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展昭接過了竹筒, 其中是一張染血的羊皮,這張汴京地底溝渠圖上被圈圈畫畫着不同的标示。
“海峰擊先暗通無憂洞擊殺了鬼樊樓的老幫主, 他迅速排除異己搶占了幫主之位,如今只待收編了無憂洞的勢力一統地下。海峰的野心極大,他不滿足于盤踞地下,更想要以地下九曲十八彎的特殊構造優勢向地上進攻。
圖上凡事有圓圈的地方都是已知的火雷深埋處,這些火雷的來路有大半與朝廷官員的一雙眼半睜半閉有關,還有是從北方外族購的分散原料。”
華勤忍着即将無力為繼的身體, 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話說下去, “此局計劃了好幾年, 老幫主死了, 包大人又幾度圍剿地下勢力,海峰決定不再忍, 就此幹一票大的。我們幾個查到的情況不全,不知海峰具體動手時間與方式,但可以肯定他做足了玉石俱焚的最後打算。
近期,鬼樊樓劫來的婦孺兒童都關在三角所示的地方,我沒有本事把他們救出來, 只能拜托你們。”
展昭上前一步扶住了再也撐不住的華勤, 這才看清華勤前已經重了致命的兩大刀。當抹去了華勤臉上的血污只見他慘白到幾近透明的臉, 顯然已是氣若游絲回天無術。
“展大人,別費力, 來不及了。”華勤勉強最後掙紮說到, “我本名張二, 金陵安縣人。我想……”
華勤的回家兩字終是沒能出口便是咽氣了,而他的一雙眼睛直直看向溝渠盡頭,那裏只有泥污,半分不與金陵王氣同。
月枕石忍住一把掐死武宏的念頭,将其劈暈拖拽向前,又對展昭說到,“你帶上華勤,我們從最近的出口上去。宜早不宜遲,該讓皇上下決心處理了海峰一衆之亂。”
海峰到底想要怎麽以下亂上,是如何計劃所聚集的一種亡命之徒大亂汴京,這些也許能從武宏嘴裏問出一些來,也許又問得不夠全面。
然而,那張染血地圖上标注了許多圓圈,這個時代的火雷威力遍布地下可能是不會掀翻皇城,但假設地下溝渠被炸毀炸塌,汴京會有多少無辜百姓重傷或死,那都是不可預料的事情。
兩人得到了華勤的重大情報,沒有再繼續探查地下溝渠勢力變動,當下必須盡快制定一個圍殺鬼樊樓的計劃來應對海峰的萬變。
雞鳴剛過,天色深黑,皇宮大內卻燃起敞亮燈火。
趙祯前夜本就睡得晚,這又早早被包拯以事态緊急催醒過來。禦書房裏來得又何止包拯一人,中樞幾位文武重臣都是從夢中驚起入宮,他們面前是懸挂放大的汴京地下溝渠圖。
參照華勤獻出的血羊皮,還有剛剛從武宏嘴裏審出來的消息,将海峰的部署都一一标注其上,那番密密麻麻之态從皇宮外圍直通汴京的東西南北四處。
“衆卿這下是看到了鬼樊樓的猖獗,前幾年朕請包卿家圍剿地下勢力,朝中還有人提出這是勞民傷財之舉。說什麽地下的老鼠總翻不出浪花來,眼下他們是不打算翻起浪花,而是想要直接炸開地縫了!”
趙祯少見地非常憤怒,他素以仁和手段治國,對官員是從谏如流,對民間是鼓勵商貿未曾多添苛捐雜稅,但是作為皇帝的寬和居然換來了有人膽大包天以炸裂汴京地下為要挾手段。
“海峰的膽子都是被誰一步步喂大,這次朕一定會追究到底!現在火雷堆在地下,随時都有可能發生變故,你們說要怎麽辦?”
禦書房內一時間靜寂無聲。
當前事态危及,海峰拉扯起一支亡命之徒的反叛隊伍,盡管聽聞他是計劃在十日內全部收編無憂洞的勢力,此後在一鼓作氣向上動手,但是地下之事變數太多,萬一火雷提前爆了呢?
如果以軍隊攻入地下,這一戰即便有了先前的探查與地圖,但是情況于朝廷剿匪一方也極為不利。海峰一方是一幫子不要命的,早就做好了同歸于盡的打算。
趙祯雙手負于背後來回踱步,目光掃過了幾位大臣,他又何嘗不知此事的棘手。
“皇上容禀,臣以為地下之變就讓它深埋地下。”月枕石解決了武宏,後一步才來到禦書房,她的話語打破了屋內的沉默壓抑。“地下溝渠作排水用,這次便讓它把下面的泥垢徹底地,一個不留地排幹淨了即可。”
此言一出,書房內更是又死寂了幾分。
随即,便有一人出言呵斥,“胡鬧!你是想水淹地下,但如此一來除了海峰一衆之外,其他人也都會死!”
“大人說得對,我的意思正是如此。地下的情況緊急,唯有先下手為強,以水淹滅一切火雷。”
月枕石了解這個時代的火雷性能還不夠為完善,如果被污水浸泡,那麽它們十有八.九就會失效。派人下去拆雷是不現實的,即便本領高超如韓彰,他一個人能拆多少雷,而誰保證拆了東面的,西面的不炸,唯有多管齊下同時向地下大量灌水。
汴京地下溝渠與汴河支流相通,而朱睿早已将鋪設供水系統的裝備送到汴京。此時以迅雷之勢出擊,一邊開閘放水,一邊向各個出口灌水,地下水勢洶湧之中才能将危險降到最低。
“關鍵時刻,舍得之間,大人難道還想一一分辨地下那些逃犯誰罪不至死嗎?”
月枕石語氣淡淡,她也知道此法有多狠絕,只是世間從來沒有十全十美之法。他們在禦書房猶豫一分,說不定汴京的哪裏就多一分死傷。“幾位大人如有完全之策,月某自當配合。”
趙祯的表情不變而微微垂眸,一只手輕擊地圖,指的位置是那些被拐百姓所在。
展昭見狀單膝跪地,“華勤上呈的羊皮已經标注了被掠百姓藏于何處。臣願帶隊将人救出,以全水淹地下之法。”
包拯嘆了一口氣便是複議,“臣以為非常之時用非常之法。我們已經抓了武宏,也說不好海峰那邊是否警覺。現在是我們投鼠忌器更怕夜長夢多,諸位需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那就這樣定了。”趙祯沒有再猶疑先看向提議的月枕石,給了她一個自行領悟的眼神,今夜過後不論死活必要擒住海峰一衆。“月卿與展卿便先去吧。盡快安排那些被困者撤退,從現在起到卯時兩刻天亮時分,記住你們的時間不多。”
何止是時間不多,時至天明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
兩人迅速出宮,領着一隊大內禁衛與一隊開封府軍巡兵,以及擅于拆雷的韓彰直奔南城方向。
一路上定下幾套撤離線路。韓彰領着人手掃清途中可能潛藏的火雷,月枕石帶人斬殺圍困處的看守者,展昭一隊人将那些被拐百姓帶上地面。
三方務必速戰速決,因為卯時兩刻一到,地下就将被大水吞沒。屆時如洪水過境,沒有人能在其中存活下來。
七月初九,黎明将至未至,汴梁城的大多數人還沉浸在睡夢中。
南城地下某個角落正上演了一場血腥争鬥,刀起刀落之間,一個個身藏地下的逃犯倒地身亡。他們的呼喊聲沒能傳出太遠,被招來的後援亦是遭遇了同樣的絞殺。
逃生路線根據堵截者的動态而分成了三撥,韓彰先一步掃出了沿途火雷,沒給鬼樊樓的人同歸于盡的機會。
與此同時,被關押的被拐婦女兒童正在朝地上方向逃去,其中居然還有聲稱不敢逃跑怕被鬼樊樓二度抓捕直接滅口者,不待少數幾人犯亂便被開封府軍巡兵敲暈拖走。
黎明前的黑暗漸漸散去,南城的三處下水道入口處聚集了從地下逃亡而出的衆人。
卯時二刻,開封城晨鐘敲響,鐘聲在半空中回旋着。
汴京城在逐漸醒來,人們卻是聽到了地下依稀有水勢轟鳴之響。此日,開封城緊急啓動半日戒嚴狀态,目的為了清理地下溝渠的嚴重淤堵問題。百姓們也能理解此事的嚴重性,因為有幾處地方着實不夠安全竟是發生了地陷事故,幸而疏散及時才将傷亡減輕最低。
據說,從卯時起長達三個時辰的溝渠排污,排出的不僅僅是淤堵的污泥,還有很多很多通緝令上有名的逃犯屍體。
那些人作奸犯科似是犯過什麽案子的都有,有的逃了十多年,有的從很遠的地方藏匿到開封,而今他們的屍體卻在午時日頭正中被暴曬于太陽下。
這一天似乎格外漫長。
月枕石巡視着幾個溝渠排水處,把試圖炸裂出缺口的海峰一衆擒獲,又是等着水勢退去再入地下,清查剩餘的火雷以及兵器等問題。
等完成初步收尾,又在開封府交接過相關事宜,回到府邸一番簡單梳洗後,她發現已是月上中天,很快子時都要過去一半了。
‘科科——’紅圍脖在屋檐上發出了一聲怪叫,提醒正在曬月光的月枕石府外來人。
“這麽晚了,又累了一天,你怎麽還沒休息?”
月枕石開門便見展昭提着食盒而至,不等展昭回答,她聞着一絲飄出的香味肚子便響了起來。
展昭笑着說到,“我看你一天都沒怎麽吃東西,就在隔壁随便做了兩道小菜。要是不介意的話,一起吃一點?”
“有人送吃的上門,我怎麽可能介意。”
月枕石笑着請展昭入府,她無視了紅圍脖正在龇牙咧嘴的嘲笑。紅圍脖正是笑月枕石因為今日沾染了太多血腥完全沒有吃東西的胃口,她剛剛分明還在曬着月光,希望借此帶走纏繞于身的血氣。
兩人臨窗一邊賞月一邊填飽了肚子,再添兩杯暖酒下肚,讓身心都放松暢快了不少。
展昭見月枕石準備收拾碗筷,而她竟是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碗碟讓菜漬沾到了手,這就快速起身止住了她的動作。
“別弄了,放着我來。”展昭說着先去打了一盆水,握住月枕石的手将其放到清水中,今天她許是用劍過度右手難免脫力了。“既然我帶來了食盒,一事不勞二主,我收拾就好。你還和我客氣什麽。”
月枕石望着水盆內自己的一雙手,她不記得今天殺了幾個逃犯,更不記得撈起了幾具屍體,才會讓這雙手竟是有些脫力了。
在半響凝視後,她垂眸說到,“洗不洗都一樣,這輩子,它們是不會再幹淨如初了。”
展昭能察覺到水中月枕石的那一雙手微微顫抖,無需畫蛇添足多問她因何而雙手顫抖,他只是堅定地握了上去。“誰又不是如此。枕石,其實我們都一樣。只要你願意,我會一直陪着你,正如此時一般。”
月枕石擡頭看向近在咫尺的展昭,她難得沒有笑而認真說到,“如果你是騙我,那就騙我一輩子。只騙這輩子,我已經知足了。”
展昭凝視眼前人半晌,最終只得無奈一笑,伸手刮了刮月枕石的鼻尖,“小傻瓜,你還叫我傻貓,今天才發現你也能犯傻,我什麽時候騙過你了。也罷,我應了你的話,如果騙那便一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