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地主家後代
沈溪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一下, 她并不意外,根據她的推測,父母知道她生父生母的事情, 只是有意隐瞞。
她的聲音有點澀:“那你們說說他們的情況。”
聽到生父生母的消息,她還是挺激動的。
陸嶺見她情緒有很大波動,把椅子拉得離她近了些,握住她的手。
沈父嘆了一聲說:“說來話長。原來我們擔心你生母的成分影響到你,一直隐瞞這件事, 除了我們一家子, 沒人知道你是養女的事情,就連你大嫂都不知道。現在也無所謂成分不成分, 我們覺得可以告訴你。”
運動結束後,他們還等了一段時間, 看局勢真的穩定下來,也不再講究成分, 就決定跟沈溪說這件事。
成分!從沈父沈母嚴守秘密的态度中, 沈溪也做這樣的猜測, 覺得她生父生母可能成分不好。
果然如此。
“那他們人在哪?都還好嗎?”沈溪急切地問,說不上對生父生母有什麽感情, 但她很好奇,就是“我從哪裏來”的那種好奇。
沈父沈母都沉默了, 屋裏很安靜,沈溪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她喝了口桔子汁,穩住心神說:“你們說吧。”
陸嶺也覺得沈父沈母接下來要說的事情不會好,于是捏了捏沈溪的手。
沈母清清幹啞的喉嚨說:“還是我來說吧。我們找到你媽, 發現我們之前就認識, 可那時候你媽并不适合帶娃, 她未婚先孕,那時候未婚先孕會被人戳脊梁骨,根本就沒活路,她原來又是地主家的小姐。你應該聽說過,當時鬥地主鬧得多厲害。就連你爸,都是打土豪、分田地的主力。”
沈溪這就不明白了,既然身份對立,為什麽會收養地主家的後代。
她的聲音明顯帶着顫音:“我生母是地主家小姐的話,你們當時收養我,還有後面這些年應該都有壓力吧。”
若只是收養地主家後代,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主要是他們倆還被下放,加在一起的話,讓有心之人知道這件事,可能要被大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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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父沈母對沈溪太好了,要不是沈戍邊兄弟說出來,她絕對不會懷疑自己不是親生的。
沈父擺了擺手:“什麽壓力不壓力,只有我們倆知道你的身份,別人又不知道。”
沈母回憶着往事,臉上帶了點向往的神采,她說:“你生母叫林知瑾,她這個地主家小姐可不一般,十幾歲的時候自己只身去北平讀書,非常有主見,思想非常先進,變賣自己的首飾還不夠,還變賣家産、田地來支持革.命,我們都吃過你生母支援的糧食,所以跟你生母認識。可你外公非常保守,幾次把她抓回去,關在家裏。”
“你外公家世代地主,可一直人丁衰微,到了你生母這一代,就剩你外公跟你媽兩個人。”
沈溪握杯的手一顫,她有種不好的預感,她的外公跟生母應該是都去世了。
她朝陸嶺看過去,對方也正在看她,兩人的目光傳遞着一樣的信息,陸嶺握着沈溪的手,使勁捏了捏。
“你媽一直變賣家裏財産,還懷了孕,你外公又急又氣,就去世了。”沈母說。
沈溪聽到這兒,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了。要是心疼財産的話,財産到後來也保不住。
她問:“那我生母呢。”
她現在很心疼生母。
沈母繼續說:“你媽懷着孕到處找你生父,她沒找到,把你生在外面,也多虧把你生在外面,沒人知道你是她的孩子。後來他們回了家,是你家的長工把你抱回來的,說是在外面撿的孩子,那個長工跟他媳婦一直養着你,直到你三歲那年掉進河裏,被河水沖到下游。”
“那時候你大哥被地主餘孽抓走,你跟你大哥就遇上了,我們找到你們倆時,你們倆都發着燒躲在山洞裏。因為跟你生母認識,你又非常可愛,我們也想要個女兒,你生母自己又帶不了娃,我們就收養了你。”
“很遺憾,你媽雖然一直支持革.命,但并未真正加入革.命,她依然算是地主家後代。我們收養你之後不久,你媽就生病去世了。”
去世了,果然如她所猜測的,去世了。
沈溪心裏有點難受,有點沉重,就是那種剛剛有生母消息,就得知她已經去世的難受。
沈溪明白,她媽是地主家後代,那麽她也是地主家的狗崽子,所以沈父沈母才一直保守這個秘密。
她問道:“那個長工知道你們收養我嗎?”
沈母回答:“長工跟他媳婦知道,但他不知道我們身份,我們可以找到他,他找不到我們。當時大家都沒糧食吃,他看我們穿着體面,自然願意讓我們收養你,至于你生母,我們認識,她自然就不必說,跟長工夫婦代為養你相比,她更樂意我們收養你。”
沈溪輕嘆口氣:“那我生父呢?”
“你爸是一名軍人,你媽找不到他,我們就幫你媽找他。可我們也沒找到。據你媽說,他們感情很好,不存在始亂終棄這種可能。我們推測他可能犧牲了,我們按姓名找,一直沒有他犧牲的消息。後來我們覺得他可能去執行任務了,可能是秘密任務,但是時間長了,我們又認為他是犧牲了,畢竟還沒見過執行任務十幾年都不出現的人。”
沈溪情緒有點激動,刷地站了起來:“為什麽要讓一個女人未婚先孕?我覺得我生父就不怎麽樣,沒有能力娶妻生子就不要招惹女人,就圖他一時痛快嗎?”
在那個年代未婚先孕,沈溪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兩人的感情。
看她情緒不穩,陸嶺趕緊攬住她,用長臂摟摟她,反正他不會幹讓沈溪未婚先孕的事情。
他安慰道:“要是沒他倆未婚先孕,就沒你,那我就沒媳婦了。咱們還有倆娃,日子過得不是挺好的。”
從這個角度考慮,倒是讓人好受一些。有陸嶺跟倆娃,沈溪覺得來這世界上一遭很值得。
生母一定很愛生父,才會把她生下來。
“再說,你生母沒準很幸運能有個你呢,她去世的早,也許她覺得留個你在世上還能留個念想。”
沈父站了起來,開始在書房裏來回踱步,他說:“小溪你不要記恨你生父,雖然之後兩三年他并未出現,你生母并不記恨他,你生母說很幸運有個你,雖然把你養在長工家,可她每天都能看見你就覺得很滿足。”
沈溪走到窗口,朝窗外看了看,倆娃正在院子裏玩土,雖然有時候覺得他倆煩,可總體上每天能看到他們還是覺挺快樂的。
她會試着去了解生母的感受。
沈溪重新坐下時已經恢複平靜,沈母接着說:“按你媽的說法,她見你生父最後一面是在懷你第五個月的時候,那時候她還不知道懷孕,你生父自然也不知道。只有我跟你爸、你生母還有長工知道你的存在,如果你生父還活着,會去你生母家鄉找她的話,應該也不會知道你的存在。”
沈溪“哦”了一聲,說不定生父已經娶妻生子了。
多虧有養父母,給她愛護,并且讓她的吃穿,條件相對別人來說很不錯。
多虧有陸嶺跟倆娃,要不她在這世上就只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沈父沈母告訴她的事情信息量有點大,她覺得腦子很亂,又把這些信息在腦子中梳理一遍,心中是五味雜陳,覺得自己幸運、心酸、難過都有。
沈母握住沈溪的手說:“我們告訴你這些,就是想讓你去你生母墳頭添把土,沒人給添土的話,這麽多年,她的墳頭該平了。”
她詳細跟沈溪說了生母家鄉的地址,沈溪點點頭說:“我盡快找時間去一趟。”
沈母說:“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媽去世前居住在一間低矮的破磚房裏,明面上你們家的家産已經沒了,可是你媽她非常聰明,也非常愛你,她說她留了貴重物品給你,就埋在房子炕下,她說足夠讓你一輩子衣食無憂。我是希望你能夠把這些東西拿回來,只是這麽多年過去,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否還在,不知道那房子有沒有被別人占上,不知道房子塌了沒有。”
沈溪又“哦”了一聲,她的思路更亂了。
生母還給她留了東西,給她留了後路。
心情更複雜了,她感覺是被生母愛着的。
還有養父母,對她也很好,沈溪的語氣中帶着強烈的情緒,鼻音有點重:“爸,媽,感謝你們的養育之恩,雖然我現在知道親生父母的消息,可在我心裏,你們永遠都是我的父母。”
沈父擺擺手:“感激的話就別說了,不只是我跟你媽,換做別的吃過你家糧食,得到過你媽支援的人也會收養你,養育你長大,而且你給我們帶來很多快樂,我們能這麽早回城也是你的功勞,我們也很慶幸有你這麽個閨女。”
沈母依舊握着沈溪的手說:“現在你知道生父生母的事情,也不要跟我們生分,你永遠都是我們閨女。”
沈溪點點頭:“爸,媽,會的。”
她擡頭看了看陸嶺,兩人目光交彙,陸嶺說:“就這周日吧,周日我陪你去。”
沈父說:“我跟你媽也跟你一塊去。”
——
吃完飯,帶着倆娃回到自己家。晚上等倆娃睡下,沈溪又跟陸嶺說這件事,她說:“我現在主要擔心兩件事情,一件事情是我畢竟是地主後代,當年鬥地主那麽厲害,他們得知我身份會不會打我。”
沒問沈父沈母外公是怎樣的地主,但沈溪想家裏就那麽兩口人的話,不至于特別豪橫欺壓鄉裏。
陸嶺直接被她逗笑,捏捏她的臉頰說:“我跟你一塊去,還能讓他們打你嗎?一個生産隊的人我都能給打趴下。”
沈溪也笑,說:“好吧,不去考慮這個,第二件擔心的事情是生産隊裏只有長工知道我的身份,他們能把那破磚房給我嗎?”
既然她生母給她留的東西,她想拿回來。
陸嶺安撫她說:“咱們先去看看再說,看有沒有被人占上,我盡量把那磚房給你争取回來。”
沈溪點點頭,陸嶺總能讓她踏實安心。
——
沈溪這幾天一直都特別興奮,非常想去生母家鄉看看,也想知道生母到底給她留了什麽,那些東西還在不在。
生母的家鄉是江省北部秀山縣東南公社大槐樹生産隊,從船山縣出發更近,周六晚上,沈父沈母就趕過來跟他們彙合。
沈父沈母的情緒也不平靜,沈父說:“當年我們躲進深山裏,糧食吃完一路走,一路各種野菜野果,這些都找不到了就吃榆樹皮。說來也奇怪,我們就跟遇到鬼打牆似的,一直在山裏打轉,就是走不出去。一個個差點餓死,是你生母給我們運來糧食,接應并且給我們當向導,我們這才順利走出大山。是林知瑾救了我們的命,可是這麽多年我們也不方便去看她。”
沈父想起當年的事情還覺得後怕,他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要不是現在環境寬松,肯定不會說出鬼打牆這樣的話來,可當時的情況就是如此。
沈溪沒跟倆娃明确說這件事,只說要去鄉下看親戚,倆娃興奮得不得了,周六晚上早早入睡。周日早上四點沈溪做好早飯,就把倆娃都叫了起來,催促他們洗漱、吃早飯。
吃過早飯是四點半,陸嶺開了輛七座越野車,朝目的地出發。
也就兩百多公裏的路程,要是都是柏油路,三個多小時就能到,可好多地方是土路,不太好走,五個多小時才到。
陸嶺是看着地圖找到東南公社,到了地方還問了當地人大槐樹生産隊的方向。
越接近目的地,沈溪的心越不安穩,可走着走着,沈溪就發覺不太對勁了。
開始她以為看到了孕婦,可後來看到有的男的肚子也好大,鼓鼓的,不管男的女的都跟孕婦一樣。
大娃、小娃一上車就開始補覺,又睡了一小覺,醒來之後好奇地看着窗外。
大娃指着窗外的行人說:“媽,男的為什麽也會懷孕?”
沈溪搖搖頭,嚴肅地說:“他們不是懷孕,是得了血吸蟲病,這病又叫大肚子病,肚子這麽大說明已經到了晚期。”
小娃又問:“媽,什麽是血吸蟲病?”
其他三個大人對血吸蟲病都有一定的了解,可倆娃不知道,沈溪又給他們科普,告訴他們這種病是一種由血吸蟲寄生在人體內的寄生蟲病。
五十年代這種傳染病更厲害,其實年代在南方多省也有傳播。
說到傳染病三個字,沈溪心情有點沉重。
又看到一個大着肚子的年輕人後,沈溪分析說:“你看,我們路上一共沒看到幾個人,就有三個大着肚子的,說明這個地區的血吸蟲病比較嚴重,也許大槐樹生産隊的社員中也流傳這個傳染病。”
沈母把視線從車外收回來說:“對,看來這個病情不容忽視。”
陸嶺放慢車速說:“我們還往前走嗎?”
沈父沈母年紀也不算太大,身體也不錯,可還有倆小娃呢,他不想讓倆小娃去傳染病發作的地區。
沈溪看到路邊有幾個扛着鋤頭的社員,沈溪說:“你們在車上等着,都別下車,我下車問問情況。”
她下了車,陸嶺也跟着她下車。
幾個社員對從車上下來的穿着體面的倆人非常好奇,還沒等沈溪開口,他們就問倆人從哪裏來。
沈溪說:“我是醫生,想問問大肚子病的情況,大榆樹生産隊有人得這個病嗎?”
一個社員說:“你是上邊派來的吧,別說大榆樹生産隊,我們這一片都有得這個病的。”
沈溪覺得無需再問,車上有父母跟倆娃,他們不适合再往前走。
她朝陸嶺看了一眼,對方也在看他,兩人很有默契地上了車,回到車上坐好,沈溪說:“爸,媽,這地方在鬧血吸蟲病,不去大槐樹生産隊了,咱們先回去,等改天我自己來。”
沈父沈母沒有異議,就連倆娃都乖的很,知道這病傳染,大着肚子的樣子又很可怕,便都說要回家。
路上,沈溪給大家分了酥餅、雞蛋等幹糧。
這回他們先是開車去了杭城,一路奔波,卻一無所獲,沈溪難免沮喪。
沈父沈母也挺遺憾,他們本來想着去林知瑾的墳頭添把土。
到父母家,沈溪讓大家都休息,自己去廚房做飯,陸嶺跟着她去了廚房。
沈溪先蒸了米飯,然後做風幹雞炖土豆,陸嶺在一旁洗菜,他說:“明天咱倆請假,再去一趟,一天時間估計不夠,多請幾天假。”
沈溪是醫生,看到這樣一個地方有傳染病,即使不是她生母的家鄉,她也想要了解情況,不會坐視不管。
他肯定要陪着她去。
沈溪也在想這件事,她說:“可是耽誤了你的時間,我想想辦法,我自己去就行,從杭城坐長途車去秀山縣,再搭順風車去東南公社。”
陸嶺堅持道:“你要想治療當地的傳染病的話,也不完全是私事,這是對當地百姓有益的事情,我可以請假。再說沈溪還要認祖歸宗,他不可能讓沈溪一個人做這件事。”
這頓飯是下午吃的,吃完飯,陸嶺又開車帶沈溪跟倆娃回了家。
這一天真是一路奔波。
回到家,讓倆娃在家看書,沈溪跟陸嶺分別請了假。
沈溪還在醫院藥房買了些吡喹酮,這是前段時間才出的新藥,治療血吸蟲病,高效低毒。
然後沈溪去了姜彩鳳家一趟,跟對方說倆娃幫她管着,在她家吃飯睡覺。
姜彩鳳欣然同意,她說:“你放心去吧,不用擔心倆孩子,明早你們走的時候我叫許團長過去陪着倆娃,等他們醒了就帶我家去。”
他們住這大院很安全,沈溪本來想讓倆娃早晨醒後自己去隔壁,許團長過來更好一些。
忙完這些,沈溪又準備水和幹糧,這些都存在空間,到了當地她不準備喝當地的水,也不會吃當地的食物,避免染上血吸蟲病。
第二天三點多鐘,聽着他們這邊有動靜,許團長來他們這兒幫忙說:“你們走吧,我來看着大娃小娃,”
沈溪指着西邊的卧室說:“那就麻煩你了,你再去睡一會兒。”
許團長說:“沒事兒,我就在客廳眯會兒。”
沈溪他們三點半出發,這回九點多到了大榆樹生産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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