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施虐
時間又過去一個鐘頭，林歲漸漸平靜下來，靠在廚房門口邊上，動也未動，仍由着地上還保持着方才被她弄出的這般狼藉樣。
她已經連續三天都未怎麽睡過，這會兒早已過了淩晨，她卻還是一點兒睡意也無，頗有種想要就這樣挨到天明的趨勢。
不多時，屋外又響起兩三聲暴嚎。
還是那名男子的。
林歲換了個身姿，微微低着頭，雙臂橫抱在胸前，這一次，她并沒有任何想要出門的打算或是動作。
也不知是慕久朝之前說的那句話刺激到她還是怎的，或者就像是他說的那樣，別的機器人連人類的情感也沒有，有些情況雖然在她們這些外界人的眼中來看是受虐、是不公平、是遭遇了慘絕人寰的待遇，但是于她們自己呢，她們自己卻沒有一點兒的感觸，不會有恨、不會有怒，她們這些外人出不出手，又還能有什麽區別，無非就是一個笑話，笑她們自作多情。
砰的一聲，刺耳的警報聲不減，反而更加清晰，仿佛就在門外。
一聲又一聲的，屬于機器人所發出的自衛警報聲完全蓋不住男子施虐的聲音。
緊接着，又是砰砰砰的聲響，像是後腦勺猛地被撞在牆上。
林歲掐了一把手臂，終又還是推開那堵門。
門外走廊上。
男子還是那副打扮，着一短褲，光着膀子，右手死死攥住半癱在地上的女子的頭發，惡狠狠地揪着她往身後的牆上砸去，是一點兒也未将她當做人來看待。
每一下，整塊牆似乎都抖了兩抖。
但他手下的那名女子臉上卻是波瀾不驚，始終都維持着一種表情，一種淺淺的淡笑，眼底更是沒有絲毫的恐懼或是害怕，詭異得宛如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做動作的木偶。
當然，在當她的身體裏響起急促的警報聲的時候，就間接性地證明了她自己，證明她不是一個木偶，只是一個無情無欲的、毫無情感的、被主人花重金買下來了的機器人。
旁的有一些居民聽見這等恐怕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将門打開一小道縫隙，探出頭想要看一看情況，可在看到面目猙獰的男子的體格的時候，剛伸出去的腳無聲地又縮了回來，再對上躺在地上的機器人，最後門也被悄然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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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又恢複如常，只剩下最始的打罵聲還有刺耳的警報聲。
男子似乎累了，他直起身，甩了甩酸疼的手臂，可嘴裏罵人的話卻不減。
女子因他手上的力道一松，整個身體沒有支撐地相應往前撲到過去，蜷縮着摔到在地上，裂了一個小口的嘴巴微張，兩只眼睛一直睜着，靜靜地望着頭頂的方向。
“你不是機器人嗎？不會一切都會服從我的命令嗎？怎麽會這麽沒用？”男子提起右腳，往地上女子的身上一腳踹去，“我花錢買你回來，還有什麽用？”
“啊？不會說話是嗎？你不是會說話的嗎？今天偏要和我反着來是不是？”男子蹲下，又搖晃起女子的肩。
林歲深吸了一口氣，就這麽走了過去，他怎麽踹的地上的那個女子，林歲也就怎麽一腳踹向他。
男子反射性地跳起，渾身的火焰一下子竄高，猛地回頭看，見是林歲，火焰又熄下去，可脖子再一伸，看她身後沒有人，不饒人的氣勢又上來，“怎麽？又想來出頭？”
林歲看了一眼地上的女子，逼着自己盡量心平氣和地同他講話，“你這樣會把她打死的，你花出去的錢，也不想就這麽沒了吧？”
“關你什麽事兒？我花錢我開心，我打人，我也開心，這不一個道理嗎？”男子嬉皮笑臉，完全沒覺得他說的這句話有任何錯誤的地方。
林歲緊了緊拳，面上依舊裝作很是平靜的模樣，看着攤倒在地上的女子，對他說：“警報聲響起了，也就是她們自身的一些系統還有性能遭到了破壞，你再繼續這樣下去，可能她真的就要今晚就要報廢掉了。”
“今晚就要廢了？這麽不經挨？”男子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她說的這句話的真實性，他确實是有點暴力傾向，稍有不如意的地方，或是不順心的，總想着用拳頭解決，這一兩個月來，完全沒有事，她多休息幾天就好了，今晚，好像他确實是打得有點過了。
林歲稍揚了揚下巴，“這樣吧，我恰好是做這種工作的，你把她交給我，明天我還給你。”
“我憑什麽信你？萬一你趁機把她給我弄走了怎麽辦？沒死都要被你給弄沒。”男子一口拒絕，他可還記得林歲跟着另一個男的把他給揍了一頓的事情，她會好心？他可不信。
“我就住在你隔壁，你還怕我會跑路？明早你來找我要人就是，我把她給弄走？弄到哪兒去？她被放了，你覺得她會違背主人的意願，獨自跑路？”
男子想了想，忽覺好像也是，當初他買這個機器人的時候，售賣的人員就給他拍着胸脯保證，一旦他将這個機器人帶回去，機器人認了他做主人，除非他先解除這段關系，機器人是會永遠地聽從他的命令的，更會服從他的一切安排。
男子嫌棄地揮了揮手：“那行吧，可若是你明天不還給我，那你就慘了啊。”
林歲沒有答話，更未再去看她一眼，蹲下身，扶起地上的女子就往自己屋子裏走去。
房門口的位置上，還擺放着一大堆林歲之前發火時扔過來的各種東西，雜七八糟，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記得擡腳。”林歲對女子淡淡地說。
她側頭去看女子脖頸後面的那個位置，那個安裝着智能芯片的地方，指尖輕輕一點，上面閃了閃光，露出一排數字，尾號547.
“547？”林歲問。
女子得到片刻的休息後，點了點頭，與她而言，确實是不知道林歲是誰，但機器人自身所帶有的系統能，還是能讓她們判別誰是好人，誰是壞人，至少現在眼前的這個人，不會傷害她，547問：“你為什麽救我？”
林歲如實答：“看不下去。”
“所以你會幫我，還是只是可憐我？”547面無表情。
林歲所坐的這個位置，正對着恰好是廚房，她一眼就注意到裏面的一片狼藉，她逼着自己別過臉，依舊和547對話，“你想我怎麽做？”
547聽不明白，想起林歲在帶她進來的時候，所說的話，問：“你不是會将我還給主人嗎？你會幫我？”
聞言，林歲看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547，你到底已經具有了人類的情感沒有？我看不出來，你也最好自己交代一下，我既不信你會在受害的時候，會還是那個表情，又不信這麽一長段時間來，你連跑也不會。”
547警惕地站起身，“你在說什麽？”
但她卻忘了，她的這一番動作，更是證明了她早已具備了人類的情感，也有了基本的行為反應。
林歲笑笑，“所以我在問你，你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我會盡我最大的可能去幫你。你若是想要完好無損地回去，我會将你修好，明天一早就将你還給他，但若是你想要離開，我也可以幫你，讓你走得遠遠的，不被他發現抓住。”
“走？我能走哪兒去？”547坐下來，垂着頭。
“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我沒有錢，沒有身份，說得容易，我能去哪兒？”
林歲的目光暗下來，“這是你自己不想走的，待會兒你可以回去了。”
“等等。”547抓着林歲，“我想要想一想，你會真的讓我走？不會被逮住？”
547一想到前幾天的僞裝逃走，無果後被抓回來受虐的那種滋味，身體抑制不住地發顫。
“我會先讓你保持正常兩天，然後你會陷入短暫的昏迷，沒有呼吸，也沒有溫度，身體冰涼，同死人無異，他到了迫不得已，自然會把你扔了，不過你不要怕，你會醒來，會完好無所地醒來。”林歲解釋。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懂這些？”547微微眯了眯眼，注意到廚房那處的情況，心底發虛問：“你一個人住？”
林歲知道她問的這話是什麽意思，一個住？還會将地上弄成這個樣子？跟個遭了賊一樣。
“沒什麽。”林歲不想回答她的這個問題。
可落入了547的眼中，林歲就有點像她的那個主人，那人也是這樣，脾氣上來時，會将家中弄得亂七八糟，發火，然後，打人。
547再去看林歲的時候，發現她不止目光沉了沉，就連臉色也冷下來。
547自覺緊緊閉住嘴，不再說一字，生怕林歲會反悔。
許是林歲在給547實驗和改造的時候，低着頭的那模樣，像極了曾經在地下室裏，她對着她們這些機器人實驗的樣子，547下意識攥了攥松垮垮的衣裳。
特別那雙眼睛，太像了，如一潭死水，沒有波紋漾動，也沒有底，更沒有□□，仿佛在她的眼中，一切都只是不起眼雲煙，擊不起她內心的一毫。
在結束的一剎那，547終是将一切都想起來，想起了眼前這個人根本就是曾經穿着白色實驗服、帶着面罩走進地下室的實驗員，也是她們最原始的“主人”之一。
547一把推開林歲，覺得眼前的狀況很是荒唐。這算是什麽，不管她們未來地創造了她們，然後在某一天，看不下去她們所受的苦，又伸出手？說是要幫她們？
林歲沒有半點防備的這麽被她一推，跌坐在地上，撐在身後的掌心恰壓住一個東西，濕濕的，很是粘人，也很是惡心。
“你想起來了？”林歲問。
547雙手發顫地往後退，直至後退靠在身後的一堵牆上，再也退不得半步，她搖着頭，“我倒是希望我自己沒有想起來，或者說是我記錯了，你們只是長得很像。”
“你沒有記錯，也沒有認錯，就是我，是我創造了你，也可以說，你現在的處境，有一半以上都是我造成的。”不知為什麽，林歲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偏偏很想要笑一笑，可她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我之前問你，問你為什麽要幫我，你說你看不下去，那你呢，你自己呢，你自己就看得下去你自己嗎？”547指着廚房還有門口處的東西，大聲地說：“我們不說以前，現在呢？你知不知道，現在那個人的家中，也是這樣，東西被他抓起來，就往我身上砸去，然後滿地的狼藉，卻又要我自己來收拾，你看不下去，看不下去他做的一切，你自己所做的呢？明明你沒有改變半點，為什麽還要打開門，是來看我的笑話嗎？或者說是要我更好的看清你？”
“你們都覺得他是施虐者吧，我覺得你才是最施虐的那一個。”547吼完自己內心深處最想要說出的話，就急急地往門口的那個方向跑去，一刻也沒有停留。
門被人大力地從外邊一關，砰的一聲。
連帶着房間裏窗戶抖了兩抖，可瞬間又安靜下來，安靜得太過可怕。
林歲坐在地上，此時身旁已沒有了547，耳旁更是沒有了男子的打罵聲，滿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
她從地上站起來，垂眸去看掌心裏一攤東西。
紅色的，黏糊糊的，還流着汁水，是一顆被她壓壞的番茄。
林歲默着一張臉，走到廚房裏面，想要将兩只手都沖洗幹淨。
水龍頭裏流出的水嘩啦啦的，從她指縫間流過，她很是用力地去搓掌心，掌心被搓紅，她還是覺得不夠。
最後，林歲幹脆關了水龍頭，兩只手撐在水槽邊上，因她是低着頭的姿勢，微卷的長發垂下，遮住她的半張臉。
手臂上的水漬幹了，她才擡起頭，想要離開，轉過身時，無意間瞥見丢棄在一旁的鍋，腦中竟閃過慕久朝被燙傷的模樣。
滾燙的熱水就這麽順着他的手臂往下滴落，他卻始終連眉頭也未蹙一下。
他應該很疼吧。
林歲不自覺往這處想去，但僅是一瞬，她又晃晃頭。
對了，她倒是忘了，他又感覺不到疼。
此時無人，林歲看了眼時間，離天明只剩下一個小時，想睡也沒有時間睡了。
林歲蹲下身，開始收拾起地上的殘疾。
以前她精神出現錯亂的時候，也會沖着慕久朝發脾氣，或是找不到東西的時候，就會一股氣直接将東西全都弄到地上去，也是亂糟糟的。
但她從來也沒有收拾過，第二天一醒來，整個房間又是幹淨整潔的模樣。
不用想，只能是他趁着她睡着時收拾的。
林歲收拾完廚房，轉身去弄房門口的。
一開始掉落在門口正中央的東西，此時已被弄到了門邊上，許是547在出門的時候，嫌垃圾占下腳的位置，用腳給踢到了一旁。
林歲揚起頭，扭了扭脖子，靠在一側的櫥櫃旁，下不去身。
不是因為別的，只是547對她說的那三個字。
“施虐者”。
照着547這麽說，好像自己确實有點像她的主人了。
此時此刻，林歲難得地笑出聲，垂着頭低低地笑。
時間好像靜止了兩三秒，等她回過神來，已跑出了門外。
穿着一雙拖鞋，跑下樓，在下面想要找他。
但她跑了一圈，找了一圈，此時的樓下安安靜靜的，什麽聲響也沒有，更別提能更有什麽人。
林歲慢下腳步，緊握着東西的右手早已握出一層薄汗，她緩緩張開掌心，裏面躺着的是一小瓶藥。
對了，她怎麽又忘了。
他感覺不到疼的啊。
林歲提了提嘴角，笑自己的多情，轉過身時毫不猶豫地将手裏的東西扔進垃圾桶。
“慕久朝，你贏了，你徹徹底底地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