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一把英雄淚 (1)
陸嶺不在家, 沈溪把房管處的人迎進客廳請人坐下,倒了杯溫水。
房管處的人說:“這處房子的戶主也是被下放的,現在回城了, 但這房子他們不想要,準備賣掉。房子要是換新主人的話你們可能要換房子了。”
陸嶺現在的情況是來培訓拖家帶口沒有住房的軍官,房管處的人了解這個情況,他說:“還有別的空房,要是這裏賣掉你們抽空跟我去看看別的房。”
沈溪問房主為啥要賣房。
房管處的人說房主有別的房子住, 他們不想住這兒了。
他們經常給家被抄沒房住的人安排地方住, 并不避諱地說:“房主覺得這房子被抄他們還被下放,覺得這裏晦氣不想在這兒住, 也不願意要這房子。”
可沈溪不這樣想,她倆娃在這裏出生, 她覺得這個地方是她的福地。
沈溪心思一動,忙問:“同志, 請問這房有房契嗎?”
那人點頭:“有房契, 要經過我們手買賣的房子能沒有房契嗎?”
他還說這房子要賣兩千塊錢。
把房管處的人送走, 沈溪的心思活泛起來,這個院子雖然不大, 但是位置好,去哪裏都方便, 又獨門獨院,有天有地,住起來很舒服。
這處房子是個人房産,像沈父沈母現在住的房子還有他們在島上的房子都屬于研究院和部隊, 不屬于個人財産。
她看過的歷史說上寫之後一段時間是經濟轉型期, 所以她記得很清楚。她跟陸嶺肯定會有分配的房子住, 可等到大娃小娃長大,會面臨住房制度改革,大部分房子會變成私産,趕不上分房的人就要自己買房。
她想給大娃小娃留套房,省得他們長大為住房的事情煩惱。
等陸嶺晚上回來,倆娃都睡下,沈溪跟他說了這事兒,陸嶺明顯理解不了她為啥要把這房子買下來,他說:“我們又不會一直呆在杭城,部隊會給我安排住房,還有你,不管你在哪家醫院,到了一定資歷都會給你分房,我們不用擔心沒房子住。我這幾天再找處更大更寬敞的房子住。”
沈溪只說她在這裏住習慣了,覺得這房子好,想有自己家的房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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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嶺便也沒再多說什麽,就說她想買的話,就把這房子買下來。
第二天傍晚,倆人還帶着倆娃去了趟沈父沈母家跟他們說這件事,這房子離沈父沈母家也近,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沈父沈母同樣不理解小兩口為啥要買房。
現在大家都是拼命搶單位的分房指标,很少有人考慮買房。而且現在能拿出兩三千塊錢的人也很少。
不過沈父說:“有那樣一處院子确實不錯,而且價格便宜,房主可能真嫌棄了這處房子,才低價出售,要不正常價格應該是三千二左右。”
沈母說:“其實買處房子也不錯,畢竟是自有房産。你們錢夠不,要不要我們補貼一些。”
沈溪笑笑:“我們手頭有錢。”
他們這兩年攢了三千多,再加上陸嶺在認識沈溪之前,出任務多,攢的任務津貼也多,他之前的積蓄就有七千多,他們手頭一共有一萬出頭。
沈溪覺得買到就是賺到,撿了個大便宜的感覺。她跟陸嶺說:“那我們就盡快買下來吧,你明天上午能請假不,能的話請假趕緊聯系房管處好不?”
既然決定要買就要快速動手,省得被別人搶占先機。
陸嶺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着急,只當她是在這處房子住習慣了,點點頭說:“我明早就去辦,不過你不用着急,沒那麽多人買房子,不會被人提前買走。”
次日八點多,陸嶺去房管處找人,沈溪帶娃在家等着。
他九點多鐘就回來了,說:“聯系上房主了,他們也很滿意我們這個買家,原有的家具都是舊的不值錢,全部贈送,房子現在就能付款過戶。我想在房契上寫你的名字,你得去一趟。”
他們當時領證後,沈溪的戶口就随遷到了陸嶺部隊駐地船山縣,不過現在買房沒有戶口限制。
其實寫誰的名字都一樣,都是夫妻共同財産,但陸嶺想寫沈溪的名字,房子就是沈溪的。
沈溪有一丢丢感動。
讓李大娘在家裏帶娃,沈溪馬上跟她一塊去房管處,房東正在房管處等他們,對方是個老師,很好說話,雙方很快付款,換了新房契。
拿到房契,沈溪心裏非常踏實,很有安全感,這處房子以後就是他們的了,跟暫住別人的房子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的倆娃以後無論從事什麽工作,都有房子住。
她把房契保存到了空間。
——
沈溪跟李大娘兩人是帶娃主力,沈母周日還有晚上有時也會過來,陸嶺在家的時候也是奶爸,倆娃不愛哭鬧,帶着并不吃力。
這天,沈溪給小娃換完尿布,随手把她放在大娃的嬰兒床裏,跟大娃腳對腳放着。
等她剛洗完尿布回來,聽見嗯、嗯的聲音從嬰兒床傳來。
連忙跑過去一看,倆娃都感覺到腳邊有障礙物,互相踹起來,小腳一踢,伴随着嗯的一聲,左腿踢完,換右腿再踢。
倆娃哼哼唧唧互相踢的樣子太可愛了。
沈溪還不知道倆娃已經會踢腿,驚喜地喊:“嶺哥,爸媽,快來看,倆娃踢起來了。”
沈母在做飯,沈父正在客廳跟陸嶺說話,聽到沈溪叫他們,全都圍過來,圍着嬰兒床看稀奇。
小娃的腿擡得高,明顯更有力,踢起來也有力度。大娃的腿沒力量,踢起來也不得章法,明顯占了下風。
沈父沈母是養過幾個娃的人,但都沒看過一個月的倆小娃能互相踢。
倆娃你一腳我一腳踢得起勁,大家都覺得很好玩。
沈母說:“倆娃這麽小就掐,長大不會總打架吧。”
五個人分成兩個陣營,分別給倆娃加油鼓勁。
也許是知道周圍有觀衆,倆娃踹得更起勁了。
陸嶺給閨女鼓勁:“閨女真棒,再踢,踢你大哥。”
沈溪給大娃加油:“腿擡高點,使勁兒。”
看大娃還是不太行,根本使不上勁兒,嘴裏發出的小聲音還有點着急的樣子,沈溪伸出雙手握住他的雙腿,模仿騎自行車的動作,訓練他擡腿跟往前踢。
陸嶺覺得好笑,說:“不用急,等他們倆三四歲我就訓練他們,絕對會身體倍棒。”
沈溪想起自己受過的魔鬼訓練,心想當陸嶺的娃肯定會有點辛苦。
——
很快到了孩子百日,沈戍東托來杭城的戰友帶來了沈溪生娃的份子錢跟一些小衣服,衣服都是安茹做的,倆娃的衣服足夠多,夠穿到明年了。
跟這些衣服一塊捎來的還有胡司令兩口子給倆娃的兩個長命鎖,黃金的,古樸的款式,是老物件。
雖然金子克重不大,但沈溪還是覺得這兩件東西很貴重,她現在手頭沒有東西能回給胡司令,只能以後再說。
陸父早就說等這天來看看孩子,其實陸嶺并不願意他們來,可是沈溪說:“你總不能不讓爺爺看孫子孫女吧,他們要來就要,你就當完成任務,這任務不比你平時的任務簡單?”
陸嶺最終妥協,确實當做任務去完成感覺好一些,他們不過是來大半天,算是簡單任務。
知道陸父要來,奶奶就給沈溪打電話說:“陸嶺他爸很重視這個大兒子,只是陸嶺不願意跟他爸說話,不願意來往,他爸光是剃頭刀子一頭熱,心裏也不好受。你這當兒媳婦的就得在中間調劑,我看着你性子軟和又乖巧,你公公肯定喜歡你這樣的兒媳婦,你當個中間人,要是能緩和他們父子的關系就好了。”
沈溪點了點頭,把他們書信來往跟互寄東西的事情說了,奶奶很欣慰,說:“畢竟父子連心,又沒有根本矛盾,他們的關系肯定會好起來。”
沈溪聽奶奶半天都沒說陸嶺為什麽跟陸父關系那麽僵,于是直接問了出來。
奶奶很和藹地說:“小溪,這你先去問陸嶺,還是由他自己告訴你比較好,不過不管他說什麽,你都不要責怪你公公,他一直自責,認為自己沒能力,可他比誰都難過。”
沈溪點了點頭,說:“奶奶,我會去問嶺哥,盡量緩和他們父子的關系。”
奶奶點了點頭說:“小溪,你肯定能做到。”
——
沈溪一直在思考陸嶺和陸父繼母的關系,從他對爺爺奶奶的态度可以看出他其實是個很孝順的人,可為什麽跟他們的關系那麽僵!
這個疑惑在她心頭盤桓,直接問陸嶺可能不太合适,也許他對陸父跟繼母的理解有失偏頗,不如找他的熟人問。
他的熟人只有郝衛民,算是他的發小。
到中午休息的時候,沈溪先給郝衛民打了電話,得知他在派出所,就趕過去找他。
郝衛民打了飯菜來,在他辦公室裏,倆人邊吃邊聊。
“他跟父親關系不好這個基本上熟人都知道,但為啥我不知道,但他跟繼母關系不好我可是太知道原因了,你算是問對人了。”郝衛民說。
“那你說來聽聽。”沈溪很感興趣。喜歡一個人就想知道他全部經歷。
“陸嶺那繼母可是賢良淑德,只要跟她打過交道的人誰都說她好,是個公認的好後媽。不管是為人處世還是言談舉止都堪稱軍嫂的楷模。” 郝衛民先做了一番鋪墊。
沈溪放下筷子,飯都吃不下去了,猜想郝衛民可能要欲抑先揚,她催促道:“你快說。”
“可是從小陸叔叔明顯更喜歡陸嶺,認為陸嶺聰明,成績好,性格脾氣都像他,提到陸嶺都帶着驕傲的語氣,對他弟弟的态度反而一般。繼母哪裏甘心自己兒子占下風,于是表面上是個特別溫柔良善的人,對陸嶺比對親生兒子都好,可是卻到處跟人說陸嶺不聽話,難管教,不知道愛護弟弟,反正就是各種敗壞陸嶺的名聲。”
“她有時候也包庇、慫恿陸嶺去淘氣。時間長了,大家都覺得陸嶺頑皮難管教,還帶壞大院裏的小孩。”
郝衛民還在繼續說:“其實陸嶺這個人特別獨,喜歡獨自行動,可他繼母總編排他還不夠,還想把他養廢了,大院裏乖巧的孩子多的是,偏偏給他找了兩個最壞的孩子當朋友。陸嶺結識這兩個人後真變壞了,別說上樹掏.鳥蛋,下河摸魚,這壓根不算啥,有一次他們三個還謀劃幹了一件大事。”
“什麽大事?”看郝衛民那表情,沈溪覺得大事不好,雖然事情過去很多年了,可還是有點緊張。
“大院地下有地道,通向各家各戶,從地道裏可以去別人家,他們仨就鑽地道裏,半夜跑到司令家,偷了司令的配木倉。”
沈溪啊了一聲,陸嶺連這種事都能幹!
“丢木倉可是大事,司令沒有上報,開始調查這事,他們三個又把木倉送了回去,不過還是被司令抓了,但當時他們太小,司令也沒懲罰他們三個。”
陸嶺小時候那樣淘氣,長大後還能根正苗紅,盡職盡責守衛祖國東大門,也太不容易了。
郝衛民說,他們三個混世魔王還自稱“華東三傑”。
沈溪滿頭黑線,這個稱呼也太尴尬了,誰聽到誰尴尬。
郝衛民說得高興,吐沫星子亂飛,沈溪只好把自己的飯盒捂住。
“陸嶺就沒有一點感覺?不知道他繼母在打壓他,還想把他養廢?”沈溪問。
“他當然知道,連他朋友都知道,他能不知道嗎?他就是叛逆,知道他繼母如此,他就順她的意,反正堕落比上進更容易。”
好心疼童年的陸嶺。
換做是沈溪,也不會跟這樣的繼母和解,也不會跟她來往,就當沒這個人。
“這些情況我公公知道嗎?”沈溪問。
郝衛民推測:“也許知道吧,陸嶺十幾歲就被陸叔叔送到部隊,後來就被送去蘇國留學,再回來時,他就跟變了一個人似的,完全是個優秀軍人該有的樣子。”
陸父也夠果斷,要不是他的這兩個舉動陸嶺也就真的廢了,可能連她沈家兄弟都不如。
沈溪想了想說:“華東三傑其中有一個是你吧。”說到這四個字,感覺更尴尬了。
郝衛民撓撓腦袋,讪笑着說:“是,不過陸嶺變好後,我們倆也覺得以前的日子沒啥意思,于是發奮圖強,都參了軍,我去東北,另外一個人去西北,都是邊境,都在最苦的地方,拼命掙軍功,你應該知道在和平年代掙軍功有多難,哪一個不是用熱血拼出來的。”
從派出所出來,沈溪想了很多,她知道陸嶺小時候很頑皮,但想不到還有這麽多難以回首的往事。
她想陸嶺不想跟父母來往,那就不來往。
只是陸嶺為什麽跟陸父關系也僵化呢,就因為繼母對陸嶺的這種态度,陸父沒有幹預?沒有維護他?
沈溪也想弄清楚這個問題,他們現在沒有不可以分享的秘密,她想她可以直接開口問他。
傍晚下班沈溪就回家,讓李大娘看娃,她做了小米粥、蔥花餅,炖了微辣幹魚塊,還做了個涼拌土豆絲。
先把陸嶺喂飽,再問他陸父的事情。
陸嶺今天回來也早,看着桌上的飯菜,他說:“你上班也辛苦,不用做這麽麻煩的飯菜,咱們簡單吃點就行,像那個魚就不用做。”
沈溪笑笑:“有空的話,我就把飯做得好吃一些。”
李大娘先吃的飯,然後去帶娃,沈溪跟陸嶺才吃,倆人一邊吃着飯,想到華東三傑的事情,沈溪忍不住笑出聲來。
陸嶺很詫異:“有什麽好笑的?說來聽聽。”
從回到家他就感覺到沈溪似乎處在亢奮狀态中,好像有什麽事情特別好笑。
現在沈溪不想說,但以後有機會會說。
沈溪笑着說:“看見你就高興,因為你長得帥氣。”
陸嶺:“……”媳婦竟會糊弄他。
吃過晚飯,哄倆娃睡着,等到□□點鐘,夜深人靜,最适合談心,沈溪才把心頭的疑惑說出來。
她見陸嶺神情一頓,大概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
陸嶺說:“那是我小時候的事情,我爸他也很清楚我們關系為什麽這麽僵。”
沈溪笑笑:“你不想說的話可以不說,我就是有點好奇,不一定非要知道。我對陸伯伯很感激,但我其實更想跟你站在同一個立場上,不管是愛還是恨,我想跟你步調一致。”
陸嶺伸出手,把沈溪白皙的小手包在裏面,粗粝的指腹摩挲着她柔嫩的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沈溪感覺到他的手在微微發抖。
大概又是什麽不堪回首的經歷。
兩人坐在椅子上,面對面坐着,沈溪另外一只手也握住他的手,雙手把他的手捧在手心。
“不用說了。”沈溪說。
“我說。”陸嶺的另外一只手也伸過來,跟沈溪四手交握,他說:“沒什麽不可以說的。”
陸嶺聲音低沉,完全沉浸在往事之中:“我三歲的時候,抗戰還沒結束,我媽那時候是戰地醫生,她本來想把我送到鄉下的熟人家看管,可我們倆都被敵人抓了,要挾我爸投降。別看我只有三歲,可是我知道害怕,我媽一直在安慰我說我爸一定會來救我們。可我爸朝敵人營地喊話,王八羔子,你們殺了他倆啊,老子女人跟兒子都會有,老子再娶,兒子再生。”
他的聲音帶着鼻音:“後來我爸帶兵攻占了敵人營地,可他只救出了我,我媽已經死了。死前她還安慰我說爸爸只是說說而已,會來救我們的。其實我當時只知道害怕和傷心,年齡太小,并不理解那些話,可那些話一直印在我腦子裏,在我慢慢長大的過程中如影随形,每次做噩夢的時候都會在腦子裏回放,後來他真的又結了婚,生了兒子。”
這麽小就有記憶不是什麽好事!
聽到這兒,沈溪別過臉去,眼淚已經流下來了,更傷心的是陸嶺,她不想讓他看到她流眼淚。
她似乎能對三歲的陸嶺感同身受,感受到他的恐懼、傷心、難過、絕望。
他爸爸跟人說:你們殺了他倆。
該怎麽跟一個小孩子解釋,他爸并不是真想讓人殺了他們。
陸嶺伸出手背,輕輕擦拭着她臉上的淚。
沈溪回轉過頭,看到陸嶺黝黑的眸子也帶了一層水汽,鼻尖也微紅,如果她不問的話,也許不會勾起他的傷心往事。
她想要說點什麽,她說:“陸伯伯是故意那樣說,并不是真的想放棄你們。”
陸嶺嗤笑一聲:“我了解他,他是不想放棄我們,但如果妨礙他的作戰計劃,他會幹脆利落地犧牲我們。”
也許是這樣吧。
“陸伯伯也許會愧疚,自責,難過,沒有救出心愛的人,這種負面情緒無法排解,他可能更難受。”沈溪靠近陸嶺,把倆人的椅子并到一起,把他抱在懷裏撫摸着他的頭說。
她的眉眼柔和,神色溫柔極了。
陸嶺沒有否認這一點,在她懷裏,他就像回到當年的孩子。
脆弱、無助又難過。
要是能夠回到他三歲那年,在他身邊,沈溪想抱抱他,安慰他,照顧他。
陸嶺反手緊緊抱住她,把頭紮在她懷裏:“我年幼的時候不理解我爸的做法,等我長大能理解他,可不能原諒他。我站在他的角度想過,換過是我,我可能在敵軍投降後跟着媳婦一塊去死,而不是再娶,自欺欺人人生重新開始。我不知道我爸那段時間是怎麽過來的,他一定也很難過,可我就是無法原諒他。”
可見,陸嶺對陸父的看法是複雜的,他能理解對方但他媽的死和他當時的無助和絕望讓他無法釋懷。
這種感情複雜到不是旁人幾句勸慰就能開解的。
陸嶺聲音低沉:“有時候我會想到我自己,沈溪,我無法想象我失去你會怎樣,我不能沒有你。”
有眼淚從沈溪臉龐滑落,她柔聲安慰他:“不要假設啦,以後是和平年代,不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多虧是和平年代。
沈溪摟抱着陸嶺,撫摸着他的後背,動作又輕又溫柔。
可她知道自己其實安慰不了陸嶺,說什麽話都是蒼白。
她想了很多,她想陸嶺肯定是因為小時候的經歷,對婚姻和家庭絕望,他才一直不找對象。
至于當時決定跟自己結婚,一方面是避免別人給他介紹對象,另外一方面是覺得自己當時特別無助,聯想到自己小時候,所以才願意幫她。她學醫,他媽也是醫生,可能因此他對她還會有些好感。
後來,就是真正喜歡上她了吧。
了解他的內心之後,沈溪感覺對陸嶺的感情又深了一層。
她決定了,只要陸嶺心情舒暢,她會給陸父寄東西、寫信、打電話,他跟陸父怎麽相處她不會管,倆人是否緩和關系她也不管。
反正,沈溪堅決地站在陸嶺這邊。
就表面上過得去就行。
倆人擁抱着睡了一宿。
第二天早上,沈溪看陸嶺恢複了平時慣有的表情,昨晚那個孩子消失的無影無蹤,言談舉止和平日并無半分不同,沈溪覺得這樣最好。
往事既然無法釋懷,那就塵封在心底。
——
對陸父和陸嶺繼母的稱呼,沈溪倒是好好考慮了一番。
她跟陸嶺說:“我肯定要管你爸叫爸,但是你繼母你以前叫她什麽?”
當初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陸父牽線把她交給陸嶺,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提供幫助,她一直心存感激,肯定是要叫爸。
雖然陸嶺很少這樣稱呼,但她這樣稱呼沒問題。
但對繼母的稱呼,沈溪想跟陸嶺保持一致。
不出所料,陸嶺說:“我十幾歲就離開家,以前說過的話也不多,從來不用稱呼。”
沈溪想孩子百日那天人多,她跟繼母雖然說不上幾句話,但她們不熟,不用稱呼會有點別扭。
可到底是不用稱呼還是叫阿姨呢?
她想了又想,決定還是随着陸嶺什麽都不叫。
這天很快到來,一大早,沈溪給小娃換了一身粉色衣裳,頭上紮了個小揪揪,大娃是藍色衣裳,倆娃都粉粉嫩嫩。
陸父繼母、爺爺奶奶跟陸江、陸荷來得最早。
陸劍堯走在最前面,一進院門就把陸嶺跟沈溪上下打量個遍,只見兒子眉眼之間的淩厲之氣少了幾分,更多的是沉穩、內斂,這是随着年齡和閱歷增長該有的狀态,陸劍堯對兒子非常滿意。
兒媳則是溫柔乖巧,跟兒子站在一塊顯得特別般配。
見陸嶺電線杆子一樣杵着,沈溪拉了他一笑,笑着迎上去,說:“爸,快進屋吧。”
從沈溪跟陸嶺正式決定在一起也兩年多了,陸劍堯這是頭一次見到沈溪,不過這麽快就有兩個小娃,還是讓他很欣慰。
沈溪把人都迎進屋,端茶倒水,看陸嶺跟陸劍堯并排坐在沙發上渾身僵硬的樣子,沈溪把小娃抱過來塞他懷裏,陸嶺這才自在起來。
陸劍堯也很拘束,見自己兒子動作特娴熟地抱娃,說:“也給我來一個。”
沈溪把大娃抱過來給陸劍堯,對方的動作明顯更生疏,胳膊比劃了很久才把大娃接過去。別人都說陸劍堯是戰鬥臉,小孩子見到他都害怕,可大娃不怕他,咧開小嘴笑了。
陸劍堯臉上的表情明顯柔和下來,驚喜地說:“你們看,大娃朝我笑呢。”
好像受到表彰一樣。
沈溪很配合地說:“大娃喜歡爺爺。”
陸劍堯心裏那個美啊,祖孫倆對着笑。
看着這個跟陸嶺小時候長得特別像的小家夥,他心裏說不清楚是什麽滋味。
倆大男人抱着倆娃還不時交流幾句的樣子很好笑。
等沈父沈母也過來,他們就一塊研究倆小娃的長相。
自然是分成兩個陣營,一撥人說長得像,一撥人說長得不像。
沈溪把倆娃并排放在床上,說:“你們看,別看娃小,都是青蛙肚,其實男娃跟女娃身材不一樣。”
現在是九月,倆娃穿得都不厚,雖然小娃長得胖點,肉嘟嘟的,可還是能看出小娃有脖子有腰身,大娃就沒有,就跟根柱子似的。
經她這麽一指點,大家都啧啧稱奇。
奶奶嗔怪道:“你看你這當媽的,說話不中聽,就是大娃是男娃,也不能說我們像柱子。”
這樣一通比較,屋裏的氣氛都活躍起來。
奶奶跟孟美清去準備午飯,沈溪跟其他人說:“孩子得把名字定下來,定下名字我們好去上戶口。”
曾爺爺、爺爺、外公、外婆四個人就湊一起讨論孩子的名字,四人讨論得特別熱鬧,誰都不肯讓誰,最後确定下來的名字是陸琛、陸昭,他們又覺得這名字用字太深沉,給倆娃起了小名大米、小粟。
起完名字,他們問沈溪跟陸嶺覺得名字怎麽樣。
沈溪對起名這事兒早就麻木了,對什麽樣的名字感覺不出喜好,反正他們幾個定下來,就給孩子叫這兩個名字。
陸嶺跟她一樣,覺得叫啥名字都差不多,倆孩子的名字就這樣定了下來。
沈溪特別留意陸江跟陸荷。反複觀察,沈溪覺得這倆人都比較單純,沒什麽心機。
陸江不太愛說話,大多數時候都在聽,只有非說不可的時候才惜字如金地說。
陸荷一直跟着沈溪,小嘴特別甜。說沈溪長得好看,能考上大學,是個醫生,還一次生了倆娃,滿嘴奉承的話,還一臉羨慕。
“嫂子,只有你配得上我大哥。”陸荷篤定地說。
沈溪誇贊:“你真會說話。”
陸荷笑道:“我不會說話能行嗎,我這天天挨罵,嘴甜點哄着我爸就能少挨點罵,我這張嘴就是平時經常哄她老爸練出來的,就是撒謊都能說得跟真的一樣。”
沈溪越發覺得陸荷沒什麽心機。
聽奶奶說,陸劍堯嫌倆孩子沒出息,經常責罵他們,可沈溪覺得他們倆就是普通人,跟大多數年輕人差不多,可能陸父的要求比較高,他們沒達到父親預期。
沈溪對倆人的印象還不錯。
吃過午飯,孟美清拿着他們帶來的一個大包裹說:“小溪,我給倆娃做了一些衣服,咱們找個地方看看可以不,覺得哪裏不合适我馬上改。”
沈溪聽她這話的意思是有話跟她說,于是把她帶到最裏面沒人的房間。
孟美清打開包裹,裏面有四件棉衣,六條棉褲還有一些春秋天和夏□□服,她說“奶奶說你們冬天的棉衣準備好了,我就給做了明年的衣褲,我估摸着大小做的,按一般孩子的尺寸,我看應該差不多。”
這些衣服都是用縫紉機縫制的,做工很好,足夠孩子穿上一年。
沈溪看到這麽多衣服,覺得有點意外,說:“謝謝你給準備這麽多,等到時候該穿的時候不合身的話我稍微修改下就行。”
開始的時候,孟美清說這些衣服,說着說着,就提到陸嶺,她把陸嶺誇贊一番,然後說起他小時候。
孟美清說:“小溪,陸嶺小時候的事情,不知道他跟你說過沒有,我想跟你說說。”
不知道她要說什麽,沈溪點點頭:“我們沒聊過小時候的事情,但我感興趣,你說吧。”
沈溪拉了椅子讓她坐下。
孟美清笑笑說:“我自己家庭出身非常一般,父母是貧雇農,所以嫁到陸家那樣的人家感覺誠惶誠恐。我剛到陸家的時候很想做個好的繼母,希望小陸嶺能親近我。我想着孩子不大,不太能記得親媽的事情,可是小陸嶺比別的小孩有記憶力早,三歲就有記憶,他一直記着他親媽,并不能接受我。”
沈溪想不到她會說這些,點點頭:“還有呢。”
“小陸嶺他很淘氣,有時候闖了禍,比如說對方家長找到家裏,我就給他善後,時間長了我就希望借此讓小陸嶺依賴我、感激我,于是放縱他淘氣,甚至慫恿他幹一些無傷大雅的壞事,然後我就在他身後收拾殘局。”
沈溪很驚訝孟美清跟她說這個,并且這麽直白地說出內心的想法。
孟美清笑笑,話語有些傷感:“你一定很驚訝吧,後來我有了自己的小孩,可能因為這兩個孩子資質比不上陸嶺,你公公一直都更喜歡陸嶺。我就變本加厲了,一方面慫恿小陸嶺淘氣讓他父親降低對他的評價,一方面給他擺平各種事情希望他能對我有一些好感。”
沈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了,短暫思考之後,她說:“我可以問幾個問題嗎?”
孟美清微笑:“你問吧。”
沈溪說:“小時候的嶺哥知道你的想法嗎?我公公知道你的想法嗎?你跟嶺哥談過這些事兒嗎?”
孟美清表情很平和:“開始我這樣做,我以為小陸嶺會不知道,但他很聰明,他知道,我後來也意識到了;你公公後來也知道了,所以他把十幾歲的陸嶺送到部隊;第三個問題,我跟陸嶺關系很僵,并沒有跟他談過這件事。恐怕我們沒有辦法心平氣和談當年的事情,我跟你說這些,是因為我看你是個通情達理的孩子,我們一定可以平靜地面對當年的事情。”
她的眼角沁出淚花:“我想說我并不是個惡毒繼母,只是當年我要接近他的方式錯了而已,我并不需要他原諒,你們現在也有了孩子,只希望能平平淡淡像一家人那樣相處。”
說實話,沈溪聽到這些話,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好了,都說相由心生,她看孟美清并不是心存惡念之人,可她做過的事情,雖然并沒有影響到陸嶺以後的人生,可畢竟是做的錯事。
如果陸嶺當時走了歪路,很難想象現在會是什麽樣。
沈溪說:“這些事情都過去了,嶺哥他很有想法,不會輕易怨恨,也不會輕易原諒。就平平淡淡相處吧,這個可以做到。”
她們在最裏面的屋子裏,說話聲音又不高,不怕外面的人聽到。孟美清把椅子拉得離沈溪近一些,說:“其實我當年嫁給你公公是因為一次誤診。”
“誤診?”沈溪疑惑。
“小陸嶺當時只是中度貧血,被誤診為地中海貧血,可把你公公急瘋了,他請來蘇國專家,說是可以用同胞弟妹的骨髓進行移植。”
沈溪思索了一下說:“五十年代初期治療地中海貧血的方式有骨髓移植嗎?”據她了解,即便是現在,治療地貧的方式也就是輸血,骨髓移植還是後面的事兒。
孟美清笑笑:“他請來的是頂級專家,專家就是一個設想,說的是一種可能性。你公公着急,急病亂投醫,只是聽到這個說法,就急吼吼地想要再生個孩子。”
說到這裏,她的語氣帶了點自嘲:“他這是看到一點希望,沒想到還有這種醫療方式,即便那時候不能治,他大概也想留着備用。只是我們結婚後,就發現是誤診。你公公為什麽要跟我結婚他當時說得很清楚,所以我才那麽急着想讓小陸嶺認可我,我也是腦子不清醒吧。”
沈溪這下更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孟美清說的這些話信息量太大,讓她心中五味雜陳,她得好好消化。
不過她告訴自己,不會因為得知一個隐情而全盤推翻之前的認知。
看着孟美清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微微顫抖,沈溪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