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神顏UP
全場寂靜。
沒人不認識顧如琢，而且也沒人不認識他身邊的石亭——鯨魚直播高薪聘用的執行總裁。
本身無故大規模封號就是上一任執行總裁在任時的遺留問題，總裁之下的各部門也都是打太極，能拖就拖，上個季度鯨魚的股價就一直在跌，所以不得不請用外援。
預約助理聽命令做事，并不清楚中間的彎彎繞繞，石亭打量了他一眼，随後轉向了這場争論的核心。
程不遇。
當年石亭是二師兄，正是起頭唱《趙氏孤兒》譏諷他的人。
石亭皺了皺眉：“你怎麽在這裏？”
沒等程不遇出聲，顧如琢先問道：“怎麽回事？”
程不遇在他們兩人之間望了望，最後選擇了看向顧如琢，輕輕說：“我跟身邊這個孩子換了預約號，現在該他上去談事了。”
旁邊幾個主播也才從突然見到顧如琢的眩暈中回過神來，紛紛說道：“對對，這個小朋友直播間不知道為什麽被封了，家裏情況很困難，這個小哥哥排在前，就把他的號換過來的。他們一下午了沒排到幾個號，我們一直在等。”
石亭一聽，就大略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他低聲囑咐身邊的助理，問了幾句，随後說：“非常抱歉讓各位久等了，我這邊馬上安排人為你們重排。”
“現在的法務部門主管是誰？”他又問道，身邊的助理立刻翻出行程表，“是這位，在我們的部門評估裏，如果有需要，也可以把和法務部的會談調到前面來。”
……
他們這一些話并沒有避諱旁人，在場的預約助理臉已經綠了——這是要換人的節奏！
“非常抱歉，我司法務部門服務尚待完善，我們本來也是要來解決這個問題的。請來我們這裏登記一下，我們會立刻處理這個問題。”
石亭的助理八面玲珑，當即道了歉，和每個人協商了想要的結果。
“這位小朋友，我們也會承包一切住宿路途費用，畢竟是我司違約在先。”
石亭看了看程不遇，又下意識地望了一眼顧如琢——顧如琢沒什麽表情，只是靜靜地盯着程不遇。
他們師兄弟幾人，沒人喜歡程不遇。
但程方雪執意要他當關門小師弟，也不是他們能夠左右的事情。當年年紀小，很是欺負過程不遇一段時間，後來他們也算是默認了這個小師弟的存在，長大了，也不再那麽幼稚，沒什麽隔夜仇。
只是程不遇一意孤行離開程家，如今淪落到來主播大樓和基層人員扯皮，多少有些可笑，也實在令人看不慣。
石亭指了指程不遇：“給他安排一下特約。”
程不遇卻拒絕了：“不用，我本身不是很急，是普通的合同升級。我排隊就好。”
石亭沒想到他這麽不識趣，愣了一下，接着又皺起眉：“那也行吧。”
“師哥，我們走吧。”他回頭對顧如琢說，“其他閑事，就不管了。”
顧如琢仍然沒動。
他順着顧如琢的視線看過去，望見程不遇坐回了冰涼的椅子上，戴着耳機，懷裏抱着書包，露在外邊的一雙手蒼白纖細，關節處已經被凍紅。
一樓因為人員進進出出的原因，大門敞開，初春的冷風就直接吹進來。
石亭一看，跟着也皺起眉——他随手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往他那邊扔過去。
程不遇被外套砸得冷不丁一愣，石亭神情中的不快不加掩飾：“你以前也是靠嗓子吃飯的人，不知道這個輕重嗎，凍壞嗓子了怎麽辦？師哥倒嗓時，師父多傷心？”
程不遇怔了怔，說了聲：“謝謝。”
周圍人多，又被預約助理領去了一邊登記排號，沒人注意他們的對話。
石亭搖搖頭，回頭對顧如琢說：“你看他那個樣子，哪裏還記得從前。當初就不該讓他進北派的們，這是個小白眼狼。是吧，師哥？”
顧如琢卻沒說話，他已經背過了身，撐傘踏入了雨中。
程不遇的合約很快談好了，換了人之後，法務部的态度好得出奇。
秘書助理是一個女生，談完後送他出來，咳嗽了一聲：“那個，我很喜歡你，你真人比視頻裏還好看，我在首頁刷到你的翻跳了，你要加油啊！”
這個公司年輕人很多，都常常泡在平臺上。
程不遇擡眸，露出一個微笑：“好。”
“還有，”女生追着他走了幾步，像是知道什麽似的，盡量婉轉地提醒道，“小哥哥你一定要把人氣續住，生活區本身熱度就不高，你只要續住了，是完全可以再往上沖一波的。”
“我知道，我會的。”程不遇眼睛彎起來，眉眼仍然涼薄豔麗，但終于多了一絲暖意，“多謝了。”
這附近是個傳媒谷，多家傳媒公司、娛樂公司都開在這裏，還有星藝、星影幾所傳媒名校，設施一應俱全。
程不遇找學校請了幾天的假，随後租了一個小的舞蹈室，自己購買材料進行布景，随後整天泡在裏面。
年度破壁計劃報名考核有具體的截止時間，對于UP主的數據分析，将以截止之時的為準。
半夜，顧如琢從石亭那裏回來，躺在床上，手機屏幕亮着光。
程不遇的直播間仍然黑着，上方浮動着提示：“主播已經32小時沒有開播了哦~”
根據粉絲群裏的公告來看，程不遇之前的直播時間都很穩定，每天兩小時。
“急死了，小程幹嘛去了，這是熱度最好的時候！他不趕緊開播吸引流量？”
“他人也沒冒泡，不知道，啊，沒有他直播下飯的日子，我好寂寞。”
就在此時，顧如琢的手機屏幕彈出“您有一條訂閱消息程不遇不要蔥姜蒜剛剛更新了視頻哦~”
他指尖沒收回來，直接點了進去。
程不遇更新了三條VLOG。
全部是舞蹈視頻。
【聽說你們叫我神顏UP主？AI級別的鏡像舞蹈翻跳系列來了】
這是一個翻跳系列，翻的全部是大熱的舞蹈，考慮到生活區的受衆，程不遇并沒有剪成單純的翻跳視頻，而是放了原版的鏡像對比，加上小框的特寫鏡頭。
從文案到錄像到後期，全部都是他自己。
與他涼薄的外貌相反的是，程不遇在鯨魚平臺的運作非常成熟，他精準地知道應該起什麽樣的标題來吸引人眼球，甚至知道觀衆喜歡看怎樣的運鏡——全身一比一複刻的精準翻跳，以及他的臉。
這種成長和學習是肉眼可見的，如同半年前他的藝考指南視頻中，尚且還不會做自然的表情，如今也已游刃有餘。
這時候，鐵粉群裏也湧入了大量的消息，是程不遇本人出現了。
顧如琢看了一眼時間：淩晨三點。
從前程不遇的粉群在這時早就一片寂靜了，但他現在熱度正高，不斷有新人加進來，群裏依然一片熱火朝天，要不是讨論，要不是考古程不遇的過往産出。
【@程不遇不要蔥姜蒜】：新視頻發布了，謝謝大家的關注和喜歡，未成年人氪金請量力而行~
“媽耶，本人出現了！好晚啊，主播快去睡覺！別修仙了。”
“？？等等，你發了三個翻跳視頻？你的肝還好嗎？”
【@程不遇不要蔥姜蒜】：“有點累，但還好。打字很累，我可以換直播嗎？大家有問題可以問我。”
“好好好！要不你也別直播了，趕快睡吧，視頻我們會看的！”
寂靜片刻後，程不遇上播了。
這次上播，程不遇依然用的手機豎屏，他舉着自拍杆，烏黑的發被濡濕了大半，眉目間有些疲憊。
他不太開濾鏡——程不遇是典型的美顏後變醜的人，布景後的舞蹈室燈光是明黃色的，照得他雪膚如蜜，透着和潤的暖光，那長而烏黑的眼睫，仿佛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他顯然很累了，睫毛總是微垂，聲音比起平時的清冷懶散，多了一些柔軟。
彈幕裏有很多人在勸他休息：“好好睡覺吧，你發了三個視頻，是多久沒休息？”
“也還好，提前也有在準備。”程不遇把自拍杆放在一邊固定住，蹲下身來收拾，“我把布景道具整理一下，出去找個地方吃飯……還有洗澡，然後就可以休息了。”
……
“小琢爺你還沒睡呢？”外邊，他的生活助理敲了敲門，“我們點了皮蛋瘦肉粥外賣，你要不要喝點？”
助理本來是問一句，但沒想到，下一刻房門就打開了，顧如琢穿戴整齊，随口說：“我出去一趟。”
“？？你去哪？”梁靜不在，助理誠惶誠恐，“您可別搞事，我怕被梁姐罵死。”
“我出去轉轉，很快回來。”顧如琢拿起車鑰匙，漫不經心地說。
小助理望着他的背影，有些迷茫。
程不遇剛進戲班裏時，身體上的童子功是舞蹈的，并不太會戲曲的那些基礎，四功五法，樣樣都是又經又瑣碎的東西。
石亭說：“他算了吧，都十五歲了，學不起來的，師父這是老糊塗了把他收進來。”
其他人則說：“估計也是知道他在本家待不住，師父也只能把他塞過來了。”
這些少年人五點放學，晚上練到九點，各自回家。
顧如琢和程不遇住一起，本來應該一起走，但他從來沒等過他——大部分時間，他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出去玩，或者有行程要走。
他只知道程不遇每次都練得最晚，所有人都換好衣服出門時，程不遇仍然呆在角落，一遍一遍地練習着，
“天地口月夜，風雲雷雨雪。山水石魚浪，草木鳥花香……”
手勢一遍一遍轉着，少年手指蒼白而細瘦，在光下，整個人如同紙人，精致而脆弱。其實他的進步很大，短短幾天，已經練得非常漂亮了，但沒有人發現，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學不好的，他肯定不行。
那天程方雪有演出，他們下課早，天還沒黑。
一群少年人已經走了出去，勾肩搭背地讨論着晚上幹什麽：沒勁兒唱K了，飙車昨晚才玩過了，海邊太冷，想約的男生女生都沒空……
程不遇還在練着。
顧如琢倒數第二個出去，在門邊換鞋，他直起身，望見裏邊的少年。
房中只剩下他們兩人，依然一如平常，彼此沉默，如同陌生人。程不遇沒有走的打算，還在反反複複練着，白皙的額頭上沾了一層薄汗。
顧如琢忽然出聲了：“去吃飯嗎？我知道有家石鍋菜不錯。”
他的聲音亮而穩，回蕩在空蕩蕩的室內。
程不遇停下來，回頭望了他一眼。
就在此時，石亭從他背後回過頭：“啊？什麽？又去吃石鍋菜嗎……不過也行吧，他們家的魚是真不錯，炸茄子塊兒也香。”
其他人已經走遠了，聽見他們的聲音，紛紛響應：“行吧！去吃飯，走了走了。”
“師哥，快點！你今天怎麽這麽慢。”
人群喧鬧，顧如琢被拉着出了門，臨走前他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程不遇已經重新低下了頭。
程不遇收拾好了舞蹈室，在近處酒店訂了個房間，先沖了澡，随後出來找吃的。
這個點，還開着的店幾乎只剩二十四小時便利店和夜宵店。
他吃東西其實很挑，不愛吃速食，不吃重口味，不吃蔥姜蒜……
夜間風冷，街邊一片昏暗，一個人都沒有。
程不遇張望了一下，實在沒有想吃的東西，于是準備走向街角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
就在此時，他的手機振動起來，有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了電話。
與此同時，他身後停了一輛車，車燈閃亮，照得人眼花。
程不遇伸手擋了擋，接起了電話：“喂？”
“是我。”顧如琢的聲音仍然冷淡，“去吃飯嗎？”
程不遇怔了怔。
他身後的車熄滅了車燈，顧如琢降下車窗，手裏的電話沒有挂斷。
他就那樣，透過車窗望着他，重複了一遍：“去吃飯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