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承諾 “我答應過你,會一直在的
擡起又放下的手臂垂在身側,骨節泛着不正常的紫紅,在陸燦印象中,季明澤走路時脊背總是挺直的,可此刻他微微弓着腰,像是難受到了極點,又像是夜晚街頭那些失意的醉鬼,弄丢了工作、家人之類重要的東西,令人鼻子發酸。
陸燦強迫自己不去管他,開門進屋。打開冰箱想找瓶礦泉水吃藥,就看到了隔層裏的姜和可樂。
姜洗過,切成小塊用保鮮盒裝好,方便随時取用。可樂和礦泉水放在最裏層,季明澤一直限制他喝碳酸飲料,平時只給喝白開水,這些都是不知道多久之前買的了,不過飲料保質期久,應該沒壞。
費了好大力氣,他終于摸到兩瓶礦泉水。往出拿的時候,又鬼使神差般帶出一廳可樂。雖然心裏想着不需要喝藥,可他身體卻像是行成了某種條件反射,習慣性記住季明澤說的每一句話。
......算了,身體是自己的,就當為了早一點恢複健康吧。
陸燦認命地拿着材料去廚房,把姜切成片,跟可樂一起倒進鍋裏。
前前後後折騰一通,陸燦已經折騰出一層冷汗。他脫掉厚重的毛衣,換上家居服,怕鍋燒幹,靠在中島臺上等開鍋。
昨晚忘了充電,手機只剩下白分之十電量。他關掉幾個不用的後臺程序,打開微信準備刷刷朋友圈,忽然收到一條消息。
【煮姜汁可樂了麽?】
是季明澤。
陸燦滑動手指,下意識回複【煮了】。随即記起來他們已經不是能随便閑聊的關系,趕緊删掉那兩個字,打開季明澤個人資料界面,視線落在“删除聯系人”按鈕上。
當初段宇揚出軌他沒删好友,後來被煩的受不了了才選擇拉黑。在他看來,删不删只是種儀式,最重要的是能不能忘掉那個人、那段感情。如果能忘,留在聯系人列表裏也沒關系。
反之亦然,如果忘不掉,那做表面功夫有什麽用?徒增煩惱罷了。
陸燦手指在“删除”按鈕上懸停許久,最後挫敗地挪開,鎖上手機,丢到一旁。
姜汁可樂很快煮好,咕嚕咕嚕冒着泡。陸燦一向不喜歡喝太熱的東西,把它倒進杯子裏,端進卧室,打算等涼涼再喝。
躺到床上,他猛地發現喜歡的那只枕頭不在。不僅如此,整張床充滿着陌生感,睡起來非常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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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他每天都去側卧跟季明澤一起睡,包括午睡也非要在人家那邊賴着,主卧已經很久沒住過了。他認床,顯然,這那種張床已經被他排除在‘慣性’之外。
他不情不情願地爬起來,去側卧取回小枕頭。回床上時手機震了兩下,季明澤又發來一條消息。
不過這次不是文字,是語音。
夠執着的,陸燦咬着牙想,非得逼他删掉他不可?
好,那就聽聽能他能說出什麽花來。陸燦按下播放,裏面傳出熟悉的男聲:“煮東西的時候看着點,別倒裏面就不管,可樂糊鍋底很難清理。”
被電流處理過,那人聲音比剛才更啞,微微喘着粗氣。陸燦耳尖地捕捉到,季明澤身邊有車流聲經過,應該正在大路上,沒上車沒回家。
......凍成那樣怎麽不回家?或者進車裏打開空調暖和暖和也行啊。
陸燦本着不想攤人命官司的心态打字:【已經煮完了,涼涼就能喝。你還沒到家?】
“沒到,初一車不太好打。”
放屁,雲圖航天的老板不可能沒車:【你自己的車呢?】
“淩晨三點多睡不着,特別想見你一面,就直接出來了。走到一半發現自己沒帶車鑰匙,你也沒在家。我不能去陸家找你,只好打車去你家門口等着。”
淩晨三點多來,等到他八點多回家......五個多小時。
“我手機要沒電了,手也有點僵,先不說了,你喝完好好休息。”
“嗖”地一聲,語音又跳出來一條,跟上面那條連在一起自動播放。
陸燦心髒不由自主地縮緊——怪不得對方一直發語音而非打字,原來手已經凍到打不出字來了。
季明澤走的時候,陸燦看到他指節泛着不正常的紫紅色,當時還以為只是皮膚被凍紅了,不能有什麽大事,現在看.......
他趕緊點開百度客戶端,輸入“手關節被凍紫了怎麽辦”。
跳出來的第一個頁面是延興醫院——一個三甲醫院的主治醫師的分析。
該主治醫師說:指節變紫是由血液循環變差,局部組織缺血引起的。如果不注意後續治療可能導致手指壞死,嚴重的甚至會截肢。
陸燦:“......”
搞什麽?截肢?!
雖然他很氣季明澤裝成老實人騙他的行為,但在二人相處過程中,季明澤并沒做傷害他的事,給他的快樂和安慰要比痛苦多得多,他人生中最艱難的兩個時刻——八年初戀分手、死黨自殺,都是季明澤在身邊陪着他。
他不是白眼狼,無論以後怎麽樣,成為仇人還是陌生人,陸燦都希望季明澤能全須全尾、好好的渡過下半生。
本來還有點困意,被主治醫師一攪合,陸燦徹底睡不着了。他坐在床邊,邊喝可樂邊琢磨該怎麽辦,甚至有點後悔剛才沒叫季明澤進來一起喝姜汁可樂的行為,暖暖身子再走也好啊!
要麽帶對方去醫院看看吧,或者提醒他先買管凍傷膏!
陸燦重新撈起手機,随即想起來季明澤正在路上,如果發信息的話要拿出來看,手會凍的更嚴重。
等他回家再問吧。
仰頭幹掉所有可樂,陸燦抖開被子,鑽進被窩裏計算季明澤到家的時間。八成是熱乎乎的姜起了作用,等到一半他眼皮開始打架,昏昏欲睡,使勁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終于清醒些許。
大概一個小時左右,他感覺季明澤應該到了,窩在被裏戳手機:【你的手......】
J:【沒關系】
又是“沒關系”,陸燦生氣道:【我不想問你有沒有關系,我想問的是疼不疼!】
聊天界面顯示發送成功,陸燦才發現自己語氣不對,閉上眼睛順順氣,打補丁道:【我剛才搜了下,過年期間公立醫院的外科正常接診,你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帶你去醫院看看】
J:【不用,沒那麽嚴重】
“沒那麽嚴重”的意思就是挺嚴重咯?一個身材高大的成年人,如果實在不想去醫院的話陸燦也擡不動,退而求其次:【那你買管凍傷膏塗上】
季明澤不知道幹什麽去了,過了得有五分鐘:【嗯】
火山:【真的?】
這回倒好,除了一大堆拜年信息,J先生仿佛人間蒸發,再也沒回複過了。
想起那間空蕩蕩的房子,陸燦心髒像漂浮在半空胸一樣落不了地。沒人會拿自己父母的生死開玩笑,他知道季明澤真的是單身獨居,發燒暈過去都沒人發現的那種。
新聞上經常插播“單身男/女子家中死亡,房東報警才發現屍體早已腐爛”之類的社會事件,季明澤會不會也這樣?會不會也正處在危險之中?
越想陸燦越躺不住,翻來覆去好幾遍,最後幹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抓起車鑰匙跑出家門。
喝過姜汁可樂吃過藥,又躺了會兒,他身體和精神狀況比早上強很多,就近找藥店選了幾種凍傷膏和消炎藥,然後開車朝那片老舊小區駛去。
大年初一,路邊滿是喜慶的紅色鞭炮殘骸,陸燦沒心思看,目視前方,載着各種藥物一路狂奔,壓的雪面嘎吱嘎吱響。
直到好不容易停到季明澤家樓下,拎着購物袋下車,被風一吹,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根本他媽的沒長腦子。
如果不是為了騙他,雲圖航天創始人是不會住在這種憋憋屈屈的小房子裏的!
此行大概要以撲空為結局。
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急,陸燦胸口莫名其妙發悶——要是季明澤真不在上面怎麽辦,他今天看不到季明澤了嗎?
或者說,如果對方真服從他的“再也不見”,那他以後也就真的…...再也見不到季明澤了嗎?
陸燦在單元門口發了幾分鐘呆,最後決定來都來了,先上去看看再說。
舊小區的樓梯依然破破爛爛,過年沒并帶來任何改觀。他憑着記憶往季明澤家走,每走一節樓梯,那種煩悶的感覺便加深一分。
“叩叩叩。”
走到三樓二門,他深吸口氣,擡手敲了幾下。
門內沒有動靜。
“叩叩叩。”他又敲了幾下。
門內依然沒有動靜。
看來季老師變回季明澤之後真的不住這裏了,陸燦自嘲地笑笑,系好塑料袋挂在臂彎,如同铩羽而歸的英雄,準備怎麽來的怎麽回自己陣營去。
剛轉過身,走兩步,身後門鎖“嘎達”一聲,有個啞到不能再啞的男聲喚道:“陸燦?”
陸燦愣了下,豁然轉身,“......原來你在這兒啊。”
“不然我該在哪?”
“我還以為、還以為......”
陸燦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猜想。季明澤垂眸看他半晌,單手扶住門框,低聲打斷道:“我答應過你,會一直在。”
“無論你信不信,我都不會反悔。”
第46章 凍瘡 “喜歡”二字而已,時間久了、距離遠了、不接觸了,總會淡的。
陸燦突然發現,面對他季明澤似乎從不會食言。
剛認識時,他要求季明澤随叫随到,今後無論風霜雨雪,季明澤都保持着随叫随到。現在也一樣,季明澤答應過會一直在,那麽即使已經從“季老師”變回“季明澤”了,可以不用賣力裝成五百塊都要去銀行取的窮人了,對方仍然住在這套蝸居裏。
為了讓他找到。
只為了讓他找到。
大概是舊小區樓道保溫不佳,陸燦吸吸鼻子,半垂着頭說:“手給我看看。”
季明澤猶豫片刻,不太想給。
于是陸燦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彎下腰,強硬地拽出對方左臂,抓起左手。
看清全貌那一刻,陸燦差點沒驚呼出聲!
只見那只手從手背到指尖都呈現出不均勻的紫紅色,十指腫大,骨節凸起,生着觸目驚心的凍瘡。
有的瘡已經被抓破了,正往外流着血。血蹭到陸燦白色羽絨服的袖口,立刻浸出一道道鮮紅的印子。
北方冬天氣候幹燥,室內有暖氣,就算數九寒天也很少有人生凍瘡,陸燦第一次知道凍瘡原來可以如此嚴重。
這可是做模型、打拳擊的手,怎麽可以弄成這樣?
如果以後恢複不了,會不會影響季明澤工作?
“別動。”
他趕緊撸下購物袋,先拆開消毒水棉簽給創面消毒,然後打開凍瘡膏,用自己指腹的溫度化開膏體,動作極輕地點塗在對方手上,輕的像是一根羽毛。
“疼不疼?”陸燦頭也不擡的問。
“不疼,”季明澤說,“沒關系,過幾天就好了。”
“好個屁!”陸燦挑起眼角瞪了他一眼,語氣嗔怪,“叫你去醫院你不去,這麽嚴重,留下後遺症怎麽辦?百度說如果後續治療跟不上是要截肢的。截肢诶,你還覺得沒關系嗎?”
“可是你來了。”
你來了,你在幫我處理傷口,所以不會産生其他後遺症。
陸燦聽出季明澤的潛臺詞,停頓片刻,聲音漸小:“我又不會總來。”
“......嗯。”季明澤從嗓子眼裏擠出一個單音節。
眼中悲傷幾乎要凝成實質。
“好了,弄完了。我告訴你這些藥怎麽用。凍傷膏是一天三次,塗之前需要用溫水擦洗患處。下面紅色的那盒是消炎藥,藍色的是感冒藥。這兩種每隔十二個小時一次,一次一粒。你家有水吧?進去之後趕緊吃上,最好能設個鬧鐘,省得忘了。”
陸燦低頭不看季明澤,一口氣說完所有藥的吃法,然後把袋子遞給他,“藥膏如果不管用的話趕緊找我,我帶你去醫院。”
說完,陸燦沒等季明澤回答,自顧自地轉身下樓。
從始至終,他沒踏進季明澤家裏半步,像是用行動畫出一條泾渭分明的線,提醒對方也提醒自己,他們已經不是那種可以随意出入對方家裏的關系了。
季明澤站在門口,目送陸燦的身漸行漸遠。他舉高左手放在眼前,心想,幸好他知道怎樣容易生凍瘡。
父親去世後,母親的精神狀況越來越差,動不動就要打罵一頓。那時年幼的他并不具備反抗條件,打的受不了了只能往外面跑。
有一年冬天,也像今年總下雪,他被打的受不了,來不及穿鞋就跑了出去,赤着腳在雪地裏走兩個小時,回家後雙腳立馬起了凍瘡。
今早也是,他把左手插進雪堆如法炮制,果然獲得了一只傷痕累累的手。對于陸燦來說凍瘡很遙遠,對于他來說,卻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季明澤收起手臂,關上門,開始計算自己還需要再病幾天。
親手給季明澤上完藥,陸燦心裏踏實了不少,回家之後又補了一覺,等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長長的睡眠讓他徹底退了燒,但還是不太能打得起精神。他無精打采地沖澡,決定待會兒開車去秦媛媛老家一趟,祭拜媛妹兒,順便看看秦楠和秦家老兩口。
臨過年之前,因為秦楠的腿傷需要人照顧,且過年期間阿姨不好請,陸燦便跟老毛一起把他送回了家。那次走的急,只去媛妹兒墓地轉了圈兒,沒能好好說上幾句話。
正好在家待着也是待着,不如出去散散心,省得總惦記一些不該惦記的人。陸燦換上一身素色衣裳,買了幾箱水果牛奶之類的禮品,趁現在天氣好,開始往秦媛媛的老家進發。
她老家在濱城周邊的縣裏,開車大概兩個半小時左右,趕上路況不好會延長到三小時。北方這邊的習俗是初三回娘家,所以路上車不多,算是比較順利。
開到半路,陸燦餓了,停在服務區準備吃頓早午餐。等待出餐的期間,他問季明澤:【好好塗藥了麽?】
J:【塗了】
火山:【那消炎和感冒藥呢】
J:【剛吃完】
火山:【手好一點沒】
J:【好了挺多】
陸燦:“......”
好挺多個屁,他昨天睡前查過了,凍瘡是一種難纏的疾病。他買的又不是神藥,怎麽可能剛吃一天塗一天就好了?大騙子純屬瞎掰!
他想讓對方發張手部照片過來看看,幾個字打出來删、删完了打,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太過親密。可問不清楚具體情況,他又放心不下,總怕季明澤不認真上藥。
這種時候,如果他沒出城,說不定糾結糾結着就直接跑人家家裏去了。
所以多出來走走是好的。
陸燦忍住繼續問的沖動,鎖上手機,心無旁骛地吃飯。一碼歸一碼,季明澤為他生病,他做不到見死不救,那樣良心過意不去。可季明澤的欺騙他一五一十記得很清楚,把該負的責任負到了,其餘的他不想管,也沒什麽立場管了。
吃完飯,陸燦把油箱加滿繼續上路。自從認識季明澤之後他很少開車,也很少獨自一個人在路上,周圍白茫茫的孤單感讓他有些不習慣。不過人總是在各種“不習慣”中慢慢磨煉成“習慣”的,“喜歡”二字而已,時間久了、距離遠了、不接觸了,總會淡的。
等從縣城回去之後,應該好好收拾收拾季明澤的東西,給他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