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追昔(一)
第84章追昔(一)
百裏決明舉起掌心焰,側目觀察師吾念的反應。幹兒戴着面具,着實不好判斷,看嘴角的弧度,應該是挺開心的。百裏決明很欣慰,幸好幹兒子不是個斷袖,否則他真得去道觀裏升壇做法改改運勢。
沿着地道往裏走,這裏頭竟沒有絲毫血泥侵蝕的跡象。火焰貼近石壁,細密繁複的雷符紋路流光溢彩,隐隐有電光乍現。環顧四周,這上下左右四壁都刻滿了雷符。家族徽識有辟邪的作用,大量疊加的雷符起到了陣法的功效,故而那幫血泥不敢入侵這裏。
看來這裏是穆家堡唯一安全的地方了,繼續往裏走,前方豁然開朗,一處圓形殿宇落入眼中,十二根合抱粗的巨石立柱矗立其間,許多大理石棺圍繞着中央碩大的青色雷符呈圓形擺列成陣。許多長明燈擱在地上、石棺上,金色的符咒圍繞燈火轉動,确保它們百年不熄滅。殿宇左右各有一個圓形的梢間和次間,隔着門望進去,裏頭也擺了好些石棺。
“想必這裏就是穆氏的祖宗寝殿了,”師吾念負手眺望那些棺材,“穆氏的術法是雷法,素來崇尚滾雷圓紋,他們的地堡大約是個象征天雷的大圓吧。”
百裏決明叩了叩中心殿的石棺,一看年頭就非常久了,花紋都有些黯淡了。
師吾念低眸審視,“這裏長眠的大概是南遷之前的祖先,幾百年前北方被無數鬼域占領,穆氏南渡,最先渡的便是祖先遺骨。你看,他們石棺上的滾雷紋與其他地方的略有不同,近年來穆氏崇尚勤儉,連家族符徽也簡單了許多。”
“那兩邊兒的就是南渡以後的祖先?”百裏決明問。
“當是如此。”師吾念道。
“點這麽多長明燈是為了什麽?”
師吾念搖頭說不知,供奉祖先并不需要這麽多長明燈,這是穆家獨特的燈儀麽?
“那那邊呢?”
百裏決明往前走,前方兩層階上有一扇巨大的鐵門。門上有着穆家祖先跟着大宗師征讨鬼域的鐵畫,這畫不是單純镂刻,而是經由生鐵鍛打焊接拼成一幅巨畫。畫上的穆家先祖英勇無敵,熊熊滾雷乍現天際,雲下湧動着他們割下來的鬼頭。
這畫上有無數滾雷符,百裏決明身為惡鬼,不好直接觸碰。師吾念探出手指,指尖觸及烏漆辟邪鋪首,一道青光乍現,滾雷符驀然挨個轉動,辟邪徐徐張開大嘴。
“符靈看門鬼?張嘴是什麽意思?”百裏決明問。
師吾念看着辟邪口中寒光閃閃的獠牙,道:“大約是要給它血它才願意開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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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少?總不能一大盆吧?”百裏決明納罕道。
“不,恐怕只有穆家人的血能開啓這道門。”師吾念苦笑,“若将穆郎君帶來此處就好了。”
“這會子上哪兒找他去?”百裏決明撸袖子,“你站遠點兒,老子把這破門給熔了。”
“萬萬不可。”師吾念攔住他,“此處是穆家地堡,祖宗寝殿,戒備森嚴,不定藏了什麽旁的奇門遁甲。”他往後站了站,仰頭端詳整座寝殿,爾後徐徐搖頭,“我明白了。這道門處在穆家堡正下方,是穆家堡的‘脊梁骨’,承受大半個穆家的重量。倘若強行破門,就如同大廈毀了地基,只怕整個穆家堡危如累卵,頃刻便塌。”
搞了半天白忙活一場,百裏決明很郁悶。他們試圖喚醒連心鎖,聯系另一撥去尋找穆知深的鬼侍,然而連心鎖鎖頭星子一樣急閃,偏偏出不了聲兒。暫且沒有辦法,索性先休息一番。剛剛又是打無骨人,又是鬥鬼母的,早已渾身酸疼了。師吾念喝了些水,百裏決明問:“進來這麽久沒看你撒尿,急不急,我陪你去,給你掌燈。”
“不勞義父費心。”師吾念得體地微笑,自己往右側的梢間去了。
這小子竟還害羞,果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裴真一樣厚臉皮。想起裴真,百裏決明不自覺摸腕子上的發帶,他離開天都山這麽久了,裴真是不是急得茶飯不思?有沒有派人尋他?心裏像住了只雀兒,想起裴真就鬧騰個不停……不對不對,他管裴真做什麽?就算裴真急得要上吊,也和他沒有半分關系!
他按着胸口,捂住那只活蹦亂跳的小雀。只要一靜下來,腦子就被裴真鑽空子。百裏決明受不了了,決定去旁觀師吾念如廁,轉移注意力。往右邊去,一路經過穆家的石棺,忽聽得遠處“砰砰”地響,像是什麽東西相互碰撞發出的響聲。
師吾念在搞什麽?百裏決明心裏狐疑着,掌心焰挪進梢間,火光盈滿鬥室,百裏決明的影子拉得老長,瀝青似的糊在壁上。遠處,師吾念的影子映入眼簾。他背對着百裏決明,面朝石壁,正用腦袋撞着牆。
隔得遠,光影躍動間景象頗為模糊。百裏決明以為自己看錯了,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瞧。他的确在锲而不舍地撞牆,感覺不到痛似的。按他這個力度,不消得半晌就頭破血流了。
準是中邪了。百裏決明這麽想。
拿出槐樹葉擦了擦眼皮,看師吾念背後有沒有鬼。人要是莫名其妙幹出些奇奇怪怪的事兒來,譬如大白天裸行于市,鑽進豬圈吃糞便,一般就是後頭跟了鬼。鬼魂惑亂心智,生人慢慢就會被奪舍。那些得了失心瘋又奇跡般痊愈的人,多半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人了。
百裏決明擦了擦眼皮,放下手,視野裏什麽鬼魂都沒有。師吾念就是一個人站在那兒,砰砰撞牆。
“乖兒……”百裏決明正要喊醒那小子,背後忽然伸出一雙手,捂住他的嘴。
他心頭一悚,迅速回肘後擊,肘部被格擋住,後面的人力氣很大,他無法前進分毫。無妨,百裏決明運轉功法,掌心焰即将迸發。忽然,後面的人壓着嗓子出聲兒了:“義父,是我。”
師吾念!百裏決明立刻掐停功法,師吾念把他拉到一旁,兩個人一同縮在一具石棺後頭。那邊廂撞牆人仍在撞牆,咚咚打鼓似的。百裏決明小聲問:“怎麽回事?那個人是誰?”
師吾念不答,反問:“義父,看看你身後這具棺材是誰的?”
百裏決明摸不着頭腦,回身往石棺的前頭摸,摸到了墓碑,上頭記載着棺主的生平履歷。陰刻上去的文字,很容易摸清楚。百裏決明從頭開始摸,摸到三個字:
穆驚弦。
百裏決明心裏一跳,“穆驚弦?穆知深他老爹?”
“不錯,有件事兒義父不知道,十六年前,走火入魔的不是穆驚弦,而是穆郎君的母親高令姜,也就是我們前頭見到的那位瞎眼的穆夫人。當年穆家堡驚變,穆夫人從地堡中逃脫,穆驚弦留下來試圖清除鬼患。顯然,他并沒有成功。穆家堡被鬼域籠罩,穆驚弦也留在了此處,再也沒有出去。”
“他無能為力,便在地堡裏立了自己的墓碑,把自己給埋了?”百裏決明回頭看這具石棺,忽然覺得哪裏不對勁,微微拱起身,食指放出火焰,借着些微的亮光,他看到這棺材是打開的,裏頭空空如也。鬥室那邊廂咚咚撞牆的聲音依舊不停,撞牆人仍在撞牆。百裏決明心下有了答案,同師吾念對視。
“不錯,那撞牆人就是穆驚弦。”師吾念含笑道,他摸摸百裏決明的腦袋瓜,“義父果然聰明,一下子就猜對了。”
“滾你丫的!”百裏決明撥開他的手。
關在鬼域裏長達十六年,不瘋才怪,更沒準兒已經成鬼怪了。再次舉火往穆驚弦那兒看,這次離得稍微近點兒,看得更清楚了。這時他們才發現,穆驚弦的身形早已扭曲,完全是個無骨人的模樣。他也被血泥侵蝕了,興許便是拼着最後一絲清明的意志回到地堡,把自己關在這裏。
百裏決明感到悲哀,好好一人兒,成了這般模樣,妻離子散,幾近阖家俱滅。穆知深是個好孩子,人長得好看,術法也勉強過得去,最重要的是人品端方,不像裴真那樣人面獸心。百裏決明私心裏已然把他當成了自家女婿,只要他肯同喻聽秋退婚,百裏決明便把尋微許給他。抱塵山的傳承,火法咒訣,只要穆知深肯學,他必定傾囊相授。
思及此處,不由得為這八字沒一撇的女婿揪心,伸脖子進棺材裏頭瞧,看看他爹有沒有什麽遺物留下,帶回去給他當個念想。左右摸尋,撈出一卷手劄來。師吾念接過手劄,兩個人窩在棺材邊上,攤開細讀。百裏決明探出半個腦袋又看了看穆驚弦那兒,他仍在一心一意撞牆。百裏決明放心了,縮回去讀手劄。
這手劄厚實得很,托在手裏磚頭似的。記錄從穆驚弦八歲開始,前頭都是些雜七雜八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什麽養的小貍貓死了,穆驚弦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把它埋在茅廁後邊兒,以後每天出恭都來看望他的小貍貓。什麽他十四歲的時候,穆平蕪請了十二個姘頭來家裏,穆驚弦直眉愣眼地問他的爹,是要他念清靜經請她們從良麽?穆平蕪哈哈大笑,道:“兒子,我要她們給你開葷。”
“……”百裏決明咂舌,“看吧,我一見那老不死的就知道他不是個好東西。哪有這麽教兒子的?”
師吾念嘆氣,“義父,我們還是着眼于正題吧。當下要緊之事是血泥從何而來,如何破解,而非穆宗主的奇聞轶事、掌故傳奇。”
“好吧。”百裏決明直接往後翻,嘩嘩翻了大半本,終于到了十六年前。
百裏決明和師吾念兩個人腦袋湊在一塊兒,擁着一簇尖尖的小火苗,細細讀了下去。
“已經不止一個使女小厮向我回禀,在夜裏聽見詭異的腳步聲,甚至有人在窗洞看見了血紅的鬼臉。阿父說只是普通的惡鬼罷了,不日設壇做法,請下天雷就能驅邪。我并不相信他,他已經欺騙我很多回。舊日我勸誡他不要摻和抱塵山的事,他表面答應,卻仍舊接收決明長老的貨物。罷了,既然承諾了抱塵山守護他們的秘藏,那便守諾如一。可我知道,阿父每時每刻都想着打開那些匣子。我必須想辦法進地堡看看,那口大棺材,那些匣子,是不是都打開了?”
“棺材被打開了,阿父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我決心傳訊抱塵山,阿父卻說若大宗師知曉,必定為了掩蓋西難陀的秘密滅穆家滿門。我猶豫了,這并非不可能的事,或許應該從長計議。然而深兒等不及了,那只棺材裏的惡鬼纏上了深兒。他的病症日愈沉重,他的臉那麽蒼白,人就像被抽了氣兒似的消瘦下去,他好像每天都在離開我一點點。我們縫制了深兒的傀儡娃娃,吊上房梁,意圖騙過那只惡鬼,讓他去糾纏那娃娃。可是沒有效用,深兒在睡夢裏一點點死去。
妙容問我:‘阿兄什麽時候能醒?’
我知道,深兒或許再也醒不過來了。妙容才四歲,我不能告訴她這麽殘忍的事實。我只能回答:‘快了,再過幾天。’
妙容說:‘我睡着的時候看見有個人在月洞那裏偷看阿兄,你們看見了嗎?’
我心頭發寒,我知道妙容說的是誰,一定是從那具棺材裏爬出來的惡鬼。小孩兒魂魄不穩,睡覺的時候容易夢游,這時候他們會看見鬼魂,妙容夜游的時候看見了那只窺伺深兒的惡鬼。
我強行讓自己鎮定,問:‘你還看到什麽?’
妙容說:‘他每天都靠近阿兄一點點,最開始站在窗外,後來進了門檻,前天在明間,昨天我看見他站在阿兄床前了!’
我意識到時間快來不及了,那惡鬼馬上就要占據深兒的肉身了。我問妙容這事還有誰知道,妙容說只告訴了阿母。我心裏立時有了不好的預感,急匆匆往伴月軒去。天氣陰沉得可怕,穹窿好像就壓在眉毛上面。我心裏越來越慌,好像有霜花一點點凍住我的腔子。
‘求求你,我願意同你結契,只要你放過深兒!’
我聽見令姜的哭喊,伴月軒的軟煙羅窗紗湧出潮水一般的黑霧。門戶大開,桌椅床榻都在瘋狂震動。我看見無數污濁的血泥從磚頭縫、屋檐、牆角裏蟲子一樣鑽出來,彙成洶洶大潮,狂湧進令姜的五竅。
我畢生都不會忘記那一幕,修行二十餘年,我從未見過如此強大的惡鬼。令姜接收了那只惡鬼,它成為了她的影子。表面上似乎如此,當她一日比一日更加瘋狂,我知道是我的妻子成為了它的影子。”
“深兒醒了,我不願意讓他知道他的阿母為了他與鬼魂結了契。這件事更不能傳出穆家堡,倘若仙門知曉令姜同鬼魂結契,定然會将她活活燒死。阿父勸我殺了令姜,封印那只惡鬼。我不明白阿父怎能說出這樣的話?到底是誰将令姜害到這般田地,他豈有臉面來見我?
我督促深兒苦練滾雷刀,一面想辦法為令姜驅邪。惡鬼日日夜夜侵蝕着令姜的神智,她努力控制自己,運轉清心訣抵擋惡鬼的誘惑。令姜是世上最堅強的女人,無論惡鬼如何引誘,她都不曾讓它攻破心防。
我每夜握着她的手,擦拭她額前的冷汗,聽她痛苦地呻吟。惡鬼讓她入夢,用夢境折磨她的神智。她的臉那麽蒼白,像一團小小的白月亮。我用力抱着她,告訴她我會和她一起面對。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穆家究竟造了什麽孽,才有這樣的報應?所幸惡鬼并非不可戰勝,只要令姜保持心境清明,便不會讓它有可乘之機,我們一定可以打敗它。”
“我找盡辦法為令姜驅邪,穆家的典籍裏留下了不少法子,我一一為令姜嘗試。符灰水似乎頗有效用,令姜說那惡鬼越來越沉默了。一切症結就在于成為令姜鬼影的那只惡鬼,我逼問阿父它到底是什麽來歷。阿父閉口不言,我威脅他要去抱塵山告知大宗師鬼怪已出,他終于開了口。
‘更多的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它來自一個叫西難陀的地方。百裏決明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封印它,他差點兒死在那兒。’
‘那你為什麽要打開黑棺?’我怒不可遏。
‘它說它會給我至高無上的瑪桑術法!’阿父痛苦地抓住自己的頭發,‘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不知道!它隔着黑棺同我說話,說幫我打倒百裏決明。百裏決明那個畜生,他仗着自己術法高強把我們當牲畜使喚,讓我們守護他的秘藏,可他給過我們什麽好處?”
‘他讓你坐上了穆家主君的位子。’我看着阿父的醜态,心裏只有冷漠,“難道不是麽?阿翁阿婆為何幾十年來只有你一個孩子?決明長老讓穆家守護秘藏,他必定許諾給你什麽,否則你怎會答應?’我頓了頓,複道,‘阿父,我了解你。’
阿父也看着我,‘你既然了解我,就不要逼我親自動手殺兒媳。西難陀的鬼怪與我們穆家的主母結了契,不說無渡必定前來興師問罪,便說若江左得知此事,穆家還要如何立足于浩浩仙門?拖拖拉拉,遲必生變。你是穆家的主君,要懂得取舍!’
我弓腰長揖,“是,我當然有數。請阿父移居別業,清修靜養。穆家堡萬事有我,阿父不必操心。’
阿父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離去。”
“今天小雪,我去道觀取供奉了七天的符灰水。令姜一日比一日清醒,近日來還重拾了女紅,為深兒和妙容縫制過年戴的虎頭帽和鬧蛾子。惡鬼打敗不了我們,我看到了希望。阿父又送來許多侍女,我知道他的意思,心裏更覺得厭惡。一如以往,我一個都沒有收,讓她們自己回家。有一個女孩兒跪下,凄惶哭道:‘主君仁慈,求求您留下我吧。若讓我回家,我阿兄會把我賣到窯子裏的!’
天下處處都是苦命人,我終究還是心軟,許她入堡。浔州下了第一場雪,焰火照亮了穆家堡,令姜帶着深兒和妙容打雪仗。自從惡鬼出棺,我們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眼看大雪一過,深兒就要滿十二歲,令姜說要繡個辟邪圍屏放他屋裏。她近日剛學了描繡樣,說這有利于靜心。我喝醉了,由他們玩鬧,先回了伴月軒。
視野裏浸滿了油汪汪的光,外頭焰火的聲音蓬勃不停,我躺在狐衾裏等令姜。這樣很好,我迷迷糊糊地想,一家人在一起,惡鬼再兇狠也無法把我們打倒。朦胧中令姜回來了,帶着一身融融暖香。我抱住了她,月光浸過窗紗,一切都像泡了水那樣迷蒙。
第二天清晨,我醒了,迷瞪着眼躺了會兒。落地罩外頭門臼悶悶轉動,令姜的聲音傳來:‘弦郎,日上三竿啦,還不起床?昨兒哄妙容到半夜,幹脆在她那歇下了,你不會怪我吧!好吧好吧,說好了要陪你,結果陪妙容去了。給你做了蒸兒糕,就算賠罪啦……’
我僵住了,渾身的血都在剎那間涼透。懷裏我以為是令姜的女人悠悠轉醒,赤裸的手搭上我的胸膛。她輕輕喚了聲:‘主君……’
外頭哐啷啷一聲響,什麽東西砸在了地上。我惶然挑開床簾,只見珠簾外一地碎糕渣子,人已然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