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審神者「雪語」從【骨喰藤四郎】手裏小心翼翼地接過了脅差。
她出于謹慎考慮, 擔心清淨之氣的靈力會與穢氣之間産生相互抵制,在【骨喰藤四郎】體內打起架來。為了避免脅差少年感到疼痛,便沒有直接用靈力探查脅差本體的情況, 而是用微薄的神力細細纏繞着刀劍。
「雪語」輕輕地将脅差從刀鞘裏拔出, 銀白色的光芒一閃而過,在暖色燈光下不掩鋒芒。
接着映入她眼簾的,是脅差那通體細密的裂縫,仿佛哪怕是一個輕觸, 也會破碎成幾段一般。
而在那些蜘蛛網模樣的裂縫中,漆黑的穢氣盤旋蜿蜒,曲曲折折地勾着鋒刃,從穢氣裏滋生出來的白色骨刺則撐開了裂縫, 尖銳的頂端在燈光下愈顯恐怖。
一旁一直關注着這邊動靜的一期一振等刃,也将脅差本體情況一并收進眼底, 激動的幾個小短褲瞪圓了眼睛, 淚花一下子冒了出來。
怎麽會這麽嚴重!!
骨喰尼他究竟忍受了多少痛苦啊。
然而在表面來看,完全看不出來……骨喰尼太能忍了, 明明那麽痛了, 卻一點都不說。
他們是兄弟啊,骨喰尼為什麽一點都不和他們說呢?
粟田口的短刀們不由地為自家兄長所受到的傷害而心懷痛惜。
一期一振、鲶尾藤四郎、鳴狐等大家長則要想得更深些。
【骨喰藤四郎】本體的狀态相當不妙, 本體是同身體相通的,這也徹底反映出【骨喰藤四郎】現在的情況。
如果當時壓切長谷部沒有發現他,他們對此也毫不在意, 再加上【骨喰藤四郎】時刻護着自己本體, 有意隐瞞他們的做法……那麽最終, 【骨喰藤四郎】面臨的命運便是, 在粟田口刀劍們不知道的地方碎刀消散, 逝水飄零。
想象到這個結局,一期一振、鲶尾藤四郎他們便無法接受。
至于【骨喰藤四郎】的隐瞞和沉默,無非是自棄自厭、想要自我毀滅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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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也是,【骨喰藤四郎】原本是一振高潔堅韌的刀劍付喪神,然而一朝因為審神者的折磨、崩潰邊緣後的反抗弑主,那顆如雲潔白的心早已落入塵埃之中,只剩餘烈火燃燒後的殘骸灰燼。
暗堕對于本是一身純白的付喪神而言,再怎麽堅韌的本性,也會因此而絕望厭棄的吧。
更何況,【骨喰藤四郎】的兄弟們,都已然一一離他而去了。
仿佛歷史的重演那般,兄弟們有幸在現世裏重逢相遇,但是卻在令人作嘔的現任審神者那邪惡、殘酷的手段下,又紛紛如螢火之光,剎那消失不見。
在無盡漫長的夜色裏,只餘這個銀發少年沒入黑暗當中。
不再有哥哥和小叔叔體貼的輕言細語,也不再有雙生兄弟的陪伴守護,更是再也聽不見弟弟們的撒嬌安慰。
哪怕身受重傷,也只能忍受着穢氣污染侵襲的疼痛,獨自一刃沉默着熬到天明,茍延殘喘地提醒自己:很幸運,又活過了一天。
可是這樣活着,也只是基于對兄弟們的承諾,兄弟們無法維持人身,此身已隕之時對他的期望——
“抱歉呢,沒辦法陪着你繼續走下去了……不過一定要、堅強活下去啊,骨喰。”
有形之物終将消散,不過是在今日而已。
這便是【骨喰藤四郎】他親愛的兄弟們的宿命。
但是。
但是【骨喰藤四郎】真的很累啊,孑然一身,踽踽獨行于黑夜之中。
不想活着,卻又不得不堅持下去。
一期一振攥緊了戴着白手套的手,不禁捂上胸膛處,越是試圖推測【骨喰藤四郎】的感受,他的心就愈發絞緊,連正常的一呼一吸,也會扯到心髒,似乎被螞蟻啃噬般的那種,細細麻麻的疼痛苦澀。
那是他的弟弟啊,那樣乖巧成熟的弟弟。
離開家人們,一定很難過吧。
習慣了自我煎熬自我忍耐,習慣了沉默,哪怕是即将流出的血與淚,也習慣了咽回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
因為,不可以讓兄弟們擔心,而且,他也沒有兄弟們可以依賴了。
在粟田口大家長們腦海中,浮現出了銀發少年抱着自己雙膝,在牆角縮成一團兀自取暖的小可憐模樣。
粟田口一家的怒氣值火速攢滿,就差磨刀霍霍向那個該死的人渣審神者了。
不要讓他們找出來是誰,骨灰都給你揚了!
莫名其妙得到了鲶尾藤四郎更加膩乎的貼貼,還有粟田口刀劍付喪神們的憐愛眼神的矢澤遙鬥:“?”
女性審神者的動作不曾由于面前的景象而停下,盡管她心中也為此感到驚訝、憤怒,本體那越是觸目驚心的傷勢,就越能說明【骨喰藤四郎】曾經遭受過的一切苦痛。
對神明們一向懷有崇敬之心的巫女審神者難以理解,為何區區人類,竟然膽敢染指神明,哪怕這只是刀劍付喪神的分靈。
這些人是不知道嗎,分靈最終還是會回歸本靈的,這些刻意折磨分靈的做法,終有一日會遭到神明的懲戒。
又或許該說句,人心不足蛇吞象。
神明願意降下分靈,使得審神者們這份喚醒器物的能力得到施展,分靈由此具有實體,可以行走人世間維護歷史,消滅時間溯行軍。
但有些人并不因此感到滿足。
時之政府高層,一些腐朽的陰陽師世家竟然生起留下神明為己所用的念頭。
他們暗中使了些手段,特意放松了審神者一職的标準門檻,引狼入室,借此污染本靈,企圖令本靈失去神格,淪為精怪,被世家所擁有利用。
每念及此,「雪語」一派的神道世家則嗤之以鼻,神明怎麽可能會在這樣的手段下隕落,刀劍付喪神之所以能成為高天原八百萬神明之一,那是自刀劍鍛成之後,天道給予他們靈氣與神智,神格是與生俱來的。
腦海裏一堆長篇大論和陰謀推測,表面上,「雪語」一點都沒有顯露出來,而是繼續緊盯着脅差。
神力細致觀察下,脅差外表的狀況已然明了,那麽接下來,也該看看內核了。
這也是關鍵的一步,只要清除掉核心本源上的穢氣,放進那個長條盒子裏溫養本體內核,再用靈力修複本體,【骨喰藤四郎】就能從暗堕狀态下恢複如初。
然而就是這麽一個重要步驟,其中的意外發現,迫使「雪語」認清一個事實:面前的這振【骨喰藤四郎】,無法逆轉暗堕。
女性審神者那帶着柔柔笑意的臉龐,首次在一期一振他們面前變了神色:“怎麽可能……為什麽會這樣,靈力與穢氣達成了微妙平衡,根本無法打破!”
「雪語」清晰地看到,那淡金色的圓形內核處,漆黑的穢氣與玉白的靈氣彼此交錯纏綿,難分彼此,就像隔壁國家陰陽八卦那樣,勉強構成了維持脅差少年不會消散的平衡力量。
如果一定要祛除穢氣,那麽【骨喰藤四郎】會當場碎刀,不複存在。
「雪語」只能做到修複【骨喰藤四郎】本體,根本不能解除暗堕。
棕色長發披散在身後,黛眉俏目的審神者皺着眉頭,按照正常情況來說,不會出現這種可能的……究竟是哪裏發生了異變?
「雪語」再一次用神力包裹住脅差,這一次,她終于發現了與其他暗堕付喪神不同的地方。
這個發現,也讓她握住脅差刀柄的指尖一顫。
——這振【骨喰藤四郎】,在人形沒有消散、未曾重新召喚的情況下,經歷了直接重新鍛造的酷刑。
也正是如此,脅差刀尖刀柄和刀刃部分的材料完全不同,弑主的穢氣主要來自刀刃,純淨的靈力則很好地保留在其他地方,兩股力量最後彙集到內核,彼此融合增減。
重鍛,也就意味着,幾千度的高溫鐵水同鍛刀重造必然面臨的千錘萬擊,這樣的感受都一一反饋到【骨喰藤四郎】身上。
他可還是清醒着的啊!!
就連見多識廣的「雪語」都有些不忍心繼續探究下去了。
女性審神者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遲疑是否要講實情講述出來,就被擔憂焦急的一期一振追問了:“審神者大人,請問是骨喰他出了什麽事嗎,還望真實相告。”
「雪語」看了【骨喰藤四郎】一眼。
銀發少年依舊是幹淨冷淡的,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同樣回望了過來,銀色的齊肩娃娃發,随着他微微側身的動作,輕輕晃動幾下。
少年俊秀的面容波瀾不驚,不為所動。
這孩子……那麽就算是說出來,也沒有關系了吧。
「雪語」想了想,還是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和猜測都一并講明。
本來只是好奇在時之政府方看來,作為馬甲綁定道具的本體究竟如何,端着一副清冷寡言架子的矢澤遙鬥,便認真聽着審神者的訴說。
不過,他可萬萬沒想到會是這樣的走向。
在女性審神者口中得知“真相”的粟田口一家當場就炸了,差點抑制不住屬于刀劍的尖銳殺意。
他們只恨沒有早些得知【骨喰藤四郎】的存在,還要逼得命運如此悲慘的兄弟髒了自己的手。
那個人渣死得那麽幹淨利落,真的是便宜他了!
然而,當前最難的,分明是僥幸留在這個世界上的存活者啊。
他們無論怎樣,都不會對【骨喰藤四郎】視而不見,對他松開手。
若看作是命運,那麽,【骨喰藤四郎】先前遭遇的所有艱難困苦,都應該換成他們此刻的溫暖相擁。
以及往後日子裏的佳節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