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恐怕只有塑造佛像的人才知道人肉去了哪裏。
然而, 如果這真是一座唐代塑造的佛像,那麽不論是兇手是誰都早已作古。
刑捕快得知半截泥塑中藏有人骨之後,敲開了外層的泥塑發現骨頭上的人肉并非剔除得幹幹淨淨, 有些部分人肉的殘留與粘合塗料混在了一起。
如此一來,這就請崔仵作私下幫忙驗了一下半截人骨。
成都府的崔仵作檢驗屍骨的手段不拘一格,他以沸水煮骨大致還原人骨的原貌,能夠看清骨頭上有幾處類似牙齒啃咬的痕跡。他将人骨上的齒痕拓印了下來, 按照齒痕的弧度與大小來判斷那應該不是野獸所為。
再與在義莊曾經收集的一些人類牙齒痕跡做對比, 很明顯最新發現的這一種似人啃食的齒痕, 整整比所有樣本齒痕大了三倍。也就說啃食死者的是怪物而非人類,因為只有怪物才能張開那麽大一張嘴。
崔仵作以靈魂畫技畫了一張示意圖, “如果有這樣一口牙齒勢必需要一張相應的大嘴。你們見過蛇吞噬獵物的場景,此嘴張開的情景應該與大蛇張嘴相差無幾。而且怪物的牙齒非常鋒利,所以才會在穿過死者皮肉之際在骨骼上也留下了痕跡。”
崔仵作亦是不解地搖頭, “我沒有見過這一類的齒痕,而與你們的判斷相同,那位受害人應該是前朝人,死亡時間距今少說也該有一百多年了。再詳細的就說不清了,畢竟眼前只有半截手掌,如果能找到其餘部位也許還有更多的線索。”
事情朝着越發古怪的方向發展了。
不過鑒于受害人死在了一百多年前,知府也不會把此案納入必須偵破的範圍內,崔仵作是接私活幫忙鑒證。想要查證有關泥塑人骨之謎, 全看月枕石要不要繼續調查下去。
月枕石也不知能不能繼續查下去, 之前半截佛手掌心的‘冤’字被證實是紅色的野果汁滲入泥塑劃痕所造成, 至于為何會有那樣的劃痕也許可以勉強推到巧合頭上。
從此前陳志四人在山林的遭遇來看,假設真有冤魂托案,這半截佛手想盡辦法要重見天日,不把此事的真相查明,人骨可能會一直鬧下去。
然而說來也奇怪,月枕石将佛手帶回了青羊宮,白毛并沒有因此發出任何一聲怪叫,它對佛手就和對尋常物品并無區別。等到崔仵作将外層泥塑打碎,将其中殘骨扔入沸水煮過之後,再見那一截人骨竟是連半絲屍氣也感覺不到了。
也許,即便世間真有冤魂報冤,它們的力量也非用之不竭,定額定量或者只能在特別的地方施展出來。
既是如此,想要查出一百多年前泥塑人骨的成因很有難度,最先要做的是深入山林一寸寸尋找剩餘的人骨,而唯一能夠參照的線索是那本尋寶筆記。
只是缺少了衙門捕快的全力協查,搜山尋骨絕非易事,單憑幾人的力量是無法在一朝一夕內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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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志的情況還好嗎?”
月枕石将尋找殘餘屍骨一事暫且擱置在一邊,她要仔細研究一下尋寶筆記再做進一步考量。就在她埋頭學習與研讀古書之際,後知後覺地發現十天過去沒到陳志來私塾上課,似乎也不曾聽柏淑說起陳家找了哪一位道士或和尚為其收驚。
再看朱睿與蔣濤已經從驚吓中緩了過來,兩人唯一的傷痛是屁股遭殃受了幾大板子,還有就是被發抄書抄到手腕酸痛就要提不起筆了。
“陳老爹把陳志送出府城了。”柏淑嘆了一口氣,她也是抄書被罰到擡不起手了。“昨天陳老爹來找翁祖來為陳志辦退學,那才知道其實從山裏回來的第二天,陳志就被送出了府城。”
朱睿點了點頭又補充說了幾句,“我爹說陳志家裏雖然只是開飯館的,但陳家親族有人在汴梁做了官。陳老爹早有打算舉家遷往京城,但一直都想等陳志大一些再說,恐怕這次的事情一出讓陳老爹下定了決定。”
蔣濤也有些惆悵,他與陳志的關系更好,還曾約定過明年兩人十三歲了就一起去眉山書院讀書,将來還會一起參加科舉考試。
誰能想到年少的分別匆匆就來,約定單薄得像紙一戳就破,連一聲道別都來不急說,幾乎是每天可見的小夥伴就突然不見了。
正是因為蔣濤知道此行還未征得陳志的意見,而陳志在離開時還有些驚魂未定,這才越發地擔心陳志的情況。
“前兩天,我去過陳家本想偷偷探望阿志,但在翻牆的時候被陳家的管家逮住了。”
蔣濤一想到陳家老管家的兇惡臉孔還有些後怕,那管家是威脅他要是再來被逮住就一定将他綁了見官,罪名就是懷疑他翻牆盜竊。
“可能要等我長大去京城才能在見到阿志了,到時候阿志還會記得我嗎?”
有多少人長大後對小學的事情還記憶尤深?
月枕石卻覺得蔣濤不必悲觀,山中遇鬼這等奇事應該是今生難忘。“我想多半會記得,如果你忘不了山裏的佛手,他也就不會忘了誰與誰一起遇到佛手。”
蔣濤不知是該哭該還是該笑,難道還要說一聲禍兮福所倚?
不管怎麽樣,原本還玩心不止的蔣濤已經下定決心努力學習考過鄉試,那樣就能名正言順地前往汴京去考省試,到時候總能想辦法找一找陳志。
四位私塾學生的一場尋寶之旅,不論于佛塑人骨有何意義,起碼已經暫且改變了蔣濤與陳志的命運。這一改變究竟會有何種影響,可能只有等時間慢慢過去才能看到它的結果。
生活并非一直充斥着血案與屍骨,還有鮮花與歌舞。
成都府十二月中皆有市,其中二月為花市。花市的習俗從唐代興起,宋朝時期發展的更加興盛。
多年前,時任成都知府的張詠就留下過一首詩,‘春游千萬家,美人顏如花。三三兩兩映花立,飄飄似欲乘煙霞’。二月二踏青時節,萬裏橋邊有彩舫數十艘,游人們或是沿岸觀花,或是游船觀錦江。
二月花市,顧名思義是販賣各種鮮花植物,多半是帶着根系的植株、各地彙集于此的植物種子,還有一些從山中采摘下來的鮮花。
在前唐時期那些植物多以竹筏運載入府城,所以花市傍錦江而設,人們一面是感受春風拂柳,一面沿着河岸挑選鮮花植物。
月枕石聽青觀主說起這些年花市的規模越來越大,沿着河流一路可以從南向北而行,它起始的位置剛好是一南一北的兩處道觀,從青羊宮到玉局觀。
且說南青羊北玉局,青羊宮是老君騎着青羊而來,玉局觀是老君傳道後坐玉而去。
相傳東漢末年的戰亂之中,張道陵随着李老君來到成都之北。李老君在某地席地而坐開始傳道,此時地面上居然緩緩冒出玉床,而李老君升坐在玉床上開始講起《南北鬥經》。
當一場講經結束李老君冉冉而去,誰能想到他原先坐的玉床忽然塌陷下去成了一個石洞被稱為玉局,後來就在石洞上建成了玉局觀。有意思的是觀中的那個石洞深不見底,誰也不知它到底通往哪裏,有一說是通往青城山的天師洞。
“貧道與玉局觀的唐觀主商量過了,既是趕上了花市的買賣,我們兩家道觀也就出一些應景的紀念物品,讓那些往來的花商們可以帶回家鄉。”
青觀主正是與月枕石閑談時得了這一靈感,要讓青羊宮的名聲傳播到天,需要抓住各種時機,也不妨與城中的其他大道觀合作。
“現在距離花市結束還有十天,而五天後差不多到了各大花商回程的時候。我們也無需做什麽複雜的紀念品主要以香包為主,前一段時間幾位師侄已經帶人晾曬好了花瓣,正欲縫入香包內。那上面會繡一個‘羊’字。
我這是想請月小友在五天內畫一幅宣傳畫,一肥一瘦的兩只羊與鮮花相得益彰的場景,将它挂在青羊宮與花市起始處相對的外牆上。這在寫上幾行字,如此一來就更加應景了。”
月枕石點頭答應了青觀主的這一請求,她必須承認是因為潤筆費很豐厚,還不僅是青觀主給的這一份。玉局觀也想請她去畫一幅宣傳畫,剛好是花市的一頭一尾前後呼應。
玉局觀還給出了一個優待,如果月枕石好奇觀中石洞到底有什麽,她可以随時下洞觀察。需知那個曾經升起老子講經玉床的石洞從不對外開放,香客們只能在外圍拜拜而已。
月枕石對玉局觀了解不多,因為這個大道觀在後世已經完全不見蹤影,更不提那個神秘大洞不知何年何月消失不見了。
唐觀主附加這一禮遇,難道是認為她的好奇心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