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明
那天夜裏，葉微倒是睡着了。
大清早的醒來，沈非不知何時站在她的屋內，桌子上擺滿了熱騰騰的早餐，葉微本來要生氣他未經允許進入她的房間，但見他身形筆挺，背對着站在窗口，人家才沒她那麽無恥呢…
又将視線收回去，默默地把衣裳穿好…
沈非這才側眸瞥了她一眼“醒了…”
“恩…”
梳洗完畢，和沈非一同吃完早餐，這才下樓去
在門口小二手上牽過馬，兩人大馬走過大街，沈非忍不住問
“微，不打算追查當年殺害你爹和師兄的兇手？”
葉微的眼裏一絲波瀾閃過，她控制着馬缰繩，看似平靜道
“我爹爹死于暗皇餘孽的陷阱中，我師兄死于南方十五城的盟主争奪中…暗皇的餘孽已滅，師兄他…”難道要她去殺了那個人，為師兄報仇麽？
沈非的目光望着遠方，揮了揮馬鞭子，偏知她心裏在想什麽，狠不下心腸啊，無意間問道
“你師兄在你心裏，重要麽？”
葉微倒不是很介意他提起以前的人，腦海裏閃過師兄江在雲的臉，她深深的嘆了口氣“恩…除了爹之外，他是世上待我最好之人”
“哦”沈非輕輕的應了聲，若有所思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不要在菡城待得太久麽？祭拜之後，我們便浪跡江湖，行俠仗義，老了之後去渡城，那裏遠離大徵，與世無争，隐逸安靜，是世上僅存的一片淨土”
“我和你？”沈非臉上微露詫異之色，從前這些話她閑事也提起過，那個時候他總以為她開玩笑，打發宮中無聊的日子，沒有哪次有這般的認真
Advertisement
“當然，沈兄，我們是患難相共的好友”女子一夾馬肚子，駕的一聲，迅速的拉開兩人的距離，聲音遠遠的傳來
沈非的眸子裏一瞬閃過某種驚喜之色，她和他，他只希望她和他而已…不關旁人
他更想問“只是好友而已？”只是好不容易維持的關系，他不願就此打破，誰知道她心裏想的是否是他渴望的那樣呢
從菡城中心到往仙女裙山大概三個時辰的腳程，騎馬也不出一個時辰能到，傾城坡是葉家祖上的墳地，葉家的先輩全部葬在這兒
山形如仙女羅裙，層層的垂墜拖曳，有種翩然欲飛的感覺，山青如黛，秀美清麗
清明時節雨紛紛，兩人騎馬到山腳的時候飄起了一陣細雨，山地泥濘，将馬兒放在山下吃草
沈非買了香油紙錢和雨傘，離得越近，葉微的話越是稀少，神色間越發落寞。
沈非想要說點什麽，看到她眼裏的暗沉，始終壓抑着所有的情緒，他彌補不了那段慘痛，再多安慰的話也是無益，話到了嘴邊，卻無法說出口。
墳前兩顆松柏茂密青翠，堅硬冰冷的墓碑豎在她眼前，埋葬着她此生摯愛的親人，也埋葬了她那段無知的過往，從此…生死兩茫茫
葉微的目光慢慢的看過墓碑正中“葉公随羽之墓”，那是她一生正直慈祥的爹爹最終的歸宿。
輕輕的嘆了口氣
沉默的從竹籃裏拿出香油紙錢，供果素酒出來，她在墳前拜了拜，随後往墳墓前一坐，伸手輕輕的觸摸上那些深刻的文字，心裏有種難以言說的苦澀
“爹爹，我錯了…”
沈非看着眼前的女子，忽然記起四年前，她躲在禦花園的假山洞裏，抱着膝蓋，無聲無息的哭泣。
他潛入皇宮被大內侍衛所傷，躲在假山後面，滿身都是血，清醒的聽着她哭泣了一個下午
那是他初次遇到眼前的女子，她是那樣的無助，現在，她雖沒有哭，但是眼裏全部都是悲痛絕望之色
沈非緊緊的握着雙拳，極力的忍耐着心裏的情緒，似乎再也看不下去，他一轉身，發足往山上奔去。
“爹爹，你曾經說過，年少時游歷天下，看山看水，卻總不及菡城好，女兒在外五年，方才體會您話中的含義，這天下之大，卻沒有一處能及菡城的歲月安好…女兒離開之後，最想念的就是陪伴爹爹的日子…爹爹，這塊地方風水很好，聚集天地的靈氣，咱們葉家先祖盡在，也不辱沒您的名聲，娘和師兄都伴着你，想必也不孤獨…女兒的一生還很漫長，再見爹爹又不知到哪個時候…您別盼着我…”
她的頭靠在墓碑上，如同小時候靜靜的伏在父親的肩膀上，她閉着眼睛輕聲低語，一轉眼已是滿臉淚痕。
“爹爹，你看那是誰，她是悠悠的娘嗎？可是…她在哭什麽？”，蕭悠悠被人抱在懷裏，咬着手指頭，十分疑惑的看着墳前哭泣的女子。
清脆的童聲打斷這邊生離死別的夢呓，葉微從哀痛中猛然醒過來，她迅速的抹幹臉上的淚水，站起身子，調整好自己的情緒，才往聲音來處望去
一眼看過去，她的身子瞬間石化了。
胸口有悶雷炸開，怎麽會是他…？
黑衣男子抱着一個白衣小女童在懷，小女童紮了兩個沖天鞭子，臉蛋跟年畫娃娃似的，他的衣袍依然很是講究，偏喜歡一種顏色，腰間系着一個香囊，一個玉墜子，懸着一柄銀鞘的長劍。
他的習慣，這麽多年一直沒變。
修長白皙的手指撐着翠綠玉柄的油紙傘，他的步伐從容，穿過柳絮飄飛，細雨如煙，帶着微微的草木清香，站在她的面前。
葉微怔怔的看着他的臉，那樣俊美清晰的輪廓，似乎一個噩夢蘇醒過來
小女孩烏溜溜的眼睛打量着女子的臉，一瞬間，拍手歡呼起來
“爹爹，她一定是我娘，她哭鼻子的時候鼻子和眼睛都是紅紅的，簡直和我一模一樣”
蕭璃臉上并無驚訝之色，他摸摸孩子的頭，神情溫柔
“悠悠，真乖啊，下山之後，爹爹給你買風筝”
出門之時打算帶人皮面具，沈非卻阻止她，既然打算忘掉過去，又何必靠這個東西來遮掩，如果你的心裏忘不了，那麽永遠也別想逃開
蕭璃注視着她的臉，那雙類似于天青色的淡色眼眸裏一瞬間似不平靜。
她十五歲便嫁給他，五年一別，如今他二十五歲，她正好是雙十年華，五官神态與多年前還是一致，只是輪廓越發的漂亮了，她再也不是五年那個懵懂單純的少女，眼前的她清媚動人，無時無刻的引誘着他。
觸及女子冷漠的眉眼，他控制了下情緒，仔仔細細的又将她看了一遍，開口問道
“一別多年，你還好嗎？”
她以為蕭璃冷漠高傲的性子根本不會搭理她，何況他們倆早已恩斷義絕，形同陌路，那些她不願追究的事情不代表會原諒他，而他當初千方百計的要與她成親，無非就是想借助葉家的勢力，為他蕭家滿門報仇雪恨，稱霸武林吧
今日怎麽反倒如此客套了，極力的忽視心裏隐隐的刺痛感
葉微的嘴角扯出冷冷的笑意，将目光落在蕭悠悠的臉上，她那張漂亮的小臉簡直和蕭璃一個模樣，只是眼睛略有不同
“蕭少主，恭喜你終于成了武林盟主啊，我很好，不勞挂心，這是你和貴夫人生的女兒，真是可愛啊…”
蕭璃聽完此話，眉心微微一皺，難道她不知道悠悠是自己的孩子…當初他們之間的确有很大的誤會…一定是有人從中作梗。
不可否認的點點頭
“沒錯，的确是我和我夫人的孩子”
葉微倒是沒聽出他話裏面的意思，簡單的應付着“恩…蕭少主今日來我葉家祖墳不會是為了祭拜我葉家先祖麽？”
蕭璃的目光掃過她墓碑前的祭品，猛的看到石碑前并立的兩把油紙傘
“你可有人相伴？”
葉微正詫異他為何知道，眼角瞥見兩把油紙傘，頓時明白過來“恩…”
“我來看望藍阿姨”那兩柄并立的油紙傘讓他心裏不悅，唇角微微的沉下來
蕭悠悠睜着大眼睛看着她爹爹，咬着手指頭很疑惑，爹爹不是說要帶她來見娘親麽，怎麽當着娘親的面又不承認了？
“蕭少主自便，我先走了…”差點忘了蕭璃的娘親雪姬和她的娘親藍芷師出同門，莫逆之交，當年這對出自青鸾仙子門下的師姐妹一個嫁與南方十五城盟主蕭晟，另一個嫁與享譽百年的武林世家葉家繼承人葉随羽
藍芷和雪姬姐妹情深，蕭璃來看一看也屬正常，她才不會相信他對葉家有多麽感恩戴德呢
蕭璃的目光從她身上往下移，她穿着粉白的衣裳，衣袖口繡着一片翠綠的葉子，纖腰束得極細，裙裾很長，想必從山下走上來，裙擺和長靴上沾了些青苔
“等一下”他叫住她，彎身将蕭悠悠放落在地上，自己則蹲下來，從懷裏掏出一方帕子，輕輕的托起她的白色裙子，葉微不明白他想幹什麽，趕緊将裙子往回扯，蕭璃卻用力猛的一握，仰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
“裙子髒了，我幫你擦擦”
葉微抗拒與他過分的親昵，臉上飄起一點紅暈，推脫道“不必了…下山之時定還會沾上”
蕭悠悠趁機抱上她的大腿，聲音又軟又乖巧
“娘親，悠悠喜歡你”
葉微聽着又是心軟，低頭看着小小孩子，那雙大眼睛如此的漂亮清澈，她忍不住摸摸蕭悠悠的頭…心裏酸澀，眼神慢慢的柔和下來
“你真乖，不過…我不是你娘親耶”
他對這些話根本充耳不聞，低頭認真的将帕子往裙上擦去，動作十分的小心，直到把幾個濺上的污點全部擦去，然後又幫她擦幹鞋面
蕭悠悠笑眯眯的看着二人，等到蕭璃松開手，葉微輕輕的移開蕭悠悠，居然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一會兒，蕭悠悠又抱上她爹爹的腿，好像很不高興的說道
“爹爹，我在娘親的裙子後面抹了一點花粉，娘親若是發現了怎麽辦？”
蕭璃将帕子收回懷中，低頭，修長手指輕刮了下小姑娘的鼻子，輕聲道“你娘她不會發現”
蕭悠悠抱着她爹的大腿往上爬，蕭璃見她卯足了勁，彎身把她抱起來，蕭悠悠于是摟住她爹的脖子，眨眨眼睛，十分天真道
“可是和娘一起的那位叔叔應該會發現”
蕭璃自然聽出她存心害人的意思，挑挑眉，俊美白皙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那是他自找的”
蕭悠悠将腦袋擱在蕭璃的肩上，視線看了很遠，她用手指着陌上遠遠行來的一個人
“爹爹，那位叔叔來了”
蕭璃聞言轉身子，只眨眼的功夫，沈非便已走近，兩個男人相隔不遠的遇上了，蕭璃并無多言，輕輕的瞥了一眼之後，抱着蕭悠悠便離開了。
沈非只看到墓碑旁兩把并立的油紙傘而葉微卻早已不見蹤跡，也不知道去了哪，剛剛那個男人似乎不善啊…只得拾起傘四處尋找…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