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些往事
第二天，天微微亮，病房裏還有點黑燈瞎火。值班護士就來催促陪護家人收走小床，免得耽誤打掃衛生以及一會兒醫生巡房。
周洛冰獨自将笨重的看護床搬到儲物間，期間，不小心刮到了小腿，鑽心的痛，她也懶得理。滿腦子都是從不大半夜打電話的陳汐華怎麽就大半夜打電話來了。
她從散發不良氣息的儲物間出來，掏出手機，終于還是又放進口袋。屋外的天空還只是露出微微的藍色，日光還沒有盛大，城市才剛剛蘇醒。而作為研發游戲的陳汐華早就習慣了日夜颠倒。這個時刻，應該是剛睡下不久。
周洛冰對這個男人的作息了如指掌，即使這三年，已不像是之前的七年那樣依賴他。她依然對他的行蹤與訊息了如指掌。那些信息并不是她刻意打聽的，但她就是渾然天成，順理成章地知道了。
這個人其實已是生命的一部分。周洛冰想。
她也只是在這黑夜與黎明交替的時刻才有片刻脆弱，平時的她是內心淡定、并且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
于是，片刻後，她用冷水洗臉，又打熱水為媽媽洗臉，伺候她刷牙。然後拿着飯盒去食堂，買炖得熟爛的排骨冬瓜湯、菜葉稀飯、柔和的小包子。
買飯回來，看到媽媽正歪歪倚在床邊看着窗外發呆。、窗外是逐漸明亮的藍天，映了初升的太陽，滿目的光亮。
周洛冰在她身後站了站，料想媽媽大約是在想自己的前途命運。在醫院這種地方，就是正常人都會莫名壓抑，還不說本身就重病的人。
她鼻子泛酸，眼眶濕潤，卻不得不偷偷抹淚。然後擱下飯菜，坐到媽媽身邊，微笑着安慰她，便盡是撿了好話說。
說到後來，媽媽笑了，周洛冰還眨巴大眼睛說說：“你要快點好起來。我這可是畢業了。再過幾年，結婚生孩子了。你要不努力好起來，誰幫我帶孩子啊？我可不指望爸爸的。他這大半輩子都是你照顧的了。”
媽媽不住地點頭，像是個孩子。周洛冰一直微笑着安慰，伺候媽媽吃早飯。
她一勺一勺地喂她吃稀飯，将排骨冬瓜裏的骨頭小心挑出，喝水時自己會試水溫，哄她吃藥。
細心伺候，輕聲安慰。這時光從前似乎見過，只是那時，那個被安慰被照顧的是自己。而今，需要照顧和安慰的那個人是媽媽。
終于，時光和現實讓周洛冰認識到自己已經長大，要承擔屬于自己的責任，再也不能那樣任性放肆。并且，看着熟睡的媽媽，她忽然想生個屬于自己的孩子。
這樣的念頭，無端端就跳出來，而且很強烈，周洛冰自己也吓了一跳。她以前倒是冥想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是什麽樣的，卻從來沒有想過生孩子的事。
也許是這醫院生離死別，讓人更珍惜生命，珍惜活着。她不得而知，因為電話響了。周洛冰拿起電話，看到居然是陳汐華，十分驚訝。這幾年，他能在九點就醒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除非有重大會議，或者家族大事。
病房區太安靜，周洛冰一路跑到後樓梯口才将電話接起來，雖然早就淡然，卻還是忍不住心跳緊張，該如何跟他說話，這麽多年，卻還沒有習慣。
于是，她還沒調整好情緒，說一句得體的問候，陳汐華卻已先喊：“丫頭，你回渝州了？”
他聲音不複當年的清澈，帶濃重的疲憊，表明昨晚又是一宿的工作。
周洛冰心疼他，但心裏卻更多的是面對他的不自在。因為滬上電視臺實習是他讓他的弟弟陳昭華幫忙弄的，其目的就是想讓她能在實習完之後留在滬上電視臺。
可惜，職場太黑暗，而她又想回渝州。所以，面對那樣低劣的陷害與打壓排擠，她沒有辯解，只是在末了，淡淡地掃了一屋子的所謂審查們，又對那主謀笑了笑，說：“同事一場，我知李主任為工作不要命，但說句實話，您畢竟不年輕了，一不小心踏錯步，摔倒了，很容易爬不起來，要事事小心啊。”
那人臉綠了，威脅叫嚣：“你不知天高地厚，太狂妄了。”她卻只是掃他一眼，平靜的眼神将對方的叫嚣比下去。
她沒法留在電視臺，于是第二天就打包回渝州。一回渝州就遇見家裏棘手的事，所以，她根本來不及跟陳汐華說滬上工作的事。
“是。”她不知道回答什麽，就言簡意赅。
陳汐華頓了一下，又問：“那滬上的工作，你辭了？”
“嗯，我不喜歡那個城市，節奏太快，壓力太大。所以回來了。”她率先說。因為不想他知道自己在職場所受到的排擠與屈辱。從三年前開始，她就不想再依賴他。
她記得似乎是很久以前，自己遇見不開心，遇見困難，會跟他訴說。她只是喜歡跟他說，卻不想，他就幫她處理了所有的事，還會很溫和地教她道理。大約就是那時，她越發覺得這個男人是如此喜歡自己。不然，怎麽可能在那樣忙碌時，都會給自己打電話。
“是，那城市像是現代化的機器。而你卻像是魏晉風骨竹林裏潇灑飄逸的閑情女子，确實不适合。”他說，又劇烈地咳嗽。
她淡淡地聽着，不會有揪心的難過，因為三年來，她告誡自己這個男人的喜怒哀樂都不屬于自己，若是過多沾染，過多牽挂，就是影響自己。她周洛冰不應該是凄凄艾艾過日子的人。
“三哥這樣，太擡舉我了。我就一個俗氣的小女子罷了。”周洛冰笑，說得這樣順口，她也好喜歡現在的自己。那種跟他相處就緊張，就無所适從，就心跳加速的感覺其實很不好。
“你是怎麽樣的人，我一直都清楚。現在你回渝州也好，這邊适合你。我當初也不過是聽你說你喜歡滬上，才考去F大，所以你一開始實習，我就讓昭華把你弄去電視臺。最近忙暈了，這才想起你該要結束實習了，而有些事我還沒去打點。”陳汐華語氣自責。
“彼一時，此一時了。那時，還小，總是亂花迷眼的。”周洛冰說，語氣淡然，心裏卻還是有點意難平的。
她永遠都不會告訴他：她去滬上F大，只是因為那時他從部隊裏離開，在滬上工作。最初，她心心念念想考去京城Q大，因為那時他在京城，在領導人的護衛部隊裏。這樣兜兜轉轉，不過就是想離他近一點罷了。可是，當她去F大才念了一個月，他就去了廣城。她郁卒，只想那就等畢業去他的城市工作吧。
當然，她相信陳汐華與自己相識十年，又怎麽可能聽不出自己話語裏那一點意難平的埋怨。不過，他畢竟不會與自己計較，如同三年前，也沒把話說得難聽。所以，他果然只是沉默一會兒，就轉了話題，說：“那你在渝州找到工作了麽？”
“還沒有。打算休息一陣子。”她回答。雖然眼前是最艱難的時刻，但不能再像年少時候，總是把喜怒哀樂都告訴他。
“這最好。找工作的事，不急。若在渝州不好，就到錦城來。你想去做什麽，三哥幫你找總是容易些。”他總是這樣自然地就說出口，讓周洛冰感覺自己像是他羽翼庇護下的雛鳥，心裏很不舒暢。
但她面上還是笑，語氣平靜地說：“好啊，等我休整一段時間再說。你，也注意身體吧，那樣晨昏颠倒，總是不好的，看這又咳嗽了。”
“嗯，我知道。”他回答，竟然是十分乖巧的語氣，周洛冰微微一怔，立刻回過神來，卻有電話打進來，她看了看，竟然是人猿泰山，暗想那事肯定有別的發展。于是就對陳汐華說：“三哥，你好好休息吧。我去處理些事，就先挂電話了。”
她一邊說，一邊就要去挂電話。陳汐華卻是急了，急急地喊：“丫頭，等等。”
周洛冰“嗯”一聲，就拿着電話站在樓梯口，這才聽到陳汐華說：“敏華下周三要重新舉辦一次西式的婚禮。她給你打過幾個電話，都說你關機。她叮囑我務必帶你去，做她的伴娘。所以，你準備一下，周日到錦城來，我們周一一起出發過去。”
“啊？他們又舉行婚禮？”周洛冰驚訝。去年，她參加了陳敏華的婚禮，那一場婚禮是她迄今為止參加過的最豪華的婚禮，這怎麽又要舉行婚禮，而最主要的是她現在不便離開渝州。這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你也知道他們去年那場婚禮雖然豪華，但兩個人鬧得不愉快，葉瑾之想補償敏華，把不愉快的記憶祛除。我們倆去，也沾沾喜氣。好了，你去忙事情，我給你訂機票，你周日飛過來。”陳汐華不由分說地進行安排，如同這些年。
周洛冰有些不自在，說：“不用了，我自己過去就是。”
“你不想見見我麽？”陳汐華忽然問。
周洛冰沒料到問得直接，便是愣了一下，笑着回答：“怎麽會呢。我直接過去也能見到你的啊。”
“婚禮現場，人多繁雜。不是你我單獨相處，那是見了也等于沒見。所以，你周日過來，我們聚聚，周一再出發。”陳汐華又說，說得這樣天經地義。
周洛冰有點微微抓狂，她很想質問：“這樣說話，你到底把我們定義為什麽關系。”
然而，她只是回答了一個字“好”，因為那一句質問，她相信永生永世都問不出來，因為他不*她。
“那就這樣說定。”他又咳嗽，一邊咳嗽一邊示意她去忙。周洛冰便默默挂了電話，只覺得跟陳汐華說一會兒話，自己像是傻了呆了瘋了，全然像當初的自己：傻傻的天真，傻呵呵地冥想會跟他一起走過每一個風雨晨昏。
真沒出息，她自己罵自己一句。這電話剛挂上，人猿泰山的電話就來了。
周洛冰不好拒絕，于是就接起來，人猿泰山在那邊聲若洪鐘喊：“妹子。你能今天來一趟麽？”
“這個——，五哥，我說好是明天來的。我現在在辦事。”周洛冰語氣為難。暗想對方一定是急于想知道她的實力。
“妹子，你就說你啥子事。只要不是替你生孩子什麽的事，我親自幫你辦，我親自辦不了，我找人幫你，保證妥妥帖帖。”五哥誠摯無比，又賭咒發誓了一陣子。
其實這事火候差不多。但其實多拖一天更有效果。不過，剛剛陳汐華來電話，說要去參加婚禮。若自己不想媽媽的事露餡，就不得不去。于是，這多拖一天倒不利于事情的發展。她必須要在周日之前，将人猿泰山的天梭閣七萬塊搞定，把那一萬塊拿到手，同時要顯示出超強的競技能力，曲折地暗示能幫他們隊伍小組出線，等婚禮回來，就可以收網做這事了。
“那好吧。我今天之內一定到。”周洛冰回答，也不給确定的答案。
“姑奶奶，就上午吧。我要急死了。”人猿泰山哀嚎，不由分說地喊：“妹子在什麽地方，我開車來接你。”
周洛冰不可能讓對方知道自己在醫院裏，不能讓對方順藤摸瓜知道自己的境況。自己的境況一暴露，一切的對等就不存在了。所以，她說：“我盡量。五哥別着急，我先挂電話了。”
她不由分說挂了電話，回到病房守在媽媽身旁，拿了筆和紙将當年在最神話裏的一些競技心得進行了整理。一直到十點過，爸爸才提着熬好的雞湯來換她去休息。
周洛冰這才出門，慢悠悠吃了一碗奶湯面，這才坐公交車去人才市場附近的風痕網吧。在處理完幾筆借錢，計算了銀行卡裏借到整整兩萬塊之後，她總算到站，這才一下車，就看見人猿泰山雙手橫抱，五大三粗地站在站臺上，一看到她，就咧嘴一笑：“妹子，你可算來了。”說完，不由分說，拉着周洛冰就是一路往網吧跑。
剛一踏進網吧，周洛冰就覺得今天的網吧似乎有點不同，上機的人很少不說，網吧裏居然支起了投影儀。
（哎，新書榜：求推薦票，長評。當然，還沒有加入書架的娃，別忘了點加入書架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