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笑顏
第35章 笑顏
敬城第一聯合醫院, ICU。
樓層中人聲如沸,黑壓壓的如同人擠人,保安和助理團隊拼命擋在媒體面前:“請你們保持肅靜!在醫療地點, 請保有基本的尊重和禮貌!”
人群根本安靜不下來, 現場娛記黑壓壓的一大片, 電話聲此起彼伏。
“程老不行了!程家三代人都已經來了醫院,在外邊等着的, 但顧如琢沒讓他們任何人進去!”
“确定了!顧如琢和程家人不合,程老爺子葬禮誰扶靈還未可知!難道顧、程兩家要這麽撕起來了嗎!”
……
寬闊蒼白的病房中,一切聲音都褪去了, 空調徐徐吹動着, 機器運行的嗡嗡聲響着。
顧如琢坐在椅子上, 俊美的面容上是難掩的疲憊和蒼白, 他眼眸如墨,睫毛微垂,冷不丁看上去, 會讓人以為他睡着了,但其實沒有。
“小琢爺,程家人等在外面了。”梁靜往外看了一眼, 語氣盡量輕緩,“現在不讓他們進來看望, 外界可能……有些說不過去。”
“老爺子還沒過去呢。”顧如琢聲音仍然帶着平常那種懶倦,但卻讓人覺得有些冰冷,“他們早幹什麽去了?”
他的手仍然緊緊地握着病床上老人的手。
程方雪這段時間一直沒有意識, 都靠體外設備維持生命。但今天, 他時夢時醒,狀态比以前好了一些。
顧如琢知道這是回光返照, 他見過回光返照的人是什麽樣子。
“……如琢。”程方雪睜開了眼睛,手指動了動,吃力地說。
他又換上明朗的笑顏:“我在這,師父。”
他等了一會兒,看出他像是想說話。
但等了很久,程方雪都沒能說出來。
顧如琢閉上眼,唇邊仍然挂着笑意:“是不是有點累了,說不太動?老頭你聽好啊,我替你說。北派我會好好看着,我倒嗓了,但我能扶新人上來。身後事我替你安排好了,按你意思,不鋪張,不公開,我會給你扶靈,程家股份我盯着,幾個叔叔伯伯不會敗光。”
“我見了您的幾位老友,把你最後那段時間的研究拓印托付了過去,胡爺爺說你等等他,再過幾年,他也是一把老骨頭要下去了,他到時候陪您喝酒。”
“程不遇,”他說起這個三個字的時候,聲音微微頓了一下,“您別擔心,您老覺得我欺負他是不是?”
程方雪的眼睛轉了轉,望着他。
“你上次都這麽說了,我怎麽敢欺負他。”他還是笑着,“你看,老頭,我都記着,沒什麽漏的,你可以放心。”
程方雪捏着他的手用了一點勁兒,沒有放松,他眼睛瞪得更大了,轉向窗外,那裏是程家人。
“我知道了,你想見他們。”顧如琢笑意不減,“那老頭你……最後的時間,不想我陪着嗎?”
程方雪的眼神還是望着窗外,他神志不一定清醒,只露出了瀕死之人的執着。
“所有的事情,我都安排好了。你……您,沒有話,要叮囑我嗎?”
他輕輕問。
病房裏寂靜無聲,只有他沙啞的聲音的細小回音,儀器的聲音仍然嗡嗡的。
程方雪沒有回答。
顧如琢移開視線,站起身往外走去。
他推開門,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低頭戴上墨鏡,行止如風,來到盡頭的電梯旁,摁了地下車庫的樓層。
團隊的人要跟,梁靜攔了一下:“過會兒再去吧,給他時間緩一下。”
他身後,程家人蜂擁而入,震天的哭聲立刻傳了出來——這些程氏子孫,程方雪失去意識之後,就再沒有一個人來看望過老爺子,只是千方百計找醫生打聽他的身體情況,大概能撐到什麽時候。
或許在盤算遺囑怎麽立,遺囑是不是在顧如琢手上,每個人能分得多少,程氏這棵與顧氏盤根錯節的巨樹,之後又由誰來掌控。
老爺子走了,房間的人哭了一會兒後,各自低聲議論了起來。
“顧如琢走了,現在我們怎麽辦?遺囑呢?”程馥低聲問,他覺得哭的差不多了,“遺囑上有沒有我兒子?我記得我有個兒子,爸他接回來帶過幾年。他很喜歡他,說不定會給他留股份。”
程馥和程方雪當年幾乎斷絕父子關系,他知道遺産多半沒有自己的份兒。
“你不用擔心。”大哥程禦笑了一聲,“你別看顧如琢那個樣子,程氏他是不會真動的,我們只要堅持一條:他不是本家人,是個外人,他根本一點辦法都沒有,最後還不是只能乖乖讓位?”
“那不可能。”程馥想起來就渾身發抖,“你不知道這小子當初怎麽整我的,金琳兒死了,他瘋了一樣地整我!他就是個瘋子!我們拿完遺産就好了!何必再去争他手裏的股份?”
所有人都沒說話,程禦看他害怕的樣子,眼底也忍不住帶上了幾分嫌惡。
程馥,天資最高,才華橫溢,本來可以成為享譽國際的鋼琴家。他是程方雪最寵的小兒子,無奈少年被寵愛太過,比所有的纨绔還要纨绔,所有的才氣和靈氣全放在了玩男人女人上面。即使他現在與他們站在一起,向顧如琢發難,他們也不太看得起他。
“你們不怕?”程馥迷惑地看着他們,“哥,顧氏你們不怕??按照顧如琢的手段,整個程氏都得是他的!”
“不必,顧如琢這個人呢。”程禦點燃一根煙,聲音冷冷的,“重感情。”
“他就是重感情,差點把我整死!”程馥的聲音接近崩潰。
程禦打斷了他:“正因為他重感情,所以他絕對不會吞并程家,這就是我們上手的好機會。你別傻了,要不是老爺子一早預訂了收他當徒弟,又帶回來,給你老婆養大他,你以為我們程家能起來?
“我警告你,這幾天裝樣子都給我裝得像一點,別惹他。剩下的事,我們慢慢周旋。”
程不遇在午夜時離開了酒店,回到了別墅。
齊慶的事情過去了,現在媒體界所有人都沒空管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因為只有一件事刷爆了熱搜。
#程方雪去世#
程家家大業大,往上數三代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老傳承的藝術世家,也是當代文娛業歷史上繞不開的名字。除了家族淵源和程老本身的作品成就外,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卻是這個藝術世家現今的各種狗血八點檔。
#爆!撕逼前兆?程老大兒媳接受采訪說沒有看到遺囑!隔空喊話顧如琢給程老留點體面#
#爆!顧如琢外人當家作主?團隊拒絕接受采訪!深夜開車出行,記者尾随失利!#
#深扒程馥與顧氏恩怨?程馥當年如何被封殺?#
……數不清的詞條,齊齊爆出。
程不遇躺在床上,刷着新聞論壇。
“你們第一天知道程馥是顧如琢封殺的嗎?程馥本身是很有才的,十三歲XX首席鋼琴師,回來上綜藝當時不也是火得不行嗎?他酗酒、私生活混亂都是圈裏知道的事情,但他當時翻車的照片,是顧如琢那邊放出來的。”
“偷稅漏稅、誘騙粉絲,也都是顧如琢那邊放的瓜。真的不用懷疑,我就是前-圈裏人,我這話不褒不貶,顧如琢真人性格非常陰沉,和外在人設是反的,不是說他賣人設,而是他整個人性格就是這種,很可怕的。”
“他父母意外去世,養母就是被程馥渣了的原配。而且他養母和他滑雪時出了意外死了,具體不知道怎麽回事,總之救出來的時候只剩下他一個人,估計他自己也很難過。”
“卧槽,真的好瘋,我記得程馥,那段時間真的是過街老鼠。”
“不過程家現在真的都在顧如琢手裏?不管怎麽說他都是外人吧,這樣不太好吧。”
“樓上,你要這麽想也有道理,但是有必要提醒你一點,現在的程氏幾乎是顧如琢一個人奶起來的,北派傳人,程方雪大弟子,程家當年沒跟上娛樂圈的發展風潮,是差點破産的好嗎!沒有顧如琢親生父母搭把手,怎麽可能起來。是程家一直在吸血顧氏。”
……
程不遇翻了一會兒,忽而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聯系人顯示:“顧如琢”。
程不遇接了起來:“喂?”
顧如琢那邊的語氣聽起來和平常沒有什麽不同,平淡沙啞,“睡了沒”
“沒有。”程不遇說。
他從床上爬了起來——他望見床下有車燈的燈影閃過。
走近窗戶,他認出那是顧如琢的車。
撞了他的那一輛,很低調的邁巴赫。
“老爺子走了。”顧如琢說。
“我看到新聞了。”程不遇說。
“嗯。”顧如琢那邊停頓了一會兒,他沒有察覺程不遇已經知道他來了,仍然很淡漠,甚至有些懶洋洋的,“只是跟你說一聲,這兩天準備後事了。你要是想來看看,就過來,我會來接你。要是你不想的話就算了。”
“……”程不遇思索了一會兒,聲音有些遲疑,“讓我……想一下。”
“好。”顧如琢說。
他似乎沒覺得奇怪,因為他要想一會兒,所以他就等着。
程不遇剛離開程家的那段時間,幾個師兄弟陸陸續續都聯系過他,問他為什麽走——畢竟程家沒有虧待他。
石亭給他發消息:“師兄出國了,但我們剩下的人還有師父都在,你是覺得哪裏不好,可以說出來?”
他想了很久,最後回複說:“不知道。”
只是因為那個地方,突然呆着不太舒服了。
他無法分辨這種不舒服是怎麽産生的,但他知道自己不舒服了,或許這種不舒服,在他回來的兩年半裏一直存在,只是高考前後的那個時間段裏,他忽然意識到了。
所有人裏,只有顧如琢沒來問他怎麽回事,沒有要他回來。
他知道他讨厭他,但顧如琢卻有一點異于常人,他永遠不會覺得他的任何反應很奇怪。他自己尚且摸不清自己的喜怒哀樂,顧如琢卻對他的一切言行舉止無比習慣。
在顧如琢家的第二個春天,仍然是上墳的時節。
程不遇做好了這次一個人在家的準備——顧如琢他們上墳,一般會出去個三四天,這段時間裏他都要一個人呆在別墅。
一切都和去年一樣。
但這次顧如琢往他面前扔了一張機票。
敬城直飛南方的某個小城,頭等艙VIP座,那年票價是一千八百塊。
他擡起眼,看着他,有點拿不準他的意思——因為太讨厭他,終于受不了和他住在一起,所以讓他回去的意思?
顧如琢沒什麽表情,又從手邊掏出一張回程機票,這次是經濟艙的,票價七百。
“我沒買到回程的頭等艙。”顧如琢說,想了想,又給他塞了一張卡,“我沒去過那裏,所以酒店房間你自己訂,密碼123456.”
程不遇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他望着他。
“你回去給你媽上個墳。”顧如琢移開視線,淡淡地說,“該回去上個墳。不過你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沒事。我走了。”
他提着行李箱離開了。
程不遇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想起這件事。
鶴遇的後事是當地政府幫忙安置的,葬在公墓裏,程不遇被接走後,從未回去看過。
他仍然無法弄清楚自己的情緒,他無法感知悲傷,無法感知思念,他的人生像是從鶴遇死之後,就被劃成了兩半。
“那個孩子太可怕了,親媽死了,這麽一動不動的。”
“好像沒有感情一樣。”
“沒意思,像一塊冰,別人被欺負了都知道喊幾聲。程不遇,你真沒意思。”
他最後還是沒有回去。
那兩張機票,他沒有用,被他收了起來。@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那是第二年的清明。
程不遇躺在床上,想了很久之後,說:“……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仍然沒能解開自己感情的謎底。
他望着投射在牆邊的、微茫的車燈燈光,神情微微迷茫。
他以為顧如琢會生氣,會挂電話——他知道自己這樣很不對,哪有親爺爺親師父去世,都不去看看的?
顧如琢說:“不知道,那過去看看吧。你帶點生活必需品,我來你樓下接你。”
他幫他做了決定,程不遇愣了一下,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
好像也可以。@無限好文,盡在半夏小說
他起身下床,單手撿起褲子開始穿,手仍然貼着電話。
顧如琢的呼吸在另一邊清晰可聞,或許是以為他還在猶豫,沙啞的聲音壓低了,幾不可聞。
“……我想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