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虎毒不食子
楚瑩瑩看着少年,杏眼眨啊眨啊,心裏癢的厲害。
就跟看到了可愛的貓兒,就特別想上手捏捏粉色肉墊,再從頭到腳摸一摸毛那樣子的想。
然而她對上了顧荊的那雙黑眸。
少年眸光清冽,但特別傳神,盯着她看時,薄唇抿着。
楚瑩瑩本來要擡起的手就慢慢縮了回去。
她猛然間想起來,自己在喂雞前,曾經和少年承諾過什麽。
她說:你別害羞了,我以後注意着不碰你就是。
這…說出去的話,就跟潑出去的水一樣,得在心裏記着的。
于是那只本來想再去摸摸人家的白嫩小手,就那麽心虛的收了回來,往背後一藏,假裝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楚瑩瑩抿了抿唇,清了清嗓子:“我就是想問問你,你為什麽那麽白,皮膚還那麽滑,是不是你們大戶人家的公子哥兒比較講究,會用一些護膚的好方子?”
顧荊垂下眼,薄唇動了動。
楚瑩瑩讀出口型:“不曾。”
這時,田娘從外頭進來,手裏抱着一個西瓜,放在腰間單手抱着。
“你爹回來沒?”
楚瑩瑩搖頭:“沒呢,不是去私塾了麽。”
田娘點點頭,沖着她道:“待會兒把午飯和切好的西瓜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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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感情好,素來家裏有什麽好吃的,阿娘總會留着給爹一份。楚瑩瑩早都習慣了,聞言點點頭。
“我曉得呢。”
“對了娘。”少女喊住她,忽然一溜煙跑過來接過西瓜,在田娘耳邊道。
“我今天接到太師父給我寫的信啦。她說過幾日要來。”
田娘先是皺眉,還下意識擡眸看了眼站在牆根邊上的少年。
擰着女兒的袖子,田娘把楚瑩瑩拉到院子角落,壓低了聲音問她。
“狗蛋知道這事兒不?”
雖說一開始田娘覺得“狗蛋”這名字喊着配不上那少年,像是在故意折辱人家,可架不住女兒天天“狗蛋狗蛋”的喊,慢慢還真喊習慣了。
少女點頭:“知道呀,我告訴他的,咋了娘?”
田娘嘶了一聲,手擡起去捏女兒耳朵:“我是不是叮囑過你,不要把你太師父的事兒四處亂說?”
楚瑩瑩捂着耳朵,聲音都帶了哭腔:“娘啊,我沒有四處亂說。他是個啞巴,你擔心什麽呢。而且,我留着他不就是想讓他當童養夫麽,以後就是自己人了呀。”
田娘聽了這話,柳葉眉倒豎,看着似是要發火。
楚瑩瑩立刻戰術性後退,甚至把西瓜放到了地上,專心用兩只手護着自己的兩個耳朵。
“太師父是那麽厲害一個人,怎麽每每到了娘您這兒,她就跟老鼠似的見不得人,要遮遮掩掩。娘,您該不會是不想見到她吧?”
田娘眼睛一瞪,挽起袖子追了過來:“楚瑩瑩,你給我過來!”
少女捂着耳朵滿院子的亂蹿,聲音還挺有骨氣:“我不,我不過來。”
她又不是傻,等着過去挨揍。
院子裏少女叽叽喳喳,跑起來像一只猴子上蹿下跳的躲着田娘的掃把。
到底還是少年人身體好,田娘追着打了一陣,胸口劇烈起伏,停了腳步靠在牆邊,對着楚瑩瑩沒好氣道。
“我看以後誰敢娶你。”
就這麽個無法無天的性子,到底還是她過去縱容出來的。田娘是真頭疼,女兒日後找個什麽樣的婆家好。
楚瑩瑩朝着牆根上一直充當背景板的少年一指:“他呀。”
顧荊方才看着少女被揍時,唇角悄悄出現的笑意一頓。
“你方才是不是在看我好戲呢?”少女走過去,把雙臂一抱,審問狗蛋。
被楚瑩瑩猛不丁這麽一問,顧荊神情有一瞬怔愣,然後有些尴尬。
他的确是覺得方才那樣的場景很有意思。
滿院子逃的抱頭鼠竄的少女,跑的那麽慫,嘴上卻喊的那麽兇,似乎是在故意惹着田娘生氣。
而在這番你追我打的活動結束以後,顧荊甚至覺得方才進門時,顯得臉色有些蒼白的田伯母,看着氣色都好了一些。
顧荊沒有否認,楚瑩瑩便摸着下巴搖了搖頭。
嘿,她千挑萬選找到的童養夫候選人,不成想還是個會看熱鬧的。
她逼近一步,站在門檻上,居高臨下瞪着顧荊。
“往後你得想法子幫我,不能看着我挨揍,知不知道?”
顧荊黑亮的眸子無聲又安靜。
楚瑩瑩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實在猜不出少年在想什麽。
她悄悄又湊過去一點,卷起袖子給人家看自己被掃把打過的紅痕。
“你看你看。”
她的動作着實有些突然,顧荊一時不察,便看見伸到面前的一截胳膊,如同上好的羊脂玉,看着幹淨白皙,讓人愛憐。
于是那上面被掃把抽出來的印子,果真就顯得格外惹眼,像是紅梅落在雪上。
顧荊唰得紅了臉,他觸電般別過頭。
楚瑩瑩一看他那反應,就猜到對方又是害羞了。
她了然的張開嘴“啊”了一聲,音調拖得老長。
“你真奇怪。動不動就臉紅,比我還像個姑娘。看來我倆是娘胎裏就弄錯了。我娘總說我,是投胎的時候跑得太快了,掉了把。你呢…”
她話沒說完,就見本就紅着臉的少年,不顧自己的斷腿,竟然撐着拐杖一瘸一拐,慌不擇路的走了。
匆匆一瞥裏,她只看見少年耳朵根都紅透了。
“哈哈哈哈……”楚瑩瑩抱着肚子笑得樂開了花。
好好笑。
狗蛋逗起來真是太好玩了。難怪那些纨绔子弟都愛去逗好人家的姑娘,看別人臉紅呢。
诶?我方才是不是說得有些粗俗?
楚瑩瑩後知後覺的捂住嘴巴,有點懊悔。
顧荊回到房裏,一屁股坐下來時,深深嘆了口氣。
他臉上熱度還未散去。
這般狼狽的逃進屋來,才覺出自己方才表現得太過不敵。
但被這麽一逗,他心裏那些因為想不起來過去,空白一片的心情,反倒變得充實了幾分。
不再那麽空和慌,仿佛自己也正在融入這個家裏,而不是沒有任何來處和根。
皇宮。
梧桐殿裏出來,宮女彩蝶手裏提着燈籠,跨過宮門。
路上的太監和小宮女,有認出她是皇後身邊大宮女的,都客氣的和她搭話。
“彩蝶姑姑,這麽晚了,您去哪兒啊?”
彩蝶淡淡颔首:“今兒三公主陪皇後娘娘逛禦花園時,丢了一支釵子。這會兒正鬧呢,我奉娘娘的命令,再去尋一尋。”
三公主自出生起,就受盡萬千寵愛。素來性子被慣得有些驕縱,別說為了一根釵子鬧了,就是睡不着了鬧一鬧也是常事。
是以,路邊的太監宮女,但凡聽見這番說辭的,沒人覺得奇怪。
有人想在彩蝶面前賣個好,便主動問道。
“姑姑,我們幫你一起找罷?人多,找的也快一些。”
彩蝶笑着搖頭:“不用,你們也有自己的差事。我大概記得掉的地方,一去就能找到。”
見她露出笑容,那些宮女自知今日自己這番賣好,還是被看在了眼裏,便也不再堅持。
彩蝶提着燈籠,一路繞過假山,然後拐彎,直到來到湖心處的一處亭子。
“約莫就是丢在這裏了。”她低聲道。
“彩蝶姑姑,你是不是在找這根釵?”
身後忽然急匆匆過來了一個小太監。
“啊,是這個的。這是三公主的頭飾,今兒來落在這裏了。”
彩蝶有些欣喜地接過,松了口氣的樣子。
“太好了,我還尋思若是找不到,三公主今晚定會鬧着睡不着。”
“姑姑,給。”小太監托着釵子小心遞過去。
彩蝶便也伸手去接。
夜色籠罩中,兩人袖口接觸的地方,多出來一張紙條。
彩蝶面色不變的把紙條和釵子一起接了過來。
“多謝你了。你是哪個宮裏辦事的?”
小太監躬身後退:“姑姑說這話就是折煞奴才了。咱們都為主子辦事,談何謝謝。”
兩人這便分頭離開。
彩蝶一路回去,遇到先前的那些宮人,便也點頭說找到了。
進了梧桐殿,彩蝶臉上的笑容這才斂去。她捏緊字條,臉色凝重。
皇後早在等着了,瞧見她過來,先是摒退了宮人,然後給剛睡着的三公主掖了掖被角,這才站起來道。
“拿到了?”
彩蝶拿出字條,展開給皇後看。
皇後匆匆看完字條,先是走到燭火旁,看着字條被燒為灰燼,這才嘆息道。
“爹娘為了皇兒的事,一定費了許多心思,才探聽到這些。”
彩蝶走近:“娘娘,老太君都說了什麽?”
皇後揉了揉額頭,眼眶還略有些紅。
“那日引着太子夜半出宮的人,多半就在這宮中。聖旨是陛下頒的,人也是陛下給的……”
有些話說到這裏,就不敢再往下說了。
皇後捏緊了彩蝶找到的發釵,掌心差點被釵子刺破。
她本以為最多是這宮中有人看不慣她的皇兒,才出了如此歹毒的奸計。
可若這件事,從頭到尾就是在陛下的默許下進行的呢?
皇後渾身發冷,那宮女彩蝶也是個聰慧的,聽出她的意思,跟着出了一身冷汗。
“娘娘,您是說…”
剩下的話再不敢說出口了,彩蝶面色發白,謹慎地看了看四周,才道。
“娘娘,虎毒不食子,這也許只是咱們的猜測,您可萬萬不能真的那麽想。就是心裏那樣想了,也千萬莫要表現出來。”
皇後苦笑:“在你眼裏,本宮已經是連這點城府都沒有的小姑娘嗎?”
她嘆息,早些年在閨閣中,萬事都有爹娘和弟弟操心,她生下來就順風順水,夫君還是萬人之上的天子,且還對自己癡心一片。
她貴為皇後的頭幾年,不是也曾覺得自己的命真好嗎。
君心已變。她卻還和從前一樣,要靠着爹娘的勢力,才能打探到些許真實的消息。
也許在這宮牆之中,她看到的真真假假,都是陛下允許了她才能看見聽見。
誰能想到,她的皇兒早早被立為儲君,自幼時就被太上皇看重,反倒是令他被親生父皇不喜的原因。
但若陛下因此就默許旁人對太子下狠手,也實在是太過荒謬了。
“娘娘,多半這會兒啊,老太君已經派人去尋太子殿下了。只是倘若找到了也不方便立馬接回來。這宮中耳目衆多,咱們還沒弄清楚到底是誰要對太子下手,您且先等一等。”
皇後拭淚點頭:“這點道理我還是曉得的。”
只是…
她的皇兒到底在何處啊。
同樣的夜裏。
楚瑩瑩拉着斷腿少年坐在後院的桃花樹下看星星。
天上繁星點點,月亮也彎彎的。
顧荊黑眸望着天空,眸子裏裝着星星,也亮亮的。楚瑩瑩瞅了瞅他,開口問。
“天上的星星好看不?”
少年沉默點頭。
楚瑩瑩就拍拍胸口:“我的。”
她纖細指尖戳了戳少年肩膀:“你呢,也是我的。”
不發一言的少年,只用狗狗眼看她,然後移開目光,不知道是默認還是羞澀,只有薄唇抿着。
月光也沒照清楚他耳根後的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