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程禮洋又做了那個夢。
自己站在血泊中央,周圍的人都在退後,希望能盡量離她遠些,只是這一次那些人中間又多了幾張新面孔。四周的人群将她圍在中間,不離開,也不靠近,好像都在等她做點什麽,可無論她做什麽,那些人都會說這一切若是搞砸了,全部都是她的緣故。
所以她一直站在那裏,什麽都不敢做。
——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程禮洋眼睜睜凝視着空無一物的天花板,腦子裏在快速回憶着最近的大小事宜,用視線在天花板上畫了張表格,按照時間和地點的規劃出最快捷的行程安排。把幾項可能會出意外的安排特地單獨放出來,又想起Chad說過這一陣給她放個假,不去做那些任務做訓練可以。
從旁邊的角度看過去,她就只是躺在床上發呆而已。
旁邊煮着的水燒開了的時候,程禮洋緩緩起身,給自己倒了杯開水,吃了兩顆清熱的藥,又泡了杯茶。
這套房子現在只剩她一個人住了,她的哥哥程諾前陣子跑去了國外,他們兄妹倆感情一向不濃厚也沒有血緣帶來的特殊的親近感,一下子回到了獨身一人的狀态,讓她想起了以前的時候。
程禮洋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來,抿了一口熱茶,沿着喉部往下身體慢慢溫熱起來,只是到了腹部那緊貼在她身側冰涼的刀刃,無論如何都不能跟着升溫,向程禮洋傳達着寒意。
Chad給她發了新的任務,一邊喝着,一邊拆開桌上的文件袋。快速掃了幾眼,內容幾乎都是讓她與其他幾個人一起執行某事,皺着眉把它們都撕開方便一會兒燒掉,只留下了唯一一張,上面的內容是讓她去找一個叫徐曼煙的人,附了一些簡單的資料,不過沒有說明為什麽要找這個人。
準備完東西,繞路去新買了一些尼龍繩和鎖扣,便往機場去了。她打算今天到明天先去另一個城市找這叫徐曼煙的人,順便去把莫語秋上次要她幫忙帶回來的那份資料拿回來,然後她程諾那邊還有些事情要料理。
飛機落地以後還只是下午,程禮洋深深的吸了口氣,想驅走心口的一股苦悶,這個地方對她而言有的都是些不太好的回憶,也記得任務資料上的任務對象所在的區域正好是她曾經常去的地方,心情更加有些沉悶,帶上耳機用音樂隔絕城市的聲音才讓她感覺稍微好了些,但是掩不住這個城市特有的混雜空氣。程禮洋一向讨厭空氣的差別,畢竟不想看可以閉上眼,不想聽可以堵住耳朵,但人只要活着就難以抗拒氣息。
她不打算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逗留太久,買了點東西,就徑直到了地址所在地附近一處酒店入住。這之後,她就一直呆在那,沒再出過房門。
晚上,程禮洋坐在酒店房間的陽臺裏的沙發上,吃着剛剛路上随便買的快餐當做晚飯,俯視着陽臺外燈火通明的城市,城市看上去好似蒙了一層霧,她的目光好像渙散在這一層霧裏,又好像能從這一片薄霧裏找到什麽重要的東西注視着。
良久她放下手中吃完的餐點,裏面剩了許多。
然後從旁邊的一個精致的袋子裏掏出了一個甜點盒,從盒子裏拿出了一個小份的蛋糕,緩緩吃起來。
她皺着眉,瞳孔有些泛水汽,随便地嚼上兩口,困難地咽下。最終嘆了口氣。
——禮洋也不喜歡吃甜的東西嗎?好像這點很像Richard呢,是吧!他也不喜歡,沒辦法,那我只好一個人吃喽。
——禮洋,你看我們去過的那些城市,它們破敗是有原因的,無法發展起來也是有原因的,Richard覺得他們這些人沒有希望了,你也這麽覺得?禮洋,人們會犯錯,可不代表他們會永遠錯下去,我們是可以從垃圾堆裏找到寶藏的,就像我從廢墟裏撿到你一樣。
——禮洋,別學Richard那種粗魯的打法,花點時間制止他們就是了,這個也是有技巧的,實在不行了再硬幹一架嘛。
——禮洋,這個世界和我們是有關系的。
程禮洋把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裏,胡亂嚼了兩口就咽下。那個松軟的口感和黏膩的奶油在嘴裏發甜,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喜歡這種味道。
可這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裏遇見的味道。程禮洋靠在沙發椅背上,打開手機裏的一張相片,裏面是年紀尚小時的她和另外兩個青年男子。
“老師……”程禮洋望着屏幕上那位面容和藹的男子輕輕地喚了一聲。
程禮洋和哥哥程諾并不是在一起長大的,都是在年幼時被人撿回去,可程禮洋卻是被送到另一個特殊機構培訓的,和程諾那些以格鬥技巧和技能培訓為主的生活不同,她經歷的除了正常的嚴苦訓練之外,還有人對人的真槍實戰,沒有規則,沒有暫停,活着的一方活着。
對訓練室外面的世界,程禮洋不知道也不了解。每天需要計算的事情,是整個訓練場還活着幾個人,她隐約地能感覺這個地下機構真正的規模很龐大,似乎不歸國也不歸某政勸,從孩童階段就開始訓練的他們,是為了被培養成特殊的一支隊伍,去完成難度高而精巧的工作,不能勝任的,便是死在了這些暗無天日的時光裏。
在裏面呆了五年,染了一身的血腥味,和周圍那些多多少少有些思想的人不一樣,她的思想簡單,心智沒能有半點進長,反而更像是原始的依靠本能一味求生的動物。後來有一天,裏面的人們得知會舉辦一場競技,規則簡單,能殺掉最多對手的那一個人,可以離開這,從此跟這已定的人生和命運再沒有關聯。只要放走一個人,其餘的人都會在這個條件面前突破自己原有的極限到達新的高度,能力得到大幅度提升,何樂而不為?
第六年開春,寒意還沒有消退的時候,程禮洋身着一件單薄的實驗用的短衫,被蒙着眼睛,渾身綁着繩索固定着,被從直升機上推了下去。扔在一個戰後城市的廢墟中央,渾身是血地和瓦礫碎片以及其他血肉模糊的屍體躺在一起,聽着飛機的聲音遠去,她才用手指從衣服內側夾出一片短小的刀片,一點一點磨着手腕上的繩子。
她看到周圍的慘況時,倒不覺得滿地陳屍值得在意,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去哪裏,該怎麽辦。一個單薄的孩子在這樣的地方,恐怕很難找到食物,甚至很難活下來。難怪那些人會放人出來,即使出來了,作為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在這個陌生的地方也很難生存。
就是在饑寒交迫的時候,走了一整天終于見到人煙的程禮洋上前襲擊了路過的川上,然後被他身邊的Richard攔了下來,那個時候程禮洋還聽不懂其他語言,川上用中文和她交流,才能稍微和她溝通上一點。川上是個溫和的人,笑容向陽光一樣和煦溫暖,他身旁的Richard倒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川上和Richard一路帶着程禮洋離開那個被荒廢掉的城市,路上程禮洋一直很不安,她不知道這兩個人到底是誰,每一次程禮洋攻擊川上,或是想搶他手中的東西時,都能被Richard截住,然後反手就熟練地将她摔在地上,每一次都是川上一邊沒好氣地叫停Richard一邊去把程禮洋從地上扶起來。程禮洋期初甚至都不能意識到誰在對她好,她只能記住別人給她帶來的傷害,并且對此多加防範着,同時沒有一點友善的意思。
因此她做了不少傷害其他生命的事情,盡管川上一直在教她文明的內容,教她同情和憐惜,教她愛和付出。有的錯誤嚴重到她至今想起來都會呼吸一滞,仍然是不能釋懷。
川上和Richard對程禮洋而言,比起老師,更像是一對優秀的監護人。
“……”程禮洋嘆了口氣。
一陣風吹來,她把手機收回去,起身走到圍欄邊上,往眼下的萬家燈火。
入夜以後,城市變得安靜了下來。
整座樓只有程禮洋一人站在陽臺吹着冷風,她由西至東掃視城市上那層薄霧,記得曾經住過的城市也像現在這般安靜淡然。
羅绮一大早就被徐曼煙叫出來,到附近一個城市廣場裏買東西。
徐曼煙這幾日趁父親不在家,拿着父親給的信用卡,出來買那些曾經苦于零花不足而沒能買的衣服,而羅绮睡意還沒有退去,沒心思幫她,幹脆打電話給自己男友來幫忙拿東西。
結果又正好撞見了什麽特殊活動,門口一小群人圍在那裏,吵吵嚷嚷着排隊。羅绮的心情很不好,工作日難道不應該少點人嗎?陪徐曼煙走到一半就繼續不下去了,讓自己男朋友跟着她去拎東西,自己回頭去找了家餐廳坐下來,黑着臉在那裏等。
正發悶,見到餐廳門口路過了一個短發的青年,身影有些眼熟,只是似乎比自己認識的人都要高一些。那人很快便走了過去,沒太在意,就是一晃眼覺得長得似乎挺好看的。感到有些無聊了,她便拿出手機登陸各個社交網絡的賬號,挨個查看別人的新狀态和回複別人的消息,特地去看了程禮洋的社交賬號,在她們分手前幾天,就停止更新了,至今都沒有什麽其他的消息,她試過再聯系程禮洋,但對方好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在和她有瓜葛。
對此羅绮雖然知道自己也有不對的地方,但程禮洋才是有問題的那個,有大問題的那個。
等到羅绮把午飯都吃完了,自己男友才跟着徐曼煙姍姍到來。徐曼煙把身邊的大袋小袋放好坐下,雙掌一合,跟羅绮不好意思地道了個歉:“謝謝小绮把诏傑借給我!我沒忍住就買了太多東西,你等很久了吧,請你吃飯好不好?”
羅绮哼了一聲,其實不大在意,擺擺手,她就是今天睡眠不足才嫌外面人多吵鬧,被人的吵雜聲弄得有些煩躁。但從剛剛開始周圍似乎漸漸安靜了下,沒先前人那麽多了,她的睡意也漸漸褪去,精神便好了許多。汪诏傑從後面趕來,在羅绮身邊坐下。
徐曼煙招呼服務員來加點東西,她和汪诏傑從早上開始到現在都幾乎沒有吃過東西,剛剛一直在買東西注意力都在其他地方還不覺得,現在坐下來了突然才發覺自己餓得很。而汪诏傑則一直望着羅绮表示自己好辛苦,羅绮拉着他的手,又在他臉上親了一下,以作獎勵的樣子。
服務員很快就把他們點的餐端過來了,這時從門口走進來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正好撞上了端菜的服務員,所幸服務員還不至于摔倒,只是被對方撞得失了中心手中的餐盤裏的菜已經潵了大半,那人見自己撞上了端菜的服務員,拖着一條有點跛的腿往前,先一步扶住了那位服務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先生你沒事兒吧。”
徐曼煙剛想說菜終于來了,她胃裏本就因為空太久而有些隐隐作痛,眨眼就見這樣一幕,不由得心聲不滿。但看到對方是個穿着樸素的女人,似乎還有些腿腳不方便的樣子,也就只能作罷,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地招呼服務員快些重新上一份。
那人好像也發覺徐曼煙的不悅,上來給他們一桌三人大大方方地道歉:“太抱歉了,我不太舒服沒怎麽留意就撞上了,剛剛那是你們那一份吧,這下可能要重做了挺可惜的,那算我的就好。”她說着便伸手去摸口袋裏的錢包。
“算了算了,沒事。”徐曼煙只是在意那份本來已經能吃上的菜,擺手示意她不用理了,然後拿起手機繼續玩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好不去在意胃部的不适。
那人摸了摸臉,也不介意徐曼煙有些輕浮的态度和不耐煩的語氣,道了謝便緩緩走到旁邊一個椅子上做下,招呼服務員來點餐。
羅绮倒對這件事兒沒說什麽,只是在旁邊安慰了一下徐曼煙,讓她再等等呗反正也不慢。說完她望向餐廳窗外,旁邊那一家店的還熱鬧一些有些人聲,而其他地方則安安靜靜地幾乎沒有見到有人走,早上那吵鬧的狀态好像完全消失了。
徐曼煙直到吃到七八分飽時,心情才慢慢舒暢起來。剛剛那個人也吃完了她那一份,把結賬了便起身拖着腿緩緩往門口走去,剛走到門口時,外面沖進來十幾個人,其中半數持着槍,先前一人抓住那女人,剛想喊些什麽,旁邊一人上來,低聲說了句時間不夠。
店內的幾十人開始轟動,包括羅绮等人,他們第一次遇見持槍武裝的不明人物,而且對方看樣子并不友善。
那人将手中的女人抓起來遞給身後的人,後面的人迅速将她的雙手背在身後捆住,她還想掙紮或者叫多幾聲時,已經連嘴也被快速封上了。看到這樣的情景,店內的人都開始恐慌,有的起身想要逃離這裏,卻突然聽到一聲槍響。
站在前面的人朝上方開了一槍,開口吼道:“都給我閉嘴!蹲下,手抱頭,不許動——”
說着又開了一槍以表警示,這一下包括羅绮等人在內都立即照做了。
“小绮,我們現在怎麽辦啊……”徐曼煙顫抖着低聲問羅绮,她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剛剛的槍聲是真,現在怕得不行。
羅绮心裏也慌,不知道面對這種狀況等一會兒大家還能不能平安無事,她下意識地望向平時依靠的男友汪诏傑,一邊伸手拉住他,汪诏傑什麽都沒說,他也是一個普通人,怎麽可能不怕。
他們做的位置距離門口那些人的位置很近,這時已經有兩個人朝他們的方向走來了,而門口那邊的方向又趕來七八個同樣的武裝分子,這下那些人中的大部分都往餐廳裏湧進,分別抓起裏面的人熟練地捆上四肢。
羅绮這時也被人粗魯地拽起來,她剛想汪诏傑嘴就被封了起來,馬上就見自己男友也被另一個高大的壯漢抓起來,她掙紮着想抵抗,以她的力氣,怎麽都沒辦法掙脫身後的人,她的手被強行扭到身後,然後被繩子緊緊勒住手腕。
羅绮的視線被什麽東西蒙住了,她聽到徐曼煙短暫的尖叫聲,随即感覺口鼻上被扣着什麽東西,伴随着那股奇怪的氣味便失去了意識。
曾經經常受這類藥物訓練的程禮洋很快便蘇醒了過來,印象中他們吸入的量還是比較大的,不知道具體過了多久,她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勢和均勻的呼吸,睜眼也并沒有感覺布外有強烈的燈光,地板也很穩,應該不是在路途中而是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了。感覺到身上冰涼的刀槍都還貼在身上,沒被搜身拿走,這讓她稍微感到比較安心。
程禮洋整理了一下思路。
她不知道那個叫徐曼煙的人長什麽樣子,但是資料上說她會在那個購物商城裏,于是她便去了那裏,意外的發覺自己曾經還蠻喜歡的小說的作者正在這邊辦了個小型的簽收活動,可惜她到達時已經是尾聲了。程禮洋掃了一眼臺上那人,長得很普通,不難看,最多就算是面目清秀而已,和程禮洋想象中的樣子有點出入,那人一副笑嘻嘻的樣子,倒是和她的筆下人物的感覺很相像。
想着商城裏人這麽多根本無從找起,不如先去找個地方坐下來整理一下資料裏的內容看看有沒有幫助,結果剛要進一家餐廳就見到裏面坐着的“熟人”,于是她沒停下,往前走進了旁邊的餐廳。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間時,發覺商城裏的人明顯變少了,剛剛還吵鬧的商城,走道裏到了安靜得幾乎沒聲音的地步,好像除了那兩家餐廳裏的客人,其餘的人都消失了一般。
一向謹慎的程禮洋自然是手搭上腰間的匕首,緩步往四周巡視過去。走到一個拐角處,聽到旁邊有低聲的對話,聽聲音對方是兩個男人,其中一個講的是外文,而另一個則用中文回複他,他們聲音壓得很低,程禮洋只能依稀聽到幾個字或幾個詞,其中好像有着徐曼煙這個名字,便多少能猜到對方也是和自己同樣的目的而來。
反正自己也沒頭緒,不如跟着他們找。程禮洋回到餐廳,果然只有這兩間餐廳在正常運轉,她望着旁邊的一家餐廳,這兩邊的人加起來其實也不算很多,二十到三十之間的數目,這邊人比較少,隔壁人比較多。她四下找了一下是否有比較符合徐曼煙這個人的存在,下意識視線避開了羅绮和她男朋友那一桌,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人沖了進來,聽聞他們對話就是在和她找同一個人,于是沒有掙紮,任由這些人綁起來,本想秉着氣息裝睡,對方卻遲遲不移開噴霧,她最終堅持不過,換氣時多少都吸入了,也跟着昏睡過去。
再醒來,便是現在了。
程禮洋沉得住氣,等了足夠長的時間,發覺四周沒有任何動靜時,才靈活地用手指從手腕處夾出短小的刀片,一點一點磨着手腕上的尼龍繩。幹這個花了她一點時間,等将雙手手腕解放出來時,她聽到旁邊不遠處的一人也漸漸蘇醒了,發出細微的聲音。
她快速将眼睛上的蒙着的布取下,見這是一個地下室一般的房間,四周沒有監控,也沒有什麽特殊的設施,角落有盞昏暗的燈,她左側的牆上有一扇門,正上方有一個老舊肮髒的通風口,撕下嘴上的膠帶,檢查了自己身上的東西,一樣都沒少,手機也好好地和刀槍一起別在自己腰側。周圍的人大約有十幾個的樣子,應該還有另外十幾個人不知道在哪兒,可能是在隔壁的房間裏。想了一會兒,沒有頭緒這裏到底是什麽位置,也不知道對方是誰,為什麽會一下子綁這麽多人只為了找其中一個。
四周也有人陸陸續續醒了,這時程禮洋才發覺他們當中有三分之一的人繩子本就是松開了的,這下程禮洋更不明白對方到底什麽意思了,把他們搬來這裏,很随意地就扔在這兒了,那個叫徐曼煙的人也不知道在不在其中,還是在另外一半的人裏,或者已經被找到抓走了,所以他們才被丢在這。
怎麽猜都不會是确切答案,也有可能會離事情的真是狀況越來越遠,程禮洋幹脆不去亂猜,坐下來等周圍的人們徹底醒來。
那些人醒來以後雖然都迷迷糊糊的,但隔一陣都還能想起自己是怎麽到這個地方,都紛紛和周圍的人低聲詢問讨論起來,程禮洋裝作一個普通的學生混雜在其中,坐在角落裏安靜地看着這一切。
她已經在考慮如果不冒險開那個門,而是從頭頂上面那個通風管道離開的可能性。從這邊看起來通風口是很窄,她目測自己只是剛剛能通過而已,在裏面還是可以移動的,就是得緩慢一些,到了後期和其他幾個通風口合并的地方就會寬闊了,那時可以到其他房間,從那邊找再出路。
就在程禮洋考慮直接開那道門時,門從那邊被打開了。
“看樣子你們也是被抓來的嗎?”開門的是一個身穿工作服的男人,他聽到門這邊有聲音就猜到這邊應該也是和他們一樣被抓來的人。大家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互相詢問着一些有的沒的。
反正以他們那種水平的對話什麽結果都說不出,程禮洋聽着只覺得他們吵鬧。
走到另一個房間,現在她無心去管那個房間裏的羅绮,而是四周掃視着房間內的格局。這邊的房間裏有兩扇門,一扇門通往剛剛自己所在的房間,另一扇看樣子是鎖死的,門的這邊的門把是不能活動的,應該只能從外面打開。頭頂上方同樣有一個通風口,看樣子這兩個通風口是連在一起,且通向同一個地方的。
結果是無論如何都得從上面爬出去了。程禮洋找了個人沒那麽多的角落坐下,望着天花板和四周幾乎沒有落腳點的幹淨牆壁,想着自己到底該怎麽爬上去,想不引人注目地離開看來是不可能的了。
旁邊那些人們交談的音量漸漸高了起來,甚至已經有些吵鬧,程禮洋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想吸引些什麽人過來。
在一旁的徐曼煙三人也正在互相問該怎麽辦,羅绮卻發現自己餐廳前見到的那個有幾分眼熟的短發青年也在這個房間裏,坐在對面的角落裏望着牆壁發呆。忽然一個小本子被旁邊人踢到他們腳邊,擡眼見那個在餐廳那個走起來有點跛腳的人往這個本子的方向一點一點走來。不幸那個本子被徐曼煙不留意又踢了一下,這下滑向角落。那人無奈地嘆了口氣,繼續往那本子的方向移動着。
程禮洋正在思考着備用方案時,見一個素色巴掌大小的本子滑到了自己旁邊,一側頭,見一身影正往自己的方向緩步走來。她撿起地上的本子,站起身,走上前遞給那人。
“真是太感謝了,”那人接過本子,直視到程禮洋時一頓,随即笑道:“本來想拿出來寫點東西,結果一不小心弄掉了,人多有些亂給踢到這兒了,真謝謝你。”
“請問,你是于苒?”程禮洋覺得這人和自己先前在那個簽收臺上匆匆一瞥望見的人有些相似,問道。
于苒一愣,似乎沒有想到面前這人是個女生,倒也不是說長得不像,雖然确實是短發,只是身高怎麽樣都不會讓人第一反應想到是女生:“呃,是。”
程禮洋側頭朝她一笑:“你好,我叫程禮洋,讀過你的文章,非常喜歡。”
于苒咧嘴笑了笑:“謝謝!哎,我能給什麽做為謝禮呢?好像我這樣的人,簽名也不是很值錢,憑着身上的東西也想不到有什麽可以送給你的,不過真是非常感謝你能喜歡我的書!”她先是攤攤手,表示自己身上除了這個本子和一只筆外,其餘的東西都被拿走了,最後雙手合掌,朝程禮洋笑了笑。
程禮洋望着她,跟自己曾經讀過的她的文章裏的人物十分相像,程禮洋本就很喜歡她的文章,不由得心裏對面前這人有了許些好感。
羅绮本就有些在意那個眼熟的青年,拉着徐曼煙往那邊走了兩步,卻在走進時才驚覺那人是程禮洋,只是剪了短發,也比自己認識她時更高了,羅绮悄聲對徐曼煙說那人的事。徐曼煙聽了一驚,說道:“啊?就是你說的那個不讓你見我們的前任啊,占有欲過盛的那個?”
“嗯,沒想到她也……曼煙!”羅绮還沒說完就見徐曼煙朝程禮洋的方向走去,她連忙跟上去,汪诏傑在旁邊跟着,他知道羅绮有個前任,但不知道她前任是個女的,而且在他看來對方也不像個女的啊。
徐曼煙還沒走到跟前,羅绮就在搶前面跑過去,先打斷了程禮洋和于苒的對話:“嘿,好久不見……”
“羅绮。”程禮洋對她點點頭,眼裏似乎沒有驚訝的神色,好像是平常事一樣。
“現在看起來挺平淡的嘛,之前又管小绮那麽多?”徐曼煙在旁邊插了一句。
“曼煙。”羅绮喚了她一聲。
——曼煙?徐曼煙是她?難怪地址是羅绮常來的地方。
程禮洋看着面前的人,現在人算是找到了,可在現在這個地方帶也帶不走啊。正想着,就聽徐曼煙在面前念到:“你以為你是誰啊,戀人就可以管她見不見她朋友嗎?”
于苒在旁邊發覺程禮洋臉色在聽到這一句時明顯一沉,想也知道對方和身邊這人之間的矛盾不算小。她拉住程禮洋,擋在她和徐曼煙之間:“你好!我記得在餐廳的時候有遇到你,還很不好意思的撞到了你的菜,那個……我們現在不妨先想想怎麽離開,到時再說這些也不遲嘛。”
就在說話間,另一扇門忽地被打開了,外面進來幾個武裝人員,大聲喝着讓他們安靜。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那邊,人群仍舊是有些混亂,程禮洋拉着于苒退到了人群後方。幾人拿着槍走到了人群後方,另外又有幾人走到人群中央,把人分成了兩撥。
“這是什麽地方?我們這是要幹什麽?”前面人群中的一名男子問道。
“是啊,為什麽要抓我們?”有人附和,見沒人回答他們,也沒什麽動作,壯着膽子上前。
突然傳來兩聲連續的槍響,剛剛那兩個說話的人胸前已是一個血紅的窟窿,應聲倒地,周圍一片抽氣聲伴随着捂着嘴的哭泣聲,都不敢反抗也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程禮洋感到把着自己手臂的手猛地抓緊了自己,知道她的恐懼,順手安撫着身邊的于苒。而她早就已經見慣了這種場面,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只是她見着那兩個普通人在眼前倒下,血往外冒,濺濕了四周,腦海裏忽然是川上的笑容和聲音。
——禮洋,生命本就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有着無限的可能性,怎麽能棄之不顧呢?
于苒早早地來到了簽售會現場,坐在臺前的椅子上翻着手中自己用來記錄靈感的本子。她以往每一次小型的簽售會都是提前到達現場,因為不希望拖着一條走路不順暢的腿在人們面前一點一點地走上臺。她幼年時得過小兒麻痹,留下了後遺症之後,一條腿便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行走了。
她輕輕撫着自己的膝蓋,膝蓋附近還尚有些感覺。
盡管如此,于苒是個非常樂觀的人,她不是很在意別人看她的眼光,偶爾也會因為身體的緣故遭到周圍人異樣的眼光,之前談過的男朋友即使他不在意,可男方家中長輩都會對此表示不滿,于苒每次都是笑笑,沒多說什麽,平靜地面對這些事情。
對方的心情,她都是了解的。自己長得普通,工作是寫作的稿費,身體又有些缺陷,她在與人相處時,對自己的定位擺的非常清楚。在獨處的情況下,她對自己還是很好的。
她笑着面對每一個讀者,逐個感謝他們能夠讀自己寫的故事。結束了簽售會,于苒看看時間也是該去吃飯的點了,沒想到吃完飯正要離開就到這樣的事情。
她醒來以後良久,心裏第一個念頭是那時要走快兩步就好了,也不至于現在這回不了家的樣子。
她本是有些害怕的,但看了周圍一圈,似乎害怕也沒什麽用,而且在這兒還有其他人,要操心也輪不到她。身上的通訊設備都拿走了,問了旁邊的人大家似乎也都是這樣,不過自己平時用來記錄想法的本子還在,她幹脆找了一個比較貼近光源地方坐下來,繼續自己文章的構思,确在中途被旁邊的人撞了一下,本子掉了出去,正好又被人踢到,滑了出去。
撿起自己本子的人似乎是個長得很好看的小哥,她心裏本有些慶幸,卻又馬上發現對方其實也是個女的,啊,有點失望……
她和程禮洋的話說到一半時就被人打斷了,那人上來就一直喋喋不休的,看樣子似乎是程禮洋之前做了什麽惹對方不快的事情。于苒本是不想參合這種事,可見程禮洋沒怎麽說話,一直是對方單方面地在念叨,身體先一步插了話:“你好!我記得在餐廳的時候有遇到你……”
再往後發生的事情才讓她心一驚,于苒是第一次親眼見到上一秒還鮮活的人,下一面就躺在血泊中間,幾乎沒有掙紮當場便是死亡。不難意識到自己現在的狀況是離死亡很近的,周圍的人也同樣,哭的抽泣聲都是在竭盡全力忍着壓着,好像是在害怕那些人把槍口對準自己。
程禮洋比她鎮定地多,伸手攬住了她。
然後他們被帶到了門外一條地道裏,通道很窄,但一路下去都有微弱的光線,光線很暗但也足夠她看到通道的長,根本見不到盡頭,于苒心裏暗暗為自己的腿嘆了口氣,這一路走下去對她而言可是夠嗆。他們兩人一排往前走着,前後都是人持槍監督着往前帶。
程禮洋站到了她左側,一路上都扶着她,為她多少減輕了一點左腿的負擔。于苒本想說什麽謝謝她,可由于後面不遠處便是武裝分子,她不敢出聲,只能望了一樣程禮洋,程禮洋平視着前方,眼裏全然沒有其他人面容中那種不安的神色,雖然知道她跟自己差不多,但這讓她安心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