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星之邊緣之都

第2章

翡翠星，表面綠化度高，尤其是北端，看上去就像翡翠般的瑩綠，翡翠之名因此而來。

主宰翡翠星的為星球上最高貴的原生種，特徵為身子高、五官端正，發色奇特的──“Org”。而在Org之下的，則是他們所制造出來的人工智慧CPT，CPT外型似人類，但比人類精致，負責替Org處理大小事務。

至於位於最底端的物種，就是Org們所豢養的人類了。

翡翠星南端邊緣都市──黑水道──是人類居住最多的地方，這裏專門繁殖及豢養人類，并出産給其他都市，以供Org使用。

黑水道比起中北端的都市，建設街景的條件都市最差的，設備陳舊，身為Org的星華走在這樣的道路上卻渾然不覺違和，反倒一臉新鮮。

他手裏還拿着剛從商家弄來的故事球，愛不釋手，他一直很想要這樣的故事球，雖然作工和作畫都不細致，卻是最原始，出自人類之手的産物。中北端的都市完全找不到，在這裏果真找到了。

光是這樣，星華就覺得這趟旅途值得了。

将珍貴的故事球收好，星華繼續往他的目的地前進。

黑水道的街上大多都是CPT在活動，Org并不多見，做為一繁殖人類作為主要商業的都市，理所當然多由CPT代勞，Org并不會親自管理這些雜事，不過大抵的活動及運作都還是掌控在那些少部分居住在黑水道的Org手裏。

在加上Org大多都是集體行動的，因此，星華獨自一人的出現不免有些突兀，但他似乎全然不在意。

順着商店裏的那個CPT所指引的方位走，很快就能看到巨大壯麗的白色建築物，水滴形狀的白色建築一體成形，看不到太多的鋼筋結構，同樣的也看不大進裏頭的模樣，就是一片亮眼的白。

和陳舊街道及黑水道這城市名完全銜接不上的白色建築物，就是CPT口中的“獵犬訓練所”──也是豢養人類的主要處所。

星華靠近訓練所時，入口處正聚集着一群高個子，身上同樣披着華美黑袍的Org。

和形單影只的星華相反，那群Org們群聚在一起交談着，身旁還站了幾只人類女性，用繩索牽拉，那是Org們的“賞玩犬”。

黑發的CPT正站在Org們面前，殷勤的接待着他們，臉上揚着一慣性的笑容，就和星華在商家裏看到的一模一樣。

CPT将星華的同類們送進了白色的建築物後，看到一人獨自站在門前的星華，他先是笑笑，這才趕緊上前迎接。

CPT碰上Org的反應很直接，先是深深的鞠躬，腰彎到不能再彎為止。

“大人只有一人嗎？是否有帶上家畜？”CPT問。

“對。”星華點頭，他沒告訴對方他其實尚未豢養過人類。

“那麽，大人今日來是想挑選自己的獵犬吧？正好，您趕上了時間，待會兒有場展示會，您可以從中尋找。”CPT微笑，并未繼續追問。

總算是直起腰來，CPT側過身。

“大人請往內走，裏頭會有專門接待的CPT，他會負責帶您前往觀賞。”

獵犬訓練所的外觀巨大而簡單，內裏卻是十分複雜的。

畢竟這裏是繁殖人類及訓練和教育人類的核心地帶，一進到裏面的就會發現它分成好幾個部分。

繁殖場、教育場、訓練場……最後還有個回收處所。人類的一生在這裏起始，幸運一點會被賞識自己的Org帶走，不幸運點的，一生同樣在這裏終結。

初次進到訓練所這種地方，星華覺得很新鮮，他一路上像個孩子似的張望着，不知不覺已經走進了同類的群聚中。

身邊未帶其他家畜的星華看起來還是特別顯眼，但他似乎沒有自覺。

越往裏邊走，光線漸漸明亮了起來，穿着華美黑袍的Org逐個褪下了袍帽，這才顯露了他們的原貌。

Org的外型和人類相仿，不同的在於體态及發色，他們大多高而纖細，發長，通常為金色或偏藍的白色。Org的長相在人類普遍的審美觀裏，大多是非常美麗的對稱五官。

而所有Org共同有的特徵就是位於他們發側及單耳之上有個Org才有的特殊口器，口器外型就像朵嬌豔的白花，而口器的根部則往後延伸，遮在長發後面，最後延伸到頸部連接。看起裏就像髪上的裝飾一般。

星華跟着褪下了袍帽，當他一頭散發着微微藍光的白發露出來時，其他Org望了過來。

“尖端都市的同類怎麽會來這裏？”

星華聽到有同類這麽說，但他沒多做表示。

幾個Org之中，發色看起來特別不同的就是星華，而這種發色在Org之間特別稀有。

星華并沒有理會同類的側目，迳自跟着前方的CPT往內走着，直到歪歪曲曲的白色的長廊越來越開闊為止。

眼前，圓而巨大的觀賞臺出現在面前，以鋼筋為柱，用玻璃一片片阻隔着，面積約有幾十坪大小。

随着他們的到來，幾名CPT紛紛前來迎接。

星華被其中一名CPT引往觀賞臺周圍，此刻從觀賞臺向下望去，他們此刻大約在兩、三層樓的高度。

玻璃觀賞臺底下挖空了一定的高度，最下頭是一大片潮濕的泥土地，往泥土地的中央看去，隐約可以看到土壤中有一條條的東西正蠕動着。

那是翡翠星上第三類的生物，也是Org一直很頭痛的一種生物──痕蛆。

底下的蟲成長條型，每個都大約有一個人類的大小。它們色白，體型肥大而厚，蠕動起來時總是像波浪一般，前端有個堅硬的棕色口器，長着銳利的牙齒。此外，他們有許多的觸足，色綠而細小，爬動時上千只的觸足總會跟着晃動，怪讓人不順眼的。

蟲的種類有很多，這種痕蛆是翡翠星上最常見的一種，人類通常稱它們為白鈎子，因為它們咬住獵物時，身體會像鈎子一樣彎起來，牙尖則會刺穿獵物。

看到泥土地上的白鈎子出現時，Org們明顯的興奮了起來。

“大人，待會兒就會把『獵犬』們放出來了，您可以從中仔細挑選您中意的。”接待的CPT說道。

星華點點頭，視線仍盯着觀賞臺下。

這時，觀賞臺內有了動靜，伴随着細微的嗡嗡聲響起，一片片的鐵臺子底下伸了出來，鐵臺子之上則是一道道的鐵門。

鐵臺子伸展完全後，鐵門打開了，陸續從裏頭走出來的，全是身穿緊身黑衣、黑長靴，腰側兩際系挂着長刃的人類。

──那些人類就是他們口中所謂的“獵犬”。

Org豢養和繁殖人類的目的有很多種，人類是種很好使用的生物，可以依照個體的不同分成各類用途，各司其職。而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同職種又在後頭被冠上了犬的稱呼。

比如說，Org将漂亮的女人和男人帶在身邊，替他們穿上華麗的裝扮做為觀賞及把玩用，這種人類就被稱為“賞玩犬”。

今天星華同類身旁聚集的那些女人類便是所謂的賞玩犬。

星華沒見過所謂“犬”這種生物，就他讀過的人類古籍來看，犬這種生物是從前人類還生活在自己星球，能掌握自己生活時所豢養的家畜，同樣有各種用途……

觀賞臺下，十幾只獵犬站了出來，威風凜凜的。

通常從人類小的時候，Org就會先依他們先天的資質分配他們該成為的犬種，良好的獵犬需要不錯的體格及耐力，所以獵犬大多都為男性且體态精實，加上從小訓練到大，擁有很好的戰鬥能力。

“這回值得矚目的獵犬有幾只，名單都在玻璃帷幕上，大人可以參考。”星華專屬的CPT指着觀賞臺上的玻璃，玻璃表面正跑出每個獵犬的資料，停到其中一只獵犬身上時，對方又說：“不過在教育及練習實戰時成績最高的是這只，很多大人都挺欣賞的，大人不介意的話，可以多加考慮。”

名叫羅恩的獵犬金發藍眼，體型精實，偏削瘦的體态在實戰時可以移動迅速，從他過往的成績看來确實是只優良的獵犬。

星華往場內望去，有許多Org正注意着那只獵犬。

要這只嗎？星華歪歪腦袋，翠綠色的眼眸仍跟着玻璃帷幕上的資料跑，正在考慮的當下，玻璃帷幕上的資料出現了一只奇特的獵犬。

一開始會吸引星華注意，完全是因為這只獵犬的成績。資料一跳到他時，紅豔豔的一片成績便伴随着哔哔聲跑出，這孩子……幾乎沒有一項成績是及格的。

配合度：極差。

性格：極差。

服從性：極差。

有段資料甚至是這樣的評價──這只獵犬唯一的優點只有體力和耐力。

這種一看就知道不能使用的獵犬完全沒引起任何Org的注意，他們連看也不看一眼，但星華實在被那滿江紅的成績惹出了興趣，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粗黑短發，俐落堅毅的五官，這只獵犬臉上完全沒一點讨好的笑容，有些嚣張。

“哔──”驀地，巨大的笛聲響起，不只Org，連CPT和Org的賞玩犬們也跟着往場內望去。

從鐵臺邊緣磅地伸出了梯子，原先聚集在鐵臺旁的獵犬們在哔聲停止之後，全都忽然繃緊了似的，往下直沖，目标對準了場內的白鈎子。

經過訓練的獵犬跑起來的速度極快，動作卻又不顯張揚，并不會發出很大的噪音。

白鈎子在泥土裏鑽動着，似乎未察有人接近。

沖在最前頭的是備受矚目的獵犬羅恩，他抽出腰際兩側的雙刀，小心地往白鈎子靠近。

多數人類原先都只慣用單手，但獵犬經過特殊訓練後，雙手皆能使用，因此通常都是雙刀配戴。

第一刀，羅恩的動作俐落而沉穩，倒握刀柄直接往泥土裏竄出腦袋的白鈎子刺進，接着反轉刀身，劃了一大口子出來。白鈎子的腦門長着神經，處理那處是最快的，這只優秀的獵犬很清楚。

由羅恩領頭，後頭的獵犬也紛紛拔出雙刃，依照同樣的模式處理土壤中竄動的白鈎子，不過俐落的程度有差。

Org們看得目不轉睛，對他們來說，觀察以及找出适合自己的獵犬是很重要的事。

而這時，觀察Org喜歡哪只獵犬就成了負責服侍的CPT最重要的任務。

“大人……”專門服侍星華的CPT正想探探星華的口風，卻發現對方目光仍放在玻璃帷幕的資料上。

資料正停在成績最後一名的獵犬上。

CPT稍微分析了資料，正想給星華建議，這回卻發現星華不看資料了，視線乾脆地逡巡起場內，最後就落在自己下方的鐵臺上。

一襲黑衣的獵犬們全都聚集在場中央盡其所能的斬殺白鈎子，他們要表現給這群Org看，因為任何一個Org都有可能成為他們未來的主人，他們也急於成為對方的家畜。

不過惟獨就這麽一個黑色的身影很不配合的待在角落邊。

兩把刀子就這麽疊在身邊，一只特立獨行的獵犬就這麽懶懶散散的坐在鐵臺子上，手掌托着下巴看好戲，動也不肯動似的。

對方後腦袋的發質粗黑，星華一下子認出了他是資料上的獵犬。

“大人，這只獵犬成績低下，服從性低，并不好使用。”CPT試着向星華分析，因為星華看上去對那只出了名的問題獵犬特別有興趣。

但越是分析，星華好像越是有興趣，他只是盯着對方的背影看。

“他叫什麽？就叫小太刀？”星華問，資料上，獵犬有個怪名字。

“是，因為這只獵犬從小就只用太刀，自己的刀還是自己鑄來的，因此得名。”

“嗯……”星華沉吟，目光仍放在對方身上：“說說看他怎麽不好使？”

“大人，您也看到了，小太刀的評價很低，他在這裏很出名的。個性差、脾氣暴躁、不适應團體生活、服從性極低這是每回評比幾乎都有的評語。”CPT繼續分析：“除了成績，小太刀每回參加展示會時都像現在這樣，不配合、不聽命令，已經好幾回了，都像現在這樣懶散的坐在場邊，不願意加入。”

“每回都不下場？”

“是，但原因不明。展示會對獵犬來說是很重要的，如果一直不被選上，表示他根本沒有用途，最後只有被送到回收場處死一途。”CPT微笑，分析過小太刀的資料後，他說：“這回是他的最後一次機會，沒被選上，明天就會被送去處死。”

最後，CPT補上結論：“大人，小太刀是只沒用的獵犬，您還是再考慮考慮其他獵犬。”

星華沉默不語，他盯着那個懶散的背影，寬肩窄腰，光從背後看那包裹在緊身黑衣下的身體就能發現對方的肌肉精實，穠纖合度。

星華自己分析起來，他覺得這只獵犬的體态最好……

“現在有辦法讓我接觸到他嗎？”

CPT原以為星華放棄了，卻沒想到他又這麽要求。

“是。”Org吩咐他們就照辦，這是CPT的本性。

CPT走到觀賞臺旁，朝着臺下的控制臺按了幾個鈕，下一秒，玻璃帷幕拉了起來，又從邊緣降下鐵梯，直達下方的鐵臺。

被震動晃到了，原先坐在那裏發閑的獵犬一下子渾身繃緊，他總算轉過頭來。

星華對着CPT颔首，又附在對方耳朵旁說了幾句，CPT點點頭，微笑，接着跑去找主控操作臺的CPT。

特異的Org做了難為的要求，連主控操作臺的CPT都頓了頓，反應許久。但是眼前的Org階級不同一般，最後反應過來，CPT還是照對方的話去做了。

看到CPT有所動作了，星華不再多管，就算因為自己造成的騷動，被打斷觀賞興致的同類們都紛紛往這裏關切過來了，他還是旁若無人的穿過觀賞臺，延着梯子迳自地走向了獵犬。

原先坐在那裏好好的獵犬，一見到發色奇特的Org走下來，他反應迅速地抓起雙刀站直身子，眼神充滿敵意及倨傲。

“你這家夥想做什麽？”星華還沒靠近幾步，叫小太刀的獵犬發出了威吓聲。

家畜用如此态度對待Org，還拿着雙刀對着Org，這可是件大不敬的事。觀賞臺上目睹這一幕的Org和人類們無一不擰起眉頭或倒抽口氣的。

“我叫星華，不是這家夥。”星華沒停下腳步，不顧小太刀無禮的态度，他在他面前站定。

不出星華所料，更近一點觀察，會發現這只獵犬的體态更好，十分有韌性，肌理流暢。

“我管你叫啥，你跑下來做什麽？”小太刀的眼神仍充滿敵意。

星華微笑，眼前的人類充滿着情緒。

“我想看看你的刀，行嗎？”

“啥？”

星華的要求讓小太刀傻住了，這Org的腦袋瓜有問題是不是？

星華也沒管臺上開始竊竊私語着什麽，他對小太刀伸出手。

“聽說是你自己鑄的，我想看看有多漂亮。”白皙的手掌翻在眼前，星華仍是微笑着。

小太刀搞不清楚星華葫蘆裏賣着什麽藥，他握緊手上的刀子一邊考慮着。

這是他第一次正面接觸美麗的Org。眼前高而纖細的Org雖然怎麽看都不像懷抱着惡意，但是，無論有無惡意，小太刀一直都不怎麽喜歡Org。

正當小太刀分神地考慮着要不要拒絕的當下，白淨的手掌居然伸了過來，直接拿走了他的刀，兩把一起。

“喂！”小太刀氣憤，正要發難，卻看到眼前的Org正一臉新奇的盯着自己的刀。

“确實漂亮……”星華發出輕微的贊嘆聲。

小太刀的雙刀就是兩把太刀，從劍鞘中拔出，它的刀身長且帶上鋒利的彎度，色澤銀亮，和刀柄一體成形，略重。

是把非常漂亮的刀，星華不知道小太刀是怎麽靠自己的力量鑄出來的。

“這麽漂亮的刀卻都不用，不是很可惜嗎？”星華望向小太刀。

“老子要用不用，關你屁事！快把我的刀還來！”小太刀不耐煩的催促着，對方卻沒有要還他的意思。“喂！”

“別擔心，我會還你的，只是不是現在。”

“我操！這種事還由你決定嗎？”

居然對Org爆粗口，這下觀賞臺上的議論更大了，有人說着“該處死！”、“必須馬上送進回收場！”“CPT在做什麽？”這種話。

但絲毫不管臺上的騷動，擡下的Org和獵犬仍在對話着。

“當然，因為現在刀在我手上。”星華說。

“你、你這什麽話！”小太刀怒了，伸手就要搶，星華卻向後退去。

“聽着，我先幫你保管，如果你能活過這場展示會，再來向我拿。”星華只是微笑，說着讓小太刀有聽沒有懂的話。

小太刀勃然大怒，正要不顧一切的撲上去時，卻見到星華将自己太刀的鋒刃擺到了他白皙的手掌上，接着輕輕一劃。

Org的血色特殊，帶些透明的翠綠，甚至有些許香氣。

古怪的Org就這麽在自己面前劃開手掌，綠血湧了出來，小太刀一時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此際，場內同時響起廣播聲。

“全數獵犬撤回，全數獵犬撤回──”那聲音重複着。

聽到廣播，原先在場中央斬殺白鈎子的獵犬們全都迅速遠離場地。

而和星華站在鐵臺上仍一頭霧水的小太刀回過神時，眼前的Org居然對他伸出了那只濺血的手。

他的手撫過他的臉、肩頸，最後到胸口……

小太刀剛意識到Org的血沾上了自己，觀賞臺下的泥土地忽然發出了巨大的震動聲，原先只是在土壤中竄動着的白鈎子像忽然意識到了什麽似的，身體開始劇烈蠕動着，在土壤深處的也全都紛紛往地面上冒頭竄動，它們身子拍動着，全都往星華和小太刀的方向湧了過來。

“記得，刀我先保管着。”星華說。

“你……”

小太刀話都還沒說完，星華往他胸口推了一把，那力道讓他重心一歪，直接從鐵臺上摔了下去的。

而此刻，底下的已經不是泥土地了，而是一堆發狂竄動着要進食的白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