首的行兇者。那人還想要再刺一刀,轉頭卻看見方念之惡狼似的恐怖眼神,本來膽大包天的人卻意外的被吓到了。他拍了怕衣服上的灰塵,又重新跑入了人群。
像一個英雄一樣。
衆人全都圍在行兇者的身邊,低聲的說着贊揚他的話。他的臉上手上都沾滿了血液,露出了一個得意洋洋的笑。
原來只要是傷害了大家的敵人,這樣的人,是可以被稱作英雄的。
匕首還插在餘璃的尾巴上,深深陷入其中,鮮紅的血液還在不停的噴射,像一個小型的噴泉。餘璃本來有一尾十分好看的尾巴,如今卻被弄得鮮血淋漓,傷口大約有十公分長,深可見骨。方念之的臉上身上也沾上了血液,乍一看十分恐怖。
一顆有一顆的淚水毫無預警的掉落下來,方念之看着地上幾乎疼暈過去餘璃,努力讓自己的五官平和下來,他低聲說,“璃兒,璃兒,你......你看着我,不要暈過去。你聽我的,你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餘璃努力的集中精力看着他的眼睛,她已經說不出話,只能緩慢的做着口型,“我,沒,事。”
說完之後,她突然咧嘴笑了起來,方念之看着她的笑容,心突然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他用自己的身軀擋在餘璃的身前,“你們如果要殺了她,就從我的身體上踏過去!”
周圍的人對用着鄙夷的目光看着方念之,嘴巴裏不停的吐露出惡毒的話語。方念之用他小小的身體擋在餘璃身前,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這麽勇敢。
沒有人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麽過的,沒有人知道他一個人是怎麽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更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在王柯那些人的欺負下怎麽努力的活到今時今日的。他所有不為人知的過去,只有身後這個受盡別人唾棄的妖怪知道。
他雖然身為人類,但是他們給予他的,從來都只有打罵與欺辱。在他最孤獨的時候,只有身後這個妖怪能對她報以微笑,只有這個妖怪願意對他敞開心扉與他相依為命。
方念之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小漁村裏,他被王珂他們欺負,餘璃擋在他面前的景象。
如今角色對調,他終于也能擋在她的面前。
“無知小兒,自甘堕落與妖為伍!”沖虛真人說。
人群中走出來幾個人高馬大的護衛,一左一右将方念之輕輕一提便提走了,任憑方念之咬破了喉嚨也無計可施。
你以為挺身而出的就一定是英雄了嗎?事實告訴你,那只不過是蝼蟻臨死前自以為是的掙紮。
方念之被扔入了人群之中,他還沒落地,便被來自四面八方的拳頭一陣迎頭暴打。甚至連平日裏嬌弱無力的丫鬟都擡起腿毫不留情的踢了下去。
與妖為伍的人,真是可恥!
餘璃用力的撐起眼皮,她想要說些什麽,但是喉嚨卻發不出一絲一毫的聲音。不斷流失的血液讓她遍體生寒。
念之,你說謊了。
你瞧,人也是會傷害人的。
眼皮不停的打顫,她終于是堅持不住,昏了過去。
“修羽!”沖虛真人看着修羽,他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直接看到人的內心深處去,“這一次,別再讓為師失望了。”
“是。”修羽顫抖着手,看着已然昏過去的女子,再一次锲而不舍的舉起了手中的劍。
這是他捉妖的第一步,只要踏過了這一步就好了,修羽如此安慰自己。他緊緊的握住手中的劍,用盡所有力氣的刺了下去!
劍并沒有紮入餘璃的胸膛,而是停在了半空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擋在了餘璃的身前。修羽嘗試着再次用力刺下去,卻被這股力量反彈了幾米之遠。他躺在地上,只覺得全身上下每一處似乎都要散架了。
有一個人越過了一座又一座的屋頂,以一種十分完美的姿勢飄然落地。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沖虛真人直接舉起了自己的佩劍,聲音像是山洪暴發,“柳宴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