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嘩、嘩、嘩——
湍急的河水裏響起了一排排整齊的淌水聲, 夕陽下只見黃河河面先是飄起了一團團黑色物體,近看一看便知是頭發。
“那是什麽鬼?!”吳棟聞聲回頭朝黃河望去卻驚吓到雙手後撐地,他看到了那些漂浮在河面上的黑影滴着水冒出了河面, 而濕漉漉的頭發下方全是一張張青面獠牙的臉。
“吳縣令,三十年不見,我們來看你了。”
“吳縣令, 你為什麽要放火燒我房子。我被燒成了半個殘廢,再也沒法打工做活,身無分文想活也活不了,只能投河自殺了。”
“吳棟,你終于又回東明了。黃河水很冷, 剛好能去除火燒之痛, 你不來試一試?”
“對!讓吳棟也試一試!”
“試一試!” “試一試!”“試一試!”
一聲高過一聲的陰冷喊叫聲從一衆身上滴水的死屍口中喊出,不給吳棟拒絕的機會,它們已經趟過湍急的河水朝着岸邊走來。
吳棟大驚失色地想要逃, 他從河岸上爬了起來,正想沖着身邊的四人大喊快動手除了死屍,誰想擡頭四顧之間卻發現河岸邊只有他一個人存在。
怎麽可能!吳棟不敢置信地揉搓着眼睛,剛剛分明有月枕石把他羁押下船, 身邊還有另外三個男人, 怎麽才一回頭的功夫就都不見了。
吳棟無法再維持他泰然若素的表情,顧得不三七二十一就朝多水村的方向跑去, 這奔跑速度遠超出了他六十多歲的外表。
可是從咚咚咚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卻在吳棟的身後緊追不舍, 當他一步之遙就沖入多水村時, 面前的房子忽然燒了起來,烈火熊熊形成了一道火牆阻隔了去路。
“吳大人,你很喜歡火吧?穿過去,你就能逃了。”
吳棟只覺一道寒風吹到他的後脖頸上,耳後陰測測的說話聲讓他克制不住地冒雞皮疙瘩,想要朝前一步卻被大火阻擋,下意識地退後一步只覺背後撞上了濕淋淋的一具軀體。
“嘻嘻,吳大人是我抓到的。”六七歲男童的語氣格外天真,可是吳棟猛地頭上一疼,好像被身後那小子一拳揮在了頭上,一道鮮血順着面門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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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吳棟受不住如此驚悚突變尖叫起來,他瘋也似得想要掙脫男童冰冷的雙手,而剛剛把搭在肩上的男童甩開還來不及心喜,後面的死屍們就全都一擁而上将他壓倒在地。
吳棟只覺鼻腔裏充斥着血腥味、河水味以及人燒焦後的烤糊味,他趴在河岸上無法動彈,背上的重量越來越沉,像要把他就此活活悶死。
“我們把他帶到河裏去吧,他喜歡火偏就給他水。”“對對,讓他永遠在河底給我們當腳墊子。”
“反正他把證據都毀了,留他在人間也判不了案,那就由我們收了也未嘗不可。”
吳棟聽着耳邊嗡嗡作響的雜七雜八之語,他只能在心裏撕心裂肺地大喊,‘不,我不要去河裏!我認罪,我寧願去天牢,還有證據的,我将所犯的事情都一一記錄下來,每次放火燒一處都會留下屋裏的一樣東西。’
壓在吳棟身上的死屍們好似能聽到他的心聲一般,它們又是七嘴八舌地嘲笑起吳棟:
“才不讓你去牢裏,就要一起去水裏。”
“誰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誰殺人了還把證據留下,那不是有病嗎!”
“我們快把他拖走吧,難得有新鮮人肉可以啃,孝敬給河裏的鼈大王也好。”
“不!”吳棟死命地叫出了一聲,嘴裏就被糊了一口泥沙,而他的後半句只能在心裏說起,‘真的有證據。在汴京城,禦街往西的安和巷大柳樹下,距離開封府也就是幾條街的距離而已。’
“竟然把罪證藏在開封府附近,吳棟你的膽子真夠大的!”
徐正峰的說話聲讓吳棟有了一絲恍惚,難道還有活人回來救他不成?吳棟不甘地揮動着四肢企圖擺脫身上一堆屍體的碾壓,是好幾次欲開口說救救我,但話到了嗓子口卻又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擋住了。
只見吳棟死死瞪大了眼睛,他的身體在河岸上不斷地掙紮着,手腳并用着想要逃脫什麽束縛卻又始終不得逃脫。嘴裏還一直撕心裂肺地喊着,他的嗓子也快喊啞了。
河岸上,四人就看着吳棟突然回頭後猶如撞鬼一般發起瘋來。吳棟先是驚恐朝前跑去,又是腳下一絆就紮入泥土裏,好似在上演一場奇怪的獨角戲。
原來吳棟只是被工布劍的煞氣所傷,煞氣入體,他的眼前幻化出了其他人看不到的幻覺。
展昭朝前幾步将被碎石磕得一臉是血的吳棟從土裏拽了起來,他轉而對月枕石說到,“枕石,夠了。他已經交代了罪證藏在何處,接下來的事情就交給包大人吧。”
月枕石看了一眼驚魂未定繼而昏過去的吳棟,她還是緩緩合上了工布劍的劍鞘,阻隔了從劍身上洶湧而出的煞氣。似乎正是是這一刻,怒而拍岸的黃河水又平靜了下來,仿佛什麽也沒有出現過一般。
“對吳棟這種人,這些哪裏夠啊。”月枕石嘀咕了一句,引得一側的徐正峰與阿發一個勁地點頭。
展昭并沒有說話,而是取過馬匹上的鎖鏈先将吳棟給綁了起來,既然得知吳棟把殺人罪證藏在了汴京城裏,那就以最快的速度将他與阿發全都先押回開封府。
征用了阿發的馬車,五人一路無話地匆匆往汴京城趕去。
包拯剛剛吃好晚飯,就接過了一只裝滿罪證的大木盒子。其中除了一疊吳棟記錄犯罪經過的冊子,還有珠花、玉佩、鑰匙、一縷頭發等各式稀奇古怪的物品。
這一看差點沒讓包拯後悔晚飯吃得太早,吳棟詳盡描述了他成為縱火犯的經過。他先從虐殺動物裏獲得快感,但随着時間流逝,那種虐殺的快感漸漸無法被滿足,在目睹了一場火災後開始幻想人被火舌吞沒的絕望,從那一刻起就想要縱火案。
大宋朝廷對縱火案查得嚴,偏偏這更刺激了吳棟計劃着不留下任何罪證,而官員的身份恰好是一道很好的掩護色。
凡是調查他治下的火情,他都能設法混淆證據,更甚者像是對待譚財那般,把縱火犯的名頭按在另一個人頭上。
‘三十年匆匆而過,我要從頭回味一遍過去所燃起過的每一場大火。第一站就往東明去,在那裏我丢掉了烏紗帽,也是在那裏我以火掌控了人的生死。’
吳棟犯罪記錄冊上的最後正寫于前往東明縣之前,他恐怕不曾料到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會一種荒誕離奇的方式栽在東明。
縱火案基本到此為止,後續還要審問吳棟他在江南等地的犯罪經過,而此案之大涉及的地方之多還要移交大理寺繼續審理。
不過,那些都是由旁人去麻煩了。
二更敲響。月枕石将手裏的事情交接好正欲下班回家,還差一步還沒邁出去,卻被公孫策叫住了。
“小月,稍等一下。你和展昭随我走一趟。”
公孫策先一步已經叫住了正打算離開府衙的展昭,他面色難辨地将兩人帶到了停屍房門口,“裏面是才送過來的屍體,我驗過了,起碼死了有一個月。你去們瞧一眼。”
展昭不明就裏地看着公孫策,這是要他們兩人認屍?一把掀開了白布,其下的那張面容讓展昭愣住了。“怎麽會是他?”
月枕石上前一步,只見長桌上躺着一具腐爛的屍體,很明顯屍體在水裏泡了許久讓面部都腫脹起來,但還能看出正是今天同他們一起返回開封府的阿發。
“三刻鐘之前,牢裏的獄卒來報說王發屍變。我初步檢查了屍體,死者的心疾非常嚴重已經到了不能治療随時停跳的地步。他的死因卻是溺斃,從他肺部的水樣來看泥沙含量很高,不排除是被抛至于黃河。不過,屍體上沒有捆綁或砸擊傷,換言之他可能是投河自盡。”
公孫策說到這裏頓了頓,“然而,王發的死亡時間應該在一個多月前,也就是說今天随着你們回到開封府的阿發從頭到尾是一具屍體。”
月枕石想着黃河河中邪煞的傳聞,那些入水的屍體不腐不爛,心有執念便會行屍上岸報仇。
阿發一直惦記着譚財的冤情,會否是他自知命不久矣,故意投河化作了邪煞?或者該問多年前的譚財從河底直行而去,那時的他還真的是人嗎?會否傳給阿發一二其中秘術?
不過,是人是屍,是陽是陰,有時又怎麽能分清。而當執念了卻,邪煞盡去,不腐不爛的屍體就變回了一般屍體的模樣。
“先生且看這屍首,阿發面目安詳,是執念已了。阿發是人是屍都不重要,他确實給了我們一個機會揪出了吳棟的罪行。”月枕石看着阿發面目腫脹的臉,覺得能在其上看到一抹笑意。
“如此,也罷。”公孫策揮了揮手讓兩人離開,他要煩惱地是怎麽把其中的偵辦過程記述下來,恐怕又要為開封府的靈異檔案增加一筆了。
開封府側門外。
展昭一路默默将月枕石送到了街邊,他忽而說到,“下午我讓你停手,不是覺得吳棟可憐,而是不希望你為他傷到自己。非同一般的力量是一把雙刃劍,凡事過猶不及,恰到好處點到為止就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月枕石看着展昭認真的表情,半晌她低眉淺笑起來,“傻貓都明白的事情,我怎麽會不明白。”
“你啊。”展昭無奈地揉了揉月枕石的頭頂,“說誰傻貓?”
月枕石當即瞪向展昭,輕輕擋住他作怪的手,“以前就說了,別像揉狗頭一樣摸我的頭。”
“有嗎?我的記性是被你叫傻的,那可怪不了我。”
展昭口中如此說着,卻伸手溫柔地将為月枕石理順了頭發,将一縷發絲捋到她的耳後。“枕石,你見過這樣揉狗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