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這天在車棚，我看到了鄭吳寥，我想起一個問題，向他走過去：“鄭——”“秦媚！”有人喊我，我一擡頭，這才看到旁邊還有幾個女同學，再一回頭，發現身後又有幾個女同學也陸續進了車棚。我一塄，硬生生地把“吳寥”兩個字吞回了肚子，取而代之的是：“鄭成功生活在什麽年代？”馬上有人接口回答了我的問題，可我卻一個字也沒聽見。我的注意力我的眼睛始終停留在鄭吳寥身上。他悶下了頭。我心裏納悶着：為什麽明明有那麽多同學都在車棚，我卻只看到了鄭吳寥呢？為什麽在我以為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的情況下我想與他說話，再有第三者在場，我就不願說了呢？我對他的問題又沒什麽特別的，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為什麽我要掩飾？我想遮蓋什麽？我迷惘着。
回到家，我驚喜地見到了大表哥。他比以前更英爽更開朗。
“表嫂兒什麽時候進門？”我強裝言笑。我最近變得特別笨嘴拙舌，我喜歡沉思。因為我為口誤已惹下了那麽多麻煩，只好免開尊口。所以，我變得不擅言辭，和人家見面不知從何談起才不致招惹是非。
“表嫂兒？”他諷刺地大笑，“還在我丈母娘肚子裏呢！”
“咦，那個使你一見鐘情的賽西施呢？”
“好聚好散。”他輕松地說。
“哦？為什麽？”
“她太膚淺了。居然要為了我放棄學業。我比較欣賞獨立自主的女孩。過分的依賴是悲劇的開始。你想，還沒結婚，她就依賴我，學業不要、工作不要、理想不要；那婚後怎麽辦？我要寸步不離她左右、出門都得把她裝在口袋裏？”他說得一本正經。“哎，小媚，你真有先見之明。你曾說她是繡花枕頭稻草心，果真沒錯。”
“是嗎？”我苦笑了一下，這是近來的習慣性動作，拽得我嘴角生疼。很久以來，沒聽到有人誇我了。但我可沒料到這樣的結果，我當時只是開玩笑而已。被我不幸一語料中，我竟有抱歉的內疚。
“學習苦不苦？加把勁兒，別松懈！”
“诶。對了，大表姐怎麽樣？”
“不大清楚。姐夫那麽聖氣臨人。我很少去他們家。不過聽媽說，情況不好。姐夫總嫌姐姐文化低，沒水準。”
我心裏閃過無數的嘆息。看來，女孩要想受人尊重，有一席之地，就必須埋頭苦學，用知識武裝自己。
我的手放在口袋裏，摸到了一封信。是其他同學與我分路後，鄭吳寥在半路追上來塞到我車籃裏的……媽媽早戀的例子，表姐無知的不幸，表嫂兒“繡花枕頭稻草心”的無疾而終，都告訴我，我該怎麽做。
也許，那些流言蜚語并不是無稽之談，老師的操心也并非杞人憂天。大家也不是捕風捉影。無風不起浪，事出必有因。否則，為什麽我越來越喜歡看他那雙微笑的眼，那道緊鎖的眉，那個挺拔的背影呢？為什麽我看他的身影就心跳，看那與他衣着相似的人，也會不安呢？而他又何必在乎我是否原諒他？他信中的“讓我們抛開不愉快，重新開始”又是什麽意思？
這個世界上，悲劇與不幸已太多太多了。我不想成為其中的主人公。雖然看小說時，我比較喜歡悲劇，因為它能讓人刻骨銘心；而喜劇如過眼煙雲，一閃而過，轉瞬即逝。但現實生活中，我熱愛喜劇。短短時間內，我已把鄭吳寥的信看過無數遍，我始終在考慮該如何處理。
很多時候，感情是長長的鞭子，性急地慫恿你做事，把你引向萬丈深淵。而理智卻像牢牢的缰繩，平靜地驅使你前進，引導你走向未來。
我們之間就好像有一只玫瑰小鳥，從天國花園銜來一枚種子，播灑在我們年輕不經世的心裏，就像在水平如鏡的湖面投下了一粒石子，泛起圈圈漣漪，在一圈圈蕩漾開去，擴散開去，像我們圓圓的幻想。如果不适可而止，就會使這粒種子過早萌發，開成一朵昙花，凋零在春夢初醒的一瞬間。
我天天掂量着那封信，時時揣在懷裏。然後有一天，在我至今想來覺得都是不可能的情況下，被同學看到了。我是那麽小心，我至今都不明白，是怎麽被人發現的。我給了自己無數的鼓勵，把那封信交到了老師的手中。我那麽輕而易舉地證明了我的清白，可是，我當時卻不明白，我是怎樣傷害了另一個人。我也不知道，老師采取了怎樣的處理方式，我只知道，後來再見鄭吳寥，他都是別過臉去，再未正視過我，只給我蘊藏千言萬語的背影。我每次讀那背影，都百感交集，讀不完也讀不盡。也許最多的是埋怨吧，我覺得我是對不起他的。我感覺自己像一個叛徒，出賣了自己的“戰友”似的難過着。我青春的心，竟體會出一種“咫尺天涯”的蒼涼況味來。
日子像蝸牛的爬行，又像流水的飛逝。
又開學了。在辭舊迎新的日子裏——我們喜歡把學年的更換稱作辭舊迎新，這就刑我們學生的新年一樣值得慶賀。我也細心地點綴着自己，我好像在期待這什麽。這時候，女同學都喜歡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這萬紫千紅中，生活委員仍然平靜地穿着她那件普通的學生校服。
“中華民族艱苦樸素的作風在你身上一覽無遺。”我聽見王穎這麽對生活委員說。但我分辨不清是恭維還是諷刺。
“我想當一名幼兒教師。我覺得從現在起就要抵制潮流的誘惑，不随波逐流，做中流砥柱。不是說打扮得漂亮有什麽不好，”生活委員補充道，“只是，小孩子對美的認識比較膚淺，只停留在表面上。如果她們的啓蒙老師飛浮四躁，我想從某種程度上也會污染孩子純淨的心靈。所以，我覺得還是端重樸素點好。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不是應以身作則，為人師表嗎？”
生活委員的話換來徐強的怪叫：“知不知道唯女人與小人為難養也？你真準備以後整天去面對一堆小人？你真的甘心如此被埋沒才華？”
“職業只有社會分工的不同，沒有高低貴賤之分。退一萬步來說，我們中華民族有先人後己的傳統美德。把‘大人’讓給他別人，只有管‘小人’羅！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生活委員秀氣地笑着。
“比喻要斟酌分寸，誇張要恰倒好處，幽默要掌握火候。”不知是誰在後面說。
我們一齊回過頭去。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款款而來。這是誰呀？我們都狐疑着。她多我們的疑惑視而不見。她說：“把幼教比作地獄，不是對它的亵渎嗎？不過，幼師應注重言表，這話很對。孩子的模仿欲特別強，耳濡目染花紅柳綠，難免付諸行動。不是說花花綠綠有什麽不好，只是孩子對美的理解太表面化了。幼教工作任重道遠。看來，我今後得巴結着你一點兒，因為數年後你就會走上工作崗位，而我的孩子也到了學齡。說不定，你竟是她的老師？”她笑起來。
看樣子，她是位老師？她孩子……那麽小嗎？我驚訝地看看她。但想想生活委員的“以身作則，為人師表”就見怪不怪了，現在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嗎？
但是，聽她的口氣，她是……
真被我猜中了，她就是那位産假已滿的杜老師。
她……她來教我們班？那……那……可是，那……謝老師呢？
帶着這樣的疑問，我等待謝老師的出現。怎麽也想不到，等來的結果是：“他辭職了。”辭職？“只要我還在這所學校裏，我就管定你了！”我記起他說的一句話。那時，我還暗暗好笑。他在學校有什麽用，我畢業出去了，他還管得了我？卻沒有想到他會在我畢業之前離開這所學校。難道，那時，他就決定辭職了？
我想起自己剛進初中大門時，謝老師雄赳赳氣昂昂地說：“同學們，讓我們齊心協力共同努力，把一（3）班搞上去！讓我們同甘共苦三年！讓我們榮辱與共三年！”這話，是多麽親切，又是多麽遙遠。走了？走了？他就這樣走了？忘了“同甘共苦三年”“榮辱與共三年”的誓言……曾經鬧得不可開交也好，曾經互相攻擊不信任也罷，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相依相偎地度過了幾百個難忘的日子。我們并肩迎來日出，攜手送走晚霞。這份感情，那麽持久，那麽純粹，耐人尋味。更何況，我們的每一個出發點都并不是存心為難對方。有的是出于一片善意，有的是出于一份愛心。而今，當我終于能夠全面地理解他的苦心，想為那天的胡說八道向他賠禮的時候，他卻悄悄地、不聲不響、幾乎沒有任何征兆地走了……我連說對不起的機會都沒有。我多恨自己當時诶有及時體味得出他的用心良苦，我多恨自己沒有立即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我只能每日在心裏默念：謝老師，祝你此去一路順風。
然後，我想起許多的往事。謝老師的笑臉在我的淚光中再現。他也親切過，他也随和過，不是嗎？他後來的轉變，他後來的每一次大發雷霆，不也都是出于一片愛心嗎？為什麽當初我只看到他的發怒，卻看不到他的關懷呢？
我問天問地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我一手導致了這麽多無奈？不！不！我不是想這樣的。我多想回到從前，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我無法心安理德地告訴自己：謝老師的辭職與我毫無關系。是我把立場表現得太鮮明，我把天平完全傾向了宣老師。于是，同學們紛紛消防，拒絕謝老師給我們上課，這是在向他宣戰哪！……可是，當我把這一切都做好了之後，我卻又無法讓一切都重新來過。我忏悔，我自責，可是都無濟于事。謝老師走了，從初二開學時，他就杳無消息了。為什麽懂得珍惜，總在失去之後？
而當我滿懷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每天把自己裝點得賞心悅目時，我又一點點地擴大着失望的沮喪。剛開始我自己弄不清楚是為什麽，但後來，當我天天面對着鄭吳寥空蕩蕩的座位時，我終于逐漸苦澀地明白，我的細心打扮，我的精心點綴，也許只是為了他注視時的眼前一亮。可是，開學一個星期了，他卻一直都沒有出現。我年輕的心竟體會出一種生離死別來。
令人奇怪的是，我學習成績在這段時間裏，在原有的基礎上不斷提高。我對自己的要求有時連自己都覺得苛刻。我始終記着謝老師的話：取其上乎得其中乎，取其中乎得其下乎；欲達其中則求其上，欲達其上則求其上上。
讀者啊，所以我要對你說，美好的東西，諸如父母的慈祥，恩師的教誨，請你在你還能切切實實地擁抱得住的時候，好好珍惜吧，不要如我一般在失去後才知其珍貴。人們喜歡說：“亡羊補牢尤未晚。”但是，我要說，對于那只已經被狼吃掉的羊來說，它已死了，再補牢于它又有何意義呢？所謂的“未晚”，只是對除了它以外的其他羊而言的。可是，人生不是羊啊，有多少個人生可以像羊一樣重新再“喂養”啊？
朋友，你一定還關心宣老師。他整日守在二（2）班，我們很少看到他的笑臉他的身影……原來在成人的世界裏，班級的觀念竟是這樣的鮮明。可是我覺得，大家都在一個校園，難道不在一個班了，就不再是師生了嗎？難道班級前一個簡單的數字就能抹殺很多的感情嗎？但是，無論別人怎麽看，在我們心裏，老師，就是永遠的老師。曾經存在過，那就是歷史與永恒，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我們尊重事實。可是午夜夢回的時候，我總是有些顫栗的心寒和難言的酸楚。我們與宣老師那麽“轟轟烈烈”地開始過、發展過，我們的師生情誼曾經那樣壯烈，可為什麽結果竟是虎頭蛇尾地不了了之了呢？問題出在哪裏？還是……每一次，我都不敢再往下想。我覺得我如果想下去，就有些卑鄙了，是一種亵渎。可是，我滿目的瘡痍，無法平息。
我們現在的班主任是杜老師，她教我們語文，從早到晚守着二（3）班。她很嚴厲，她不會跟我們談笑嘻樂。我們與謝老師是有緣無份，我們與宣老師是有情無緣，我們與杜老師卻是有扯不斷的緣分……一共産生過多少種可能，而每一種可能都是杜老師不會教我們。可是，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後，杜老師到底還是來教我們了。
更讓讀者你想不到的是，鄭吳寥那麽多天的無影無蹤并非偶爾的缺席，而是徹底離開了這個學校。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我也再也沒有勇氣去他家打聽了。天哪，為什麽我覺得我像一個罪人，每個人的離開都與我有扯不斷的聯系。
朋友，你還記得嗎？有一回鄭吳寥說我們會同班三年，我一時好勝，信口胡說，與他擡杠：“你怎麽知道我們會同班三年？說不定會分道揚镳、悖道而行。也許其中一個辍學、轉學、休學……”也許那時，竟又是在借我之口道出我們今天的命運。我多麽希望有機會收回當時的話。可是，往昔是一張單程的車票，沒有回航。
哦！我多想再見他一面。我多想告訴他，我早已原諒他了。可是，他卻已走了，到一個我所不知的地方。可能，這一生一世，我都難以再見到他了。世界那麽大，如潮的人流是多麽容易多麽淹沒一個身影，即使那身影曾經是那麽親切和熟悉。
讀者啊，你如此冰雪聰明，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如果你哪一天見到了他，麻煩你一定一定告訴他，他不必再內疚，我從來都真正地生過他的氣啊1也請你把我的祝福，帶給他，好嗎？
朋友，你瞧，發生了這麽多事，你說，我還能再在這個學校待下去嗎？我希望我能悄悄地走，一如我悄悄的來。我試着給媽媽去了一發封信，讓她回來接我。“媽媽，我決定了……”我在信紙上歪歪斜斜地寫着。
“小媚，你在幹什麽？”爸爸笑眯眯地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雞蛋煮挂面推門走進卧室。“來，吃碗面。”
多蒼老的聲音！我辛酸地看他。他一定做夢也想不到他心愛的女兒會離他而去……我仔細地看他，形容枯槁的臉上堆滿近乎讨好的微笑。我是他世上唯一最親的親人了，可是……他的手有些顫抖，把碗端靠近我。爸爸，對不起、對不起……我的淚沿着臉頰滾下來。
“怎麽了？怎麽了？”爸爸連忙把面碗放在寫字臺上，緊張地一疊連聲地問，“怎麽了？發生什麽事？發生什麽事？”
“爸……沒事……”
“我知道，”爸爸的聲音更加沙啞陰沉，“我做的面不好吃是不是？一天到晚吃面，早吃厭了膩了，是不是？我很笨，我什麽菜都做不好，我讓你受委屈了……”
我的淚水奪眶而出。當夜深人靜、萬籁俱寂的時候，我不聲不響地起了床。整理我的書本及簡單的換洗衣服。我又四處尋找爸爸的影集；以後，也許很難再見他，只好多帶點他的照片在身邊了。同樣，他也很難再見到我，我的照片都留給他吧。我從影集中把他的照片都一張張抽出來，再把我的照片一張張裝進去……在影集的最後一頁裏，在照片的背面，我意外地發現了一張東西。我瞪大眼借着月光看清楚了，赫然是醫院的檢查報告單。
報告單？爸爸他……他身體不好？可……他怎麽從來不曾提起過？我怎麽一無所知？我是一個多麽粗心、多麽不孝的女兒……他病了，卻還拼了命的去加班……
我泣不成聲。我把給媽媽的信撕得粉碎。我重新寫了一封：“媽媽，爸爸的胃痛越來越嚴重，甚至要做胃切除手術，你認識的人多，你幫幫爸爸吧，為他聯系個好醫院。只要你治好爸爸的病，等爸的病好了，我就到你身邊去……”
不久，我收到了媽媽的回信：“你願意回到我身邊，我是由衷地高興。但是，我又是多麽的心痛。天哪，你是在和我交易嗎？在你心目中，我竟是一個那麽冷酷的媽媽嗎？我與你爸爸在一起那麽多年，難道你認為，他有了病，你不跟我做‘交換’，我就不會幫他嗎？你對我竟已有那麽深的誤會，我很難過。你留在你爸身邊吧，他身體不好，你多多照顧他。你若此時離開，對他的打擊也太大了。另外，我在等了你幾個月後，以為你再也不肯回到我身邊了。我已于上個月組織了新家庭。為了不導致多餘的誤會，你爸病了，我不能回來看他了……”
這時，吹來一陣風，一陣很瑟縮的風。我手中的信紙打着轉兒悄悄地滑落，伴着這風，伴着樹上旋轉着飄下的枯葉打着轉兒落到地上去；風又把信和枯葉攪和在一起……枯葉很快地蓋住了信……
望着藍天，我默默無語。在這秋高氣爽、桂花飄香的季節裏，我感覺我曾值得炫耀的一切，都已遠去了……我一無所有了……我只剩下一個病魔纏身的爸爸，面對這唯一在眼前的親人，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當然頹唐之際，也并非事事如凄風冷雨，也有令我豁然開朗的。已轉學的水妹子給我寄來一發封信。“如詩如畫的日子，願穩馨甜蜜的感覺，濃濃密密萦繞你。溜走的是悠悠歲月，留下的卻是你我一發份最真的友誼。想念你，即使相隔千山萬水，我仍深深懷念你。”我反複吟詠她信中的這段詩，雖是只字片語，但卻暖人心懷。習習涼風迎面而來，我陶醉地閉上眼。有情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眼前閃爍着她那亮晶晶的秋水明眸。水妹子，真心真意謝謝你。那段最黑暗的歲月，幸有你為伴。她是黑夜裏的一只螢火蟲，雖然一燈如豆，但曾經帶我走過沼澤地；她是沙漠中的一滴水，曾經滋潤過我幹涸的心田；她是萬木凋零的季節裏，一片綠芽，告訴我“冬天已經到了，春天還會遙遠嗎”。我真不敢想象，那些日子，我最孤獨無助的時候，沒有她，我會不會被擊垮，會不會萎靡不振，會不會鬥志全無。她跟我的談話是那樣少，與我的相處是那樣短暫，可是每一次，卻像為帆鼓滿勁的風一樣，對我的影響無法估量。相聚相依只是一種形式，相知相惜才是友誼的精髓。我捏着信，感受着這份令我信心倍增的友誼。
一直以為，春天，只有嫩芽，只有鮮花，只有芬芳，只有花園，只有五彩斑斓，蜂飛蝶舞，只有鳥語花香……可是，當我的生命裏有了1997年的春天，我才知道，在春暖花開、綠柳抽枝的美妙季節裏，也會有嘆息，也會有悲痛，也會有訣別。這是幾件驚天動地的事，也是讀者你至今仍感遺憾的事。
1997年2月19日21點8分，鄧小平同志因肺部感染，呼吸循環功能衰竭，搶救無效與世長辭。他在遺言中說，願解剖軀體以供醫學研究，捐獻角膜，将骨灰灑入大海。
毛主席将人民從水生火熱中解救出來，鄧小平将人民從貧窮落後中解救出來。鄧小平是我們的開國元勳，是改革開放和現代化建設的總設計師。他，三次被打倒，又三次奇跡般的站起來，而且每一次的複出都比前一次更加貢獻卓著。
他為世界和平，為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獻出畢生精力。像他自己所說的：“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我深情地愛着我的祖國和人民。”他為祖國的解放、民族的統一，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人民也将永遠記住他——中國人民的兒子鄧小平。
國內各類大小報刊都登載了鄧小平同志逝世的噩耗，都用大量篇幅敘述了小平同志的生平事跡。
我看書一向講究跳躍式，留下某些情節的空白，可以自由發揮想象，猜測其間變卦。但這一回，我一字不落地讀着報紙，舍不得漏掉哪怕一個字。
可是我想不到，在我的生命裏，還有另一場生離死別。奶奶去世了。雖然她重男輕女，不太喜歡我，可我還是能回憶出很多小時侯奶奶帶大我的事情。爸爸整個人都像虛脫了。我們的日子過得慘淡無光了好多天。
這一天早晨，當我從睡夢中醒來，電臺已經開始廣播了。我首先聽到的是關于香港回歸的報道。香港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可是，就像母親不能保護女兒，就像女兒不能守侯母親，多年前的浩劫給香港和中國之間橫加了一道人為的鴻溝，但母女間的親情是割不斷的。母女相聚是歷史的必然趨勢。
聽！倒記時之表正在“滴答”作響，像我們的心跳一樣熱烈而深沉。
只是……香港即将回到母親的懷抱，我呢？屬于我個人的木女相聚呢？
讀者，當你讀我的故事的時候，你是否在母親的身邊呢？如果在，請你千萬要珍惜機會，好好愛你的母親，也要好好享受媽媽的愛。你不可能生生世世守在她身邊，現在聚的分分秒秒都是寶貴的。如果你不在媽媽的身邊，請你快快打個電話，或寫封信給她吧，當然最好常常回去看看她。讓她知道你是多麽愛她，從未忘記過她。不管怎麽說，你比我強啊！請你意識到，你手中所握的是最平凡也是最能引以為榮的幸福吧！
“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杜老師興奮地揮動着手中的流動紅旗，臉上浮着難得一見的笑容；鄧小平同志逝世以來，我們與笑容都久違了。“文明班級評選有結果了。我們班總分第一！校領導、老師一致公認，我們二（3）班紀律明顯較上個學期大有好轉。自習課無人吵鬧。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不過……也不要過于沉悶……我覺得班裏氣氛過于壓抑，死氣沉沉，看看人家二（2）班，多活躍……”
杜老師，你可知道，我們曾何等活潑，何等開朗？只是……我搖搖頭。初中時代，在整個人生歷程裏來說，是多麽短暫，轉瞬即逝；而初一在整個初中階段來說，又是多麽易逝，彈指一揮間。而在這轉瞬即逝的彈指一揮間，我們又走了多少彎路，惹了多少麻煩。憂郁遠勝于歡樂，愁苦遠多于無憂。可初一對于我們整個一生的影響又有多大啊！使我們要麽吵鬧不休，要麽沉默寡言……
“總的來說，大家表現不錯。我準備用班費給每位同學買份獎品，以資鼓勵。秦媚同學，你去學校文具店買點獎品來。”杜老師向上推了推眼鏡。哦！奇怪，她也戴眼鏡？扶眼鏡也是她的習慣動作？哦！扶眼鏡，多麽熟悉的動作呵！這使我想起了謝老師。我看着講臺。奇怪，謝老師為什麽今天沒來上班會課？他好長時間不來了……宣老師怎麽也不來上語文課了……我昨天好像還在閱覽室看到了宣老師……哎！我怎麽沒看見謝老師呢？他也愛去閱覽室的呀！我很久沒見多他了……我混亂地想着。
“秦媚，你怎麽了？”杜老師關心地向我走來。
她是誰？我愣愣地瞅着她。然後，冥冥之中，我心深處有個聲音在提醒我：“她是你的班主任。”“班主任？班主任不是謝老師嗎？”我在心裏暗暗抗議。“換了換了早換了！好了，你快別發愣了，做你該做的事吧！”“我該做什麽呢？”我疑惑着，對一個隐蔽的對手發問。那個隐蔽的對手在哪裏？實際上在我自己心裏。兩個秦媚在對話，第三個秦媚站在高高的地方指揮着：“你該去買獎品。”
于是，我被動地站起身，茫然地從書包裏掏出班費，一步一步地挨到校文具店去。
“你是二（3）班的秦媚同學吧？”文具店的老板招呼着我，“你的來信。”
我看也沒看地址，就拆信了。“秦媚同學？”我對這個稱呼就提出了疑問。帶在和不解，我看了看署名：謝林？謝老師！他給我來信？他……哦！我明白了，我想起來了，他走了，走了，去年夏天，他走了……悄悄地走了……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信，有些熱血沸騰。我從頭看起。
他在信中說：“于師于友我都該給你寫這封信，你品學兼優是無可厚非的。可是你太好勝了……最後要提的，是那天我訓斥你的事。可能如你所言，你和鄭吳寥同學之間只是簡單的同學關系，而我小題大做了。我要說的是，男生女生在一個班級相處，彼此産生好感其實是在所難免的。但是，生命那麽短暫，如果在一件事或一個人身上浪費太多的時間，往往後悔的機會比較多。因為人在這樣的年紀還很迷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麽，也沒有找到真正屬于自己的天空，盲目、唐突都是難免的，自然，人不能不長大。但是，長大就像趕路，一路風景常換常新……”
我感激謝老師的一番好意，即便不再教我了還那麽關心我。但……鄭吳寥已經走了，他在我的心中已成了一個親切而模糊的影子，我已不可能為他浪費太多時間了。現在，我最大的心願是有誰能借我一塊橡皮，讓我從心屏上把他的烙印徹底抹去。
我輕輕地把信折好，疊得一絲不茍，裝見口袋。我第一次體驗到為花殘而傷心，為風起而落淚的心情。在這段缺少友人的日子裏，我漸漸領略到了成長的滋味兒。回眸昨日，發現我曾經所盼望的，是一個不真實的憧憬，像霧裏看花，像水中望月，像浪裏掏沙。如謝老師所說的，盲目而唐突。我曾經期盼能與每個人相處好，能夠朋友滿天下，可到頭來，真正關心我的，一個個都遠去了……我感覺到掉進了自己布置的陷阱中，軟軟的，讓人感覺不到傷痛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深受傷害。它不聲不響哦磨滅了我的銳氣，磨光了我的棱角。
“阿媚，”王穎大老遠地追來，“杜老師讓我來看看你，怎麽那麽久……”
“沒什麽……我們快把獎品送回去吧。杜老師還在等着我們呢！”
杜老師決定重選班幹。“我來提名，請大家舉手表決。班長：秦媚、陳雲、王穎……同意秦媚同學當班長的請舉手。1、2、3、4、5……59！好！”杜老師興奮得幾乎是叫嚷着說，“除了秦媚本人，其他同學一致同意。我做了那麽多年老師，這是第一次遇到全票通過選舉的，秦媚，你要珍惜呀！”
我甚至覺得有些滑稽，喝！杜老師分明是少見多怪！60票的歷史我都經歷過！這和當初60票相比，分明是小巫見大巫嘛！可是而今，我卻再也沒有勇氣為自己投一票了。而杜老師居然天真地以為，我這是謙虛，哼！這種故作姿态的架勢，我才不擺哩！
“阿媚。”王穎望着窗外，我驚訝地看見她眼中竟有幾絲淚痕。小小一個班長的頭銜對她而言竟是如此重要嗎？如果這可以換來快樂，我多想把“班長”塞給她。她幾乎是哽咽着說，“我千方百計想勝過你，可我還是輸了。”
“既然這對你來說是如此重要，你為什麽還要把寶貴的一票投給我呢？為什麽不留給你自己呢？”我迷惑不解地問。
“你沒注意嗎？我是所有人中最後舉手的。因為大家都投了你的票，就憑我自己勢單力薄的區區一票，有能改變得了什麽？我不想逆流而上，做徒勞的無用功。”她幽幽地嘆息着。
“這樣的輸贏對我來說，卻是毫無意義的。”
“這就是最不公平也是最讓我無法平衡的地方。你不屑一顧的，卻偏偏垂青于你；我費勁周折苦心争取的，卻總是遙遙無期……”她眼中有晶瑩的淚滴滑落下來。我想那大概是痛徹心肺的。我無法體會她的心情，但是天下痛苦的感覺都是一樣撕心裂肺的，雖然痛苦的內容各有所異。
“阿媚，”陳雲走過來，“我們……重新開始？”她握住我的手。
“加一個我，好不好？”王穎把手加在陳雲手背上。
從她們的眼睛裏，我看到了一種類似惋惜的東西。曾經，我們本該是最要好的幾個朋友。可是如今……她們是在惋惜自己，還是在惋惜我？我好像面對着一個深不見底的泥潭。我倒寧願她們像過去那樣對我冷嘲熱諷。嘲笑固然可怕，但它像一座大山壓迫得人喘不過氣來，于是激起人大幹一場的決心,你大吼一聲，像孫悟空轉世似的破山而出。在吼聲中，山石被震得粉身碎骨，你終于屹立在倒塌的山之上了！可是，泥潭呢？
不管日子多麽艱難，我依然必須咬着牙挺過去……
又發生了一件滑稽的事，杜老師重新調整座位。我和陳雲是同桌，坐在第一組第四張椅子裏，而王穎坐在我前面，我後面坐着一個男生……多麽可笑！又多麽
