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
通往村長家的路上,韓氏和翠嬸子邊走邊聊,兩人心情都很沉重。
特別是翠嬸子,以前聽說過有人家會虐待子女,她還覺得不可想像,自己的孩子愛都愛不過來,怎麽可能會舍得下毒手,沒想到這樣的事竟然就在身邊發生了。
她不解地問韓氏:“娘,小伊模樣長得那麽好,又懂事聽話,她爹怎麽狠得下心打她。那手上的傷看得我心裏直抽抽,身上肯定也不少。”
“不就因為小伊是女兒嘛。他們家一直都稀罕兒子,看不上女兒,你田嬸生了三個兒子,得意得很,在村裏耀武揚威地,哪家要是生個女兒她都要去諷刺幾句,說人家上輩子德行不修。” 韓氏一臉不屑,“我最看不上她這樣,她自己不就是女的嗎,都不曉得有啥可炫耀的?”
她回想着當年的情景,一臉無奈:“你林嫂子懷小伊的時候,那肚子又尖又實,人也變醜了,看的人誰不說是兒子,連我都這麽以為,還替你林嫂子高興,終于熬出頭了。你田嬸對這事看重得很,專門到神婆家蔔算,神婆算的也是兒子,哪曉得生下來卻是個女兒。這本就是隔着口袋買貓的事,哪有個定準,你田嬸卻怪上了神婆,說她算不準,只會騙人錢財,跑到她家鬧,要燒了她家屋子,要她賠錢,那神婆就說瞎話,說啥本來是個兒子,是你林嫂子從水邊過被個女鬼搶了先,占了他家兒子的位置。還說這個女鬼霸道得很,以後你吳二哥都不會再有子女了。”
“還有這個說法?我怎麽沒有聽說過?”翠嬸子大為吃驚。“林嫂子真的從水邊過了嗎?”
“咋可能不過?她天天都要去河邊洗衣服,生産前一天還在洗。”
“可她也說對了,林嫂子确實沒有再生了孩子了啊。”
“她那算啥對,村裏人哪個不知道你林嫂子是個苦命人。在家被後娘虐待,嫁過來被婆家磋磨,身子受了損,這一胎本來懷得艱難,洗衣服的時候又動了胎氣,沒足月就生了小伊,生産的時候更是兇險,差點一屍兩命,産婆費老大的勁才救過來,當時就說了以後再想懷胎怕是不容易,得好好調養才行,可他們家把她當牛使,怎麽可能讓她調養。”
“那吳二哥信沒信神婆的話?”
“怎麽 沒信,回來就要把小伊弄死,還要把你林嫂子休回家,當時你爹特地上門去訓斥了他才消停下來,還保證要善待她們母女,沒想到他們關起門來竟然這麽毒,下手這麽狠,看來得讓你爹再去敲打敲打。”
翠嬸子挽緊了韓氏的手,一臉慶幸:“我幸好嫁了個好人家,有個待我如親娘的好婆婆!”
韓氏親昵地拍拍她的頭:“那是你命好,有真心疼你一心為你打算的爹娘。”她長長嘆口氣,“唉,沒娘的孩子可憐啊!”
“娘,吳家這次會不會又怪罪林嫂子和小伊,把他們趕出家去?”翠嬸子擔心地問。
“那倒不會,真趕出去了你以為吳老二能再找到媳婦?你不知道,你田嬸子以前可是村裏有名的惡雞婆,誰惹到了她,她能端上凳子坐人家門口罵上三天三夜。村裏面除了我們這幾家人她不敢惹,哪家沒被她罵過?到吳老大要娶媳婦,都沒有媒婆敢上門,就怕不如她的意,會被她堵家裏罵。方圓十裏八村,沒人願意把女兒嫁進她家,最後不得已才娶了她娘家侄女,到了吳老二,那是個不成材的,人又奸滑,還眼光高,要找模樣好的,更娶不到媳婦,所以才尋到你林嫂子村裏去。”
韓氏嘆口氣接着說:“她們那村子離得遠,吳老二聘禮給得高,是林嫂子後娘貪財才讓她嫁過來。不過你田嬸子明白過來名聲重要,後來就很少在村裏罵人,跟誰都和和氣氣地,名聲也慢慢好起來,誰曉得暗地裏還是那麽惡,現在小伊長得那麽招人愛,他們家更不可能把她趕出去,以後肯定指着她掙彩禮呢,就怕到時候悄悄胡亂定戶人家,或者把她賣了大家都不知道。唉,還真不如離了這家人自己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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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氏一直特別反感田氏,從來不相信她會轉性變好,現在看來果然如此,自己眼光沒有錯!
“娘,以後我們多幫着點她們,太可憐了!”翠嬸子聽得心裏難受。
“只能盡力而為,關了門有些事我們不知道,管不過來,有些事也不方便管,最好是你林嫂子自己能立起來。”
不過這有點難,想起今天林氏哭哭啼啼毫無主見的樣子,韓氏搖搖頭。
第二天清晨,林氏端着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藥汁把林伊喚醒。
又要喝藥?
林伊的臉皺成一團,睡了一晚上,她自覺已經休息過來,傷口完全不疼,腦袋也不昏沉,就像沒受傷一樣,根本沒必要再喝藥。
可是對上林氏殷殷的目光,想到她一大早起床熬藥,拒絕的話就說不出口,只得咬咬牙,拿出視死如歸的氣勢接過碗一口氣喝完。
林氏欣慰地點點頭:“小伊乖,喝了藥頭就不痛了,我去給你端早飯。”
林伊連忙拉住她:“娘,這碗喝了就不喝了吧,奶奶不樂意又要罵人。”想到田氏昨天的話,林伊勸說道,她實在不想喝藥了,林氏因為這 個被罵沒必要。
林氏頓了頓,像是下定了決心:“你不用管,娘來想辦法。”拿着空藥碗毅然轉身離開。
林伊望着她的背影悵然不已,娘,是我不想喝藥啊!
不一會從前院堂屋裏傳來田氏陰陽怪氣的聲音:“嬌小姐醒了啊,伺候完她喝藥還要伺候她吃飯,你對我咋沒這麽孝順?”
楊氏在旁邊接嘴:“弟妹眼裏哪有您老人家,飯弄好扔一邊就躲後院偷懶,現在我剛擺桌上她就出來了。”
堂屋裏林氏沒有答腔,只有一陣碗勺碰撞的清脆聲響。
田氏刺耳的聲音又響起:“你耳朵聾了,跟你說話也不理,你擺臉色給誰看,喂喂,邊說你還邊走,長本事了你!”
林氏仍沒出聲,林伊聽到她急匆匆的腳步聲朝後院過來。
很快林氏端着一碗玉米糊糊笑盈盈地走進屋來,絲毫看不出剛才被田氏婆媳刁難過,看來她已經在外面調整好了情緒。
不錯,知道無聲反抗,有進步!林伊在心裏給她點了個贊。
不過依田氏的脾氣,只怕不肯善罷甘休。
林氏端着碗招呼林伊:“快來喝糊糊,稠着呢。”
林伊接過來剛放桌上,就聽見田氏氣急敗壞的罵聲響起,邊罵還邊朝着後院走來:“你們娘倆要翻天啊,現在有人給你們撐腰了,不得了了,不把我放在眼裏,有本事就麻溜地滾出去,賴在我家白吃白喝,還要給我臉色看,想把我氣死謀我家財?喪良心的害人精!”
很快田氏就沖到了小屋門口,也不進屋,就在門口站着罵。
“慣會作戲的小賤蹄子,你那麽會演趕明兒把你賣戲班子去,讓你演個夠!”她惡狠狠地沖着林伊罵,把門拍得啪啪響。
林氏臉都白了,林伊卻像是完全沒有聽到田氏的話,笑嘻嘻地問她:“你給我拿雞蛋來了嗎?”
田氏正準備接着往下罵,聽到她的問話一愣:“雞蛋?”她一下想起昨天丢人的場面,惱羞成怒,豎起眉毛,手指着林伊數落,“你個賤丫頭,真以為自己是啥金貴人,還想……”
林伊脆生生地打斷她:“沒煮嗎?還是家裏沒有?”
田氏正在激情辱罵,猛地被她打岔,一句話哽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瞪起眼睛就要動手,林伊卻眯着眼笑得甜:“沒事,我去找韓奶奶,她說家裏沒有就去找她。”
她邊說邊往外跑,田氏一下急了,把門堵住,伸手去擰林伊:“你敢,死丫頭你敢!”
林伊靈巧地躲過,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奇地問她:“為啥?韓奶奶昨天不是說,有啥事都可以去找她,你放心,她人可好了,不會生氣的。”
沒錯,我就是要用韓氏威脅你,怎麽着吧?林伊心裏的小人叉起了腰。
田氏擰了個空,想要追上去繼續擰,林伊一邊躲一邊大聲嚷道:“韓奶奶,我奶奶又打我了!”
林氏跑上來擋在林伊面前,哭着懇求:“娘,小伊傷還 沒好,你不要打小伊,要打就打我吧。”
田氏被林伊的大聲嚷嚷吓了一跳,害怕有鄰居經過聽到,立刻停手制止林伊:“你個死丫頭,瞎叫喚啥,快閉嘴!”又呵斥林氏,“你嚎啥嚎,我哪裏打她了,要是讓外人聽到我撕了你的嘴!”
林氏被她吼得一抖,畏縮地低下頭。
林伊才不怕她,趁她不注意沖到後院就要往外跑,其實林伊并不是真要跑出去,她有自己的計劃,要按部就班地來,她就是故意氣田氏。
田氏不知道啊,見她沖到院子心裏慌得不行,深恐她跑到村裏鬧嚷,自己面上不好看,急得追上去想要抓住林伊。只是每次眼看将要抓到,手都碰到她的衣服了,林伊總能一側身躲開,讓她非常不甘,邊嘴裏發狠:“死丫頭!抓住了看我怎麽收拾你!”邊追上去繼續抓。
林氏看得膽戰心驚,想制止田氏不敢,想拉住林伊又不願,還要擔心林伊的傷口,只得跟在她們身邊跑上跑下,嘴裏不住跟田氏說好話,三人你追我逃,後院一時熱鬧無比。
楊氏在前院聽到動靜跑了過來,她是個唯恐天不亂的人,看到這混亂場面很是興奮,呵呵笑着問田氏:“娘,你們這是幹嘛,小伊又惹你生氣了?我來幫你逮她!”
話說得好聽,卻站着不動,只在旁邊指揮田氏:“娘,那邊那邊,哎呀,差一點,你跑快點嘛,就差那麽一點點!哎哎!又跑了又跑了,娘快追啊,馬上逮住了!”又沖林伊吼,“小伊,停下,想累死你奶奶啊!”
田氏已經跑不動了,停下腳,雙手扶腰大口大口喘着粗氣,她恨恨地瞪了眼看熱鬧叫得歡的楊氏,指着林伊氣喘籲籲地說:“死丫頭,你給我站住,老老實實回屋裏呆着,要是敢跑出去我打斷你的腿!”
林氏也着急地上前拉住林伊:“小伊,別跑了,小心你的傷口,快回屋歇着。”
“我要去找韓奶奶要雞蛋,她說家裏沒有就去找她的。”林伊雖被林氏拉着往屋裏去,嘴上卻不肯松口。
田氏聽得怒極又要破口大罵,可是一想到韓氏昨晚臨走時說的話還有那冷冷的眼神,就洩了氣,在吳家村,她誰都不怕,就怕韓氏,這位族長夫人可是啥都敢說,一點不會給她留情面,要是被她知道自己追打小伊……田氏不敢繼續想下去。
她往地下啐了一口,罵罵咧咧地轉身走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啥賤命,還想着天天吃雞蛋,你咋不吃龍肉咧,呸!”
楊氏狐假虎威地沖着林伊威脅道:“不孝的賤丫頭,看把你奶奶氣成啥樣,等你爹回來讓他打死你。”說完屁颠颠跟在田氏身後跑回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