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王二的死無疑是給已經是謠言滿天飛的方府又添上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臨輝城中的傳言也越來越難聽,方老爺心中煩悶,突然想起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魏姨娘,于是今晚早早地出了書房,去了內院。
一進門,入眼的就是各種各樣的奇花異草,打理的整整有條,足見主人的用心。正屋的房門并沒有關上,屋子裏點了燈,燈下坐了個美人,美人正低頭繡着花。方老爺一看見這情形,心中的煩悶之氣已經去了一半,只覺得歲月靜好,心裏又隐隐的有些不知名的心酸,他怔怔的站在門口,甚至都不敢進屋打破。
魏姨娘揉了揉眼睛看見倚在門旁的方老爺,才放下手中的繡活,對着方老爺福了福身,她心裏的欣喜就像是刺破了的糖包,慢慢的流露了出來,“見過老爺。”
方老爺連忙扶起魏姨娘,眼神溫柔似水,“芸娘見我不必行禮。”
魏姨娘笑了笑,任由方老爺扶着坐下,方老爺又問,“這麽晚了,芸娘在做些什麽?”
魏姨娘将桌上還未繡完的繡品拿給方老爺看,“府內事情頻出,妾身也幫不上忙,只是前幾天去寺廟裏為老爺求了一道平安符,想繡個荷包将平安符裝在裏面讓老爺佩戴在身上,希望老爺時刻安康。”
“芸娘叫我什麽?”方老爺輕聲笑了笑,他年輕的時候,大約也是個風流倜傥的公子,這一笑起來,也是十分的好看。魏姨娘羞澀一笑,她低了低頭,眉眼溫柔,輕聲喚道,“樂郎。”
方老爺這才滿意了,他細細的端詳起桌上的繡品。
“芸娘費心了。”
方老爺執起魏姨娘的手,卻發現入手冰涼,“手怎麽又如此冰冷,天氣日漸寒冷,芸娘要多注意些。”
說着便拿了一件貂毛領的衣服披在魏姨娘的身上。
“妾身無事,只是最近因夫人新喪,府中事情雜多,人手又不夠,樂郎大病初愈又日夜操勞奔波應當注意身體。”
“芸娘所言,為夫自當謹記在心。”
方老爺又想起如今府中情形以及府外的流言蜚語,又想起剛剛去世的元妻,也微微的有些頭疼。
“夫人剛剛逝世,府中确實事務繁多,這宅子又不太太平幹淨,芸娘若無事還是少出門的好。”
“妾記下了。”方老爺點點頭,又看見桌子上擺放着兩碟糕點,因為府內外的流言蜚語,他氣的晚飯都沒有吃幾口,現下突然餓了,他拿起一塊糕點細細品嘗,對魏姨娘說,“昨夜你送來的糕點我嘗了嘗,味道頗為不錯。”
“那以後妾吩咐廚房多做一些。”
方老爺握着魏姨娘的手,點了點頭。
魏姨娘突然想起了什麽,問道,“樂郎前些日子不是說請了兩位道長,如今可到了?”
“兩位道長都已經在趕來的路上,不日就将到達。現在只能盼着道長早日來到,這宅子日後還能不能安寧,就看這兩位道長的了。”
魏姨娘似乎也很開心,笑的愈發的溫柔,“這道長這麽得樂郎看重,恐怕道行頗深。”
方府鬧鬼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道士和尚也請了不少,但是總是雷聲大雨點小都沒有什麽作用,聽方老爺的言談,卻是對這次請的道長信心滿滿的樣子。
“之前來的和尚道士都是些徒有虛名之輩,不過來此招搖撞騙,這些道長可是我好不容易請來的,在道門之中都頗有威望。得他們相助,必能還我方家安寧之日。”方老爺一副信心滿滿的樣子,“夫人已逝,若是此次能成功捉住這個鬼魅,還我方府寧靜,芸娘,我定娶你為妻。”
我定娶你為妻。
這不是她第一次聽方老爺說這句話,但是心中依舊是感動非常,幾乎想要落淚,“樂郎對妾的情意,妾心中明白。”
“只是鬼魅難尋,若是道長助老爺抓住,老爺作何處置?”
“鬼魅本就非我族類,何況它擾我方家安寧已久,至此盤桓不去,甚至傷人性命辱我聲名。若是我抓得住它,必定誅之,決不輕饒!”方老爺眼神中閃過一絲恨意。
方家本來是臨輝城乃至各地都有名的富豪,卻因為此事時常傳出些不好聽的言談,敗壞了方家幾代人積攢的名聲,他如何能夠不憎恨?
魏姨娘本是最溫婉賢淑行為得體的人,聽的這句話,卻傾身抱住了方老爺,“樂郎心中所愛便是妾所愛,樂郎心中所憎便是妾所憎。”
以你愛為愛,以你憎為憎。
沒過幾天,方老爺請的道長就來到了方府,方老爺親自出門迎接,将人迎到花廳。花廳之中,方老爺坐在主座。坐在左側的道士道號沖虛真人,白發白眉,神容嚴肅,雖然已經上了年紀但是一雙眼睛并不渾濁泛着精光,讓人望而生怯。
坐在他下首的年輕道人正是他的得意弟子——修羽,也是這幾年道門中不可多得的翹楚。
下人們正在上茶水,方老爺對沖虛真人說,“真人修道之處離此處甚遠,為了方某家宅之故讓真人飽受路途颠簸,方某心中甚是愧疚。”
“福生無量天尊,捉妖除鬼乃是貧道分內之事,善人不必如此。”
方老爺應和了一句,又問道,“這位道長可是真人的得意弟子?”
沖虛真人平時不茍言笑,可是一說到這個大弟子,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
“哪是什麽得意弟子,這是貧道的大弟子——修羽。平日裏他常在觀中修道,此次是特地帶他出來游歷游歷。”修羽對着方老爺微微颔首,方老爺也笑呵呵的點着頭,似乎很看好修羽。
“真人一路旅途勞頓還是盡早休息為好,事情詳細還是等柳知觀來了以後一塊詳談為好。”
方老爺說着便站起身來,想要帶着沖虛真人去房間休息,哪知沖虛真人坐在那兒紋絲不動,反而皺着眉頭問道,“柳宴殊還未到?”
“赤霞觀中事務繁多,柳知觀動身較晚,估摸着這兩日也該到了。”
沖虛真人冷哼道,“沒事在自家後院養了那麽些妖魔鬼怪,也難怪事務繁多。”
沖虛真人當年和柳宴殊的師父赤霞真人同為道門翹楚,威望頗高,但是兩人捉妖理念不同。沖虛真人一門已殺盡天下妖魔為己任,認為妖無好壞,遇見必除。而赤霞觀卻認為妖也有人性,只要一心向善便可與人同等相處。赤霞觀中甚至有一座鎮妖塔,專門關着一些犯過錯然而罪不至死的妖怪,讓它們在此靜思己過。
而今赤霞觀知觀柳宴殊更是和他師父一樣,心慈手軟。沖虛道人當年便對赤霞真人頗有微詞,認為如此包庇妖魔之人沒有資格和他并稱,如今更是看不慣柳宴殊一個小輩在道門中名聲大噪。
方老爺自然也知道這層關系,畢竟這兩個人在道門中不和之說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但是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是專門将他們兩人都請了過來。
“師父,您一路勞累,不如早些休息,也好養足精神捉妖。”修羽恭恭敬敬的站在沖虛真人身邊說道。
沖虛真人站起身,對着方老爺拱了拱手,“麻煩善人引路。”
方老爺這才松了口氣,帶着沖虛道人和修羽去了給他們安排的院子。
“我聽說老爺這次請來的道士在道門中很有威望,這下可這麽辦?”魏姨娘衣衫整齊的坐在梳妝臺前,她看着面前的銅鏡,神色慌張。
“慌什麽。”不知道從哪裏傳來的聲音,“之前也來了不少的和尚道士,哪一個不是自稱名門正派?”
魏姨娘:“可是萬一這次來的真的是個厲害角色呢?我們的事情要是被發現了......”
那聲音冷哼了一聲,“只要你死死守住他就不可能發現的了我的存在,那些個無能之輩能耐我何?”
“捱過了這一回,總還有下一回,這日日提心吊膽的日子究竟何時才能到頭?還有那個狐貍精,那天晚上既然已經被她撞見,你為何不殺了她?啊?”魏姨娘大聲吼道,乍一看居然有些許飛揚跋扈的意味。
自從三個月前開始,她就再也沒有過過一天安生的日子,日日活在擔心受怕之中。還有那個新來的狐貍精,她一看見她就覺得不舒坦,恨不得殺之而後快。但是它卻一直不讓她動她,讓她心裏這口氣怎麽能順暢?
銅鏡裏突然鑽出一股近乎透明的手,它死死的掐住了魏姨娘的喉嚨。魏姨娘雙眼凸出,雙手極力掙紮,梳妝臺上的胭脂水粉散亂一地。
“我警告過你,我做事從來不需要向你解釋。你既想要榮華富貴又想要安心順暢,世上的事哪裏有容易?你想要得到,就要承擔應有的後果。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待着,我自然會讓你得到你想要的,你若是不老實,我會讓你知道下場的。記住了沒?”
魏姨娘用力的點了點頭,頭上的釵壞叮叮作響,那手才終于放開了魏姨娘的喉嚨,又重新鑽入了銅鏡裏,消失了蹤跡。
魏姨娘狼狽的趴在梳妝臺上咳嗽,就算是它不警告她,她也不會放棄和她合作的。榮華富貴,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想要得到?又有多少人得到了?又有多少人在得到之後能安然放下?
這輩子既然不能夠榮華度過,那她活着又有什麽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