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囚二十九(下)
第90章 囚二十九(下)
陸淩風走過來,朝車後備箱看了一眼。車廂內部四周被一層纖維材質的墊子包裹住,這種設計也只有早年産出的轎車會有。這種纖維墊不僅防水還防震,不過缺點是容易吸附灰塵,不能拆洗。森予剛才說的噴漆,并不是指車子外部整體噴漆,而是僅在車廂內部位置重新噴過漆。一般情況很少會有人在車廂內部大做文章,所以這一點立刻引起森予的懷疑。
陸淩風掏出手機,給孫弈博發了條短信。
嚴明将後備箱車墊掀開,結果底部和四周一樣,也重新噴了一層漆。不知何時,森予雙手已經戴上了手套,他從李寬他們帶來的勘察箱裏拾起一把鑷子。由于長時間磨損的緣故,有些地方的漆已經不能粘合在車廂底部,而是約約隆起。森予指間稍一用力,鑷子尖部就将那層隆起的漆挑破,原本是一個整體的幹漆,一瞬間就分裂開。
森予夾起一小片漆,剛才的位置立刻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站在一旁的其餘人也看出了端倪。
森予并沒有停下,他轉身向嚴明要了一個物證袋,順着剛才的缺口,将幹裂的漆一小片小片清理出來,裝進物證袋中。幾分鐘後,大約清出了一個臉盆大的面積。
陸淩風找來一個手電筒,照着缺口……失去遮掩物的後備箱底部像是被拔去了一層衣服,暴露在外的則是一片鏽跡斑斑,像是人身上腐爛的創口。
森予将手裏的物證袋交給了嚴明,開口道:“早期市場上有些檔次較低的轎車,後備箱底部直接采用一種厚度較薄的鋼板制成,為了所謂的美觀,在上面鋪上一層纖維墊隔離。這種材質的鋼板并不是不鏽鋼,容易磨損,如果車內環境潮濕,鋼板很容易氧化。”
“車內環境潮濕”陸淩風皺眉道:”那是有多潮濕才能氧化成這種程度。”
森予轉身,“我還沒說完,”他接着道:“鋼板容易氧化,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汽車生産商怎麽會不知道?所以為了防止它在短時間內氧化,生産商會在這種用來組裝汽車後備箱的鋼板上刷一層清漆,一定程度上隔絕空氣,緩解氧化速度。從車的磨損程度不難看出,趙岚風是愛惜這輛車的,為什麽車的後備箱和其外觀大相徑庭?”
森予繼續道:“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後備箱曾經被清晰過,導致原本附着在表面的一層保護漆被清理掉,從而加劇了鋼板的氧化速度。另外,由于位置原因,後備箱清理工作不容易進行,如果是在原本的基礎上再塗上一層顏色較深的漆用于遮蓋,相比而言,這種方式比較容易進行。”
森予話已經說到這個地步了,在場的人都已經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随後,在李寬嚴明相互合作下,将後備箱所有漆層剝離下來,這項工作前前後後一共花了将近兩個小時。就這樣,整個後備箱徹底失去了一塊“遮羞布”,成片的鏽跡赫然呈現在人面前。
陸淩風開玩笑說:“這要是能查出點名堂來也就無話可說,要是沒有,這維修費…公家會出多少?”
然而結果卻是令人振奮的。
嚴明他們在鏽跡裏檢測了血液反應,并且在後備箱北部兩側不可拆卸的纖維墊裏找到幾根毛發。纖維墊原本就是黑色的,頭發纏在裏面很難發現,可想而知痕檢科工作的嚴謹和細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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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淩風将化驗結果扔在趙岚風面前。
“我們的偵查員從你車的後備箱裏找到一些毛發,在鏽跡的後備箱底部檢測到血液反應。”
趙岚風靠坐在審訊椅上,依舊一臉平靜,目光落在審訊桌上,幾秒後又轉移到陸淩風臉上。
陸淩風坐到他對面,繼續道:“我們将從你車內找到的毛發血跡DNA同段慶骅的DAN進行對比。你猜結果是什麽?”
趙岚風迎着他刀鋒一般冷銳的視線,依舊沒開口,然而表情卻說明了一切。
“結果證實…血液以及毛發均屬于死者段慶骅所有。趙先生,請你解釋下,為什麽段慶骅的頭發以及血液會出現在你車的後備箱裏?”
趙岚風沉默了。
陸淩風很有耐心,他知道,趙岚風此時沉默并不是壞事。憑借他多年的審訊經驗告訴他,有時候疑犯沉默,是在跟自己的內心做最後的掙紮。這樣就意味着用不了多久,良心以及求生的欲望會打敗他們隐藏在內心深出的那個殘忍的自己,迫使他們說出真相。而此時的趙岚風就在跟內心做着最後的掙紮,從而始自己最終向自己妥協。
不出所料,足足等了五六分鐘,趙岚風終于開口了。他先是以一個微笑作為開場白,從他的笑容裏,陸淩風看出了一股釋然。
“抱歉了陸警官,讓你們浪費了這麽多時間。”
陸淩風擺擺手,“你不需要道歉,”
趙岚風苦笑一聲,“可是大家常說,犯了錯,只要認錯就可以被原諒。不過我道歉的,僅僅只是這件事。至于我殺了段慶骅,我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被發現。這個秘密早已跟着段慶骅一起腐爛在了墳墓裏,沒想到老天爺最終還是不肯放過我。”
陸淩風不以為然道:“不是老天爺不肯放過你,每個人都會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這是約定俗成的道理了,不會因為你一個人,就打破了它。雖然我們都是凡人,但也不能總是把錯誤推給老天爺,老天爺他老人家沒理由替我們背黑鍋。”
“你說的沒錯……”趙岚風沉默了片刻,重新擡起眸子。“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要殺段慶骅?”
陸淩風說:“不止這一個問題,還包括你殺害他的具體細節。不過你可以先回答你剛才最先提出的那個問題。”
“我殺他是因為錢。”
“為了錢?”
“沒錯,是為了錢。”
陸淩風盯着趙岚風的眼睛,等待他的下文。
“你們調查過我,應該也知道我的情況了。我爸坐過牢,打傷人後賠的傾家蕩産,最後還抛棄了我媽。也就是在那一年,我的命運被強行扭曲。”
說着,趙岚風笑了笑。“說出來你可能不信,我的志向原本可是要當警察呢。我曾經以為會朝着這個方向一直走下去,最終走到柔光燈下見證屬于我自己燦爛人生。可是我沒想到,老天光帶走我的希望還不夠,就連我最後一點對未來的憧憬也一并拿走了。
我上高中那會,我媽查出了癌症,她說癌症治不好,不要浪費錢,她想把錢留着給我和我妹上學。我不同意,我可以不上學,但我不能沒有媽。
我記得在一個下雷雨交加的夜裏,我獨自坐在大雨中……其實在經歷這些操蛋的事情之後,我心裏并不覺得有難受。這種感覺就像有一把刀一直捅在你身上同一個部位,剛開始你還會感到極致的疼痛,但連續捅了幾十下甚至幾百下後,你的痛覺神經已經麻木,你不再覺得疼。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歡‘命運多舛’這個詞,上學那會,我就很厭惡這個詞。我在草稿紙上将這個詞抄一遍又一遍,直到一頁紙寫不下了,我會停下,再将它撕個粉碎。”
趙岚風苦笑一聲問:“是不是覺得這個行為很愚蠢?很傻?”
陸淩風搖頭,“并沒。”
趙岚風繼續道:“雨終會停,黑夜的背後一定是黎明,而我的命運仿佛也有了兩個極端。一邊是一帆風順,一邊是一敗塗地,可我偏偏就是一敗塗地。
後來我辍學了,去找工作,只要能掙到錢的工作我都做。我一邊給我媽籌醫藥費,一邊照顧她和我妹。我仿佛成了一個機器,一直不停的運作,有開關,但我不敢關掉它。我的命不再是我自己的,還跟我媽,我妹的命維系在一起。這樣的生活一共持續了幾年我已經不記得了,因為我媽還是走了……那時我思考最多的一個問題就是:如果我有錢,我媽是不是還能多活幾年?甚至幾十年?”
陸淩風平靜地聽着他說着這些和案子無關的話,相比于大多數人,少年時期的趙岚風是坎坷的,身為傾聽者的他卻無法感同身受,産生不了共情,卻并沒要打斷趙岚風的意思。
趙岚風又一次陷入了沉默,片刻後,他像是剛從另一個世界涉險回來了一樣,眼神是無畏的。
“謝謝你願意聽我說這些,以前我看過一本書,書裏說,衡量一個警察是否優秀,不在于他破案的數量和戰績,也不是他是否擁有勇于和歹徒殊死搏鬥的勇氣,而是他會不會尊重罪犯。你是一個好警察,你尊重我,我也會尊重你。沒錯,段慶骅是我殺的,理由是因為錢。而他的女兒段妍妍也是我綁架的,也是為了錢。”
卸下僞裝,倒出積壓在內心的郁結,說出事實真相後,趙岚風如釋重負。
陸淩風問:“段妍妍還活着嗎?”
“已經死了。”
趙岚風在說這句話時,陸淩風從他眼底捕捉到了一抹黯淡的神色。不過這不是重點,在聽到有第二名死者後,陸淩風的怒火一下子高漲起來。
“怎麽死的?”
“這女孩的命不是我拿走的…她是病死的。”
趙岚風将身體前傾,雙臂搭在審訊桌上和陸淩風對視,毫不閃躲。
“我在綁架她後,将她鎖在家裏的一間儲物室裏,儲物室裏潮濕陰冷,那孩子身體差,連續燒了幾天,在這期間,我給她喂過退燒藥,沒有作用。我綁架她,不可能帶她去醫院,而那孩子熬了十幾天後就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