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豆花面
很快,門簾被人從外面掀開,然後進來了一個黑瘦黑瘦的女人。
那女人端着一個很大的托盤,托盤上放着四個看上去比幾個孩子頭還大的面碗。随着她的走近,麻辣鮮香的味道在衆人的頭頂彌漫開來,簡直讓人垂涎欲滴。
三個小家夥頓時坐不住了,全都站起身,踮起腳去看。
仨孩子長這麽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大的碗兒,更沒見過這樣的面!
偌大的海碗裏盛着大半碗被拉的又細又韌的手工面條,看上去就很筋道的感覺。
面的上面澆着香氣撲鼻的雜豆肉醬,那豆醬是用紅油炒的,油汪汪,紅亮亮不說,裏面還有不少肉眼可見的切得極小粒的肉丁。
肉丁被炸得焦酥,肥肉都被煸成了透明狀,一粒粒浸潤在醬汁中,散發着引人的濃香。不用說,吃起來肯定一咬一包油,光想象讓人覺得香的不得了。
只這肉醬配面就已經讓人驚豔了,可那面不僅如此,在肉醬上面還覆着一層厚厚的豆花。
雪白的豆花澆在大碗面的四周,與碗邊紅油的紅,中間豆醬的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光看就讓人眼前一亮,新奇無比。
“這是什麽?怎麽面裏面還有豆腐腦?”女人剛一離開,蘇芃就繃不住了,驚奇的問道。
“豆腐腦在川省那邊叫豆花,這裏面有面有豆花,所以叫做豆花面。”蘇荞笑着解釋道。
她端過小弟面前那一碗,将裏面的面條幫他拌了拌勻,同時還不忘跟大弟說:“小蔚,你從中間拌,別把豆花全打碎了,這面要一口豆花一口面才吃得過瘾!”
蘇蔚答應着,學着姐姐的模樣也一板一眼的拌了起來。
蘇芃和蘇藍年齡小,怕燙着他們這種事自然不會讓他倆動手。
倆孩子激動的在旁邊直擰勁兒,手舞足蹈的亂跳,臉上全都寫滿了興奮和喜悅。
豆花面是川省的特色小吃,肯定是辣的。雖然老板看他們中有小孩兒,已經“手下留情”,可那麻辣味還是吃得幾個人滿頭大汗。
即便用水涮過,蘇芃和蘇藍還是嘴巴被辣得通紅,不停發出撕拉撕拉的聲音。
可他們顯然根本不在意這個,就算是辣得流眼淚,也還是吃的歡喜得很。
蘇荞将自己的面撥到小碗裏,在開水裏涮過,慢慢的喂給妹妹吃。
一邊喂,一邊靜靜的看着埋頭幹飯的兩個弟弟,眼底有用力掩飾的慶幸,也有隐隐的水光。
她上輩子知道這個小店還是在小弟住院治療的時候。
那時年僅六歲的蘇芃從高燒中醒來後忽然發現自己什麽也聽不到了。然後臉上的傷口還裹着紗布,每次換藥都疼得他生不如死。
這樣的痛苦哪裏是那麽小的孩子能承受的?
開始的時候他還尖叫,還嚎哭,後來幹脆就不哭不叫不睜眼,即使換藥那麽疼的事兒,他也不再有任何反應,将自己完全給封閉了起來。
那時候也沒有什麽心理幹預,醫生們對此毫無辦法。
他們只能告訴蘇荞,如果不趕緊把這個問題解決掉,蘇芃可能一輩子都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再也出不來了。
蘇荞想了很多辦法,給弟弟按摩,借來輪椅推着他出去轉……都收效甚微。
直到有一次,她牽着小弟的手在醫院長廊裏溜達的時候,正好有一個人端着一碗煮好的豆花面從他們面前經過。
那股子異香讓蘇芃擡起了頭,還往那人走過的方向探望了一下。
蘇荞二話沒說,拉着弟弟就跑到了那個人的跟前,問清楚了位置直接趕了過去。
他們找了一個最角落的位置要了一碗面,蘇荞也是像現在喂小妹一樣,将面在水裏涮過之後一口一口喂給弟弟吃。
當時給他們端面的是胡老板,在看到蘇芃裹着的滿臉紗布後,他也露出了驚詫的表情。
可他表情收得飛快,一個字都沒有多問,只是在後來又默默的給他們送了一碗豆漿。
這件事之後,蘇芃終于開始和姐姐有所互動了。
而蘇荞再節儉,每周也都會從有限的生活費裏留出來一筆,帶着小弟來胡老板家吃豆花面。
只不過那時候他們每次只能要一小碗,蘇芃吃面,吃豆花,蘇荞用弟弟吃剩下的湯汁泡饅頭。
而胡老板兩口子給他們盛的面,肉醬,湯都比別人多不說,每次還會再多送一碗豆漿……
那些來吃豆花面的日子,是蘇荞姐弟倆對故鄉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
姐姐的這些回憶是其他幾個兄妹沒有的,他們也不懂蘇荞內心的創傷。
他們只知道今天開心極了!
一家人以後都可以在一起了不說,還能吃到這麽好吃的面,全都非常滿足。
吃過飯,蘇荞帶着他們去了供銷社,買了鹽,油,煤油這些家裏急需的東西,然後就一起回了家。
到家之後,兩個小的早已經累得東倒西歪,蘇荞叫他們去睡覺。
自己和大弟又一起将那些老玉米脫了粒,用家裏的石磨磨成了粗玉米碴。
在他們去村裏買回糧食之前,這就是他們明天一天的口糧了。
中午吃得太飽,晚上誰也沒提吃飯的事兒。
其實想吃也沒有,他們出去了大半天,壓根沒來得及去撿柴火,想點爐子都沒辦法。
将玉米磨好,天已經黑透了。
蘇蔚連着打了好幾個哈欠,蘇荞伸手在弟弟的頭上揉了揉:“去睡吧,明天早點起去撿點柴火回來。早上的時候我不給你們做飯了,晚上我帶包子回來給你們吃。”
聽了這話,蘇蔚的那點瞌睡頓時沒了,連忙問道:“姐,你明天要幹啥去?”
“去一趟縣裏,我得回學校一趟。”
聽姐姐說要回學校,蘇蔚沉默了。
那天姐姐當着村裏人說不考大學的話他當然也聽到了,可他心裏比誰都明白姐姐把考大學這事兒看得有多重。
在這最後沖刺的時候放棄,蘇蔚替姐姐想想,都覺得不能甘心。
“姐,要不你還是去考試吧?我自己能帶得了小芃和小藍。”
“說什麽呢,你能帶我還不能放心呢。行了,你別替我操心了,大學我肯定要考,不光我,你和小芃還有小藍将來也得考。考不上我都不會答應!”
“那?”蘇蔚臉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今年先把咱家裏的事兒安置住了,明年我重新報名,考試。”蘇荞解釋道。
聽了這話,蘇蔚立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好,明年我在家照顧弟妹,姐,你安心考,咱考個好的!”
“知道了,我的事兒自己心裏有譜。對了,你會煮粥吧?”
“會。”
“那你可得記住看着點鍋,別貪玩,別把粥給煮糊了。”
“哎,你咋恁啰嗦,我又不是小芃!”
……
和大弟商量好明天的安排之後,蘇荞回了自己屋。
此刻小妹蘇藍已經躺在床上睡熟,因為太累,還打起了小呼嚕。
蘇荞疼愛的在她的小臉上摸了摸,然後打開書包拿出紙筆,寫了一份申請提前領用父親撫恤金的申請書。
她明天去縣裏,回學校說明情況是一件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她想去一下縣委,看看能不能把撫恤金要回來。
哪怕能先要出來一部分也行啊!
這樣她就可以買一臺縫紉機,越過上輩子自己最初經歷過的那些摸爬滾打,開始賺錢之路。
只是這輩子和以前畢竟不一樣,也不知道能不能申請的下來?
可行不行總要試一下。
早上五點多,天剛亮蘇荞就出了門。
鎮子上到縣裏有公交車,每天三趟,最早的一趟是早上七點。可說是七點,如果人坐滿了也會提前開,所以她六點半之前必須要趕到鎮汽車站。
一路颠簸,等到了縣政府門口的時候已經八點多了,蘇荞輕車熟路的走到了門衛室。
“大爺,我想去一趟優撫辦,麻煩你幫我通知一下。”蘇荞說着,從随身的書包裏拿出了自己的學生證。
看門的是一個看上去六十出頭的老大爺,戴着一副老花眼鏡,一看就是個文化人。
他擡眼看了看蘇荞,又接過她的學生證眯着眼睛認真的看了一下。
“縣中的學生,這大白天的不上課,到優撫辦要幹什麽啊?”
蘇荞上輩子的時候,為了要回那筆錢給弟弟做醫療費,期間沒少往優撫辦跑,對于這個流程早已經很熟悉了。
她平靜的回答:“我爸叫蘇長和,在一九七九年因為舍己救人而犧牲。我今天來是想問問關于他撫恤金的事情。”
聽說是烈士的子女,老大爺的表情立刻變得鄭重了起來。
他将學生證還給蘇荞,拿過訪客登記本讓她填寫,然後自己拿起電話,撥了個電話給了優撫辦。
電話挂斷沒有多久,一個年輕人匆匆的從縣委大院裏跑了出來。
他走進了門衛室,望着蘇荞緊張的問:“小荞,你今天怎麽沒上學,跑到這兒來幹什麽?家裏出什麽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