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1)
楚瑩瑩豪氣的把小帕子朝狗蛋手裏一塞,還嗔怪的看了他一眼。
這人平日裏只對着她的時候,動不動面紅耳赤,好逗得很。
而今當着娘的面,竟然也敢和她要帕子了。
顧荊方才開口的時候,還沒覺出不妥。
然而手裏多了輕柔的帕子時,他整個人怔了怔,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院子裏還有長輩在。
于是,那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左右都到了他手中,不能再這麽大刺刺的還回去。
少年便緩緩收回手,掌心收緊,手垂到身側,輕輕咳了咳。
少年側臉白皙如玉,五官精致,桃花眼生得潋滟動人。
修長的身形,和絕佳的肩頸,乃至勁瘦的腰身,都昭示着這是個快長成男人的少年,日後會有一個寬闊的胸膛。
楚瑩瑩偷偷用眼尾看他,瞧狗蛋後知後覺的害羞了,便壞笑的捂住嘴,臉蛋轉向一旁的田娘。
田娘倒是沒留意身後的那一幕,方才她站到門口,稍微送了送那對母子。
一轉身走回來,就看到自家瑩瑩笑得像個狐貍似的,狡黠極了。
“你又做了什麽好事兒?”
她瞪了楚瑩瑩一眼。
這話算是一語雙關了。
既是在問,笑成這樣是因為什麽。又是在問,除了給沈清的娘去治病,女兒私底下還偷摸着幹了些什麽。
Advertisement
楚瑩瑩吐了吐小舌頭,回道:“娘,這是一籃子雞蛋。”她指着地上的籃筐。
田娘嗯了一聲:“我不眼瞎,能看到。”
楚瑩瑩就不解了:“可是,娘您知道沈清他們家境貧寒,從前您和爹還和我說,力所能及的事兒做了就做了,施恩不圖報。為何卻要了他們的雞蛋?”
少女看着成日裏沒心沒肺的,仿佛滿山亂跑,不太懂人情世故。
實則是有一些同理心的,否則也不會把解毒丸給了出去,卻沒收分毫東西,更是對那解毒丸的價值只字未提了。
田娘見女兒是真不懂,她擡眸,看向一旁站着的狗蛋:“狗蛋,你懂不懂是何道理?”
她想讓狗蛋去說。
顧荊沉思了一陣,垂眸看向楚瑩瑩時,緩緩道。
“若是力所能及的小事,那便不圖回報。可倘若是性命攸關,救命之恩,收比不收好。”
少年聲音清朗溫潤,不疾不徐的,聽得人心裏很舒服。
楚瑩瑩站了起來,皺着小眉頭:“我還是不懂。”
田娘就笑了:“你啊。我問你,今日我收了這一籃雞蛋,沈清他們回去是不是心裏會舒服些,覺得不那麽內疚了?”
阿娘都把話說的那麽清楚了,楚瑩瑩立刻就懂了。
“原來是這樣。”
救命之恩太難還了,可若是什麽都不給,反而會在心裏一直記着欠着難受。而給了這一籃雞蛋,還是別人家裏僅有的東西,心裏就會踏實一些。
楚瑩瑩看了看娘,又看了看顧荊,小臉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原來以後救了人,收他的東西,我是在幫他啊。”
明白了。
少女這話落下,田娘愣了愣,然後和顧荊對視一眼,齊齊陷入了沉默。
話糙理不糙,道理是這個道理,怎麽從瑩瑩嘴裏說出來,就那麽奇怪呢。
少女就總有本事,變出一些強盜的說法,偏偏還不好反駁。
顧荊看着楚瑩瑩的眸光,慢慢帶上了笑意。
所以當初,他被瑩瑩救了,便該把自己送上,做個好童養夫。
似乎也能說得通。
長春宮。
皇後那日辦了賞花宴,宴會結束後,就有幾個嫔妃受了寒,而後請太醫去把脈。
平日裏最愛抖威風的丹妃,嚷的最厲害:“陛下,寶兒頭疼身上也疼,可別凍着了我肚子裏的皇兒…”
“陛下,不是寶兒想說姐姐壞話。可這嚴寒冬日,哪有坐在園子裏吹冷風喝冷酒的道理。今日受寒的可不止寶兒一個,據說王妹妹一回去就病倒了,這會兒還躺在榻上起不來呢。臣妾如今還能挺着,約莫是陛下的寵愛,讓臣妾沾點了天子貴氣…”
這丹妃說話,一面使勁誇着皇帝,一面又不着痕跡的把王答應也不适的事情抖出來,無形中營造了一種皇後此番做法格外跋扈,惹得後宮裏的嫔妃們怨聲載道,卻敢怒不敢言的景象。
她是太後的侄女,本身就有人扶持。若是能把皇後掰倒,那中宮之位,只能留給她…
丹妃在皇帝面前哭得梨花帶雨,全然不像一個已經有了兩個孩子的後妃,并不穩重。
可是皇帝偏偏就愛吃她這一套。
被丹妃在耳邊這樣哭着撒嬌着,他心裏那股本來對着皇後已經熄掉的怒意,又燃了起來。
“那皇後真是不像話!冬日辦賞花宴!哼,看來這三個月的禁閉,教訓還不足夠。”
皇帝龍袍一甩,去了梧桐宮。
這次去,卻是奔着找皇後算賬的心思。
明知丹妃有孕在身,偏要弄出點事情來,把後宮攪得雞犬不寧!
看來這皇後越活越回去了。從前還知道安安靜靜的不去惹事。
甚至皇帝心裏想着,把皇後關禁閉的那三個月,後宮相安無事,沒有任何風雨。
還不如一直關着皇後。
要說從前,皇帝還忌諱着幾分,要給皇後幾分薄面,面上做做戲,免得劉家不支持自己。
可如今,他身後這把皇位,已經坐得穩如泰山。且皇後那性子,他早摸的一清二楚,是個受了委屈自己往肚子裏吞的。
說好聽點叫賢惠,說難聽點,便是迂腐懦弱。她是絕不會把自己在宮中的經歷和劉家去說的。
這樣也好。省得他再虛與委蛇。這麽些年了,演戲演的皇帝自個兒都累了。
為了登上皇位,從他那些兄弟中脫穎而出。當年他只能硬着頭皮,曲線救國,去迎娶劉家的女兒。甚至把天子的威嚴和臉皮,親手從臉上撕下來。
那時候的那種屈辱感覺,即使過去了那麽久,依然不能忘記。
劉青本就不是他喜好的女子類型,不過是為了皇位,他才勉強自己去周旋。甚至還要做出一副恩愛模樣,好取信于劉家。
而今想起這些,皇帝臉上就疼,天子的尊嚴更是揪成一團,恨不能立刻廢了皇後。
他已經三個多月沒有去梧桐宮了,今日過來時,甚至覺得這一處宮殿有些陌生。
等太監宮女齊聲跪下拜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皇帝依然冷着臉,也不等通傳,徑自往殿內直去。
他沉着臉,帝王的那點氣質倒是有的,一路疾行過去,那些小太監宮女齊刷刷跪了一地,都戰戰兢兢,知曉陛下心情不佳。
皇後身邊的大宮女彩蝶,看到皇帝過來,一聲不吭的跪在了地上,看似恭順的喊了聲“陛下萬歲”。
皇帝壓根沒多看對方一眼,直接略過去,擡腳跨進門檻。
珠簾卷起了一半,皇後的身影影影綽綽的,似乎正卧在貴妃椅上。屋子裏一股藥味。
皇帝走進去,終于看到了人。
貴妃椅上的女人,閉着雙眸,一頭烏黑的發,臉色略有些蒼白,瞧着清瘦病弱,是個十足的美人。
柳葉眉彎彎的,許是因為病痛微微蹙着,一副西子捧心的美。
皇帝怔住,本來欲出口的呵斥,卡在了喉間。
他就這麽瞪着皇後,像是一時之間完全無法将這個瞧着清瘦的病美人,和過去頗有些雍容華貴的皇後聯系在一起。
倒是順眼了不少。看着不像劉家的女兒了。
皇帝這般想着,眼中閃過無法掩飾的驚豔。
他過去就偏好柔弱又清麗的美人,如今一看皇後瘦下來了,反倒覺得更符合自己審美。
察覺到自己竟然忘了過來要幹什麽。
他用力咳嗽了一聲。
聽到聲音,貴妃椅上的女人終于幽幽轉醒,雙眸睜開看到皇帝沉着的臉孔時,怔了怔。
“陛下…”
這麽柔弱又依戀的語氣,皇帝過去何曾在劉青身上見到過。
他反應不及,本來要說的話,也因為皇後撐着身子坐起來沖到他懷裏的動作,弄得沒了。
他喜好這種會撒嬌又依賴人的病弱美人。
皇後今日如此異常,甚至一轉醒,就主動靠到他懷裏。
這讓他一時之間忘了過來興師問罪的目的,也少了幾分惱怒,反倒生出幾分新奇。
皇帝的手,下意識落到懷中女人瘦弱的肩膀上,敷衍的拍了拍。
“陛下,臣妾想您想得好苦。”
皇後聲音帶着啜泣,斷斷續續,似乎有淚滾下來,“日也想,夜也想,可見您卻只能在夢裏。”
這樣哭着,她又抱緊了幾分皇帝,小鳥依人不勝柔弱的模樣。
眼淚甚至打濕了皇帝的衣襟。
這…
皇帝哪見過皇後這樣。
他覺得心裏癢得厲害:“怎會是在夢裏,朕如今不就好好站在你面前麽。”
倒是不知劉青還有這樣一面,他暗暗想着,動作溫柔了幾分。手也沒那麽僵硬了,順勢拍了拍懷中女人的後背,安撫了幾下。
若皇後一直都是這樣,他又怎會冷待她至此。
他這麽想着,頓時覺得,從長春宮出來時候的一腔火氣,有些不舍對着皇後發了。
瞧皇後如此憔悴,見到自己時情難自控的撲過來哭。想必這三個月的禁閉,也讓皇後很不好受。
罷了。賞花宴便賞花宴罷。皇後又沒有壞心思,此事便這樣不提了。
“朕知道你心裏悶,得空了出來走走。西域新來了一批小玩意,朕回頭讓福喜給你送來。”
皇帝興致高了,甚至還哄了幾句。
被他攬在懷中的女人,臉上都是淚痕,默默點頭,帶着哭音道:“陛下待臣妾如此好,臣妾就是死了也甘願。”她學着丹妃的語氣。
皇帝登時心中更舒爽了,甚至主動道。
“你且寬心,太子的事,朕不是沒放在心上。一直在動用密探,私下找着他的下落。長鳴那裏你也勸勸,朕這段時日不見她,也是想叫她懂事一些。”
皇後輕聲應了:“是臣妾過去錯了。陛下的苦心,如今臣妾都明白了。”
她聲音這麽柔順,仿佛完全失去了主心骨,從而一門心思的依賴着皇帝,讓後者的心理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然而她垂下的眸子裏,卻閃過幾絲譏笑。
過去她看不上丹妃那副做派,覺得煙視媚行。更恨陛下為何偏偏喜歡那樣。
如今卻覺得,既然丹妃可以,那她也可以。
左右哄得陛下開心就好,如此,才好達成目的。
皇後一貫溫和的眼眸中,浮現了幾絲淡淡的冷意。
如此喜歡谄媚又禍水的女人,陛下真是一副亡國之君的面相。
既然如此昏庸,與其苦苦忍受,不如早些動手,讓他上路。
她又窩在皇帝懷裏溫柔小意了一句,親自給對方斟了一碗茶。
女子低着頭的時候,模樣如此柔美。更何況是從前一直不解風情的皇後。
這種反差,令皇帝甚至無暇去多想什麽,只覺得如此迷人。
他順着皇後送來的茶盞,一口把那茶都飲下。
皇後瞧着他喝了下去,這才勾了勾唇。
袖子裏的手緊緊掐着掌心。
她下的毒,無色無味,一般的太醫根本查不出來。初時并不會有任何症狀,等到日後發作就晚了。
待她把皇後應有的權利,重新拿回手中,奪回鳳印。
害了荊兒的人,一個都跑不了。
王答應那裏,她且先記着,就讓對方再多潇灑一段時日。
長春宮裏。
丹妃又令人煮了燕窩,一口一口挑剔的喝着,卻不時催促宮女再去打聽。
“陛下又是如何訓斥的中宮?”
她頗有些期待,要是陛下一怒之下,把皇後打入冷宮了才好呢。
皇後被關禁閉的日子裏,她雖然代管鳳印,卻終歸只是代管。
丹妃也有野心。
那出去打聽消息的宮女卻戰戰兢兢:“陛下…陛下…”
“吞吞吐吐什麽,快說。”丹妃把燕窩一扔,厲聲催促。
宮女聲音底氣不足:“陛下賞了皇後西域進貢來的東西,還…還說今夜留宿梧桐宮。”
哐當!
長春宮傳出了扔東西的聲音和巴掌聲,随即傳來宮女苦苦哀求的聲音:“娘娘息怒…”
老太君那裏也終于收到了太子令人傳來的字條。
她展開看了,把字條扔進了燭火中,看着它被燒成了灰燼。才幽幽的嘆了口氣。
“不破不立,經此一劫,倒是銳氣多了幾分,像是我劉家兒郎了。”
太子的眼光也比從前要犀利不少,竟然能看出,刺殺事件的背後,藏着陛下的默許。
這等大逆不道的猜想,換成從前,太子那般端方溫厚的性子,定是連想都不敢想的。
而今不敢想,甚至還敢去籌謀了。
這一次,暗衛青柳站在老太君身側,一個字多沒有多說。
反倒是老太君,忽然撐着龍頭拐杖,扭頭看她。
“青柳,你此次去替太子送信,有什麽發現?”
字條中,太子的那些計劃聽着是不錯。然而這不能掩蓋,對方企圖拖延回宮進度的念頭。
老太君從前也不太喜歡太子的性子,嫌他太過溫吞。東宮若是太過仁義良善,放在盛世太平之日,背後若也沒什麽人奪位,倒也沒什麽。
然而如今可不比從前。
東宮的位置,多少人盯着虎視眈眈。
太過寬厚了,只會被夜裏四處伸來的手撕成碎片。
此次太子是命好,大難不死,反而度過一劫,心性大變。
可…
老太君問了話,青柳也不敢隐瞞,只道。
“聽說太子殿下是被一家農戶所救,那家人有一個女兒,年紀比起太子殿下,約莫要小上兩三歲,長得也是如花似玉…”
話也只說到了這裏,青柳別的不敢多說,只說自己看到的這些。
老太君那雙眼滿是精光,忽然問道。
“那家人是否知道太子的身份?”
青柳沉吟:“看着不像知道。太子每日還要砍柴挑水喂雞喂羊…”
這話說完,老太君都聽愣了。顯然完全沒想到,身為儲君,太子竟會與這些粗活扯上關系。
罷了。但這樣一看,那戶人家多半是不曉得太子的身份。
否則,就是借他們一百個膽子,怕也不敢如此對太子。
老太君這才輕輕把心放下,沒了那絲疑慮。
田娘發現狗蛋身上的衣服,有很多血跡。
她當時沒說什麽,只事後才找了女兒問。
楚瑩瑩想了想,爹娘先前還反對她和狗蛋的婚事,便把事情都說了,想讓爹娘對狗蛋的心意更了解一些。
“娘,我去采藥,他尋我的時候,只見到我衣服上的碎布料,偏巧那兒還有一灘血跡,還有一只狼在那兒。狗蛋便以為我被狼咬了,掉落山崖。”
田娘聽得心都糾了起來。
“他就把那狼打死了。我聽到動靜,趕過去瞧,卻看到他正要跳崖!”
饒是田娘人到中年,見多識廣,也不免被楚瑩瑩描述的景象駭到。
“既是打死了那狼,為何還要跳崖?”
楚瑩瑩抿着唇,小梨渦一邊一個,一排貝齒珍珠似的整齊,小聲道。
“他以為我掉下去了嘛。便想陪我…”
這次說話的時候,少女是真的臉紅。那副小女兒作态,不容作假。
“娘,你說,還有像狗蛋這樣對我如此情深的男兒嗎?”
“娘,你看,這是拔下來的狼牙。我的籃筐裝了草藥,再裝不下那具狼屍了,本是想它一起帶回來的。”
怕田娘不信,楚瑩瑩特意讓娘看了看狼牙。
“他可以為了我去跳崖!我…反正,我認定了,他是我童養夫,別人我都不要。”
楚瑩瑩而今看顧荊,是越看越喜歡,打心眼裏接受了對方。
看着女兒的神情,田娘長嘆,也不免有些震動。
“娘也沒說不許你和他在一起,先前拒絕為你們定下婚約,只是怕日後有個什麽變故。”
雖是這樣說着,夜裏田娘也把這事兒和丈夫提了一嘴。
“往後你待狗蛋好些,別總是板着臉,狗蛋是個好的。”
“他們又不是馬上就成親,若狗蛋只是一時興起,才如此對瑩瑩。也不用你去反對,我第一個讓瑩瑩和他斷幹淨。”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順眼。
田娘心裏那杆秤,而今也慢慢的偏向了顧荊。
于是楚家三個人裏,只有楚行一個人,還對這未來女婿存着意見。
他翻了個身,嘆氣道:“再看看罷。”
女大不中留啊。
豺狼事件以後,楚瑩瑩再去山裏采藥時,顧荊說什麽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去了。
少年沉默的跟在她身後,像個守着主人的大狗狗,又粘人又忠心。
火狐貍阿十看到他時,吱吱叫了幾聲。
都是老熟人了,它并不怕顧荊。甚至還有些高興他和小主人感情變好的意思在。
楚瑩瑩抿着唇笑:“你們倒是投緣。”
如今想想也好玩兒,若是當初夜裏,阿十沒有來尋自己。怕是狗蛋會一個人在山洞裏昏過去。那樣的話…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在。
小狐貍當時為了诓自己多給一點零嘴吃,半夜敲窗,比手劃腳的告訴她,那昏迷的少年很好看…
噗。想起往事,楚瑩瑩從零嘴布兜裏,掏出一塊肉幹,獎勵的遞給小狐貍。
阿十立刻興奮起來,蓬松的紅尾巴飛快搖晃起來,眼睛眯成了一條線,歡快的去接肉幹,只差咧着嘴笑了。
但它還和上次那樣,只把肉幹叼在嘴裏,卻并不吃,只嘴裏撒嬌的哼唧了兩聲。
而後一溜煙鑽進草叢,朝着遠處跑了。
楚瑩瑩蹙着秀氣的眉頭,看了會它,憂愁道。
“阿十這幾日不吃肉,都瘦了。它怎麽了?”
她是把阿十從小養起來的,知道這頭狐貍的性子,嘴巴饞,吃什麽東西都留不到下一頓。總會狼吞虎咽的飛快把手裏的東西吃完。
仿佛有誰跟它搶似的。
顧荊站在楚瑩瑩身側,看了看火狐貍搖頭擺尾跑遠的樣子,低聲道。
“它有窩嗎?”
楚瑩瑩一愣:“沒有專門給它做。但它好像會歇在那個小土坯房裏。就是當初撿了你的那個地方。”
少女這麽一說,顧荊就懂了。
“去看看罷。”
兩人朝着那一處地方走去。
土坯房那裏,是藏着兩人初見時記憶的地方。
那一處沒有門,頂也比較小,只能容人勉強躺在裏面。天熱的時候,楚瑩瑩偶爾還會去那裏躺一會兒納涼,後來天涼了一些,楚瑩瑩就沒怎麽過去看過了。
今日走去時,那紅狐貍似乎聽到了動靜,忽然從裏頭露出來一個尖尖的嘴,然後沖着他們龇了龇牙。頗有些吓唬和威脅的意思在。
“阿十?”楚瑩瑩詫異極了,阿十怎麽會不歡迎他們呢。
顧荊看她:“還要過去麽?”
少女抿唇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阿十從前從來不會這樣。它一定有事,還是就站這裏罷。算了,再往後面退一些,待會兒我問它。”
雖是豢養着小狐貍,名義上是它的主人,少女內裏卻也是尊重狐貍的。
沒有因為對方龇牙咧嘴的驅趕他們離開那個住處,就生出怒意。
顧荊依言,和楚瑩瑩一起後退了幾步,站到邊上。
果然,瞧見他們這樣退去,方才還兇巴巴的火狐貍,立刻變回了正常。
它轉過臉,尾巴沖它們擺了擺,過了約莫一息的功夫,紅狐貍撒開蹄子飛奔找了過來。
它來到楚瑩瑩跟前時,耳朵往後耷拉着,晃着身子發出了很輕的嘤嘤嘤。
就是顧荊不懂狐貍的語言,也能看出來,那狐貍是在內疚,怕小主人生氣。
楚瑩瑩蹲下來,小白手摸了一把狐貍茂盛的毛,卻撸下來很多紅色的毛發。
她怔了怔,語重心長的看着小狐貍道。
“阿十,我怎麽會怪你呢。我只是擔心你。你整日裏不吃肉,卻只把肉叼走,你瞧,你現在還掉毛了。再看看你的肚子,那麽癟。你這樣下去身體會壞的,知道嗎?”
狐貍躺到了地上,柔軟的肚皮朝着她,閉上眼睛随便主人擺弄,尖尖的嘴巴有着笑容的弧度,尾巴也惬意的一甩一甩。
楚瑩瑩和狐貍講道理時,語重心長,格外溫柔。
那狐貍聽了一會兒,翻身站了起來,對着小主人一陣吱吱吱叫。尾巴指着小土坯房的地方。
楚瑩瑩那雙杏眼忽然亮了起來,彎彎翹翹的睫毛眨着,臉上是掩不住的笑容。
“你說,你養了個母狐貍?”
“你留着那些肉,就是帶回去給它吃?”
哎呀!
阿十竟然開竅了,會追母狐貍了。
可是…先前讓阿十把吃的東西省下來,只是楚瑩瑩逗它的一句玩笑話罷了。如今看着傻阿十真的這樣做。
少女摸了幾下對方瘦了很多的脊背,感覺那裏都是骨頭,不由有些心疼。
“你早告訴我嘛。我知道你要養媳婦,怎麽會不管你?你就從嘴巴裏省點肉出來,夠吃多久?你從小又不怎麽會打獵,最多抓些兔子老鼠吃。可這會兒過冬了,那些小獵物不是那麽好找的…”
楚瑩瑩嘆氣道:“以後不要再省着吃了。來找我,我給你多準備一些肉。你要先把自己那份吃完了,再帶剩下的回去。知道了嗎?”
她點着小狐貍的鼻子說教,那狐貍就嘤嘤嘤的用腦袋去拱她,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懂。
可顧荊站在一旁,默默看着這一幕。
見少女細白柔嫩的手,輕輕撫着狐貍的樣子,眼中閃過動容。
他喜歡的姑娘,嘴硬心軟,對自己人最最心疼。
四舍五入一下,自己也算瑩瑩的自己人。
想到這一點,狗蛋太子眼中閃過笑意。
楚瑩瑩這次去山中,沒有再帶阿十。
反而把自己布兜裏所有的肉幹,都給了阿十。
“你都帶回去罷。”
她看阿十表現出來的意思是,那只母狐貍膽子很小,不敢見人。之前碰到過獵人,好不容易逃了一條命,就一直害怕見人。
且…
瞧這對狐貍如今對彼此的粘人程度,怕是很快就要有小狐貍啦。那吃的上面就不能短缺。
先就這樣,等到那只母狐貍對她也熟悉一些了。她就叫上狗蛋一起去把那個土坯房重新弄一下。
起碼要做得暖和一些,這樣萬一後面有了小狐貍出生,這個冬天就不會那麽冷了。
阿十叼着肉跑遠了,重新回到了母狐貍身邊。
楚瑩瑩和顧荊遠遠走開時,似乎聽到什麽動靜。
兩人轉過身,就只看見紅色的毛茸茸身旁,似乎多了一團雪白的動物。
楚瑩瑩有些驚喜:“阿十的媳婦真好看,是小白狐呀。”
她誇狐貍好看,顧荊就看她。
少女不知自己在旁人眼裏,也是好看的那道景色。
兩人各自身後都背了個籮筐進山,一路上,楚瑩瑩時不時會停下來,摘一些草藥放進籮筐裏。
有了狗蛋跟在身邊,就像多了個幫手,很多事兒,她只要動動嘴巴,狗蛋就會很快的處理好。
楚瑩瑩笑出了小梨渦,心中覺得狗蛋真是一點就通,真能幹。
“你若過年以後要回家,可以帶上一瓶解毒丸随身備着。”
少女大方的給顧荊許諾,雪白的小臉精致極了,笑起來甜甜的,黑發紅唇,比往日裏更是甜美了幾分。
顧荊喉結動了動,應了一聲“嗯”,心中劃過暖流。
他垂眸,按着少女的吩咐,注意着草藥的根不要傷着,這樣來年同樣的地方,還會長出新的草藥。
“狗蛋,你跟我講講你家中的事兒罷。你有幾個兄弟姐妹?”
楚瑩瑩終于稍微接受了一些,自個兒的童養夫出身富貴人家的事情。
顧荊怔了片刻,輕聲道。
“我在家中排行老三,上有兩個哥哥,下有兩個弟弟。還有一個姐姐,兩個妹妹。”
楚瑩瑩聽着愣了愣,烏溜溜的杏眼睜大了,倒吸一口冷氣。
“這…你有很多小娘嗎?”
顧荊沉默了半晌,輕輕颔首,沒說話。
楚瑩瑩道:“我聽說,常人家的夫妻呢,一般都是對第一個孩子最喜歡。對中間的,反而不冷不熱。你是老三,上頭哥哥都有兩個,你爹待你好不?你在家中的時候過得怎麽樣?”
顧荊看着她,那張俊臉浮現幾絲笑意。
“瑩瑩…”
他察覺少女開始對他的家人感興趣了。
是不是說明,如今他在瑩瑩心裏,也有了那麽一點特別的位置?
少年眸光又黑又亮,帶着燙人的情意,楚瑩瑩和他對視片刻,小臉立刻發燙,浮上了一層紅。
“你看我幹什麽呀。不想回答就算了。”
顧荊薄唇動了動:“我家中的情況有些複雜,不是三言兩語能說清的。”
“只是,三妹和四弟是與我一母同胞。其餘的兄弟姐妹接觸的少。”
宮中的情形,已經和常人家裏的氛圍完全不同了。若真要說有幾個小娘,後宮佳麗三千難道都算麽?
他直覺說出來,瑩瑩的印象會不好。
少年垂着眸子,眼神深處似乎有些失落。那模樣好不惹人疼,清俊至極。
楚瑩瑩瞧在眼裏,忽然把那海螺拿在手裏吹了吹。
沒多久,那只通體翠綠的鳥兒撲騰着翅膀飛了過來。
楚瑩瑩道:“這是我養的小翠。它通人性。我把這海螺給你,教你怎麽訓它。它很好養,只要旁邊有樹,它自己會找地方去歇息。”
顧荊擡眸,看着楚瑩瑩時,深邃的桃花眼極為專注。
“不必了,瑩瑩。”
他知道少女在訓練這些小動物上,花了多少心血。
先前瑩瑩已經給了那從軍的羅鳴一條小白蛇,而今身邊就只剩下一只紅狐貍,還有這只翠鳥了。
“可是…你不開心呀。你帶着小翠鳥一起回去,若是有個事兒,它也能派上點用場。”
楚瑩瑩歪着腦袋看他,自個兒都不知道這會兒的模樣有多清麗可人。
她想讓狗蛋開心一些。
顧荊微微俯身,手捏了捏少女白嫩的頰邊肉。
“你好好的在這等我。便是叫我開心的事。”
若他要走,會留下一部分暗衛,暗中守護少女的安危。
待他回到京城那宮牆之中,腥風血雨是免不了的。
但若心裏知道,在懸崖之下的這個安靜小村寨裏,等着他愛慕的姑娘,未來的一切,便有了盼頭。
這天以後,楚瑩瑩開始正大光明的繡嫁衣。
“娘,你快教我,這一處的針線是不是這樣子?還有那個鴛鴦,我怎麽繡都不好看。”
她纏着田娘教自己女紅。
田娘又欣慰又好笑。
從前要這小東西去做女紅,便跟要她命似的上蹿下跳百般推脫。
而今瑩瑩到底是大了,有了心上人,便也知道主動來學針線活了。
“從這裏,穿過去,再把線收回來。”
田娘接過針線做了個示範,卻見楚瑩瑩把她剛才納好的那個地方拆掉了。
“為何拆掉?”田娘不解。
楚瑩瑩便仰着精致的一張小臉,雄赳赳道:“我自己的嫁衣,我要自己繡。別人一針一線也別想碰。”
可以。少女那股傲氣和仔細,比起田娘年輕的時候,有過之而無不及。
“呵,那你自個兒慢慢繡罷。就怕你是老粗糠榨油,白費勁兒。”
田娘失笑,搖了搖頭。覺得就以女兒這樣的水平,怕是這嫁衣繡個三年也繡不好。
楚瑩瑩偏不信邪,一股子倔脾氣上來,像頭氣呼呼的小牛犢子,抱着嫁衣就往自己屋裏跑。
路上跑得急,轉彎的時候,直接一頭撞入了正往屋裏走的少年懷抱。
她腰肢被少年攬住,身子晃了一下站穩,擡眸就看到狗蛋那雙标志的桃花眼,正有些擔憂的看着她。
“撞疼了麽?”他要去揉少女額頭。
楚瑩瑩卻做賊似的,一下把手裏抱着的紅布,往身後一藏,烏溜溜的眼睛轉了轉,結巴了一下。
“當…自然是疼的。你走路不看。”她倒是會惡人先告狀,倒打一耙。
然而這股奶兇奶兇的勁兒,倒是透出一股欲蓋彌彰,像是在掩飾着什麽。
顧荊個頭蹿得快,比起少女,穩穩高了一大截,居高臨下的看着楚瑩瑩時,借着這個高度,瞄見了少女身後藏着的紅色布料。
“你你你、你看什麽呀!”楚瑩瑩察覺他在偷看自己藏在背後的嫁衣,惱羞成怒的蹦跶了起來。
顧荊收回目光,垂着眼,白皙如玉的臉看着俊秀又斯文,絲毫看不出那日他把狼活活打死的冷酷。
好嘛。
每次少年只要沉默着垂下眼,然後站那兒抿唇。
楚瑩瑩立刻就覺得有些心疼。
美人楚楚可憐的,她方才竟然還兇人家。
少女有些懊惱,一咬牙,補救似的把身後嫁衣拿了出來,扔到狗蛋懷裏。
“罷了,給你看看也行。看到沒,這是我繡的嫁衣。”
楚瑩瑩破罐子破摔了,平日裏瓷白的一張臉,如同抹了一層胭脂。
杏眼因為惱怒,顯得濕漉漉的,格外可愛。
她抓着狗蛋的胳膊上的衣袖,小貓兒似的晃了晃。
“它是不是不好看?”
在狗蛋面前,楚瑩瑩一點點耷拉着小腦袋,聲音也有些幽怨。
“我娘都不看好我。”
大紅的嫁衣,如今還沒成型,只不過是一塊剪裁好的布料罷了。
然而那上面卻已經繡了兩只小鳥形狀的圖案。
顧荊看了一眼,辨認出來,那鳥應是鴛鴦。
少女的繡工實在不可恭維,邊邊上歪歪扭扭,針腳也不細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