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狗蛋你沒事罷
兩個人手隔着藍色布簾勾着。
楚瑩瑩笑容燦爛,顧荊則緊抿着唇,他一時有些愣神。
聽到“蓋章”兩個字,顧荊猛地抽回手。耳根紅透了,眼神也飄忽。
他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說點什麽。可是發不出聲音,便又默默移開了視線。
拉鈎是稚子小兒做的事情。他身為堂堂儲君,早過了開蒙的年紀,卻被帶着做出這等幼稚的事。
顧荊覺得荒謬,可這種荒謬又是那麽新奇。令他遠離宮牆的煩亂心情都被撫平了些許。
似乎前路再如何漫長,也沒那麽忐忑了。
楚瑩瑩才不知道少年就那麽一會兒,心裏就想了那麽多。
她進了一家鋪子,出來時帶着紙筆:“你想想要給你府上的人都寫些啥。給,你寫罷。等會給我拿個信物,回頭就憑着這兩樣東西,好讓你府上的人來接你。”
少女把一切都考慮好了,顯然那些話本不是白看的。
顧荊擡眼,桃花眸格外惑人,眼睫毛居然很長。
少年黑眸墨玉一般漂亮,沉吟時側臉線條精致,真真是個卓爾不群的俊公子。
但少年模樣長得再好看,也是在猶豫。像是信不過楚瑩瑩的安排,眼中閃過幾絲躊躇。
他猶豫那會兒,楚瑩瑩就不高興了。
“你還在想啥?一臉防備人的樣兒,你是在提防我嗎?”
少女慣會打量人,幾乎立刻就看出顧荊那點猶豫是因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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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你不會以為我會貪圖你家的錢財,然後對你做出什麽傷風敗俗的事,好壞了你的名節,讓你回不了家門,或者回去了也因為名節被毀不能認祖歸宗?”
“我那麽惡毒嗎?你簡直是小瞧了姑奶奶我的志氣!”
楚瑩瑩氣得小粉拳攥緊,俏臉繃緊了,杏眼更是氣得紅紅,像只暴躁的小兔子。
“哼,就算你長得好也不能不懂點人情世故。做人不能忘恩負義,我要送你回去是情分,不送你把你扔着不管了也是本分。懂不懂呀少年郎!”
少女掐着小蠻腰,站在老黃牛身邊,配着對方的哞哞叫,太有氣勢了。
顧荊被噴了個狗血淋頭:“……”
這姑娘總是在颠覆他的印象。
初遇是善良膽怯的小家碧玉,後來是會被長輩追着打的淘氣鬼,現在又變臉成了會叉着腰罵人的小辣椒。
長這麽大,太子爺被人指着鼻子說“忘恩負義”的次數,真是屈指可數,打娘胎裏出來頭一回。
他沉默許久,簡直對這姑奶奶的嘴皮子功夫,甘拜下風。
哪家的男人,日後娶了這姑娘,定是…定是…
顧荊嘴角微彎,忍俊不禁。
少年這一笑可不得了啦,簡直捅了馬蜂窩。
“你竟然還笑?”楚瑩瑩瞪大了眼。
半晌,少女方才吧嗒吧嗒的小嘴立刻閉上,小腰一扭就往牛背上一跳。
“牛牛,走,我們回去,不趕集了。”
楚瑩瑩氣得差點嘴瓢,小臉紅紅的,跟喝了幾兩女兒紅似的。
她打定主意要讓身後那少年,知道一下什麽叫做真正的人心險惡。
嘿,遇上了好心人,又被救命,又被療傷,還被上趕着要把他人歸原主,結果呢。人家倒好,直接就不信任你。
人與人之間的信任就如此脆弱麽。
氣得有些很了,楚瑩瑩就用個後腦勺對着顧荊,把牛鞭隔空甩得啪啪響。
她這股子生氣的樣子,鮮活又有勁兒。幾乎就差用毛筆蘸了墨,在後腦勺上寫了“我不開心,你惹了我”這幾個字了。
顧荊其實笑完就後悔了。
他不是那麽沉不住氣的人,偏偏當時不知道怎的,會那麽沒有防備,竟然當着人姑娘露出了笑意。
少年倒是也能屈能伸,他沉吟半晌,敲了敲身下的板車。
一聲聲咚從身後傳來,楚瑩瑩又撅了一會兒腦袋,才慢騰騰轉過臉。
“幹啥?”
少年寫了字的紙緩緩遞了過來。
楚瑩瑩看到因為挪動身體,碰到了傷腿,顯得有些吃力的少年。
他發白的面孔有些刺眼。
楚瑩瑩咬唇半晌,像是被什麽打敗,終于決定接過紙。
——是我不對。我方才不該笑。
——你救了我,我從未把你想得如此不堪。
——我有仇家,不想連累你。
三句話都是一筆一劃的小楷。
字跡工整,哪怕是在不平坦的牛車上寫出這三行字。
楚瑩瑩也被爹爹開蒙過,也打小被逼着學了很多字,看了很多書,自然知道少年的字很好。
工整中隐有飄逸,是那種既端正又不失風骨的字。
不知道他幼時練字,有沒有被先生逼着在手上綁沙袋。
要說這讀過書的世家郎,就是有本事,三言兩語就能解開剛才的誤會,連帶着,楚瑩瑩還有些赧然。
楚瑩瑩看着三行字,忍不住走神了。
這一走神,身下慢騰騰走着的老黃牛,好像被什麽東西驚到,往一邊閃。
只是一剎那,遠處就飛奔跑來一匹脫缰的野馬,她朝着老黃牛身後的板車撞來。楚瑩瑩一驚,扭頭驚呼:“狗蛋!”
板車上的少年,一條腿斷了還在養着,不方便行動。縱使第一時間注意到了野馬,想要扭身避開,卻根本來不及。
馬蹄踹了板車一下,那麽大的力道,就連坐在牛背上的楚瑩瑩都翻身摔到地上,疼的“哎喲”一聲。
身後翻掉的板車,撞上了一旁粗壯的榆樹,楚瑩瑩在混亂間,只聽到了一聲悶哼。
發狂的野馬似乎只是經過這裏,忽然間破壞一下。看着兩人都摔倒在地,野馬又撒開蹄子一陣風似的跑了。
“喂,狗蛋你沒事罷。”少女揉着被撞疼的腰,好半晌,龇牙咧嘴站起來。
身後悄無聲息,沒有動靜。只有板車上的木輪子,還在剛才的重力之下,咕嚕嚕轉。
楚瑩瑩定睛一看,整個人都傻了。
她好不容易帶到集市的美少年,腦袋歪到一邊,頭上都是血。
顧荊緊閉着眼,臉色蒼白如紙,看着只有進的氣,沒出的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