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晉江文學城獨家 (1)
微微眯起桃花眼的少年,氣質一瞬之間變化很大。
顧荊周身的氣場都似乎冷凝了下來,他擡眼,平靜的看了一眼羅鳴。
被他眼神掃過的黑臉大高個兒,愣是哆嗦了一下。
“表兄,我做了什麽嗎,你這麽看我?”他愣愣的問,自己也有些弄不明白,怎麽會打哆嗦。
難道一個人的眼神會有這麽大的威懾力嗎?
哦,我知道了。
阿瑩的表兄一定是個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
聽說絕世高手身上自帶氣場,往往和人眼神對視,就能給人帶來壓迫,甚至釋放殺氣。
阿瑩的表兄一定是在試探我!
羅鳴當下看顧荊的眼神,一瞬間變得極為熱切,仿佛對方就是一塊金元寶,撿起來就能放懷裏一夜暴富。
顧荊面無表情的收回目光,沒有回答羅鳴的話題。
他扭頭,視線轉向楚瑩瑩:“你娘回來了,瑩瑩,回家吃飯。”
“回家”兩個字,被顧荊着重點了一下。而之前總是喊不出口的“瑩瑩”二字,忽然也能非常順利的喊出來了。
方才看見楚瑩瑩和羅鳴一前一後出來時,顧荊就察覺心底莫名生出了一股郁氣,卻不知道因何而起。
瑩瑩姑娘早就說了,想要找個童養夫。
她容貌俏麗脫俗,性情又比一般的姑娘熱情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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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哪怕不是自己,也會有別人。
童養夫這個位置,并不只是給自己一個人。
想明白這一點,顧荊面無表情的往前走,甚至心裏空空蕩蕩的,說不出的失落。
楚瑩瑩提着裙擺追過去,走了兩步,對還愣在原地的羅鳴道。
“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去罷。你的信我收到了,放心。”
她的意思是,會把這封信轉交給香兒。
然而這話落在前頭的顧荊耳中,卻是羅鳴要走了,還偷偷給楚瑩瑩寫情信。
而後少女還笑容如花的安撫對方,表示自己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意。
顧荊的身影一僵,走路的身影都頓了頓。
楚瑩瑩笑吟吟追了上來:“狗蛋,你怎麽走那麽快,我要跑着才能追上你。你餓啦?”
顧荊腳步不停,聲音克制:“沒有。”
他一路沉默,只埋頭疾走,絲毫不擡眼看路邊景象。
楚瑩瑩習慣了他的寡言少語,也不奇怪。她跟在後頭,一路上還順便摘了點好看的花,然後捏在手裏把玩。
眼看快到楚家的小院子時,顧荊停在了籬笆前,轉身看着楚瑩瑩,欲言又止。
“瑩瑩姑娘。”
少年聲音清朗低沉,真好聽。
楚瑩瑩手裏的花朵剛編好,弄成了手鏈,聞言擡眸看過來。
“嗯?”少女一雙杏眼水汪汪。
顧荊的眼形是扇形,眼睛格外深邃,眼睫又很長。
他這樣瞧人,楚瑩瑩納罕的往後看了看,然後轉過來的小腦袋還帶着些不解:“怎麽啦?”
顧荊看着她:“你…方才那人。你們…”
他說不下去了,耳根先紅了一些。
楚瑩瑩接過話頭:“嗯?你問的羅鳴嗎?他快要從軍去啦。明兒就走。”
小少女還是沒說到點子上,顧荊再次沉默。
“……算了。”他轉過身,大步向前。
他根本沒有立場去阻止瑩瑩姑娘想做的事情。
楚瑩瑩快步跟上去,忽然恍然大悟:“你是在擔心我?”
顧荊垂眼看她,并沒有否認。
少女臉上的笑容就越發明媚了:“你是怕我和他私相授受?”
咳。
顧荊差點被少女的大膽言辭嗆住,他整張面皮薄紅,桃花眼閃過無奈。
他停下來,沖着楚瑩瑩彎了彎唇:“瑩瑩姑娘…”
楚瑩瑩條件反射的捂住嘴:“我知道啦!你是不是想說,姑娘家不要這樣子說話。”
顧荊微微颔首。
少女拿開了手,沖着他笑:“這裏又沒有別人!你也不會說出去啊,我相信你。”
她哥倆好的拍了拍少年肩膀,貝齒整齊,臉上的梨渦明顯。
“而且,我和羅鳴怎會是私相授受!我是受人之托,我才不是他的心上人呢。你誤會了哦。”
楚瑩瑩一句話把事情解釋完了。
顧荊竟然感覺壓在心口的石頭忽然間搬走,整個人松了口氣。
楚瑩瑩想了想,歪着腦袋道:“但是具體的我不能和你說,羅鳴既然拜托我送信,我就得守口如瓶,從我這裏做到保密。”
顧荊點頭:“自然。”
确定了羅鳴給楚瑩瑩的信,是給別人以後。他心裏的郁氣一下子消失不見,甚至覺得天空都明朗了幾分。
他肩膀松懈,卻立刻挺直背脊:“走吧。伯母在家等着了。”
楚瑩瑩撅了撅唇,望着少年快步離開的身影。
方才的狗蛋怪怪的。
黃昏時,楚瑩瑩寫好了條子,然後讓紅狐貍送過去給羅鳴。
至于羅鳴的信…
窗下的少女,臉上浮現了沉思。
她到底是今日就給香兒把信送過去,還是等到明日羅鳴走了再去?
嗯…
她心裏糾結複雜,索性站起來去了隔壁顧荊的屋子。
“狗蛋。我有心事。”
她眨眨眼,也沒敲門,就只站在門口小聲說了一句。
顧荊開了門,少年沐浴過,臉上的皮膚像是一塊冷玉,沾染了些許薄紅。
桃花眼注視人時,格外深邃多情,能讓人溺死在其中。
他身上穿的衣裳,已經不是白日裏那一身了。
真奇怪呀。就那麽普通平常的粗布衣服,怎麽穿在狗蛋身上,就是能令人覺得這是一個隐姓埋名的貴公子?
顧荊喉結動了動,避開了眼神:“夜深了…”
孤男寡女獨處一室不太好。
少年并未把這句話說出口,然而楚瑩瑩莫名的就是能懂對方的意思!
他站在門邊,沒有側身讓楚瑩瑩進去,氣得少女一掐小蠻腰,聲音都變大了一些。
“哼,你當初受傷了,人事不省的還不是被我給拖到了小瓦屋裏呢,那會兒不僅夜深露重,還就我們兩個。你躺着,我就把你袖子挽起來給你上草藥了呀。名節名節的,你既對我問心無愧,為何還在意這些?左右是在我家中。”
顧荊被少女這番話,說的無地自容,耳根也微微泛着紅。
他側身讓開了位置,默默示意楚瑩瑩可以進去。
少女卻沒進去,而是微微揚着臉,小聲問:“倘若你心裏已經有了一個意中人,她要離開一段時間,去做一件有些危險的事情,需要你在這裏等待。她特意讓人寫信給你,你是希望在她離開前收到這封信,還是離開後?”
顧荊怔了片刻,意識到這就是楚瑩瑩的心事。
“離開前。”他不假思索回答。
“為何?”
“不留遺憾。”
楚瑩瑩睜大雙眸,想了一會兒,嬌俏的臉上出現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我知道了!”
她這次去送信,并沒有讓紅狐貍去,而是直接飛奔出門。朝着村頭的屠戶家而去。
顧荊怔了片刻,也跟了出去。
他一路跟在楚瑩瑩身後,不遠不近的看着。
直到看到少女把信件送完,安然返回,他才默默轉向。
楚瑩瑩跑回來時,像是放下了一件心事,神采飛揚。
如花的臉蛋因為跑來跑去,顯出一股紅撲撲的急促,那雙杏眼卻格外明亮。
“我回來啦。”
她專門跑去敲了敲少年的門。
顧荊應聲打開門,微微颔首:“嗯。”
他平靜的像是從未離開過這間房。
見少年反應淡淡的,楚瑩瑩做了個鬼臉:“木頭。”
狗蛋就像個木頭美人似的。
常常要她找話題,對方才會稍微回答幾句。
和村裏那些其他同齡的少年比,狗蛋真的是不一樣。
顧荊沉默着,接受了楚瑩瑩的調侃。卻在少女走遠以後,沉思了一會兒。
他…像木頭嗎?
夜裏躺到榻上時,楚瑩瑩翻了個身,下意識想去把玩袖子裏的竹筒和小白蛇時,摸了個空。
這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把小白蛇送給羅鳴了。
她微微嘆了口氣,開始去想香兒和羅鳴的未來。
裴屠戶殺了一輩子的豬,是個地地道道的屠戶、武夫。這樣的人,吃了沒有讀書的苦,做夢都希望自己的女兒能嫁給一個讀書人。
這也是為何香兒明明和羅鳴兩情相悅,卻還是不被裴屠戶所接受的原由。
她把信已經送過去了,香兒到底會怎麽做呢?
是去阻攔羅鳴從軍,還是支持?
三年以後,羅鳴是否能衣錦還鄉,如願的娶到香兒?
想着這些,楚瑩瑩慢慢睡着了。
夢裏,她看到一個錦衣少年,輕輕喊她“瑩瑩”。
那個人的臉好像狗蛋!
然而氣質雍容華貴,身後是無數的仆從。她明明就站在對方面前,卻像是隔着山和海,總不能觸碰到對方。
夢到最後,她倏然驚醒。
外頭的天蒙蒙亮,那只剛開始學打鳴的小公雞,這次叫喚的聲音總算是在調子上了。
“吱吱吱。”
外頭傳來聲音,是紅狐貍在窗口叫。
楚瑩瑩起身,睡眼朦胧遞給狐貍一個熟的雞腿。看着這家夥高興的尾巴亂晃,還發出了像小孩兒一樣的歡快笑聲,少女臉上也跟着現出笑意。
今日院子裏傳來了一些特別的動靜。
起初楚瑩瑩以為,是太師父去而複返。
在她心裏,太師父總是來無影去無蹤,常常忽然過來小住一段時間又不告而別。幼時,她還覺得奇怪,長大一點,慢慢就習慣了。
所以當她聽到動靜時,只以為是太師父在習武。
結果當她走到院子裏時,卻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狗蛋。
少年手裏一根随手撿的樹枝,正揮在手中,使的是一套劍術。
他身形清瘦,氣質周正清雅,一舉一動都含着力量。步法輕快,身姿飄逸。
這看着哪裏像是前段時間還斷着腿的狗蛋呀。
楚瑩瑩從沒見過顧荊露出這樣的一面,登時看得有些入迷。
顧荊的動作一頓,意識到少女在身後,他挽了個劍花,丢開了手裏的樹枝。
“你功夫不錯呀。狗蛋。”楚瑩瑩雀躍的開口,杏眼亮晶晶的。
顧荊沉默。他似乎不太擅長應對過于熱情和直接的性子,尤其是面對姑娘。
是以,在楚瑩瑩誇獎過後,少年頓了片刻才微微點頭:“你醒了。”
“對呀。啊,走,我們去送送羅鳴。“
楚瑩瑩猛地想起來昨天的事情。
她匆匆梳洗了一番,拎着裙擺跑出了院子。顧荊猶豫了片刻,也跟着過去了。
河邊已經有人早起來洗衣服了,敲敲打打的,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
楚瑩瑩沖着村口的位置跑去,風風火火的像只小麋鹿,噠噠噠的輕快極了。
羅鳴身上背着出遠門的行囊,當看見村口站着的香兒時,他連話都不會說的了,只結結巴巴道:“香、香兒…”
裴香兒繃着臉,白淨的臉上幾顆雀斑調皮的落到鼻梁上,也是五官端正,眉眼秀氣的一個姑娘。
她手裏也拿了一個包裹,這會兒正鼓鼓囊囊的被放在地上。
羅鳴耷拉着腦袋,走過來時低着頭:“你知道了…”
裴香兒眼睛紅紅的:“寫封信,你就想走了?”
“你可真有本事,羅鳴。”
羅鳴垂着腦袋,自暴自棄的由着香兒數落:“我想去掙個軍功,我想讓你過好日子,我想你爹能同意我去提親。”
黑臉大個兒慢慢擡頭,語氣也堅定起來。
“香兒,你信我。我一定回來。”
與其留在這裏,繼續浪費時間讀書,記不住那些東西,不如出去拼一拼闖一闖。
羅鳴想着過去屢次登門提親,都被裴屠戶打出來的經歷,一咬牙,開口道。
“香兒,我不想你受委屈。你夾在我和你爹之間不好受,我曉得。你讓我出去罷,左右男人總要試一試,如此才不後悔。”
裴香兒今日來堵羅鳴,本來還想着打消對方的念頭。
羅鳴就是個傻小子、大老粗。
他去從軍?外面爾虞我詐的,這傻小子還不是被人騙?
她和楚瑩瑩是一樣的想法,軍功是那麽好掙的?在那裏能人輩出,甚至有不少身懷武藝的人,可羅鳴只是個有些力氣的傻小子罷了。
戰場上刀劍無眼,去了那兒…
裴香兒想了一夜,眼淚都打濕了枕頭,第二日急匆匆過來,就是想阻止羅鳴。
可是真的見了這傻小子,看到對方眼神裏的堅定和光,裴香兒反倒說不出什麽勸人的話了。
“你…真的想好啦?”裴香兒忍住淚,只盯着羅鳴的眼睛這麽問。
羅鳴不敢和這雙淚眼對視,狠了狠心才點頭:“嗯。想好了。”
“那你去罷。”
裴香兒反倒忽然一笑。
她拿起地上的包裹,遞給羅鳴:“路上帶着吃,這是幹糧。我還納了兩雙鞋子,原想過段日子給你的。你帶上罷。”
楚瑩瑩趕過來時,正望見這一幕。
她一起長大的香兒,一貫就是潑辣又嗆口的性子,然而這會兒卻溫聲細語的和羅鳴說話,然後一樣一樣的把自己準備的東西送給人家,明明掉着淚呢,卻默默用袖子擦掉了眼淚,只字不提挽留。
她鮮少看到香兒這一面,便拉住了顧荊,讓對方和自己站遠一點,不要去打擾了香兒和羅鳴道別。
香兒的反應,擊垮了羅鳴這個傻大個的心防。
他蹲了下來,抱着腦袋哽咽:“不去了,香兒,嗚嗚我不去了!”
他真是舍不得香兒,一看香兒掉眼淚,他魂都要碎了。
他這麽一哭,在楚瑩瑩的注視中,裴香兒忽然一收眼淚,撸起袖子拽住了羅鳴的耳朵。
“哎喲,香兒。”羅鳴有點回不過神,愣愣地看着她。
裴香兒一字一頓:“既然決定要去了,麻溜的拿着包裹趕緊走。男子漢大丈夫,別在這哭。”
羅鳴委屈的捂着耳朵站了起來:“香兒。”
裴香兒面無表情:“去罷,我等你三年,三年後的今朝你若不回來,我就找人嫁了。”
羅鳴一聽,一時更不想去了。
然而裴香兒卻把包裹往他懷裏一塞,兇巴巴道:“出去了別給我丢臉,要有點出息,別人欺負你,不許哭。看到厲害的人,學着點兒。你這身力氣和塊頭放在那,孬好給我混出點樣子來。”
她這樣子叮囑人,羅鳴聽了連連點頭,一下子心裏就有主心骨了,不慌了。
“香兒,你還是這樣罵我,我舒服。”
方才見香兒哭了,羅鳴一下子就六神無主了。
楚瑩瑩在身後聽着這兩人的對話,噗嗤笑了出來。
她悄悄看了顧荊一眼,發現少年臉上也帶着笑。
兩人對視了一眼,顧荊像是意識到什麽,笑容倏然消失,拳頭抵在唇邊輕輕咳了咳。
少年青澀的反應,就像個紅了的柿子挂在枝頭輕輕搖晃。
楚瑩瑩晚彎起唇,忽然湊過來,小聲道:“我不會那樣對你的。”
她對自己的童養夫沒有任何要求。只要對感情忠貞,還有長得好看,就夠啦。
其他的養家糊口出人頭地,就随便罷。不強求。
“你做我童養夫,就我養你啊。”
少女沖着顧荊燦然一笑,然後跑去和羅鳴道別了。
只剩顧荊原地站着,微微怔了片刻。
少女方才那一笑,柳葉眉彎彎的,唇也紅紅的,是荷花初綻的美好。
送完羅鳴,看着對方走遠了,楚瑩瑩才看見香兒又在抹淚。
這會兒,方才還兇巴巴的少女,哭的鼻子通紅,抱住楚瑩瑩不住的抽噎。
楚瑩瑩安撫她:“香兒,羅鳴其實是會一點武藝的,而且他力氣大,膽子也大。到了軍營裏,想必是會比普通人出挑一些的。你別擔心啊。”
裴香兒點點頭,終于止住了眼淚。
少年人的情意才剛開始,就要眼睜睜看着心上人遠去,自此一別,至少三年才能歸來。
裴香兒平時看着再潑辣,到底還是不舍的。
但也只有當羅鳴走了以後,她才敢在楚瑩瑩這樣子的玩伴面前展露。
楚瑩瑩則有些不解:“香兒,你既舍不得他,方才為何不留下羅鳴?他已經不想走了,還哭得那般不舍…”
要不是香兒說了羅鳴一頓,恐怕傻大個就留下來了。
裴香兒搖了搖頭,擦去臉上的淚痕道。
“羅鳴一見到我,只是當時昏頭。倘若沒有走成,也許第一天第二天,我們還好好的,可第三天第四天,往後每一天他想起我阻了他去從軍,他會埋怨我,也會遺憾後悔。”
傻小子能給她寫這封信,就說明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她不能拖後腿,反倒要給羅鳴一點兒勁。
“況且,我爹不同意我倆的事,這始終是一個心結。”
“我信他,三年後他一定會回來。”
裴香兒看着遠方,目光堅定。
楚瑩瑩跟着用力點頭,心裏卻忽然很感慨。
——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東西呢。
身邊的小夥伴們,在碰到“情”以後,仿佛一夜之間忽然長大了,變得那麽不一樣。
這讓楚瑩瑩很感慨。
回去的路上,裴香兒忽然扭頭看了一眼跟在他們身後的顧荊。
然後神神秘秘笑着問楚瑩瑩。
“阿瑩,給我從實招來,你那表兄真的是表兄?”
楚瑩瑩心裏一驚,臉上卻欲蓋彌彰的露出肯定神色:“當然啊。他不是表兄,怎麽能住我家中!”
裴香兒拱她一下,手籠在少女耳廓,一字一頓笑着道。
“住在家中的啊,也有可能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一句話惹得楚瑩瑩握緊小拳頭追着打她。
“胡說,你再胡說!才不是!”
也不知怎麽的,平日裏對着狗蛋,她怎麽逗弄,都沒臉紅耳熱過。
這會兒被香兒一打趣,卻臊得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少女追着裴香兒,打打鬧鬧的跑遠。
“你再說,再說。”
“哈哈哈哈,我不說了,不說了行嗎,哈哈哈哈,哎,我喘不過氣了。”
遠處傳來裴香兒和楚瑩瑩的笑鬧聲。
“阿瑩,我不瞎說啊,你那表兄真俊,你倆真般配。”
裴香兒有些羨慕:“想來若是你們二人生出情愫,你爹娘定會同意的罷。你表兄瞧着是個讀書人。”
小道上跟着的顧荊,一時往前走也不是,退也不是,耳廓緋紅一片。
習武之人的耳力靈敏,該聽見的不該聽見的,他全聽了個遍。
——不是表兄,是情哥哥。
翌日回去,楚瑩瑩發現狗蛋在黃昏時不見了。
她怔了怔,剛要出門去找,就見院子外進來了一道身影。
顧荊穿着深藍色的粗布衣裳,一副典型的樵夫打扮,身後背着一大捆柴禾,左手還拿着一柄開了刃的斧頭。
楚瑩瑩稀奇道:“你怎麽去砍柴啦。”
少年沉默地放下柴禾,挨個堆放到院子裏專門放柴的地方。這才轉身沉聲道。
“閑着也是閑着。”
他說這話時,不知為何,不太敢直視楚瑩瑩,只對着地上的柴禾說話。
楚瑩瑩對狗蛋的羞澀見怪不怪了,她抿着唇笑。
“你…是不是那天聽到了什麽啊?”
顧荊眼神一縮,面上卻不動聲色:“聽到什麽?”
楚瑩瑩走過來,掐着小蠻腰盯着他看了會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
“哦。沒什麽。”
她總覺得這幾日狗蛋變得勤快了不少。
不僅會去砍柴了,甚至還會在她去剁雞草的時候,主動幫她忙。
還別說,這樣的狗蛋讓楚瑩瑩在家事方面輕快不少。
天色暗下來後,楚行和田娘從外頭一塊進來,老遠就看到自家煙囪炊煙袅袅。
“瑩瑩近來長大了,越發勤快了。”
楚行感嘆。
從前女兒被嬌養着,常常滿後山的瘋跑。楚行也曾和田娘擔憂過,怕這孩子沒個姑娘家的樣子,往後到了年紀不好找婆家。或是日後嫁出去了,小性子還在,和夫家處不好關系。
可而今,自家瑩瑩的性子卻像是被磨平了不少。
看着有大姑娘的樣子了,他和田娘晚回來一會兒,家裏就總是飯菜都做好了,只等着他們坐到桌邊用膳。
然而兩人進了屋子,見到的場景卻不是想象中女兒在生火做飯。
竈口坐着加柴添火的竟然是狗蛋!
而女兒瑩瑩卻躺在門邊的椅子上,慵懶的縮成一團,手裏的蒲扇還一扇一扇的。
“……”田娘和楚行都呆住,錯愕了一瞬。
楚瑩瑩瞧見爹娘回來,不慌不忙的從椅子裏站起來:“爹,娘,你們再等等。飯菜馬上好了。”
小少女身上幹幹淨淨的,皮膚也光潔白皙,臉蛋就如剝了殼的雞蛋一般清爽白嫩。
那把蒲扇在她手裏,扇出了大家閨秀納涼的味道。她渾身上下清清爽爽,長得又嬌美,這副模樣說是被人服侍的小姐都有人信。
相比之下,在竈口忙碌的顧荊,袖子上都是黑灰,臉上也沾了一點,簡直像個被壓榨的長工,忙忙碌碌的走來走去。
一會兒添柴,一會兒掀開鍋蓋翻炒一下鍋裏的菜。
少年明顯是不幹粗活的人,做這一切時緊張的如臨大敵,甚至無暇顧及剛回來的楚行二人。
田娘和楚行進來時,萬萬沒想到看到的是這樣的景象。
“瑩瑩你這…”田娘一把将楚瑩瑩拉到院子裏,回頭看了一眼,低聲訓斥道。
“你怎麽回事?狗蛋是客,你怎麽讓他去燒火做飯?”
楚瑩瑩無辜的抿了抿唇:“是他自己要去的。我攔都攔不住。”
狗蛋忽然這麽勤快,她都覺得好奇呢。
然而少年就是個悶葫蘆,不愛說話,哪怕她刨根究底追着問,狗蛋都不一定多說幾個字。
楚瑩瑩索性就放手不管了,只在旁邊叮囑着說一些燒火做菜的要點。
狗蛋雖然忙起來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可重在聽話主動啊。估摸着下個幾次廚,就能有模有樣了。
想到這一點,楚瑩瑩心裏竟然莫名很有成就感,她彎着唇笑。
卻被田娘敲了下腦袋。
“哎喲!阿娘!”少女抱着腦袋,淚汪汪看她。
田娘沒好氣道:“狗蛋是客人。你跟着你爹讀書認字,他就是這麽教你待客之道的?”
楚瑩瑩眼巴巴道:“可我也是他救命恩人啊。買藥錢,補身子的錢,這些錢不是錢嗎?他既然暫時無處可去,也想不到自己是何人。而且身子也大好了,留在這裏幹點活兒,不也是應該的嘛。”
“而且,眼下村寨裏的人都知道了,說狗蛋是我表兄。既然是表兄,那在旁人眼中,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那何必計較這麽多,有活兒就幹嘛。”
少女委屈的不得了,捧着腦門撅起了嘴巴。
“娘,你怎麽向着外人啊。”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田娘頓時心軟了,可她摸了摸楚瑩瑩腦頂後,卻硬着心腸道。
“娘是怕你得罪了人啊。狗蛋那模樣長相和氣質,咱們私底下也讨論過好多次了,知曉他定然是出身大戶人家。你既然救了他,有這份恩情在,何苦白白消耗?若他日後想起來自己是誰,計較起這些日子在咱們家中做牛做馬幹活的事兒,貴公子哥兒的臉面往哪裏擱?”
“別說京城了,你就看咱們城裏的官家,他們家中的少爺小姐,哪個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被家丁丫鬟們圍着的?你這般使喚人家,哪怕狗蛋日後想起來自己是誰了不記恨你,那他家中的長輩呢?”
楚瑩瑩聽着娘這麽說,再看田娘苦口婆心的樣子,她慢半拍的點了點頭,心裏也咯噔一下。
“是哦。娘你說的有道理呢。”
她從前去趕集,有一次看到縣太爺家的公子,身後跟着好幾個家丁,大搖大擺的上街戲耍。當時看着,她就覺得縣太爺的公子身上有股脂粉氣,全然沒有男人的丁點陽剛氣概,一看便是被人寵壞了。
“那…那怎麽辦?”楚瑩瑩眨眨眼,無措的看着娘。
“伯母。”
門口忽然傳來一道聲音,娘倆齊齊僵住。
看見顧荊不知何時站在了她們幾步之遙的牆根下。
少年臉上和袖子上的灰黑還沒擦掉,稍微有些狼狽,但氣度放在那兒,身形又飄逸挺拔。
楚瑩瑩和田娘齊齊一愣。
娘倆都有些尴尬。
背地裏說人壞人,被當面逮住了,實在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來緩解此時的窘迫。
楚瑩瑩清清嗓子開口:“你飯菜做好啦?”
顧荊颔首:“嗯。”
少年還是這副話很少,性子有些寡淡的樣子,卻讓楚瑩瑩不太自在。
田娘讪讪的笑了笑,實在覺得有點尴尬,不知道該說什麽,就進去擺碗筷去了。
楚瑩瑩卻揚臉沖顧荊招招手:“你來一下。”
少年沉默着跟了過去。
就那麽一會功夫,楚瑩瑩從井裏打了一桶水上來,然後掏出自己的小帕子,沾了水。
顧荊站在她一步之遙的地方,默默看着,并不說話。
“你站過來一點。”
少女忽然開口。
顧荊沒吭聲,但動作上很順從的往前走了一步,兩人瞬間就離得比較近了。
少年身形比起楚瑩瑩,是要高挑了一些的。骨架也不同。
女兒家骨骼纖細,肩膀瘦削,好像輕輕一摟就可以放到懷裏護着。而男子的骨骼粗,力氣大,身板挺直了站在那兒,顯得格外挺拔可靠。
楚瑩瑩眯起一雙杏眼盯着顧荊看了一會兒,又道。
“你低頭。別站那麽直呀。”
小少女的話來的突然,顧荊有些不明就裏,卻還是順着對方,微微俯身。
于是下一刻,少女柔軟的手捏着濕掉的帕子,輕輕擦上了顧荊的臉。
顧荊身形一僵。
“別動。”
楚瑩瑩捏着他下巴,聲音帶點少女的天然輕柔軟糯。
那張濕掉的帕子,像調皮的蝴蝶在他臉上扇動翅膀輕蹭,偶爾少女指尖會觸碰到他臉部的肌膚。
顧荊喉結微動:“瑩瑩。”
他要往後退,楚瑩瑩卻不讓。
少女有些霸道的把他整張臉擦了擦,細心的像是給一個小花貓擦拭。
“我阿娘呢,也是好人,她是疼我關心我,怕我得罪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人物,才會那樣叮囑我。方才你全聽到了,是不是?”
少女吐氣如蘭,很溫柔的“拷問”。
顧荊沉默的點了點頭:“嗯。”
他全聽見了。
習武之人的耳力好,他不是故意偷聽。
方才過來說那句話,也是一時沖動,他只是想讓楚瑩瑩不要防備自己怕自己。
“昂,你聽見就聽見了罷。”楚瑩瑩點點頭。
等把狗蛋那張俊俏的臉全部擦幹淨了,她沖人家笑:“你看我對你這麽好,又救你的命,又花錢給你煎藥養傷,還請我太師父出山把你身上的毒解了。狗蛋,我是不是對你很好呀?”
這些字,的确是顧荊一個字都不能反駁的。
他點頭承認。
于是楚瑩瑩臉上的笑容就更真切動人了。
“那你以後恢複了記憶,萬一想起來自己是個王侯公卿,貴人家的公子哥,你會不會來欺負我們啊?就算你自己不欺負,你會不會讓別人來欺負?”
少年平靜卻堅定的搖了搖頭。頓了一下,又開口道。
“不會讓人欺負。”
楚瑩瑩滿意了,小手帕又去擦擦人家臉頰:“記住你說的哦。君子一言,驷馬難追。”
她還調皮的用指尖戳了一下少年的腮,做這串動作時,和平日裏逗弄那些山林裏的鳥兒狐貍沒什麽區別,全然沒覺得不自在。
顧荊卻依然是僵硬的身體狀态,渾身每塊肌肉都繃緊着。呼吸間,他甚至能聞到少女身上的淺淡香氣。
他僵着身子說:“…好。”
有一瞬,他頭腦空白,幾乎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只知道,楚瑩瑩要他答應什麽,他都抵擋不過,只能從了。
便是這會兒,倘若少女開口要他從今以後留下來,無論記憶恢複已否,只安心做她的童養夫。
他想,他也想不到拒絕。
所幸沒有。
所幸…
也不知道此刻心底的情緒,慶幸還是失望。
少年立在院子裏,望着楚瑩瑩進門去,随着夜幕來臨,跟着嘆出了一口氣。
皇城。
三公主近日也不似往日裏那樣,喜歡跑出去撲彩蝶了。
一是天氣轉冷,再沒春夏時節裏那麽多蝴蝶可以撲。二是…
前些日子,長春宮的丹妃娘娘竟然和太後說她身懷有孕,需要常在禦花園走走,但怕遇到了三公主被撞倒。
如此拙劣的借口竟然還當真有用。
太後娘娘借此開口讓三公主近日不要四處跑動,多在殿中待着修身養性端莊一些。
這話已經算是重的了。
丹妃娘娘仗着身懷有孕,成日裏就愛和皇後娘娘做對。她是太後那一脈的娘家侄女,是以進宮以後,這些年裏一直很得臉面。
三公主如今不出門去玩了,整日裏關在宮中,瞧着都少了幾分從前的活潑勁兒。
“公主,您為何不去找陛下呢?”
三公主身邊的心腹開口問。
往常三公主總是能把陛下哄的龍顏大悅,她們殿裏的賞賜更是沒缺過。
三公主命好,不僅有着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做靠山,身後還有太子殿下和陛下。可以說是真正的金枝玉葉和掌上明珠。
宮裏哪個有三公主這麽好的福氣?
長公主的母妃體弱,也不得陛下寵幸。後來是被送到了皇後娘娘手下撫養,才慢慢端莊穩重起來,得了幾分體面。
二公主的母妃出身低微,只是個宮女,到如今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