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1)
結結實實摔了這麽一下,本來應該很痛的。
然而少年的懷抱結實溫暖,當然要比摔在地上柔軟,楚瑩瑩咳了一聲,眨眨眼看着身下的少年,有些反應不過來。
狗蛋真是個美人。
叫人瞧着就想拐回家。
如今可不就是在自家的院子裏嘛。
楚瑩瑩這樣一想,心裏愈發美滋滋的。她手撐着地上,想站起來。
然而這時一旁竟然飛過來一只尾巴斑斓的大公雞,照着少女的腦頂就是一啄。
“哎喲!”
楚瑩瑩擡起的手護着腦袋,身子一閃,撐在地上的手沒使上勁,又紮紮實實摔回了少年懷中。
可虧得顧荊之前身上的傷,已經全部養好了。
他下意識伸手攬住少女肩膀,随手撿起一顆小石子,把那只扇着翅膀又想撲過來啄人的公雞翅膀給打中了。
大公雞本來鬥志昂揚,正有點趁人病要人命的狠勁兒,然而到底是欺軟怕硬的家畜,被打中翅膀後,立刻疼得張開尖嘴咯咯咯的狂叫,連帶着後院裏其他的公雞母雞都跟着一起撲騰翅膀咯咯咯叫。
院子裏雞毛紛飛,又吵又鬧。
楚瑩瑩蹙着秀氣的柳葉眉,垂眸時倏然對上了顧荊的雙眼。
少年的面孔離她格外近,觸手可及。
劍眉很有氣度,鼻梁也挺拔,嘴唇更是薄薄的有淡淡血色,冷白的膚色襯得他跟潘安一般,俊美得不像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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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瑩瑩愣了似的,盯着少年看了一會兒。
被她這樣近距離看着。
顧荊臉上泛起一層薄紅,從脖頸開始到耳根,慢慢變得通紅。整個一面紅耳赤,被煮熟的螃蟹殼。
他手扶着楚瑩瑩肩膀,像是要把少女從懷裏推出去,但又顧忌着男女大防,不敢多觸碰對方,只能自己盡力把脖子和腦袋往後仰。
可偏偏地上已經沒了退的地方,少年這副做派,仿佛街上遇到了惡霸被欺負的小娘子,瑟縮又為難,只差開口說一句:“官人,你放手。”
靜默中,顧荊真的開口了。
他嗓音微微暗啞:“瑩瑩姑娘,你還能站起來麽?”
行了!這下可是和楚瑩瑩腦中的畫面完全對上了。
她手撐在顧荊懷裏,噗嗤一笑就樂了。
“哈哈哈,狗蛋。”
她樂不可支,笑得身體癱軟成一團,好像小貓在懷裏伸懶腰似的,沒心沒肺到一派坦然。
顧荊愈發面紅耳赤。
女兒家的身體和男人是不一樣的。骨頭細,身形又纖細,在懷裏貓着顯得如此嬌小柔弱,仿佛稍微用力就能把人困在懷裏。
而她們的肌膚更是白皙水嫩,楊柳腰盈盈一握,眉梢眼角都是精致,就連吐出來氣都帶着點幽香。
楚瑩瑩這樣笑,沒了力氣支撐身體,靠在顧荊懷裏,好像貓兒露出了最脆弱的肚皮任憑主人揉揉,骨頭都是軟的一般。
少女纖細柔嫩的脖頸,在衣領之下露出些許脆弱弧度。仿佛手裏停着的彩蝶和蛾,他稍微把掌心合攏一下,就能把它完全禁锢。
不能再往下想了…
顧荊猛地翻身,扶着楚瑩瑩從地上站了起來,然後像是被燒火棍燙了似的,飛快松開了手。
站直身子時,卻因為腳後的石塊,一個踉跄身體往後退了幾步才站穩。
他生得如此俊俏,氣質也是絕佳的,這一連串動作卻透出股狼狽。
楚瑩瑩笑得好開心,幾乎要捧腹。
“狗蛋,你…哈哈哈。”她笑得前仰後合,臉蛋燦若桃李。
這是杏花村最好的風景之一。
一個活色生香,靈動的如同畫裏走出來的少女,在秋日裏眉飛色舞的笑,一口白牙齊整秀氣,笑得小鼻子都皺了起來。
這笑容很有感染力。
顧荊穩住了身形,拳頭抵在唇邊,桃花眼深邃多情,眼底也露出了笑意。
他穿着粗布衣裳,卻神采飛揚透出些許溫柔的樣子,若是讓宮廷裏的人看到了,定會驚詫的眼珠子都掉到地上。
太子殿下君子端方,素來是溫文爾雅的性子,身為儲君,更是少有表露出絲毫個人的情緒。
像這樣子笑,從未有過。
那只大白鵝終究還是沒能逃過楚瑩瑩的掌心,她順便還教訓了一下那只想啄她的大公雞。
地上是褪下來的鵝毛,楚瑩瑩把它撿了起來,選了些漂亮的,準備得空了拿出去給杏花村裏的孩子們做毽子。
楚家有個慣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宰點雞鴨鵝來下菜。大白鵝個頭大,長得也結實,骨架四周的肉看着就很飽滿。
“看到了沒?下次你再啄人,我就把你炖了!”
楚瑩瑩對着大公雞指了指地上的鵝毛,那只雞恹恹的縮着翅膀,小眼睛左轉右轉,像是聽懂了又像沒懂。
“狗蛋,你喜歡吃炖肉還是炒肉?”
楚瑩瑩一邊做毽子,一邊問。
少年袖子卷起到了胳膊肘,正拿着掃把幫着清掃院子裏剩下的羽毛。
“都可。”他低聲說。
楚瑩瑩托腮看了會兒少年的身影,見他那麽勤快,不由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美人雖然幹活有些生疏,看着就是從前沒有經驗的,可勝在态度好啊。什麽事兒都會主動幫她做,真是叫人不由不心動。
前頭楚瑩瑩想過,萬一要是狗蛋想起來自己姓甚名誰了要走,她絕對不強留,一定乖乖放手。
然而現在嘛。
嗚嗚嗚就好想做個出爾反爾的惡人啊!
這麽可人的童養夫,哪裏舍得輕易放手。
找遍整個杏花村,或者臨近的幾個村寨,也找不到可以比肩狗蛋的少年郎了。
她的眼神實在是灼熱,很難令人忽視。
顧荊轉過身,用後背隔絕了少女的眸光注視,只低頭唰唰唰掃地。
瑩瑩其實是個好姑娘。
少年心裏忍不住這麽想。
至于哪裏好,他也說不上來。
楚瑩瑩的性子和平日喜歡的東西,都和普通的姑娘不一樣,和那些大家閨秀更是相去甚遠。
然而就是這樣的姑娘,才更靈動鮮活。
頭一次,顧荊心裏冒出來這樣一個念頭。
——這樣的姑娘,往後找的夫婿,會是什麽樣的?
是…我這樣的麽。
臨近中秋,皇後的精神一日不如一日,她總是夢魇。
夢中的太子還是當年小小的一團,這是她第一個孩子。
彼時她剛被封為皇後,那時陛下對她還有着幾分憐惜和恩寵。
但凡得了空,便會來她的梧桐宮裏歇着,偶爾陛下甚至會心血來潮帶着太子認幾個字。
才剛牙牙學語的太子多可愛啊。
仿佛糯米團子捏成的小人,比年畫上的娃娃眉眼還要漂亮,再加上唇紅齒白的,膚色也剔透,常常叫人以為這是女娃娃。
皇後到現在還記得,有一年父親進宮來看她,見了太子後就長嘆一聲。
她不解何意:“爹,您為何嘆氣?是有何煩心事?”
近來,朝堂上對陛下的反對之聲越來越少了,這當中少不得父親的努力。
過去陛下還未繼位的時候,朝堂上就分成了兩派,一派支持着陛下,另一派則支持着先帝其他的兒子。
導致陛下剛坐上皇位時,位置不穩,未曾收服朝堂上的人心,那些臣子時不時要給陛下一些難題。
如今陛下的皇位坐得已經很穩了,為何父親進來看她,卻是這麽憂心忡忡的模樣。
劉老将軍那時鬓邊已經多了幾絲白發,看着不如年輕時那麽氣宇軒昂了,他看着像是一匹戰場上退下來的老馬,牙齒松動了,蹄子也跑不快了。
他看着一旁被嬷嬷領走的太子,對皇後長嘆道。
“青兒,為父是擔心你。你一舉得男,荊兒是嫡長子,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未來的儲君,誰也越不過他去。可他的性子溫吞良善,像你。陛下若是心思一直在你身上還好,若是他…這宮中豺狼虎豹如此多,你自小被我和娘護着,不知道外頭人心險惡,更不知道那些人皮後頭是怎麽樣的一顆黑心。我擔心你啊。”
“爹,女兒聽不懂你的話。陛下待我如此之好,何須擔心。荊兒是太子,誰還能對他不敬不成?”
皇後那會兒還沉浸在陛下給的一腔柔情裏,眼裏盡是小女兒的嬌羞。
劉老将軍欲言又止,對着懵懂的小女兒沉沉嘆着氣,眼裏是無盡的擔憂。
…
有些事情,過去都不明白,然而隔了十多年了,皇後驟然想起來,才終于體會到當年劉老将軍幾次的欲言又止中藏的是什麽意思。
他是在擔心陛下恩寵不在,太子又太過宅心仁厚,他日若有人生出二心,陛下又不再庇佑他們,她會受委屈啊。
而今這些擔憂,全都應驗了。
太子失蹤,下落不明,可陛下卻已經不來她的梧桐宮了。
皇後對陛下的那顆心,是一點點變涼的。起先還抱着奢望,後來漸漸變得麻木。
然而麻木的時間久了,猝然間被刺了一下,也是疼的。
太子是她的心頭肉啊,更是陛下親生的龍子,為何陛下對太子失蹤的事情半點也不上心?
皇後總也想不通這件事。
而從她傳消息給劉家,讓母族幫着找荊兒已經好幾日了,卻還沒有消息…
“不,我要去找陛下。”
皇後顧不得儀容,滿身冷汗的從床上起來,對大宮女彩蝶道。
“随我去見陛下!”
彩蝶是跟着她的老人了,最是知道皇後每個眼神背後的心思。看着娘娘臉上的堅定神情,她唇動了動,終于沒再開口勸什麽。
若是不去尋陛下問個清楚,娘娘的心病怕是越來越重。
皇後找去時,服侍在陛下跟前的大太監福喜捏着嗓子道。
“皇後娘娘,陛下正歇着呢。您不如天亮了再來?”
嘿嘿,他笑了笑,縮了縮脖子,甚至還敢打量一下匆匆趕來蹙着眉的皇後。
皇後的确是個美人,風韻尤在啊。
可惜,陛下身邊最不缺美人。這不,裏頭正在颠鸾倒鳳呢,還是最受寵的丹妃在陪着陛下。
他可沒那個膽子,去把在鴛鴦戲水的陛下喊起來。
皇後素來好說話,從不挑剔下人,就慣得那些魑魅魍魉都膽肥了起來。
一個才提拔起來不久的大太監,也敢在她面前抖起威風使眼色了。
大宮女彩蝶冷着臉呵斥:“讓你去通報你就去!娘娘有大事!耽誤了正事,公公您的腦袋怕是不保!”
如今在陛下身邊服侍的那批太監宮女,就會捧高踩低,從前皇後娘娘風頭正盛的時候,誰敢這樣子去下娘娘的臉子,辦個事情還推三阻四!
見彩蝶這樣說話威脅,大太監福喜道。
“是,娘娘。”他低着頭,看似恭順,眼中卻閃過藏了很深的怨毒。
他弓着背去喊陛下了。
然而真的到了門口,打斷了陛下的好事被訓斥時,他卻戰戰兢兢道。
“陛下,奴才說了,讓皇後娘娘天亮了再來…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彩蝶姑姑說,若奴才不來通報,就砍了奴才的腦袋…”
“混賬!”皇帝一碗茶壺扔了過來,福喜看似被吓壞了,跪在地上縮着腦袋。
“陛下息怒。”他心裏卻得意起來,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成。而陛下的怒火,也不是對着他發。
丹妃娘娘踩着地上的毯子,妖嬈的走了過來。
“陛下息怒~可是寶兒伺候的不好,叫陛下這樣不悅?”
她姿容豔麗,母族又争氣,進宮以後,又一舉生下二皇子和六皇子兩個龍子。
雖說比起那些年年選秀進來的姑娘們,年紀要大上不少。
可架不住丹妃豁得出去,知道怎麽耍手段取悅陛下,導致所有的老人裏,她是最得陛下青睐的。
皇帝身上披過龍袍,安撫的拍了拍她手背。
“愛妃,寶兒,朕怎會生你的氣!”
他一轉口風,對着地上趴着的太監道。
“福喜,喚皇後進來!”
“是。”福喜跪着退了出去,出了門挺直了弓着的背,然後走到宮門口,陰陽怪氣道。
“皇後娘娘,陛下傳您進去。”
裏頭的丹妃靠着龍椅,聲音委屈:“陛下,臣妾還是回避一下罷。”
她主動走到屏風後面,躲了起來。
皇帝欣慰的點了點頭。
他這幫後宮裏,丹妃最會體察人心,溫柔小意就罷了,還知道在關鍵時候不給他挑事。
沒多久,皇後步履匆匆的進來了。
“陛下。”
皇帝閉着眼睛,仿佛在閉目養神,聽到聲音才睜開眼,皺眉道。
“皇後夜深了還不睡,在宮中吵吵嚷嚷,到底為了何事?”
皇後一進來,就聞到了殿中的香。
她知道這種香,陛下年紀越大,就越依賴這些催.情的藥物。從前她嫌下作,是絕不允許出現在她的宮殿裏的。
可陛下卻…
再聽得皇帝說為了何事不睡?
皇後幾乎想笑出來。
她也的确是慘然一笑:“陛下,太子現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道,臣妾吃不下睡不好,還能為了何事來找陛下?”
皇帝眼神陡然變得犀利,像是在打量皇後這番話是否藏了什麽心思。
那樣冷的目光落到皇後身上,後者的心瞬間變得更涼。
她藏在袖子裏的手指甲生生掰疼,吸了口氣道。
“臣妾來,是想問陛下,倘若這宮中有人要對太子不利,此事如何處理?謀害儲君,該當何罪?”
皇帝眯起了眼睛,似乎被她所說之事震道:“皇後說的那人是誰?”
面容秀美氣質溫潤的皇後一咬牙,想到了那日偷偷來報信的小太監,道。
“是長春宮的人。”
“荒謬!”皇帝一拍桌案,茶水都濺了出來。
屏風後似乎忽然傳來一聲響,有什麽東西哐當掉在了地上。
大宮女彩蝶擋在了皇後面前,厲呵一聲:“誰?”
“嗚嗚陛下。”丹妃提着裙擺,臉上帶着淚痕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她拎着裙擺跪在地上,鬓發散着,哭着道。
“臣妾哪裏敢做這種膽大包天大逆不道的事情?今日被姐姐這般污蔑,臣妾但求一死證明清白。我一人被冤枉了倒也罷了,可臣妾的爹娘和兄弟姐妹若是因此事而被牽連,才是大大的冤!”
“陛下,不如您就這樣把我賜死了罷,臣妾不能再伺候你了,要是還有來世,臣妾還要當你的枕邊人!
”
皇帝頭疼的揉了揉額角。
“寶兒,你起來。朕最是知道你,你斷然不會做這種事的。此事也只是皇後的一面之詞,有朕在,誰敢冤枉你!”
丹妃果然就哀哀切切的站了起來,然後依偎到皇帝懷裏抽噎,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我見猶憐,很是風姿綽約。
這副模樣後宮嫔妃見慣了,然而皇帝還就是最吃這一套。
“娘娘…”大宮女彩蝶站在一旁,攙着站立不穩的娘娘,心疼死了。
皇後臉色慘白,卻還是強撐着道。
“陛下當真如此狠心?荊兒是陛下的嫡長子啊!他生死不知,陛下怎還有心情去夜夜笙歌…”
“閉嘴!”皇帝勃然大怒,站了起來,一甩袖子。
“來人,把皇後帶回梧桐宮。皇後出言不遜,禁足三月。這後宮朕看着也該換一個人管管了。”
今夜陛下訓斥了皇後,還下令禁足。此事飛快傳遍宮中。
三公主跑去尋陛下,卻被告知:“陛下沒空,公主還是自己去玩罷。”
一時間,關于太子失蹤,而皇後和三公主已然失去聖眷的消息,私底下傳得紛紛揚揚。
人人自掃門前雪,宮門一關,後宮的嫔妃們有不少開始盼着水越來越混,好在裏頭得到點什麽。比如升個分位。
再比如:“長春宮那位,現在是有盼頭了。”
“就是啊,那丹妃出身不比中宮差,料想她這把火定是燒了很久。”
然而遠在懸崖腳下的杏花村,對于那些宮廷中貴人的事情,自然是都不知道的。
天快冷了,羅鳴從軍中寫了信回來,托楚瑩瑩轉交給裴香兒。
裴屠戶大冷天生意更好,天冷了家家戶戶都要宰點豬和羊肉吃。他接了好幾個生意,忙着上門去幫農戶們宰豬羊。
裴香兒則忙裏偷閑跑來找楚瑩瑩拿信。
進了楚家的小院子,她一眼看見了正在劈柴的清俊少年。
顧荊目不斜視,專注的做事,不曾分給旁人一個眼神。
裴香兒捂着嘴偷笑,見了楚瑩瑩道。
“這眼看要過冬了,你那表兄還穿得如此單薄。你也不心疼。”
她打趣楚瑩瑩,後者卻根本不臉紅,反而理直氣壯道。
“穿得單薄又不冷,說明他身板好,回頭娶了媳婦,不論哪家的姑娘總是有福的。大男人可不興文文弱弱的。我瞧你家的羅鳴就很不錯。”
裴香兒拿了信,還來不及看,就用小拳頭去打她。
“瑩瑩,什麽我家的!哪有!你別胡說!”
姑娘們推搡着鬧着,屋裏傳出歡快的笑聲,就數楚瑩瑩的最有辨識度,笑聲銀鈴似的,格外歡快。
習武之人耳力好,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聽了先前的那些話,顧荊卻紅着耳根,還像個被調戲了的小書生。
他走遠了一些,俊秀的一張臉透出點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屋裏。
裴香兒看完了信,戀戀不舍的把它遞給楚瑩瑩:“你替我保管了罷。放我家裏,我爹若是發現了不好。”
老頭整日裏想讓她嫁個讀書人,以後當秀才娘子。
可裴香兒不喜歡。
羅鳴雖然讀書上沒有天分,家裏也沒什麽底子,甚至還有些傻氣,可她就是喜歡這份傻氣和真。
“說句那啥的,嫁人得嫁自己能拿捏的男人。羅鳴從小就聽我的話,萬一真的成家過日子了,他什麽都聽我的,這日子我過得舒心。”
裴香兒也特別看得開。
那些讀書人都文绉绉的,官場上文人的心眼,一抖腿都能掉下來許多。
她到時候還得謹小慎微的伺候着相公,那日子過得多累。更別提還有婆母什麽的。
她自己就是個潑辣性子,鄉下人不講究太多虛禮。說句不好聽的,村裏無論哪家的少年郎,若是她嫁了過去,日子不好過,婆母不省心,嘴巴一張罵人誰不會。
裴屠戶的女兒,嘴上功夫就沒怕過誰。若過得不好,和丈夫婆婆鬧起來,別人最多說她一句潑婦,那又怎麽了。
但是秀才娘子可不行了,給當官的人做娘子,規矩定然是多的。裴香兒壓根沒想過。她覺得不自由。
裴香兒自己也怕,她沒底,不想一嫁出去就給人做一輩子的木偶。
不愧是楚瑩瑩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兩人聊到成婚過日子,幾乎是英雄所見略同。
楚瑩瑩連連點頭,還不忘從自己的零食兜裏拿點花生出來,分給香兒一起吃。
“香兒,你說的對,我也這麽想呢。所以我要找童養夫,我要招婿。”
裴香兒豎起了耳朵,聽着楚瑩瑩說了一會兒,她拍拍少女手臂,開始說起自己的心得:“那你可得好好挑挑,找男人先看他的品行。但也不能太愚孝的,否則萬一你和他老娘有個什麽口角,他凡事都叫你忍,一句‘她畢竟是我親娘’就能把你氣死。”
楚瑩瑩點頭:“你說的是。哎,我還是先掙錢罷,手裏有銀子才有底氣,反正,以後我的家,我做主。”就跟娘一樣!
裴香兒捂着嘴吭哧吭哧笑。
“你笑什麽呀?你不信我?”楚瑩瑩不解,又掏出兩根地瓜幹,分給小夥伴。
裴香兒接過地瓜幹,咯嘣咬了兩下,搖了搖頭道。
“我是羨慕你啊。你還沒有意中人,沒被情牽絆住,你想做什麽都可以,你爹娘性子又好,寵你。”
“你爹也很怕你呀,平時你朝他瞪一眼,不許他多喝酒,我看裴叔也只是嘆嘆氣,待你也很好。”
裴香兒搖頭:“不一樣。我爹小事上聽我的,是因為我娘走的早,他有愧于我,所以待我好點兒。可大事上,他頑固得很。算了不說我了,說說你罷。你那表兄,你對他真沒有情意?我看着好像人家對你很不一樣啊。”
楚瑩瑩半信半疑:“真的?”
若不是摸不準狗蛋心裏是怎麽想的,她早就出手把名分定下來了。再不濟先結個婚約嘛。
可是狗蛋性子悶,平日裏沉默寡言的,瞧不清楚。
她壓根就摸不清狗蛋心裏是怎麽想的。
裴香兒給她出主意:“若他遇到了旁人家的姑娘,不瞧,卻偏只看你一人;平日裏你說個什麽,他都放在心上;你逗他,他會臉紅耳根紅,偏又不敢直視你…那他就是對你有意,你仔細想想?”
楚瑩瑩聽着一雙杏眼都亮了起來,手裏握着咬了半截的地瓜幹都不吃了,站了起來。
“對!他對我有意!”
香兒說的條條框框,狗蛋一條都沒跳過!全都中!
裴香兒吃吃的笑,笑罷,想起了天氣轉冷,而今日又收到羅鳴的信件。
她忸怩道。
“阿瑩,我這幾日做了一件冬衣給羅鳴,下次回信,你幫我寄了罷。”
楚瑩瑩點頭,一口應下:“好啊。”
她又坐了下來,猶豫道:“要不,那我…也給狗蛋做件冬衣?”
也來展示一下她的女紅?
裴香兒笑:“自然可以。”
說幹就幹,楚女俠從來不是磨叽的人。
她從田娘新買的布料裏,挑了一塊拿走,還找了一些同色的針線。
“狗蛋狗蛋,你知道我在做什麽嗎?”少女在屋裏稍微縫了幾針,就忍不住蹦跶到顧荊面前炫耀。
顧荊這段時日,無師自通的學會了怎麽砍柴劈柴生火做飯,那身白淨的皮子都曬的微黑了一些,也因此顯得成熟又剛強了一些,有了點過去少見的男子氣概。
他脖子上也搭着一塊汗巾,出汗了就會擦一下。
這會兒身邊湊了楚瑩瑩,他停下了劈柴的動作,以免木屑落到少女身上。
少年站直身板兒,楚瑩瑩就得仰着看她。
他依然是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的俊逸模樣。
“狗蛋,你猜猜看,我在做什麽?”房裏蹦出來的小百靈,又叽叽喳喳的問。
他搖頭:“不知。”
楚瑩瑩一嘟嘴,把細嫩的小白手舉起來給人家看。
“你看這是什麽?”
顧荊拿不準少女在做什麽,這段時日,他幾乎習慣了楚瑩瑩的不按常理出牌。
“手?”他聲音遲疑,音色卻極動聽。
楚瑩瑩咧開唇笑,一排小白牙特別顯眼。
“你再看仔細一點兒,哎呀。”
少女沒了耐心,抓了顧荊的手,讓人家用指腹摸一下她指尖。
她期待的問:“怎麽樣?”
少年如臨大敵,繃緊了身體肌肉,差點甩手。
剛才碰着他的那指尖細嫩柔軟,像是輕輕用力一捏就會壞掉的豆腐,還帶着股滑嫩。
“我不知道。”
他悶聲回答,退後了一步。毫無疑問,從脖子開始,又紅啦。
對着楚瑩瑩,像避洪水猛獸似的,滿是提防。
瑩瑩的忽然親近,是他至今還不習慣的地方。
楚瑩瑩水汪汪的杏眼瞅着她,搖頭一笑:“呆子。真是個呆子。”
她叉腰看着少年,又好笑又好氣。
怎麽狗蛋一對上她,就好像她是個妖精似的,半點不自然。
顧荊轉過身:“我要劈柴了。”
他低着頭去撿斧頭,也不看身後壞笑着的少女,一副被捉弄得沒辦法,面紅耳赤的狼狽模樣。
楚瑩瑩哼了一聲,提着裙擺跑回了屋子。
窗下,她舉起自己的手,對着日頭仔仔細細看了會兒,然後搖頭嘆息。
“做衣服真不是個容易事兒。瞧我這雙手,都是針眼了。為了個男人,就要親手去做衣裳?十指連心,可真疼。呆子還根本就沒看見。這就叫心意了?能打動人?”
床頭那塊從阿娘那兒偷來的布,楚瑩瑩才剛縫了兩天,甚至裁剪都是歪歪扭扭,她忽然悟了。
“不值得啊!區區一個男人,怎麽能讓我來做針線!”
少女怒而憤起,覺得自己是被裴香兒影響了。
她可不是找夫婿,她是在找童養夫,那當然是讓對方經受住了自己的考驗,才算成功。而不是她去穿針引線!
這麽一想,身體立刻舒暢,心裏堵着的地方都通了!
而院子裏劈柴劈了一半的顧荊,忽然怔住。
他腦中電光火石想起方才近距離觸碰到的柔軟指尖,他目力過人,當然能看到細節之處。只是先前太過羞窘,着急之下才沒能留意,少女指尖上的針眼…
前幾日在院子裏,他聽見了楚瑩瑩和裴香兒說話的聲音。
雖然他沒有刻意去聽,可到底是五感敏銳,哪怕專注的做事,盡量去忽略兩人的聲音了,依然捕捉到了“做冬衣”這樣的字眼。
再聯想到方才看到的那只手…
少年立在院子裏,一時竟然感覺不到秋意來臨的蕭瑟了。
晚間楚行從學堂回來,看到顧荊正在生火時,微微咳嗽了一聲。
“孩子,你來。”他招了招手。
如此一個俊秀斯文的好兒郎,偏被女兒取了狗蛋這個名字,楚行是飽讀詩書的人,喊不出口。
顧荊這些時日,雖然曬黑了一些,可氣色的确瞧着比初來的時候好上許多。
那雙桃花眼,更是熠熠生輝,極有神采。
正在屋裏做飯的楚瑩瑩,忍不住瞅了一眼。
爹從來不愛多說閑話,今兒怎麽忽然去找狗蛋說話啦。
院子裏,顧荊脊背直挺挺的,雖淪落到要做一些農活和雜活,可那氣質還是掩蓋不住。
楚行嘆氣:“我知道你出身不凡,定有來歷。孩子,我只有一個女兒,她又任性。我和她娘,素來都慣着她,只把她的性子慣壞了。”
“你這幾日,應是在這兒受了不少委屈,瑩瑩胡鬧,你莫要放在心上。”
顧荊微微擡眸,眼裏神色變幻,像是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努力揣度。
楚行神色肅穆:“瑩瑩的太師父先前來過這裏,替你看過傷勢,更是解了毒。孩子,她太師父的本事,便是放在整個江湖,都是能排上道的。”
他意味深長看了眼顧荊:“你該好了。”
顧荊神色一震,桃花眸猶如出鞘的利劍,滿是鋒芒。
楚行卻不閃不避:“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道你的來歷,無論你要做什麽,都與我無關。只是,孩子,龍不該困于淺灘。而我家阿瑩也只是鄉野中的小姑娘,什麽都不懂。你若不能留下來做她的童養夫,就不該繼續招惹她接受她。”
雖是個有着軟和心腸的讀書人兼大夫,楚行卻也不蠢不笨。
最近他曾經的同窗,從京城寄來書信。說是京中丢了一個了不得的大人物,而今正掀起驚濤駭浪。
這話可了不得,楚行是知道他這至交好友的,并不是什麽愛閑話家常的人。然而能讓好友在信裏只言片語的提着這些事,那這大人物定是跺一跺腳,都能令地面震顫幾分的。
這京城裏的一切就是一頭大象,而他們所在杏花村,至多不過是大象腳上的一片指甲蓋罷了。
顧荊少年意氣,但終究還是慢慢收斂起神情。
“楚伯父,待過了這個冬天,我…應能大好。”
楚行點頭:“那便好。哎,只是這個年,你家中長輩定過得焦灼啊。”
丢了個孩子,還是個如此俊秀機敏的,若是長房嫡子,那更是能牽扯出一整個家族的魑魅魍魉和人心叵測來。
“你們在說什麽啊?”楚瑩瑩跑出來問。
“飯菜都好啦,我去喊阿娘回來吃飯!”
楚瑩瑩總是神氣活現,像個從來沒被關在籠子裏過的鳥兒,每日裏迎着太陽梳洗羽毛,然後又對着月光唱歌,高興了就撲騰翅膀飛來飛去。
這種快活又恣意的樣子,是很令人羨慕的。
顧荊看着她跑走的背影,緩緩垂下眼,指尖動了動。
一旁的楚行,看着少年模樣,拍拍他肩膀:“去罷,先進去吃飯。”
他沒有揭穿少年為何拖着不願意離開。
聰明人該糊塗的地方,也不該太锱铢必較和咄咄逼人。
楚瑩瑩喊田娘回來吃飯,路上田娘問她。
“我那匹青灰色的布呢?”姜是老的辣,早就發現了,卻一直隐忍不提,今兒才忽然問起。
楚瑩瑩愣了一下,眼珠子轉得飛快:“我、我拿啦。”
田娘哼了一聲:“拿走幹什麽?”
少女嘆了口氣:“我這不是想替娘您分擔一下嘛。您是想給爹爹做冬衣對不,我也是啊。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我替您把布料都裁好了,一會回屋我就把它拿回來,縫針納線這些細致的活兒,還得阿娘您來,我就不成。”
拍馬屁這種事,楚瑩瑩打小就沒少幹,小嘴巴嘚吧一下,就能把娘哄高興。
然而田娘這次卻沒有吃她這記馬屁,而是瞟她。
“哼,少在我跟前說這些,你肚子裏有多少東西,我能不清楚?那布,你是拿了要給狗蛋做衣裳罷?”
楚瑩瑩讪讪的吐了吐舌尖:“啊這,真是什麽都瞞不過阿娘你那雙火眼金睛,我先前是這樣想的。”
田娘:“哦,這麽說,而今你改了主意了?為何?”
楚瑩瑩抖起肩膀,挺直了胸.脯,雄赳赳道。
“我想通了。男人不能改變我的志向!我的志向是賺錢養家!縫衣服這種事兒,就該狗蛋自己做。”
“哎喲!”少女捂着忽然被敲的腦殼叫喚,眼淚差點出來。
“娘!你怎麽又打我,會把我打壞的。”
田娘道:“以後莫要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