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甄選王妃(一)
手腕下方被塞入了柔軟絲滑的巾,緊接着老妪溫熱的手指按在她的脈博上,不似其他人那般用力,卻診了許久。
季王察覺到老妪的呼吸很輕,很緩,像一個入定了的絕世高人,她的拇指微微地動,診得很慢很認真。先前的大夫沒一個像她這般的認真仔細,季王的心裏有些觸動,也不可抑止地浮起些許擔憂。
許久,季王才聽到她開口說話:“殿下腹中有積食影響脈象,需先行處理。草民知曉一套按摩之法,只要揉個半刻,積食便可消了去,殿下可要試試?”
老妪當時是有真功夫的!一把脈便知自己的難受之處,季王在越積越多的擔憂中……點下了頭。
“好。”老妪瞧見季王的動作,伸手撩開了自己衣袖,露出一雙布滿蒼老的褶皺的手,她站起身來,将手掌輕輕按在季王的腹部的穴位上,并以一定的力度按壓。
隔着衣衫,季王感受到一股綿綿的力在自己腹上揉着,力度不大卻卓有成效,沒過多久,她腹中的疼痛緩解了許多。
過了半刻,腹中已然舒暢。
按揉完畢,老妪停下動作,收回了布滿汗珠的手,深吸了兩口氣,平複自己急促的呼吸。
那套手法看似輕柔,卻不知要運用多少內勁,素來雲淡風輕的人也不免淩亂了發絲。
平靜之後,她又捉住了季王的脈搏,佯裝診脈,實際是在打着腹稿,想着說辭。
一聲嘆息響起,随後是老妪傷感的聲音:“殿下之雙目已不可複明,尊請殿下節哀,這個世上還有很多美好的事物,可以用別的感官去感受……”
“我明白的。”相遇相識便是緣分,季王不想讓老妪覺得自己就此失去了人生的全部色彩,嘴角揚起了一抹堅強的笑容,以讓她安心。
被這笑容晃了一下眼,扮做老妪的韓神醫觸動了心裏的某根弦,微微一怔,旋即皺起了眉頭,惱怒浮上心頭。
今日便算了,若來日她還對着自己這般笑,她定罰她三天不準入自己的房門。
弱者遭人欺淩逼壓才需堅強,她就是見不得她這般伶仃委屈的模樣。
韓江更多的是氣自己,若自己再強大些,連這一幕都不會有出現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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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妪的呼吸間冒着怒火,季王聽着意味不明的聲音還以為她猶在為自己難過,便再次揚起了堅強的笑容,出聲道:“雖然眼睛看不見,我還可以做很多事……”
韓江的臉都黑了,直接起身,撩開紗簾,頭也不回地離去。
聽着簾子擺動的聲音,季王的話突然噎在了喉嚨:“???”那老妪怎突然離去,莫不是自己太聒噪了?
***
來來去去,信州府的所有大夫都診了一遍,均是以搖頭嘆息結束。
折騰了一天,當真是累,趁着無人,季王悄咪咪地打了個呵欠。
“咳咳。”
站在身旁的譚福加帶着啜泣咳嗽了兩聲,季王接受到信號,轉瞬就明白了,立即端正了儀态。
簾子輕動,夏容溫與章婉青并肩走了進來,探頭查看季王的情況,他們看見季王乖巧無聲地躺在哪兒,心裏是越發的心疼。
分明在一個時辰以前大家還嬉笑談天,眨眼之間怎麽成了這幅樣子?
“可是祝王兄?”季王脖子轉了轉,輕聲地問道。
“是我。”祝王伏低了腰,好聽見季王的話語。
“是臣弟不好,惹得王兄、王嫂擔心了。”
“不……別這麽說……”祝王心疼地瞧着季王被白紗蒙住的雙眸,說話的聲音柔了下來:“九弟的英勇良善可讓我這個做哥哥的……自愧不如呢……”
季王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心裏突的難過了起來。
“我與你王嫂連夜趕回京師,尋來最好的大夫與你,莫要擔心,莫要害怕。”
“嗯。”季王聲音輕輕地應了一聲。
太多的情緒想表達卻在這一刻哽在了喉中,祝王想想,覺得多說不妥,三兩句後便退出簾帳,囑咐譚福加好生照顧季王。
休養要靜,房中的大夫盡數退去,下人亦不多留,只有三兩個伶俐的丫鬟供譚福加驅使。
信王将幾個心腹召到了王府的議事廳,愠怒地道:“查,給本王查那名樂師!看看背後究竟是何人要害本王……”
想起那名樂師生前行刺的細節信王又補了一句:“倘若樂師背後沒人,你們要給本王弄出個人來,絕對不要出現因嫉起惡這樣的結果。傳入京師,本王又得落下個怎樣的惡名,本王絕對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夏容鈞臉上浮現出陰鸷的神情,擠着聲音道:“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屬下明白!”心腹抱拳道。
心腹散去,信王一人于廳內坐了片刻,劉臺康來報:“王爺,祝王殿下與祝王妃來了。”
“好,我知道了。”信王淡淡地應了一聲,面上的神情馬上換了一副。
“信王弟,我們也不耽擱了,即刻啓程回京。大夫說九弟身子孱弱需靜養,不宜舟車勞頓,先在你府中住些日子,你要好生照顧她。”
“祝王兄哪裏的話,九弟在我府中出事,自然是要照料好她,王兄與王嫂放心去吧。”
“還有那名樂師背後的底細也要徹查清楚,莫要讓事情不明不白地結束。”
信王抱拳道:“臣弟明白。”
收拾完物品,祝王夫婦快馬上路,連夜奔向京師。信王目送着二人遠去,神情陰晴不定。
***
在信王府待了半月,半個大晏朝的大夫都被信王找來了。一開始皆是期待滿懷,最後悻悻落空。
“王兄,我這眼睛應當是醫不好了,王兄不必再尋大夫來,都是徒勞。”季王語氣輕緩,嘴角微微揚着,倒無半分傷感。“雙目瞎了并不可怕,我還有雙耳、雙腿,我還能做許多事。”
樂觀燦爛的笑容挂在季王臉上,旁人看罷,都覺得心憐。
費了這麽大的周章,還是無功而返,信王也漸漸放棄了,他看着季王眼上的白紗,承諾道:“九弟的這一雙眼,是王兄欠下的,日後九弟若需要我,就算是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
季王要的就是這一句話。
她輕輕地點下了頭,又道:“在王兄府中叨唠好久了,臣弟想念府中的花花草草,想用過膳食之後便出發回府。”
先前大夫說殘毒于身,需在信王府中治療,到現在身上的殘毒已清,不會損傷性命,信王自然沒有什麽好擔憂的,想了想,便同意了。
該做的他都做了,外頭與京師不會再诟病什麽的。
“九弟再歇一會兒,王兄這就去備車馬。”
“好。”信王一走,季王如蒙大赦,臉上乖巧的表情立馬煙消雲散,肩頭都頹了下來。演戲當真是一件累人的事。
信王明面上灑脫豁達,大大咧咧,心确實極細的,季王怕隔牆有耳,不敢表露太多自己的情緒也不敢說過多的話。只是喊了幾聲餓,催促譚福加快快去取早膳。
譚福加知情,知道季王心中所想,吩咐丫鬟取來早膳後便獨自入內伺候季王用膳。
那些丫鬟立在外頭,不會擅自打擾,也不擅自離去,充當信王的眼線。
“王爺用膳吧。”譚福加将備好的飯菜放在季王身前的桌上。
“我自己來。”雙目雖然看不見了,但凡季王能做到的事情,她一定親力親為,沐浴更衣都是自己來,吃飯這等事更不必說了。
譚福加将摻了冰糖的荷花粥放在季王面前,将湯勺擺置方便她拿的位置。
若要吃小菜,她會出聲讓譚福加夾道她的小勺裏,然後送入嘴中。
今日為了趕時間,她索性連小菜也不吃,飛快往自己嘴裏送着荷花粥。
“昨夜老奴就殿下說過,晚上要多吃些,不然早上起來胃裏空空,會很餓的。現下要吸取昨夜的教訓,多吃一些,不然午間又會餓肚子。”譚福加候在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些什麽,盡數是說給外頭那些待命的丫鬟聽的。
譚福加這些話說完,季王也放下了勺子,拿起一旁的濕帕子擦擦嘴。那麽大的一碗荷花粥,她喝的一滴不剩。
擦完嘴,她将用過的早膳朝前推了推,壓抑着着急地心情道:“我們是不是要走了?”
其實她是在催促譚福加快點離開。
“我去看看車馬是否備好。”最後時刻反倒是急不得,譚福加出去詢問情況。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行人才施施然地從王府啓程離開。
***
“季王瞎了?”乾清宮內,皇帝夏時雍聽着祝王的奏禀,大為吃驚。邊遠封地的皇子遞入京中的消息少,他也甚少關心,但總歸是他的孩子,聽聞這般噩耗,不免怒了:“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夏容溫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地敘說了一遍。
皇帝聽罷勃然變色:“那名樂師的底細可查清楚了?竟敢當衆行刺皇子!他究竟是何人?”
“查清楚了。信州官衙的記錄在此。”夏容溫将調查結果遞給萬盛帝。
夏時雍看罷,猛然将奏章甩在桌上,雷霆大怒道:“和平盛世,竟還有如此小人,因一己之私公然行刺皇子,膽子也忒大了。傳朕旨意,将這個無君無父之之人處以淩遲之刑,其九族亦誅。李奎,這件事你差人去辦。”
“是。”司禮監掌印太監李奎上前應道。
又想起季王救兄之事,萬盛帝的怒意平複了些,嘴角隐隐有些笑意:“這個季王平時唯唯諾諾,關鍵時刻倒會挺身而出,有朕的善心。該賞!”
“兒臣請求父皇召集天下名醫彙于季州,九弟的這雙眸子興許能醫好。”
“允了。太醫院的院使陸鐘跟随朕多年,他的醫術了得,天下更是鮮少人能及。朕便派他到季州去,宣兒的這雙眸子定能保住。”
“兒臣替九弟叩謝父皇。”夏容溫跪下磕了一個頭。
皇後陸氏一直在旁側默默聽着,柳眉一直擰着,待父子二人說完,出聲道:“宣兒年紀也不小了,上次陛下不是說要與她甄選王妃麽?此番她受了傷,倘若有王妃在身側照料,陛下與臣妾遠在京城,也能放心些。”
“皇後說的是,你不提朕都忘了,李奎,立馬讓禮部列一份名單出來,朕要替宣兒甄選一位賢良淑德的王妃!”
“奴才遵旨。”李奎低身應道,即刻出了乾清宮。回到司禮監,他召來了一個伶俐的小太監,遞給他一個囊袋與一張紙,吩咐道:“你去宮外,将這個囊袋到紙上所寫的位置上。萬不可有閃失,若有差池,咱家要你的腦袋。”
“老祖宗放心,小的就是把命丢了不要,也不會讓這個囊袋有半分差池。”小太監點頭哈腰應道。
“去去,快去!拿着咱家的牌子去,路上有人膽敢攔你,先斬後奏!”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