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有光 “有的,”陸燦堅定的說,“走下去,會有光
和陸燦推測的一樣,這頓飯吃到很晚。
北方夜生活本就不盛行,秋冬時節更是,從火鍋店出來時路上已經看不到多少行人。秦媛媛攏攏領口,“燦哥,大帥哥來接你不?”
“不來,今天我沒叫他。”陸燦答。
“呦呦呦,我還沒說是哪個大帥哥呢,你就自己代入啦,”秦媛媛壓低聲音,“怎麽樣,發展到哪步了?”
他們倆認識十幾年,有過許多共同朋友,皮相上乘的不少,可一提起大帥哥,陸燦第一反應竟然是季明澤。
“......什麽哪步啊,”陸燦心虛道,“你別亂說。”
秦媛媛撇嘴:“別裝傻,已經晚咯。”
“你們神神秘秘的叨咕什麽呢?來搭把手,燕子好像又胖了......小燦,你下次出門記得系條圍巾,別總露着脖子,吹出頸椎病歲數大了有你受的。”
這時老毛扶着周彥出來了,陸燦邊幫忙把周彥弄進後排,邊努力應付老毛的唠叨,“好,過兩天我去商場買一條。”
陸燦沒喝酒,其餘三人喝了幾瓶,送大家回家的任務便落到了陸燦身上。
秦媛媛坐在副駕,從後視鏡看了眼周彥,“酒量稀爛還愛喝,那句話怎麽說來着.......人菜瘾又大。對了燦哥,你不用買圍巾,我給你織一條得了呗。”
“不要太厚的。”陸燦說。
“我也要圍巾!”喝醉了的周彥突然詐屍般從老毛身上爬起來,“要紅色的,大紅色!”
“大紅色?你不是喜歡朋克系黑白灰?”秦媛媛果斷拒絕,“我沒時間織那麽多,自己買去吧。”
周彥“嘁”了聲,手臂向前伸,大概是想揉秦媛媛頭發。結果醉的太厲害,伸到一半跌了回去,氣的龇牙咧嘴。
秦媛媛被他的醜樣子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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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中周彥醉的最厲害,其次是老毛。陸燦先把周彥送回家,接着送老毛,最後送秦媛媛。
女生酒量不錯,喝的最多,反應反倒最小。回家的路上,她專注看着窗外飛速後退的景色,下巴尖尖,比前段時間瘦了很多。
陸燦想問她最近是不是有大項目,側過頭,在她鬓角發現幾根顯眼的銀絲。
畢業四年,四人到了二十六七歲快奔三的年紀,但怎麽都不至于長白頭發。陸燦問道:“媛妹兒,你家有少白頭基因麽。”
“好像沒有,怎麽了?”
“沒怎麽。”
如果沒有,八成工作太累影響到身體了。陸燦囑咐:“要是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你盡管說,包括你弟弟那邊。我家公司最近在招樓層安保,工作內容很輕松,每天做好陌生人拜訪登記就行,他應該能應付得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性子,幹兩天肯定找借口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候還得重新招工,我還是別給你添麻煩了。”
秦媛媛的弟弟初中非要辍學進城賺大錢,最後錢沒賺到,和狐朋狗友學出一身好吃懶做的臭毛病。
以前陸燦幫他介紹過工作,給某單位領導開車,對于文化程度不高、兩手空空的年輕人來說很好了。結果他嫌累,找了個很敷衍的理由提出辭職。
走之前,他順走領導一盒煙和放在車裏的幾百塊現金。若不是那領導認識陸燦父親,沒追究這件事,他保準得蹲幾天局子。
秦媛媛坑過朋友一次,可不想再坑第二次。
“燦哥,”頓了頓,她說,“你如果想幫我的話,帶我去博遠轉轉吧。”
“現在?還是另約時間?”
“現在。剛才在飯桌上提起來,我突然很想去看看。”
陸燦“嗯”了聲,調轉車頭。
畢業後博遠中學曾翻修過一次,建了新的教學樓和體育館。他們到的時候,樓頂嶄新的小紅旗正随風搖曳。
夜黑風高,門衛大爺已經睡下,陸燦怕吵醒他,把車停在學校後身的丁字路口旁。
路口另一端連接着長長的小巷,陸燦驚訝發現,這條窄小的巷子除了破舊些,其餘部分竟一點沒變。
高三時,陸爸爸娶了新的阿姨。新阿姨與童話故事中那種惡毒繼母不同,對他很好。怕他高考營養跟不上,便和老師商量讓他走讀。
其實陸燦挺喜歡住宿的,跟朋友玩玩鬧鬧比在家學習有意思多了。可阿姨當時懷着五個月的身孕,每天都要親自下廚為他煲湯,看着廚房裏那道纖弱的身影,他哪能說的出“拒絕”二字?
不過陸燦沒讓司機接送,選擇自己騎車上下學,後門連通的巷子便是回家的必經之路。
小巷蜿蜒,陽光投下來會變得溫柔些,風穿過也會更婉轉。
拐角處雜物堆裏貌似住着一窩野貓,常有幼貓奶聲奶氣的“咪咪”聲從裏面傳出,勾的人心癢癢的,很想好好rua幾把。
他就是在喂貓時發現有人與他同行的。
對方沒騎自行車,步行,穿着三中的校服,身形修長,略顯單薄。
晚自習結束已經九點半,收拾收拾再出來要到十點。小巷沒安路燈,隔着半條巷子,陸燦看不清對方長相,只能感覺出他皮膚很白,脊背挺直。
他們這樣走了将近一個月,對方大概沒有交朋友的意思,一直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陸燦走他就走,陸燦停下來喂貓他也停,垂眸靠在牆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燦猜對方可能性格孤僻內向,或者有社恐之類的疾病,沒試圖接近,甚至有些享受這種沉默的同行。
他當時不過十七八歲沒出校園的年紀,難以理智對待父母親的再婚。陌生人的腳步仿佛無聲的慰藉,讓他浮躁的心境終于能漸漸平和下來。
而他們的同行結束于一個半月以後。
北方入冬成功,一場鵝毛大雪把濱城帶入呵氣成冰的嚴寒。陸燦手冷的厲害,在巷口買了個烤紅薯,邊暖手邊吃。
走着走着,忽然發現身後動靜不對。
腳步聲比之前重很多,就綴在後面不遠處,跟的很緊,好像下一瞬就要......撲到他身上。
陸燦提高警惕,假裝手滑把烤紅薯扔在地上,然後借撿東西的機會偷偷往後瞄。
——“同行者”的身影不見了!
跟着他的是一個帽子圍巾捂的嚴嚴實實的中年男人!
男人右手半藏在袖口中,手裏握着什麽東西,寒芒透出來一截,看形狀應該是刀。陸燦頓時吓得魂飛魄散,不敢跑,怕跑了激怒對方。不跑又怕遲遲沒人經過巷子,自己無法得救。
就在猶豫之時,巷口忽然傳來刺耳的警笛聲。陸燦感覺聲音怪怪的,但沒等他反應過來,中年男人做賊心虛,撒腿就往巷尾跑,路過陸燦時差點沒把他刮倒!
等巷子內恢複平靜,陸燦跨上單車朝反方向猛騎。沖出巷口那刻,他看到了熟悉的三中校服褲子,以及對方手中,屏幕仍亮着的手機。
原來“同行者”用搜來的警笛錄音,幫他吓走了歹徒。
那之後,聽說兒子在放學路上差點出事,陸父又同意陸燦回宿舍住。陸燦常常假借買烤紅薯的名義去巷口等“同行者”,想請他吃個熱乎乎的紅薯,順便當面說聲謝謝。
可惜,再沒見到他。
“燦哥,你發什麽呆呢?”
秦媛媛的聲音把陸燦從回憶裏拉扯回現實。他搖搖頭,解開安全帶,“想起了一些事。走,我帶你□□進去玩。”
“不進了,”秦媛媛卻說,“就在這兒吧,遠遠看着挺好的。”
陸燦依言放下車窗,兩人一起打量月光下的母校。
“如果不看右半部分,博遠其實變化不大,”陸燦指指栅欄方向,“看到沒,當初燕子為了逃課弄壞的栅欄到現在都沒修好。”
“也可能是修好後又被弄開了。燦哥,不變的不是博遠,是你們。”
陸燦眉頭微皺,覺得這句話裏有話,斟酌着問:“那你呢,你變了嗎?”
“我啊......我當然變啦,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嘛!”秦媛媛沖她燦哥抛個媚眼,嘚瑟地笑了。
她笑的很好看,陸燦卻越來越擔心。不過剛才已經試探過一次,如果再問下去,陸燦怕她産生厭煩情緒。
等過兩天,再找其他理由問問吧。
秦媛媛說看夠了,陸燦便輕聲倒出丁字路口。漆黑蜿蜒的小巷被甩在車身之後,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于視野之中。
良久的沉默後,秦媛媛低聲問:“燦哥,你說沿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前方會不會有光?”
大路兩旁路燈通明,她問的不是道路,是人生。
坦白講,陸燦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道路延伸向哪裏,前方是坦途、崎岖、深淵或者其他。
他表情迷茫片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那個由紅薯香和驚慌織造出的冬夜,以及巷子口一閃而過的手機屏幕光。
“有的,”陸燦堅定的說,“走下去,會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