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青年(七)
雖然三爺只是吩咐淩曉去擦把臉,但是孟宅的仆人們顯然都很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不需要多說,自然給予了淩曉最為細致貼心的照料。只可惜淩曉雖說應該是在錦衣玉食中長大的孩子,但是上輩子的經歷早就磨去了她的富貴命,反而覺得被一堆丫鬟圍着伺候實在是各種別扭,幹脆将她們都趕了出去,好歹還了自己一個清淨。
趴在浴桶壁上,淩曉漫不經心地往身上撩着水,終于定下心來,開始回想一些方才她來不及想的事情——比如三爺的那一番回答。
淩曉不蠢,三爺态度的改變雖然潛移默化,但是她顯然仍舊能夠感受得出,只不過是自欺欺人地不願意正視罷了。只不過,有時候一味的逃避也并非什麽好的解決方式,反而有可能将原本簡單的事情拖得更加麻煩。
大約是對三爺有一種盲目的崇拜感,所以淩曉并不認為他會說沒有意義的廢話,三爺的本意總是隐含在各種看似輕描淡寫的言談之間的,值得去細細揣摩深思。淩曉凝神垂眸,将記憶裏三爺方才的話掰開了揉碎了一個字一個字地思考,越想越有些心驚,就算是泡在溫熱的水中也無法阻止她後背逐漸冒出的冷汗。
雖然受到三爺信賴是一件好事,但是什麽叫做除了她以外,其餘受信賴的人都幹不長?
不管現在是誰管理孟家的家事,一旦三爺成婚了,必然是要交還給那位夫人的,自然都幹不長。但是三爺确認為她能夠幹得長,倘若由她來做是最合适的,換而言之的含義便是……
淩曉緊緊扣着浴桶的邊沿,連指關節都微微有些泛白,腦子裏亂七八糟地翻江倒海。
雖然很想将這一切歸咎于三爺的一時心血來潮,但是淩曉認為這并不可能,三爺可絕對不是什麽任性妄為的人,更何況是這等關系孟家與他婚姻的大事?
不顧周遭人的反對與異樣的眼光,便将名不正言不順的淩曉推上了這個位置,顯然是經過足夠的權衡利弊與深思熟慮後的結果,也怪不得仆人們幾乎都将她當成未來的“三太太”和“家主夫人”來對待,若說其中沒有三爺的縱容與暗中示意,淩曉可怎麽都不會相信。
猛地吸了口氣,淩曉突兀地沉入水中,透過水幕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試圖讓自己混亂的頭腦冷靜下來。
水波蕩漾,也隔絕了周圍所有的聲音,似乎連心都慢慢平靜了下來,直到氣息幾乎用盡了,淩曉才從水裏冒了出來,擡手擦去臉上的水漬,然後站起身,拽過一邊的浴巾。
三爺要做什麽,目前的淩曉是沒有任何方法去阻止的,幸而他看上去也并不想強迫她,手段雖然霸道到不容她拒絕,卻也能稱得上溫和隐忍,從未激起她半點的不悅與反抗意識。
淩曉知道,自己也對三爺動心過,像那樣出色的男人,會有哪個女人整日守在他身邊卻還能夠如木頭一樣視而不見呢?只不過對三爺的尊敬與懼怕讓她每每稍有意動就仔細妥帖地壓制住,才沒有出了什麽大岔子,卻不料對方竟然也有同樣的想法?
只可惜,此時此刻淩曉的心裏卻并沒有什麽兩情相悅的欣喜或輕松,反而滿是冷靜的判斷與評估。
對男人的不信任與排斥已經深入骨髓,倘若将三爺視為父兄師長的話,淩曉還可以放縱自己去信賴依靠,然而一旦角色轉變為了男人,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淩曉完全不相信自己有什麽魅力能讓三爺那般的人情根深種——這根本就是個笑話!
也許是連淩曉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其實是自卑的。上輩子接二連三被抛棄讓她根本不相信自己能夠有将男人拴住的魅力,即使曾經喜歡過,當遇到更喜歡的“真愛”的時候,這份“喜愛”也會煙消雲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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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真正的問題不是是否接受三爺,而是她根本拒絕不了三爺。
淩曉在三爺身邊呆了這麽久,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他看中的東西能夠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不管三爺看上去如何地與世無争、和藹可親,都遮掩不了他心狠手辣、志在必得的本質。三爺可以隐忍、可以按兵不動,但這都是建立在最終将獵物捕獲到手的基礎之上的,想要讓他放棄,簡直是天方夜譚。
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但是盡管淩曉十分之了解三爺,再“知彼”也只能想的出“該怎麽死得痛快”或者“該怎麽死得又慢又折磨”這兩條路。很顯然,懂得審時度勢的淩曉只會選擇前者。
倘若适當的掙紮還可以視為情趣的話,掙紮得過了頭損了三爺的顏面,那可就是自尋死路了。淩曉笑得有幾分自嘲,沒想到重來一世,她又要栽在男人的手裏,只不過這一次,她會努力讓自己不要那麽難看。
對于大多數男人、特別是像三爺這般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男人,求而不得、卻又暧昧多情才會讓他們将興趣維持地更為長久。倘若淩曉順了他的意,讓他得償所願的話,大概過不了多久三爺就會膩味了,到時候找個機會功成身退,三爺顧念舊情大概也不會太過為難,甚至還會補償一二——淩曉拿起屏風上搭着的衣服,穿在身上,心裏暗暗有了計劃。
上輩子的經歷早就讓淩曉對于女兒家所謂的“清白”不屑一顧了,今後她也不打算找個男人恩恩愛愛,自然更加不會在意這件事情。若是三爺想要,那麽讓他拿去便好,為了最後能達成所願,這樣的代價淩曉還是可以付得出來的。
果然這世上沒有白吃的午餐,她想要三爺的庇護,自然就要拿自己作交換,也算得上是公平合理。
淩曉将旗袍領口的盤扣口上,站在落地鏡前照了照。
已經年滿十八的她身段兒已然出落得玲珑有致,合體的旗袍裹在身上,更襯得她清純中帶着妖嬈妩媚,顯然是男人最喜歡的那一類型。
淩曉有些失神地撫了撫身上的衣服,輕輕嘆了口氣。
三爺對她從來都是上心的,這旗袍顯然是專門為她訂做,款式花樣也是最新的,看來就算是到了孟宅,三爺也沒有忘了她,反而一早就都準備齊全了。
——盡管這些都是下人們去做,三爺只需要吩咐一句,但是對于三爺這樣身份的人而言,這樣無時不刻的惦念照顧也足夠了。
……倘若,她和三爺的情份能夠一直持續下去,那該有多好?
只可惜,感情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最經不起考驗的。
淩曉對于自己難得的多愁善感輕輕一哂,拿起毛巾擦拭着自己濕漉漉的頭發,同時揚聲喚了仆人進來,替自己梳妝打扮。
房間的門被推開,聽腳步卻并非是女子細碎的步伐,淩曉愣了一下,剛待要轉頭去看,拿着毛巾的手便被另一只手覆上了。
淩曉自然是熟悉這雙手的,是這雙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寫字作畫,如何擺弄槍械,從八歲一直握到十八歲,即使不回頭,淩曉也知道來人是誰。
不得不說,剛剛一直在想關于三爺的事情,盡管應當算是“想通”了,但是猛地這麽一見面就,仍舊讓淩曉渾身上下都不自在,身體也反射性地緊繃了起來。
三爺沒有說話,只是從淩曉的手裏接過毛巾,輕柔地擦拭她的頭發。
他顯然沒怎麽做過這種事情,動作有些生澀,卻依然帶着慣常的優雅閑适,仿佛一切都是那麽的理所當然、順理成章。
淩曉微微低着頭,心髒如擂鼓一般跳動了起來,從來沒有一個男人會在她沐浴之後親手為她拭發,這種被寵愛的感覺讓她的眼眶微微有些發熱。
想到自己方才的決定,淩曉輕輕呼了口氣,放松了身體,放縱自己靠在了三爺身上,帶着毫不掩飾的依賴與親昵。
三爺的動作一頓,随手将半濕的毛巾丢到一邊,然後用手指輕輕順了順淩曉黑色的發絲。
仍舊帶着水汽的黑發纏繞在修長的指尖,順滑的觸感讓三爺心底一片熨帖,他微微彎下腰,自身後将淩曉環入了懷中,感受着她因為羞赧與緊張而微微顫動的身體。
原本白皙如玉的耳朵已經染上了緋紅,連脖頸都似乎帶上了淡淡的粉色,黑色的發絲垂下,遮住了淩曉的側臉,但是三爺似乎能夠想象得到,那張漂亮的小臉上此時此刻将會是何等的神色。
與聰明人交往就是有這樣的好處,僅僅是輕微的改變就能令對方心領神會,連說出口的必要都沒有。這種心照不宣的默契,大約只有相處了這麽久、又将對方真正放進了心坎裏的人才能夠擁有。
三爺将淩曉摟得更緊,後背與胸膛緊貼在一起,似乎連心跳都變成了同一個頻率。
淺淺地一笑,三爺垂首,輕輕在淩曉的發頂印下一個吻。
這是三爺第一次親吻淩曉,盡管淺淡、不沾情.欲,卻也真正明明白白昭示了兩人之間關系的改變。
從此,淩曉不再是三爺養在身邊的玩物,而是他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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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感謝 Erica妹子扔的地雷~~
縮頭烏龜的日子過去啦,讓我們邁入心照不宣的暧昧的時代╮(╯▽╰)╭雖然在一起了,但是妹子的心結還需要慢慢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